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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之将来

陈其昌〔清晨〕

(1930年12月25日)


  〔说明〕本文刊载于《青年界》第1卷第1号,1931年3月10日出版,署名:陈清晨。


  朝鲜自一九一〇年被日本吞并以来,二十年间民族独立运动的浪潮,此起彼落,未曾停止。朝鲜人士希望他们能斩断日本帝国主义的锁链不用说是很热烈的;即是我们,站在人类的观点上,也极希望朝鲜革命之早日成功。但希望不能代替事实,朝鲜革命的前途究竟将怎样?这还是期待解答的问题。

  纽约《太阳报》所载美国人施瑙氏于台湾的通讯中说:

  “台湾人本来是中国人,这事不待考证而可以知道的,但三十年后恐将不然,因为日本人现在正在竭力同化中国人。……日本人在一切文件及言语中,对于台湾人只称‘本岛人’,绝不称‘支那人’……在全台各处设置许多日本宗教庙宇,一切佛教寺院概保持日本化的宗教名称,欲以此消灭中国人的宗教信仰……在教育方面同化政策的效力最大,除极少几个初级学校外,一般学校都照日本学制,用日本文教授,并且华童日童的教程又显然有高低的差别……岛人日常生活大都日本化了,常在街上看见中国人相遇辄伛偻鞠躬,庄其貌,屏其气,学日人惟妙惟肖……中国人的许多最久远最神圣的习惯也被打破了,例如中国人的坟墓皆隆然高出地面,日本人的则都与地平,仅立石碑为记,但近来台湾坟墓多改日本式,荒草一伛除石碑外,不见外物矣……”

  这是日本帝国主义者于经济榨取之外,对待它的殖民地民族的政策。好像东欧一带多数民族对于少数民族所欲用而不敢用的一切方法都被搬到东方来了。这是吞并民族的政策,是英国之于印度,法国之于安南所未曾用过的。本来帝国主义的特色,是以政治的力量做保证,以实行经济的榨取,经济榨取的目的如果达到,一般来说,是不再实行民族吞并的。但日本帝国主义为什么不同呢?

  原来日本在世界各资本主义强国发展的顺序上来说,是一个后进的国家。当它抬起头时,世界各资本主义国家已经快要把各殖民地瓜分完结,并且已危及它的藩篱了。遭逢这样的国际形势,向远处既不易发展;加上它的国土狭隘,资源缺乏,又因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不得不向国外寻找市场和原料;但恰巧在它旁边的又都是亚洲的这些落后国家:它之所以吞灭朝鲜,合并台湾,把满洲变成它的所谓“特殊权利范围”,便是这种时代和环境及要维持它的资本主义的发展,是它不得不如此;它之所以要对台湾,对朝鲜亦然,兼施这种吞并民族的政策也是这个缘故使它不得不如此,对殖民地实行民族吞并,已完全把日本帝国主义的特性表现出来了。

  我们且拿日本帝国主义对于朝鲜之经济与地理的依赖来表示它这个特性的实质。

  日本现在显然是一个高级的资本主义国家,但为资本主义发达的基础的两种物质:煤和铁,在它本国内却非常缺乏。煤虽有少量的出产,但品质低劣,不合于钢铁工业的用途。朝鲜虽对它有若干煤铁的供给,但数量不大,所以并非它的煤铁的主要源泉;而为它的煤铁的主要源泉的,则是中国的满洲。现在我们都知道日本是绝不会轻易放弃满洲的,因为这足以招致它的资本主义的衰落,但它在满洲的“特权”是怎样得到的呢?换言之,即在地理上设无朝鲜作经营根据地,日本是否能够取得像它现在在满洲所保有的特殊地位呢?这很是个疑问;设无朝鲜它能否维持它在满洲的特权呢?这也是个疑问;所以朝鲜虽不是日本的煤铁的主要供给者,但却是日本帝国主义掠夺中国煤铁的根据地,失掉朝鲜不但满洲的“特权”不能保,并且还要使旅顺、大连失掉作用。日本帝国主义之至死必不肯放弃朝鲜,是可想而知的了。

