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威廉·福斯特 -> 《世界工会运动史纲》（1956）
第十九章 国际工会书记处（1900—1914年）
发展中的各国工会，差不多从开始时起就表示出成立国际组织和采取国际行动的强烈要求。它们感到迫切需要支持彼此的罢工，阻止罢工破坏者混进来，学习彼此在阶级斗争中的一般经验，并且共同应付它们在一个具有国际范围的资本主义制度中所面临的许多问题。对于工会会员群众来说——如果不是对于他们保守的领袖们来说——“共产党宣言”中所宣布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一工人阶级的基本口号是始终有着最大的意义的。
在英国宪章运动时代，英国工会中就有强烈的国际倾向了。法国、比利时和其他国家的先驱工会会员也表示了相似的倾向。我们已经看到，国际工人协会，第一国际本身，就是根据英国和法国的有组织的工人的倡议而建立起来的。英国工会的机关报“蜂房”成为国际工人协会的官方报纸。这个国际在它存在的期间，一直最密切地注意各种工会问题。它这种关切的态度使许多劳工问题作家把基本上是一个政治组织的第一国际错误地断定为一个工会国际。
虽然初期的工会利用第一国际作为它们总的组织，但是差不多从开始时起就有越来越多的人要求使工会在国际上联系起来。事实上，1866年在日内瓦举行的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就有人提出要把这个新组织完全限于体力劳动者参加。但是这个动议被否决了，这是很明智的，因为要是通过，就会把许多非工人阶级出身的战士，包括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内，排斥出去了。[1]从历史上说，当时各国工人最需要的是一个广泛的政治组织，而这就是马克思所争取的，也是工人们所建立的组织。
[1]斯戴克罗夫：“第一国际史”，第81页。
但是，成立某种国际工会组织的需要一直存在，并且这个需要越来越大了。这个主张在第一国际的几次代表大会上不断有人提出。这就是1876年第一国际结束和1889年第二国际开始成立之间的时期中，于1877年9月在根特举行的社会党代表大会的幕后策划。这时，各国的工会已经强大得足以维持一个工会国际——一个政治国际的兄弟组织。但是，在劳工领导中间还有足够的保守分子表示反对，因而未能组成。在这些年代中，当时英国劳工运动中居领导地位的顽固官僚分子是明确反对整个计划的。
韦伯夫妇说：“工会委员会在它们的年度报告中表明，他所采取的立场远不是赞成国际行动，而是认为，他的组织得很好，比外国工人先进得多，在外国工人更接近英国熟练工人的水平以前，是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2]不过，1886年的英国职工大会不顾它的领袖的意见，支持了1887年和1888年的国际代表大会（这些代表大会在情绪上是马克思主义占优势的），使英国的保守工会领袖大为恼火。
[2]韦伯夫妇：“工会运动史”，第396页。
第二国际像在它之前的第一国际一样，也成为团结各国工会的中心。1889、1900和1907年的代表大会邀请各国工会加入和参加它的活动。例如，在1907年斯图加特代表大会上，在出席的877名代表中，有266人被列为是直接代表工会的。但是很明显，一大部分正式党代表也是工会工作者。英国工党有123名代表，而列为直接来自工会的只有8人，[3]虽然毫无疑问，这些代表中至少有一半实际上是工会工作者。不过，工会代表中大部分是他们的组织中领取薪金的干部。
[3]“社会党国际代表大会，斯图加特，1907年”，第55页。
在第二国际的最初几次代表大会上，经常有人提出另外成立工会国际的意见。但是这个计划在开头就遭到打击，它在1889年在巴黎召开的第二国际成立代表大会上被否决了。这次，持反对意见的主要是德国领袖们，[4]他们显然害怕，如果这样一个组织成立起来，它有很大可能处在英法美的工会控制之下，而这些工会对社会民主党的忠诚程度，毫不夸张地说也是很少的。美国劳联赞成各国工会更密切地合作和行动，它赞成的原因和德国人反对的原因正相反。它为此建议在1893年世界博览会期间在芝加哥举行一次工会代表大会。但是后来放弃了这个计划，因为只有英国职工大会接受了这个邀请。[5]在这个主张不断在以后举行的第二国际代表大会（主要是在1893年苏黎世代表大会和1896年伦敦代表大会）上提出的时候，坚决反对它的总是越来越保守的德国工会官僚分子。
[4]伦兹：“第二国际的兴亡”，第18页，纽约，1932。
[5]“美国劳工联合会历史百科参考书”，第81页。
工会书记处的成立
然而，在各国工会运动之初成立国际组织和采取国际行动的需要太大了，保守的劳工领袖无法这样断然置之不顾。因此，既然保守的劳工领袖固执地拒绝从上到下建立一个总的国际工会组织，工会自己就着手从下面一点一滴地把它建立起来。这是一个较慢的过程，但是我仍以后会看到，它终于达到了目的。
