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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演义与我的幼年

陈其昌〔陈清晨〕

(1935年6月)


  〔说明〕本文刊载于《青年界》第8卷第1号“我在青年时代所爱读的书特辑”,1935年6月出版,署名:陈清晨。


  书堆报纸堆里过了半生,自然常逢到许多很爱读的书。但是如过眼云烟,爱情常随得随消逝。唯有幼年时代最爱好的几部书,却在脑子里留下不可磨减的趣味。因为时间的驰流,年龄与爱好的变迁,幼时爱读的这几部书现在是久受鄙弃了,并且过去的爱情也像过去的梦境一样,已很轻淡飘渺;但现在却没有对于新书的爱情能比这旧爱情之飘渺而悠久,好似永远在心头。幼年时代对我最有影响的书,无有过于《三国志演义》的了。

  跟着父亲读罢《论语》以后,接着在读《孟子》。读书处是在别人的房子里,那里的桌子上发现有《三国志演义》。被莫名其妙的古书压抑了的童年的心情,曾偶尔转注到这《演义》的“绣像”上,于是又涉及了书的文字,而故事的趣味便吸引了我。那时根本还不识几个字,对这部书的文字自然不能有完全的了解,但浏览地读下去,故事的大意已使我爱慕的不能释手。于是我每天读《孟子》的时间,几乎大半都费在看《三国》上,为避免父亲的干涉,常是把《孟子》认会了以后,即到读书处(常是我一人在那里)展开《三国》看,而把《孟子》放在一边,一听到父亲来时,即刻把《孟子》压在它上边,小声读起。后来弄到晚上睡觉前也是《三国》,早晨在床上睁开眼后也是《三国》有一点空暇儿无不是《三国》。但是所看的都是残缺的本子,得不到有系统的整部。于是到处留意的结果,以几文钱一本在旧书摊子上补充了不少,都是偷着干的,怕父亲知道。后来大约已集成了三四种版本的一部。看起来时的心情是紧张的,每逢打仗,唯恐刘玄德这方面不胜,唯恐曹操那方面不败,而对于关公等人更深致其敬仰之情。记得“困麦城”的那一两回曾屡次避去不看,因不忍看关公的死难情形。后来当然是硬着心肠看了。

  从《三国演义》开始,童年的趣味心领导我一直向旧小说中追求,《施公案》、《彭公案》、《东周列国演义》、《七侠五义》、《水浒》等,常是一天一本,食眠都可以牺牲,非至头昏眼花,不能再看下去不止。那时曾发下一个心愿,即,要把天下小说都看完。但因那时所看的本子,都是油光纸的小字石印本,并且所住的地方还都点的是菜油灯,似乎不知有没油灯,更别提电灯了,所以眼力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后来的近视,这样看旧小说是大原因之一。

  身为那时的中国人,不得不接触那时的中国环境。《三国演义》与我童年的这种关系,大概是“固有固然”的吧?这部旧小说可以说完完全全代表中国的封建社会意识。崇尚阴谋诡计的社会倾向、道教化的社会倾向、英雄主义的倾向,凡此一切都是现代中国青年所当深恶而痛绝的。所以我之叙述这部书与我幼年的关系,并非向现代青年提出这这部书是可读的;恰恰相反,我劝告青年不要读这部书。现代中国青年比二十年前的青年幸福多了,他们已有大批世界的伟大著作可以读,有大字标点的文学书可以读,有谈宇宙星体、史前人类、地球前途、动植物进化情况的有趣味书可以读,已不必再向中国旧小说里去追求。因为这是建立新中国与修养伟大的世界性的人格所当舍弃的。固然中国旧小说中有的是很好的,但带着浓厚的恶劣意识的实在太多了。至于《三国演义》对我的思想有什么影响,现在我已找不到一点痕迹,这或许因我自己找不到;但在别的方面,它却使我因贪看它而习识了中国的“之乎者也”的文字。这一点影响是使我到现在还不能忘记的。



感谢 先知在1917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