  但是朝鲜最有关于日本帝国主义的存亡的还是在粮食一方面。日本本国每年出产的粮食,无论如何不足供给本国的消费。并且近几年来,国内人口年有激增,而耕地面积却无法扩展,因之粮食问题成为一重大问题。朝鲜本是农业国家,土壤肥沃,农业扩大的可能性很大,近来经过日本人的努力发展,移往日本的粮食年有增加,因而遂变成了日本本国粮食供给的源泉。失去朝鲜粮食的供给,日本国内一定发生饥饿的恐慌。

  此外若朝鲜之为日本商品销场,为日本资本家最妥善的投资地,为日本剩余人口的移殖所,为将来侵略东三省的大本营,都表示出日本帝国主义为维持其资本主义的存在必要抓紧朝鲜,比用种种严酷方法剥削朝鲜人民,消灭朝鲜民族的反抗。日本帝国主义这种特性——因发生较晚,国土狭小,资源缺乏,依赖殖民地的性质极强,为保持在殖民地的剥削及本国资本主义的生存而对殖民地施用严酷的消灭民族的政策——不但决定了日本的资本主义基础的薄弱,并且决定了朝鲜革命前途的艰难。朝鲜民族遇到这样一个顽强的敌人可真是大不幸,而日本帝国主义用别的帝国主义所为用的残酷的方法统治并吞并朝鲜民族也是不足怪的了。


  日本帝国主义统治并吞并朝鲜民族的政策,可以分政治、教育、经济、移民四方面来叙述。

  政治一方面,在一九二〇年以前,所用方法完全是残酷的武装的。最初朝鲜总督为寺内正毅,他依靠武装宪兵去运用立法、行政、司法,但这种“手枪统治”的政策却惹起了朝鲜民族的反抗,趁着世界革命潮流的浪波而发生了所谓“万岁事件”——一九一九年三月一日的革命运动,整个朝鲜的农民都暴动起来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统治。这个革命运动虽被压抑下去,但却使日本统治阶级知道“武断政治”之不可再用,于是所谓“文化政治”便随着斋藤之继任总督而施行出来。另调了一些和善的人们来担任高级官职。从前的总督是专制苛虐的皇帝,现在的则是要接近朝鲜人民的和善君主了,从前的虎狼般的武装宪兵,现在都被警察所代替了。但是日本统治朝鲜的根本政策却和一九一〇年以后的一样,未有改变——自然,它是不会改变的。

  朝鲜的政治系统为总督、道知事、府尹、邑面长、里长。除里长不拘外,其余四者必须由日本人充任。朝鲜官吏可分三个阶级:第一为日皇直接任命的总督和副总督;他有不经立法机关审察而单自制颁法律的特权;不过所颁布的法律须于下次日本国会开会时提交通过,并且有时也会遭否决;但即是否决了,也并不取消它在否决以前对于所处理的事件的效力。第二阶级为本地政府任命而经日皇批准的各官吏;这一阶级的工作大体上只是命令、监督第三阶级,并在有关于他们的文件上签名盖印而已。第三阶级为本地政府任命的官吏,其中百分之九十是朝鲜人,他们在上级官僚命令之下执行死板的工作,并且经过他们一般朝鲜人才与政府发生关系,政府策略才达到朝鲜民众。在所谓《朝鲜总督府官制条例》上虽明文规定着:“尽可能地不用朝鲜人作官吏”,“不得已而任用时也绝勿使任重要职务”等,但近来因感到韩人制韩人的必要,所以不重要的官吏职位也肯让给朝鲜人了。这种办法竟收用了一部分朝鲜官吏,而给予了朝鲜民众相当麻醉的影响。