这种自下而上进行建设的过程之一，是英国的各个工会开始同大陆上的各个工会建立了组织联系，大陆上的各个工会也同英国的各个工会建立了组织联系。各国工会中心也开始互派代表参加彼此的代表大会。在这方面，在1891年，美国劳联和英国职工大会开始互派兄弟代表出席彼此的全国代表大会。它们直到今天还这样做。[6]
[6]“美国劳工联合会历史百科参考书”，第81页。
不过，这些只是试验性步骤。要求世界工人建立国际团结的压力继续增加着，不久就在这个总的方面把劳工运动提到更高的地位。各个行业和产业工会的国际书记局开始组成了。在这方面采取行动最早的是印刷工人，来自法国、西班牙、意大利、德国、美国、英国和比利时的印刷工人工会的17名代表于1889年7月在巴黎举行了第一次这样的会议。接着在1890年5月，英国、法国、德国和奥地利的全国矿工工会的112名代表在巴黎开会成立了国际矿工联合会。[7]
[7]罗温：“工人和国际主义”，第97页。
这些新型的国际会议和组织使得各该行业的工会可以彼此进行有价值的接触，虽然这种接触还是初步的。最后的结果是许多其他种类的工会仿效了印刷工人和矿工的榜样，也成立了不久人们称为国际职业书记处的组织。到1900年，这样的组织有17个，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的时候，有32个。最大的是：矿工，137.4万人；五金工人，110.6万人；运输工人，881,950人。在建立这种职业书记处时，工会发展了一种永久（虽然是初步的）的劳工组织，因此，到现在，世界工会联合会和国际自由工会联合会都设有全套的这种书记处，只是作了一些改变而已。
各国工会中心国际书记处
同时，随着各个国际职业书记处的逐渐形成，关于成立一个由各国劳工运动代表组成的总的工会国际的要求越来越坚决了，英国、法国和美国的工会提出的要求尤其是这样。但是，德国工人领袖们仍然反对它。可是，英国工会发出了请柬，邀请各国工会代表于1900年在哥本哈根的丹麦工会代表大会上集会。在那次集会上，德国工会的专制领袖卡尔·列金嘲弄了成立工会国际的主张，他认为，对工会有普遍重要性的问题“很可以在工党和社会党国际（第二国际）的定期代表大会上加以处理”。[8]尽管他浇了这盆冷水，第二次劳工大会于1902年在斯图加特召开，开会时间和地点和德国工会代表大会一样。这次国际会议产生了一个空洞的国际中心，它没有负责人员或工作人员。
[8]萨申巴哈（Johann Sassenbach）：“国际工会运动的二十五年”（Twenty-five Years of International Trade Unionism），第8页，阿姆斯特丹，1926。
这个新的国际组织直到1903年才在都柏林被真正建立起来。在那里，各国工会中心国际书记处正式成立，经非正式同意以列金为总书记。这个狡猾的官僚分子曾经尽可能长久地阻挠这个运动；当他不能再阻挠它的时候，就马上攫取了它的领导权。列金的官僚集团也同样积极地设法在各个国际职业书记处刚一成立，就攫取重要职位。因此，据翁布雷脱称，在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时候，在32个国际职业书记处中，除5个外，总部全都设在柏林。[9]
[9]翁布雷脱：“德国工会运动的二十五年”，第134页。
各国工会中心国际书记处在哥本哈根（1900）、斯图加特（1901）和都柏林（1903）举行了它的预备会议，后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还举行了几次会议，地点是：阿姆斯特丹（1905），克里申尼亚（1907），巴黎（1909），布达佩斯（1911）和苏黎世（1913）。所属会员在1904年为247.7万人，而在1914年则为6,843,909人。在1914年，属于它的全国工会中心有19个。[10]
[10]萨申巴哈：“国际工会运动的二十五年”，第79页。
在各个国际职业书记处的会议上，以及在各国工会中心国际书记处的会议上，有两派人经常发生冲突，一派主要是英国人、法国人和美国人，他们想要发展这个新的国际机构，使它成为近似真正的工会国际的那样一个组织；另一派是列金保守官僚分子集团，他们努力降低各个国际职业书记处和那个总书记处的作用，使它们成为许许多多的国际邮局和统计局。例如，在巴黎会议（1909）上，法国代表不断坚持要求各国工会中心国际书记处讨论和处理总罢工问题，但是为列金所把持的会议却决定：“一切理论问题，以及与各国的工会运动的趋势和策略有关的问题，概不讨论”。这个书记处的克里申尼亚会议（1907）以同样的狭隘精神把“国际工会反战行动”的问题作为“政治问题”提交社会党国际，而拒绝讨论它。[11]
[11]杜德：“工人国际手册”，第199页。
