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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自由主义还是社会主义?
Socialism or neo-liberalism?

欧内斯特·曼德尔 (Ernest Mandel)
刘元祺摘译



  1993年2月21日在美国纽约马克思主义学院(New York Marxist School)的讲演稿,后整理发表于美国左翼刊物《保卫马克思主义公报》(Bulletin in Defense of Marxism)

  从70年代中期以来,资本世界性地进攻劳工和第三世界苦难的大众:这种世界性地牺牲劳工的作法是各种(政治)力量之间关系恶化的表现。它的产生有客观和主观的根源。
  客观的根源是,在帝国主义国家失业人数急剧上升,从1000万增加到5000万,甚至更多。这些统计数字都是官方的,它们有虚假的成分。在第三世界至少有5亿人失业。官僚化的后资本主义社会(这里作者意指前苏东社会主义国家。——译者注)也出现了“二战”以来失业的第一次大规模增长。
  主观的根源主要在于有组织的反对资本主义进攻的劳工和群众运动完全失败了。在很多国家这些组织失败得很早:像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和委内瑞拉等等。这无疑使反抗资本主义的进攻更困难了。但即使这样,我们也不能低估伪自由主义(实质是新保守主义)经济政策对世界发展的影响。这些政策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拟订,由撒切尔和里根政府及其第三世界模仿者所代表,造成了巨大的灾难。以金融稳定、反通货膨胀、预算平衡优先为借口,社会开支和基础设施开支被无情地削减。这导致了世界性的社会不平等、贫困、疾病和对环境的威胁的增长。我应当指出伴随着保守主义经济政策的新保守主义意识形态进攻的犬儒主义实质。新保守主义者说他们要大规模地削减国家开支。而事实上国家开支从未像新保守主义治下的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那样高。真正发生的是从社会和基础建设开支转向军事开支——这一时期估计可能达到30000亿美元——和工商企业补贴。在笔直上升的公共债务上支付大量利息以及挽救破产和接近破产的金融机构如美国的储蓄和贷款协会,这些都属于后一种范畴。
  新保守主义说他们积极支持普遍的人权,但是由于大众对这些反社会政策的不可避免的抵抗,新保守主义不断地破坏和攻击民主自由:工会自由,堕胎的权利,出版自由,旅行自由等。他们为极右倾向、种族主义、仇外主义和直接的法西斯主义的兴起制造了适宜的气候。

  世界性贫富差距的加大


  贫困的世界性增长是灾难性的。在第三世界这已经成为历史性的灾难。新保守主义政策也使帝国主义国家的部分人口第三世界化。这些都是世界经济发展的重大阻碍因素。
  第三世界债务导致资金从南方向北方净流出,贫穷国家最穷的人补贴富国最富的人。

  新的传染病


  世界数以千万汁的人感染了爱滋病,其中25%的人近期将发病并死亡,而85%的死亡人数将发生在第三世界。这不是由于某种文化和种族特殊性造成的,而是由于缺乏教育、预防、医疗保健和卫生条件。认为爱滋病不会传播到帝国主义国家这种观点明显是自杀性的。从这种角度出发,新保守主义政策在所有地方一律削减健康和教育预算明显是不负责任和自杀性的。