  压制反抗的法律名目繁多,有所谓刑法、保安法、治安维持法、出版法等。武力一方面,除常川驻有两个师团兵力外,在四万八千余方里内星罗棋布的警署与宪兵队驻所共三千一百六十三处。但反抗却并不因此而停止。

  日本政府鉴于朝鲜人解放运动之无法制止,最近拟用“自治”方法缓和朝鲜民众。十二月三日《申报》载日本拓殖省发表的《朝鲜自治制草案》,其内容若三分之一议员由长官任命,若议长由地方长官(日人)兼任,若选举资格之种种限制,只会惹朝鲜民众的忿怒而已。然而这是朝鲜民族二十年来流血奋斗的赐予,日本帝国主义的让步!

  在教育一方面,日本帝国主义对付朝鲜民族的恶毒政策和卑劣手段,都很显然地表现出来。朝鲜文字和朝鲜历史是朝鲜人所愿学并且应该学的,但日本人禁止之而代以日本文与日本历史;朝鲜教师教朝鲜学生,尤其是小学生,是朝鲜人所要求的并且应当的,但日本人则以日本籍教师施行朝鲜的教育;读书的权利是朝鲜人所愿享有的,但日本人则加以财产的限制。

  朝鲜各级学校,自普通学校(初级小学)至专门学校,皆以日本人为校长,重要职员与教员也都为日本人所占据。在全国一四一九个公私普通学校中,教职员日本人数为二三三〇,朝鲜人数为五九五〇;全国二十四个中等学校中,教职员日本人数为三一七人,朝鲜人数为一七八人;专门学校共十个,其中教员日本人数为一二九,朝鲜人数为六五。这些把持各级学校的日本人与总督府学务课及警察署互相勾结,压迫朝鲜学生。一九二六年晋州高等普通学校有朝鲜学生一名被休学,其理由为“年不及四五千元的收入者不准入学”。今年(一九三〇)二月汉城第一、第二高等普通学校及女子高等普通学校的日本校长,突发命令入学者如不贴付年税金二百元以上的纳税证明书,不准考试。日本是实行普选的国家,但它实行于朝鲜的教育制度则是无钱的人便不准读书。这真可算是日本帝国主义的特色了。

  因此教育制度的特色,所以在朝鲜教育界也发生了一个特别现象,这便是普通学校学生罢课次数的特多,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以前的六个月间全朝鲜罢课学校五十四校中,普通学校占最多数,中等学校次之,专门及大学又次之。活泼天真的小学生乃为罢课运动的主力军,这真是闻之令人痛心的事。

  但足使朝鲜民族永无翻身机会的,还不是日本帝国主义的政治的和教育的政策,而是它的经济掠取的政策。政治的和教育的政策不过是手段而已,而其目的则在于经济的掠取。朝鲜本是农业国家,一千七百万的人口中百分之八十从事于农业。大战以后,因日本帝国主义的经营,工业已大为发达,并且现在还在继续发达,但直到现在农业的出产量还占着全数出产量的百分之八十。一般说来,农业国家一经资本主义的侵入,必发生农田集中、小农破产和农民失业的现象。但因为在另一方面有城市工业的发达和农业经营集体化,因之此失业人口可被工厂及大农作场所吸收而抵消乡村的恐慌。但在朝鲜则情形颇为特殊:小农破产了,工业发达了,农业托拉斯化了,但因为有日本移民大批地侵入,朝鲜破产农民便不得穷困于乡村而过着贫穷的生活。因而借债之风盛行于全国。本来法律规定的最高利率为暗借债数目的多少而为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但因为贫穷的扩大和需钱的急迫,许多借债者常出利息到百分之五十甚至六十。并且为免将来的失错,利息通常在借出时即被由借银中扣除。借债者如果争持着要按法定利率付息因而提起诉讼时,这种诉讼法庭是接受处理的,但多年以来却永未见过因法外的重利盘剥而给放债者以法律处分的事情。而况差不多朝鲜人都不敢提出诉讼呢?曾有一个人于提起这种诉讼之后,信用完全丧失:因为怕他再起诉,无有人肯借钱给他。

