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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国家的改革问题
〔波〕亚当·沙夫
华西 译
原文原载于巴西《阅读》杂志（1987年12月23日）。中译文来自《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1988年第2期。
原编者按：74岁的亚当·沙夫教授是当代最受尊敬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之一。沙夫生于波兰，从年轻时起就把其学术活动与政治活动结合在一起，他在巴黎学习期间就参加了他们国家当时处于地下状态的共产主义运动。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他返回波兰，成为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委员。60年代末，由于一系列意识形态分歧，再加上反犹太运动的复活——他作为犹太人受到牵连，他离开了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今天，沙夫不再是共产党员，但他仍然基本上是个共产主义者。他最近的著作涉及两个主要问题：批评现有的社会主义模式，他认为，仅仅由于低效率，现有的社会主义模式就注定要消亡；对工业—技术革命的认识，他认为工业—技术革命将改变地球的面貌。他提出的预言包括：工人阶级将消亡，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将发生彻底变化，我们所认识的文明也将改变。现在，沙夫生活在华沙和维也纳，他的家庭生活在华沙，他在维也纳领导着欧洲经济和社会研究中心。最近这位哲学家在奥地利首都对《阅读》杂志发表了下述谈话。
《阅读》杂志记者问（以下简称问）：现在，有一位使世界激动和感到好奇的神奇人物：戈尔巴乔夫。这表明什么？
亚当·沙夫答（以下简称答）：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最好先观察一下所谓的现实的社会主义国家，即现存的社会主义国家发生的更普遍和更深刻的情况。在这些国家中存在着深刻的危机，涉及所有国家，从苏联到南斯拉夫，这是一对完全对立的例子，或者从波兰到中国，这是另一对完全对立的例子。首先存在着经济危机，证实这种社会主义模式不是有效的。现在，清楚地表明，以苏联为首的现实的社会主义国家没有能力按照一种现代化方式，或者一种经济方式进行生产。
问：东方国家的经济危机的特点是什么？
答：首先是劳动收益非常低。因此消费是非常低的。与所谓的“资本主义国家”相比，生活水平要低很多。实际上，“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这些是最表面的征候。再深入一些说，存在着技术发展的问题。从技术观点看，这些国家是在倒退的。它们的发展不仅仅是个落后几年的问题，而是个落后时代的问题。这些国家处于另一个时代，无法摆脱出来。人们往往认为，并写了大量文章说，资本主义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而社会主义以其计划经济制度，使生产力能得到充分发展。然而，结果却是相反。
问：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
答：我们应回到最初的推断，并且再深入一步。我们证实，除了最明显的经济危机和社会—经济危机外，还存在另一个非常普遍的危机——政治危机。今天，人们非常公开地谈论政治危机。当理解在苏联谈论的是什么时，人们就能认识到所谈的是什么。人们谈的是什么？人们说：必须变革。应该改变模式。戈尔巴乔夫使用了一种非常重要的说法，他说必须进行一次新的革命。这是可以理解的。当把经济和政治分开时，就不能改变经济机制、束缚经济机制的机制。除此之外，应该把一切与人的问题联系起来，因为没有人就不能进行工作，并且人不仅应懂得而且愿意工作。危机之所以是政治的，因为人们认识到应该改变目前的无产阶级专政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模式，而这要比改变经济模式要困难很多。
问：概括一下您的想法，可以说东方国家表现出的效率不高基本上产生于政治危机？
答：今天在苏联有一个与此非常有关的口号：民主。我认为，这是问题的中心，即党处于垄断地位的问题。独裁在短期内可以起作用，但是不可能永远同独裁共存。为了证明我的老师马克思是无辜的，我应该说他从未考虑过这点。那种制度与经典的马克思主义没有任何关系，它是在特殊的条件下在1917年的俄国建立的。现在，这种制度已遇到困难，在苏联遇到的困难比其它地方少些，例如波兰。在波兰，人们谈论的事情在苏联连想都不能想，例如建立一个反对党。至于戈尔巴乔夫，当他仅仅开始涉及这些事情时，人们就发现他遇到了极大的反对。戈尔巴乔夫面临着激烈的反抗。
问：在苏联当前的政治进程中，像在党的选举中和工人选举工厂领导者中提出一个以上的候选人，这样的步骤意味着什么？
答：这是些小的重要步骤。很多人可能会说存在两个候选人不能改变事务，因为这些候选人的纲领没有差别。但是，这是一个候选人和向他们表明什么是民主的小步骤。在这个问题上，我认为我理解戈尔巴乔夫，并同情他。他知道不能一下子办成所有的事，于是他训练人。至于工人选举工厂领导的问题，从管理角度看，这像是在发疯。大的多国公司不组织有关其领导机构的选举。它们任命它们认为适宜处理其交易的人担任领导。在选举中经常存在这样的危险：工人选择的人对他们合适，但并不一定对企业有利。但是，在苏联这种改革可能是一个革命步骤，由于这种制度，打破官僚领导机构的权力是有可能的。官僚领导机构是最保守的力量，在这种制度下甚至是反动的。
问：为什么新的制度能打破官僚领导机构的权力？
答：由于在工厂选举领导人，中央委员会地区委员会或其它任何委员会将不能任命领导人。这样就将剥夺它们巨大的权力。
问：当考虑在东方国家引入其它政党，或者至少其它派别的意见时，这不意味着是对现存制度的一种威胁吗？