  自由放任市场经济的破坏性


  在世界各国研究发展政策的大学院系中,大家普遍认为最高产出的投资是在教育、医疗和基础设施领域。但是如果你进入更细微的财政学专业,你将突然听到,平衡预算比投资教育、医疗和基础设施更重要,而且为了阻止通货膨胀必须无情削减这些方面的预算。
  人类的生存面临着巨大的威胁:核战争、化学战争、生物战争,传统大规模战争可以通过使用传统武器轰炸核电站而成为核战争,人类生存所必需的环境遭到破坏的危险性正在上升,具体表现为:温室效应、臭氧空洞、热带雨林的破坏、非洲和亚洲大部分地区的沙漠化和传染性灾难的累积后果等。
  很多人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是不是已经太迟了?末日是不是不可避免?人类是否可以在未来50年中幸存下来?”我们相信人类并不会注定灭亡。我们相信这并不是美好的愿望或纯粹的直觉,它建立在坚实的科学数据和科学研究的基础之上。仅举一例。有具体的确实的彻底扭转非洲沙漠化的方法:可以灌溉沙漠从而使之重新变成一个物产丰富的区域,就像1500多年前它所曾经是的那样;可以激励沙漠居民采用保护自然的农业耕作方法,从生产商品作物转为生产能使非洲人以一种健康的方式养活自己的作物。一个绿色的森林覆盖的撒哈拉对世界气候的有利影响将令人振奋。
  在这种情形中为了避免人类注定要灭亡的命运所需要解决的问题不是一个技术、自然或文化的问题,而是一个社会问题。要想采用这一解决方案,你需要一种社会秩序,在这种社会秩序下,贪婪、无视社会和经济所付出的整个代价而积累个人财富的欲望、用短视的理性代替有远见的理性等等将不再决定社会和经济行为。我们必须使权力掌握在社会力量手中,从而防止个人、特殊阶级和主要的阶级集团将其意志强加于整个社会。权力必须掌握在绝大多数劳动者的手中,从而通过民主的方式使团结、合作和宽容战胜短视的个人主义和不负责任。
  我要强调的是,这不是一个觉悟问题。富人、资本家和掌握权力的人并不愚蠢。当然,他们当中有蠢的,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所面临的危机(比如生态危机)。他们力图考虑这些危机,将它们包括进他们的经济计划和设计中,但是在竞争的压力下,在利润驱动体系的压力下,他们被迫采取了一些无助于解决这些危机的措施,使这些危机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有人说,科学和技术已经发展出了一套他们自己不可抗拒的逻辑,不受控制的科技的发展把人类带到了毁灭的边缘。但是这不是正确看待事物的方法。用马克思主义的术语来说,这是物化的观点。科学和技术被描述成脱离人类控制的力量。

  为工人民主而斗争


  科学和技术没有独立于那些发明、使用它们和使它们适应自己利益的社会群体的力量。关键问题是,使科学和技术受到有意识的、社会的控制,以代表绝大多数人在民主的基础上确立的利益,将它们从不顾人类长远利益而滥用它们的特殊利益集团的掌控中解放出来。为了这一目的,社会本身的组织和结构必须处于民主决定的有意识的控制之下。
  在后一种分析中社会主义就意味着尽可能为最大多数人争取在生活的所有关键部分决定自己命运的自由。首先,这对于所有的雇佣劳动者来说是真实的,他们在经济的迫使下出卖他们的劳动力。今天他们的人数和以前相比更多,超过了10亿。雇佣劳动者可以有以一种民主的方式为自己决定优先生产什么、如何生产和分配至少是大宗产品的自由,但有人却声称这种自由要屈从于市场法则的统治,屈从于富人、专家、教会、国家等的统治,傲慢地假定他们具有完美的知识和智慧,低估人民大众有和他们相当或超过他们的能力。我们拒绝这种没有经验根据、在道德上令人反感并导致非人道后果的假定。我们同意马克思的提醒,教育者也要相应地受教育。只有存在人民大众的民主,有组织的自我行动才会成为可能。社会主义是这样一种社会秩序,其人民以一种自由的方式决定他们的命运。我敢说新自由主义的进攻已经越过了顶峰,人民将进行反击。

