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家族》严格地说不是关于经济学思考的,它对马克思和恩格斯经济思想发展的意义是相当次要的。这两位作者对于价值仍然持着恩格斯在其《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所阐明的一种兼收并蓄的理解。[25]正如在《大纲》中,恩格斯继续断言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人们设法实现其工作日的缩短是一种空想。[26]
另一方面,鉴于两年后接着发生的论战使马克思得以首次阐明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总的分析,《神圣家族》中关于蒲鲁东的那些篇章是特别耐人寻味的。诚然,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声称蒲鲁东“拘泥于”他所反对的“政治经济学的种种前提”。[27]但他赞扬蒲鲁东对私有财产的批判是“对于政治经济学基础的首次坚决的、无情的,同时也是科学的发现……这是他所作出的伟大科学进步,这一进步使政治经济学发生了革命,第一次使政治经济学可能成为一门真正的科学。蒲鲁东的专著《什么是所有权?》(Qu’est-ce que la propriété?)对于现代政治经济学的重要性就相当于西耶斯的《什么是第三等级?》(Qu’est-ce que le tiers état?)对于现代政治学的重要性。”[28]其实《神圣家族》中的一个很大部分是在批判那些“批判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而为蒲鲁东辩解,这些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只是草率地读了蒲鲁东,而且甚至表现出他们自己没有能力把蒲鲁东的话正确地翻译出来。
(顺便说一下,在工资与利润的关系问题上,马克思已经超越了恩格斯在其《大纲》中所持的错误观点,他正确地注意到收入的这两种不同形式之间是一种“敌对的”关系。在工资决定上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自由协议”掩盖了这一事实,即在这种关系下工人不得不接受他被给予的工资。)
如果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根据资产阶级社会的现实对政治经济学经典观点进行批判的首次努力,那么,《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和恩格斯于1846年在布鲁塞尔完成的一部主要的哲学著作——在系统地超越了黑格尔之后的德国哲学的基础上提出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第一次,“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于历史—社会发展从一种可以被称为‘现象学’的分析进而至于一种‘基因型’(‘genetic’)分析。”[29]
本书中严格意义上的经济学主题的篇章并不多:这些篇章总的说来是对马克思在《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已经形成的思想的重复,尽管在有些地方作出了极其宝贵的提炼和澄清。因此,比如,在一个著名的段落中,这两位作者提到了共产主义的普遍的性质,提到共产主义需要建立在生产力和需求在世界范围内得到发展的基础上,因为否则“就只会有贫穷、极端贫困的普遍化;而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必须重新开始争取必需品的斗争,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30]也因此,劳动分工是人类异化的根源的观点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关于此的一段话已经被引用过了。也包括一个关键的宣告,即“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也包括对生产力的引人瞩目的定义——在资本主义矛盾的压力下,它成了一种破坏性的力量。以及首次解释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原理,这一解释比起《〈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的著名阐述来在某些方面要更为简明,同时也更为丰富。[31]
不过,能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找到与马克思和恩格斯经济思想的发展真正相关的三个方面。首先是对于资本主义和世界贸易的一种更为辩证的观点;在《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已可见出这一观点的初步迹象,尽管未作详尽阐述。商业关系的扩大不仅意味着对个人的普遍戕害,使生活的内容堕落成买和卖;[32]它也意味着人类生活的潜在丰富,因为它打破了人们的地域性生活的狭隘框架——在这种地域性生活中,由于看不到世界其它地方人们的可能性,人们的愿望、欲望和可能性就被局限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内。“个人的真正精神财富完全取决于他的现实关系中的财富。”而且,只有通过世界市场,人们才能“获得利用全球的这种全面的生产的能力……”[33]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马克思将回到这个观点上来,他讲到了“资本在历史上的伟大方面。”[34]
第二个方面关于人类需求的普遍发展——现代大工业已为此作了准备,共产主义将完成这一点。[35]这与世界贸易的问题紧密相关。此处马克思深化了他们对于人类与事物之间关系的批判,更为巧妙地体现出它们的辩证关系。在《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事物的增殖仍被视为一种根本上负面的现象,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却强调人类潜能的全面发展包含着人类享受的普遍发展。
第三个方面关于未来社会的分配方式:“建立在现存环境基础上的错误原则,‘按劳分配’,就它在其较窄的意义上与享受相关而言,必须被改变,变成‘按需分配’;换言之,在这种不同的活动形式、劳动形式中,就拥有和享受而言不存在特权。”[36]这一警告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再次出现:如今在据称是马克思主义的宣传中它很少被引用。
马克思和恩格斯经济思想中的这三个新的方面之间显然存在着一种联系。需求的普遍性被视为人类发展的普遍性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它是由世界贸易和大工业所创造的。而共产主义社会对任何“按劳分配”或“按能力”分配的拒斥,恰就建立在确保所有人普遍发展的需求的基础上。
由《德意志意识形态》继续往前,马克思和恩格斯清晰地确立起了联结废除商品生产和迎接共产主义社会这二者的纽带。[37]此后他们再也没有改变这一观点。关于商品生产直至共产主义社会仍然残存的构想是与马克思主义理论格格不入的。[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