  为什么法庭这样偏袒放债者呢?这是因为放债者是日本人,和操剥削朝鲜农村的总权的是东洋拓殖会社。这个会社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朝鲜农村的工具;它经营典质、借贷、收买土地、组织托拉斯化的农业生产、雇用失了土地的贫农——它使朝鲜农民处于它的两三重压迫之下。最凶狠的是它奖励日本移民;它的势力所到之处,朝鲜农民的土地自然要逐渐落到它的掌握里,而日本移民亦随之侵入,排去朝鲜人而代它耕种新得的土田;所以不但朝鲜农民的土地权被剥夺了,并且连小作权也永被剥夺了。

  所以现在朝鲜民族正在以悲惨的速度沉入无可拔救的经济泥坑中,极多的上好的田地都因种种经济压迫而转入日本人之手。据一九二五年的可靠的统计,全国耕地百分之十五已成日本人个人或日本政府的财产,并且大部分都是属于日本人个人。这个数目中包含借钱典质的田地,这种田地现在都还受着,并且将来要永远受着日本人的支配。一九二五年以后,割卖田地的趋向以极大速度而继续进行着,可惜现在无可靠统计可供考察。不过在朝鲜南部如庆尚省等处,因为土壤肥沃和气候适宜,这种割卖过程的确进行得非常之快,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耕地,即所有的最肥沃的稻田。现在都归日本人所有,并且大部分归属于居在日本的地主。并且割卖的情形现在还在活跃地继续进行着。

  日本帝国为要达到夺取朝鲜田地的目的,利用了一切的机会。自从并呑朝鲜之后,日本政府即在朝鲜设立农事试验场,设备周至、人才完备,以预备发达朝鲜的农业。原来,即在现在,日本除从朝鲜移入之米外,每年还须从外国向三岛输入一千五百万担的米;这个缺陷,它希望将来要借朝鲜来填起。所以它现在已计划了大规模的灌溉计划,要以一亿五千万以上的美金于三年之内来完成;因之现在许多稻田都被改良了,很多的旱田也被改作稻田了。改良水利是与人类有益的事,本来是好的,但日本帝国主义者却又借这种改良而向朝鲜农民进攻起来。它不管朝鲜农民的穷困与缴纳赋税的能力之有无,一到某些地方的灌溉改良完成而利益尚未得到时,便要科这些田地的佃农或地主以与稻田税相等的赋税。这种强迫缴纳重税的结果,朝鲜农民便不得不当质了他的财产或卖掉他们的所有,而变成了有资本投资的日本人或日本人团体的佃农而永不得翻身。改良土地本是好事,但日本帝国主义却因之而造成了朝鲜农民的田地的割卖。

  假如只是这种经济的夺取,它虽足造成朝鲜人民的贫穷,但尚不足致朝鲜民族的死命,不幸的是在这种经济夺取之外,又有日本移民的移入,其数目且年有增加,而同时,朝鲜人民却年年须向国外流亡。这里且把一九一〇年(明治四十三年)以降每移往朝鲜之日本人数目列示如下:

一九一〇年一七一,五四三人
一九一二年二四三,七二九
一九一六年三二〇,九三八
一九二一年三六七,六一八
一九二五年四二四,七四〇
一九二六年四四二,三二六

  至于朝鲜人流亡国外的数目,至一九二七年为止,有人说共一百五十万,有人说共三百万,不易找得正确数字。但至少亦当有一百五十万。这样日本移民的增加、农田之被夺、朝鲜人民之贫穷化和生活资料之日益缺乏,已足以使朝鲜民族走上灭亡的道路了,何况加之以朝鲜人民之大批国外流亡?——日本人移入而朝鲜人移出,这无异于是日本民族逐出朝鲜民族而代之,以生息繁殖于朝鲜国土。所以,如果施瑙氏所说三十年后日本帝国主义的同化政策将使台湾不再听见中国人的话是正确的,那么,我们也可以说依照现在这种移入移出的状态发达下去,三十年后朝鲜怕不再是朝鲜民族的生息地了。