答：这里应该弄清楚人们对“制度”一词的理解。如果它意味着与资本主义制度相对立的社会主义制度，戈尔色乔夫已多次讲过不想改变这种社会主义制度，那么我是赞成他的。我赞成社会主义制度。但是，在现实的社会主义中，还有另一种词义，即现存的模式。这种模式应该改变。问题很简单，应该改变模式，因为现存的模式威胁着社会主义思想本身。这样继续下去，可以预言，在20年内这种模式将会被在技术方面进行的伟大战争所击败，现在是试图接近，试图恢复失去的地盘，因为不这样做将会失去一切。这是为社会主义的生存而进行的战争。而这场战争必须是反对现存制度的。
问：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特别是在欧洲的社会主义国家，有可能恢复资本主义吗？
答：不，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不能够倒退，因为这样将不仅有损于社会主义运动或共产主义运动，而且有损于整个世界的发展。我们不应忘记一件事：存在着帝国主义。存在着极力主张倒退的力量，存在着一场世界性的斗争。在世界上分为两种势力，苏联的一次失败——任何一个东方国家的失败也是苏联的失败一一可能是美国的一个巨大胜利。美国不是具有我们伟大民主理想的国家。由于这个原因，不能倒退，即使当愚蠢地在没有具备条件的国家引进社会主义时。社会主义能够和应该做的是，按照接近经典著作设想的社会主义的方式改变其面貌。马克思和恩格斯从未考虑过只有一个政党、没有反对派也没有民主的社会。如果不消灭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出现的运动，那是一场产生于党本身的运动，那么今天可能就会出现一个具有人道面貌的社会主义。
问：但是，如果捷克的运动取得胜利，那么按先生您刚才提出的说法，这不是苏联的一个失败吗？
答：当时受到威胁的是勃列日涅夫和契尔年科老一代的模式。捷克斯洛伐克事件毁掉了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它将留在历史中。今天，世界共产主义运动不复存在。存在一些小的微不足道的集团，只有一个大党例外，即意大利共产党。今天，西方的社会党和社会民主党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我应该对巴西和拉丁美洲的读者们说，我认为解放神学是个极为重要的现象，即正统的天主教徒也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事实。我同他们进行过对话，我觉得他们是一支巨大的革命力量。
问：在先生您最近的讲话中，一直强调工业—技术革命，您认为这种革命将改变世界的面貌。这个革命的特点是什么？
答：这是一个涉及面很广的问题，不仅与东方或社会主义有关，而且与全世界有关。我们正处于一个文明的转折点。这是一场深刻的革命，要比18世纪末的工业革命促使封建主义最终向资本主义过渡时的革命深刻得多。科学技术的进步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而它本身包含一种到处可见的深刻危机。例如，将如何对待所谓的资本主义国家的结构性失业？它们否认这种失业是结构性的，说有朝一日将……不，这样的一天将不会到来。现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各国有失业者4000万，而且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本身肯定说失业总数将增加50%，主要是那些正进入劳动市场和得不到安置的青年人。因此有6000万失业者。到本世纪末，失业者将达到1亿，或1.5亿。在第三世界，现在有4亿失业者，到本世纪末将达到10亿。他们将如何生活？当没有工作，当工人阶级消亡时，他们将如何生活？从根本上说指的是：由于我们时代技术令人难以置信的发展，工作正在消失。
问：那这个没有职业的世界将是什么样？
答：这是个问题。人们必须以某种方式为生，他们不会自愿死去。应该给他们生存的机会，否则他们将进行可怕的革命。如果社会应该给每个公民最起码的东西，那么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当然从那些拥有东西的人那里，这就是说要全面重新分配社会收入。这点是可以接受的。不能被接受的是这样做的直接后果：资本主义木能继续存在。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正处于总危机之中。经济结构的变化导致社会结构的变化，没有农民阶级，没有工人阶级，在美国，现在农民阶级仅占劳动力的1.2%。这个比例微不足道，并且很快将变得更小——将不再存在。工人阶级还存在，但是也将消亡。在银行或保险公司从事重复性工作的职业也将消失。不能像美国那样让所有的劳动者都转向服务部门。现在，美国已有75%的人从事服务行业。但是，服务行业也可以实现自动化。因此，社会将发生变化。政治、经济将发生变化，文化也将变化。我们在参与文明发生的一种变革。
问：从什么意义上说？
答：没有现成的答案。不管怎样，占优势的将不是资本主义，也将不是目前的现实的社会主义。将是一种大约是集体主义的机会。在本世纪末人口将占世界人口85%的贫困国家，发生的变化将与发达国家的变化完全不同。我们应该认识到我们正处于一个伟大的过渡时期。为了理解发生的情况，我们应该永远根据这种深刻的变革，根据这种技术革命进行推理。技术革命带动所有其它革命，并且不是在遥远的未来而是在30年或50年内改变世界，也就是波及现有的几代人。
问：划分成两个集团的世界和两种存在观念也将发生变化吗？
答：由于面临另一种战争，即今天的真正奔向21世纪的战争，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的战争将平息。问题的关键在于谁将在技术—工业革命中获胜。
感谢 佐仓绫奈 收集；佐仓绫奈、加特林涅夫 录入并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