  社会主义信任问题


  在整个世界上空笼罩着世界范围的对社会主义的信任危机。工人无论是对斯大林主义、后斯大林主义、毛主义、欧洲共产主义或民主社会主义都失去了信心。在这样的条件下,两大基本社会阶级——资本家和劳动者阶级在短期和中期都不能将他们解决世界危机的历史性方案强加于世界。资本家不能的客观原因是:工人阶级太强大,它比20世纪30年代时更强大。但是工人阶级也不能解决世界危机,因为它不相信有一个替代性的社会秩序。
  因此我们深陷于一个被拖长的危机,这一危机的后果在现阶段还不能预见。我们不得不为有利于工人阶级、有利于社会主义、有利于人类物质性生存的结局而战斗。因为今天我们真实面对的选择是:不是要么是社会主义要么是野蛮主义,而是要么是社会主义要么是人类的物质性毁灭。
  在这一危机中,我认为我们所有社会主义者的关键任务有三点。
  第一项任务是无条件地捍卫世界各地人民根据他们的真正需要而提出的要求,不将这种支持服从于世界的这一或那一部分的所谓政治性的优先考虑,也不服从于任何特殊力量的计划。我们不得不回到劳工运动在最初和它的高度发展时期(19世纪80年代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的作法上来。那时,社会主义者有两个主要目标:8小时工作制和普选权。他们并不是从这样的问题开始:我们将怎样实现它,以什么样的权力形式,以什么样的政府形式?不是这样的,他们说,这些是人类解放的客观需要,我们将以一切可能和必要的方式为之战斗,结果如何,我们将拭目以待。
  第二项任务是进行基本的社会主义教育和宣传。如果不将现在的社会替代为一个根本不同的社会(即我们所谓的社会主义社会),人类将不可能获得挽救。你可以将它称为向共产主义过渡的社会,你也可以以你认可的任何名称称呼它,但是它的内容必须是具体化的,必须是人民大众能认同的社会主义内容。当我说人民大众时,我指的是全世界以亿计的人民,而不是小群体。
  在社会民主主义、斯大林主义和后斯大林主义以后,社会主义的形象只能是一种激进解放的形象,能包括激进女权主义、对环境的激进保护、激进的反战和平主义意识、政治上的多元主义和无保留地认同人权。社会主义只有在这一条件下才能被接受:它被认为是在全世界无例外地追求激讲解放。
  现在我来谈解决世界性的可怕的社会主义信任危机的第三个任务,这就是将社会主义和自由相结合。资产阶级犯了一个可怕的战略错误,他们提出人权议题以反对全世界的社会主义者。这将使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击中自己。但是要使这一情形发生,必须将社会主义和人类自由重新完美地结合。在20世纪中期意大利劳工运动的一首传统歌曲有这样的话:“共产主义和自由万岁!”斯大林主义、后斯大林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的症结是将这两种价值历史性地分离。我们必须回到两种价值的结合上去。我只是举一个发生在这儿(美国)的例子,在20世纪20年代,两个绝对不同情共产主义的无政府主义者被反动的资产阶级政府判了死刑,我要骄傲地说我们的同志詹姆斯·坎农在为他们两人组织的世界性抗议运动中起了重要作用。这是我们必须毫无保留地回归的传统。
  世界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抗议一切侵犯人权的行为。这是我们恢复人民大众信任的先决条件。一旦这种信任被恢复,我们就取得了一种道义上的威势、道义上的信用和道义上的力量,它将比资本家控制的所有武器强大10倍。

  保卫马克思主义


  马克思主义是过去150多年来社会思想和实践中最好的事物。马克思主义是关于社会的科学。它是在占有惊人的大量经验信息基础上以一种严密统一的方法对过去200多年所发生的事物的认识,而且在社会科学中至今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甚至是部分有价值的理论能代替它。马克思主义惟一的科学形式是开放的马克思主义。像马克思自己所言,马克思主义包含建设性的怀疑。任何事物都开放着以待重新考察,但是只是在事实的基础上这样做。那些没有考虑事实,以一种不负责任的方式这样做的人,那些将这一有着巨大力量的理解世界现实的工具扔到一边,而换到手的只是怀疑主义、非理性、神秘化或神话学的人,都不会达到任何建设性的目的。
  像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成分一样重要的是它的第二个基本成分,即道德成分。马克思自己以一种非常激进的方式表述了这一点。从年轻时代起到他的生命终结,他从未有一分钟动摇过他所定义的绝对的任务。那就是,为反对造成人类被蔑视、异化、剥削、压迫或被拒斥基本的人的尊严的社会状况而斗争。无论将这些拒斥正当化的借口是什么,我们必须无条件地反对它们。当你知道你将你的生命奉献给了对世界各地人权的捍卫,对被剥削者、被压迫者、被践踏者、被蔑视者的捍卫时,你应该理解你不可能比这更幸福。除了将生命奉献给这样伟大的事业,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更好的做一个好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