  这便是日本帝国主义者统治并吞并朝鲜民族的四个政策。

  教育的和政治的政策是手段,经济获得与民族占领政策是目的;以日本帝国主义者经济势力的雄厚、技术与政治组织能力的优越,运用此四种方法专注精力于侵略这落后的朝鲜民族,如果无国际的变化,其将得到胜利那是毫无疑问的事情。英之统治印度已一百七十年,但直到现在印度固有文化尚保存着,印度民族本身已发展了工商业,印度整个民族尚保持联系而能撼起今年之震动世界历时久长的民族革命高潮。日本统治朝鲜不过二十年,但现在朝鲜人有岌岌乎要整个破产之势,并且整个民族已分崩离析、难于联系。这之所以不同于英帝国主义统治印度的政策,自然是由于日本帝国主义的特性,但朝鲜革命却因此而将要百倍艰难于印度革命了。


  在这四位一体的政策运用之下,朝鲜民族中所发生的直接的现象,是产业发达、土地集中、阶级分化和民族解体。

  如英之与印度一样,在日本帝国主义统制之下朝鲜产业的确已经以非常速度而发达起来了。一九一一年,全部生产额只三亿六百万元,但至一九二二年竟达到十五亿九千万元,即约增五倍。就工业方面考察之,自一九一一年至一九二六年工厂数与马力数增加如下:

年次工厂数马力数
一九一一年二五二六,〇五八
一九二六年四,二九三一二八,七三〇

  再就农业一方面考察之,自一九一一年至一九二六年耕地面积增加数如下:

年次面积数
一九一一年二,四六四,九〇四町
一九一六年三,八七五,〇八〇町
一九二六年一四,三七八,九五六町

  其余若林业、矿业等都有长足的发展。但这样的发展对于朝鲜人的关系怎样呢?是否对它有利益?我们且就纳税额来检察一下日、韩人财富增加的差异:

百元以上的纳税者数
年次日本人朝鲜人
一九一二年八五七一七一三
一九二六年三七八三三六四三

  一九一二年朝鲜的百元以上的纳税者数比日本的多八百五十六人,但至一九二六年,日本的反比朝鲜的多一百四十人。这虽然只是有产阶级的比较,但亦可以看出因朝鲜产业的发达而最得其利的是日本人而非朝鲜人;至于因产业发达而小资产阶级急激没落,加之日本移民的侵入而破产失业者不得不流离失所、散亡异国,这都是必然的现象,无须说了。产业愈发达,日本人在朝鲜的经济势力,因而民族势力,愈加巩固,而朝鲜人的破产流亡的数目愈加增多,这是工业发达所加于朝鲜人的必然命运。

  至于土地集中与阶级分化的过程,我们可以由各阶级的农民数目的比例的增减上看得出来:

年次大地主地主自耕农 自耕兼佃农佃农
一九一九〇.六%二.八% 一九.七%三九.三%三七.六%
一九二六〇.七%三.一% 一八.九%三三.一%四四.二%

  一方面是大地主及地主数目增加了,别一方面是自耕农及自耕兼佃农减少,而佃农数目激增。这表示了什么呢?这表示了朝鲜正在盛行着土地的集中与阶级对立的锐化——土地愈集中于少数的地主,而自耕农益破产而变成佃农。但集中是趋向于朝鲜人一方面的吗?不是的,是趋向日本人一方面的。下表是农家百户中日本人和朝鲜人的阶级户数的比例:

 自耕农自兼佃 佃农
日本人三一.一%四一.四% 二七.五%
朝鲜人二〇.六%三四.五% 四四.九%

  这表示出朝鲜人大部分是佃农,日本人大部分是自耕农、或自耕兼佃农、或地主。为什么发生这种现象呢?这不外是因为日本资本家经济力量能压倒朝鲜资本家,和朝鲜统治者在朝鲜境内施行差别的经济保护。所以,资本主义固然发达了,但发达的结果则是朝鲜民族的(自然是阶级的)经济没落,和日本资本家之飞黄腾达;朝鲜民族日益经济地削弱了,而日本资本家则日益巩固了它在朝鲜的产业大王的地位。

  这种削弱与巩固,使正在寻找出路的日本移民得以大批侵入并填满了资本主义发达所留给朝鲜破产失业农民的空隙——工厂中和农作场中的雇工的地位;在日本资本家的经济力量扩大到的地方,这种移民亦随之而散布;它借着经济的优越的力量和教育的同化与政治的压制而以日本民族的影响离间了朝鲜民族的生活联系,稀薄了朝鲜民族的民族感情,使这个民族松懈了它的团结的纽带;它并剥夺了朝鲜贫农的生活权利而使之不得不向日本移民让步而流亡国外。这都是资本主义发达的赐予,并且日本帝国主义的特性也使它不得不如此。这种特性给予朝鲜民族运动以莫大的障碍,使这民族有解体的危险。

  不错,朝鲜资产阶级在这个过程中也蒙了日本资本家的余阴随着日本资本家的腾达而发达起来了,但这个发达只能给朝鲜民族革命以坏影响而不会给它以好结果。“越到东方,资产阶级越卑鄙”,日本帝国主义者的种种经济的、政治的和麻醉的——不要忘黄色的麻醉——力量已足以取消朝鲜资产阶级的反日情绪而使投降到日本资本家的卵翼之下了。

  但是朝鲜不是还在不断地发生着民族运动吗?是的,我们看见了那伟大的普遍全国的“三一”运动,我们看见了各处的暗杀事件和一九二七年以前八年之间在鸭路、图们两江岸所发生的四千余次的独立军与日军的冲突,我们看见了在中国各地的朝鲜革命团体的组织,并且我们还看见了今年普遍全国的学生反日运动——是的,这些运动都是朝鲜民族经济上日益破产的反映,和被压迫民族的各阶级的反日情绪的表现;但这却不能表示出朝鲜民族之日益团结和朝鲜民族革命之会照着这条道路而达到成功,并且恰恰相反,若暗杀,若专门军事夺取,都满表示着小资产阶级不识时代的性质,于屡遭打击之后,将有趋向沉寂的危险。日本帝国主义的特性必对于朝鲜的民族运动施以强烈的压制,并且其政治的、经济的、民族的力量也满足以压下朝鲜民族的这种方式的反抗。朝鲜民族,如果世界形势不给它以救助,必遭到民族解体的危险,这是经济地必然的。

  自然,帝国主义者不是傻子,在遇到反抗力量太强足以给它以损失的时候,它自然会表示相当的让步以和缓一般民众,如把武装政治变为文化政治,由专制统治而实行“自治”等,但这种让步只能在不危害帝国主义存在的范围内,绝不能超出这个范围以外。从日本帝国主义的特性看来,它和平地给予朝鲜民族以大让步的可能性殊少:它绝不会像英帝国主义者一样而给朝鲜以等于加拿大等的“自治领土”的地位,也绝不会给予朝鲜民族以如印度所得到的那样虚伪的“联邦自治”的地位。它放松经济的剥削吗?这足以招致它的破灭;它放弃民族的压迫吗?它的人口问题将无法解决。日本帝国主义对于朝鲜民族的黄色的让步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所以,在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之下,朝鲜的趋势将是:资本主义更发达,阶级对立更锐化,日本移民更增加,朝鲜民族将解体。

  那么,朝鲜的革命无出路了吗?不然,它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与全世界被压迫民众的解放运动联合起来。

一九三〇,十二,二十五。




感谢 先知在1917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