在这个时期，美国劳联正式加入国际书记处，美国代表参加了它的大部分会议。一般说，在政治问题上，劳联的态度是站在保守分子一边的。在布达佩斯会议（1911）上，“世界产业工人工会”（本书作者是它的代表）认为劳联作为致力于保存资本主义的一个组织无权在劳工国际中代表美国工人阶级。但是，世界产业工人工会的抗议被否决，只有法国总工会（无政府工团主义）的两个代表支持它。[12]
[12]“劳联代表在匈牙利布达佩斯的报告”，1911年8月10日——12日。
国际工会联合会
尽管列金和在他总的领导下的其他保守的社会民主党领袖们不断破坏建立真正的国际劳工联合会的计划，但是成立这种联合会的要求并未消失。在国际书记处接连举行的会议上不断有人提出这个要求，特别是在1907年以后。这个要求始终主要是英国、法国和美国代表团提出的。法国人和美国人对于列金和一般社会民主党人处理事情的方式感到不满，他们没有参加1907年在奥斯陆举行的会议，但是他们出席了以后的会议，并且每次提出建立一个更广泛的国际组织的要求。
罗温总结说：“法国代表要求举行全面的工会代表大会，这个大会不仅讨论工会运动，而且还要讨论一般的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美国代表也批评了书记处这个名字，认为它对于美国工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他们建议把国际书记处改为国际工会联合会”。[13]这是1909年在巴黎会议上的事。以后在1911年在布达佩斯和1913年在苏黎世举行的两次会议上，所讨论的主要是这个越来越迫切的问题。就龚泼斯而论，这个问题为他提供了一根大棒，使他可以用来打击他所痛恨的美国社会党。
[13]罗温：“国际工人运动”，第33页，纽约，1953。
最后，在苏黎世，压力已经非常强大，甚至连列金也不得不在这个问题上作作样子，允许至少是成立一个影子工会国际。美国代表佩金斯（他是雪茄制造工人工会主席，是龚泼斯的亲密的合作者）参加苏黎世会议时带有上一届劳联会议的明确指示，要他要求建立一个“国际劳工联合会”。[14]但是就像劳联官僚分子习惯作的那样，他并没有让这个指示来约束他的可疑的活动。萨申巴哈叙述了在苏黎世发生的情况。他说：“美国代表佩金斯建议把这个国际的名字改为国际工会联合会，这个建议一致通过。佩金斯指出，问题并不是改变这个组织的形式，而是改变它的名字，列金同意了……”[15]美国的指示就这样被抛弃，劳工国际也随之被抛弃了。萨申巴哈又说，当要选择国际工会联合会主席的时候，“列金自然被选上了”。
[14]“美国劳工联合会历史百科参考书”，第83页。
[15]萨申巴哈：“国际工会运动的二十五年”，第34页。
在苏黎世的这个背弃工人的国际需要和愿望的行动，正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发生的。列金和他的伙伴们丝毫不想反对当时隐约出现的帝国主义战争，龚泼斯也是这样。因此，他们使得国际工会运动没有真正的组织或领导，来应付当时在十分明显和迅速地发展着的世界大危机。
天主教劳工国际
当许多工会不顾它们的高级领袖的背叛而这样为成立国际组织进行斗争的时候，当时在各国存在的天主教工会或者所谓“基督教工会”（因为有少数新教徒也属于它们）也在设法进行某种程度的国际合作。它们最后在和社会民主党工会领袖所达到的相似的程度上达到了这个目的，成立了基督教工会国际书记处。它们还为各产业组织了国际书记处。整个运动是梵蒂冈制造的。
早在1847年，天主教会就开始在某些行业工人中组织宗教集团。[16]但是这个运动到1891年才真正开始进行起来，在1891年，教皇利奥十三世——“工人的教皇”——发布了他的有名的“德·里罗姆·诺瓦罗姆”通谕，大意是建议组织天主教工会。这个行动的幕后目的当然是同在天主教工人当中日益增强的社会民主党影响作斗争。意味深长的是，为成立这种组织付出最大努力的国家，正是社会民主党力量最强的那些天主教国家或者天主教徒很多的国家，特别是德国。在德国，工人阶级刚刚粉碎了俾斯麦的反社会主义者法。
[16]奈斯特雷普克：“工会运动”，第300页。
在以后的20年内，天主教（“基督教”）工会在各个天主教徒占多数的国家中获得一些立足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的时候，基督教工会国际声称有会员542,213人，而据奈斯特雷普克说，其中有342,785人是在德国。其余的是在分散的组织中，主要是在法国、奥地利、比利时、荷兰、瑞士和意大利。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年代中，教会并没有试图在天主教徒很多的各个拉丁美洲国家建立它的工会，因为当时在这个地区还没有强大的社会民主党可以作为斗争的对象。但是可以肯定，天主教工会在任何国家中都从来未能（甚至到我们的时代也未能）吸收较多的天主教工人，甚至在天主教徒很多的国家像法国、意大利、波兰等国也是这样。这些工人像整个工人阶级一样，显然喜欢卡尔·马克思的经济学、斗争、策略和社会前景，而不喜欢梵蒂冈的那一套。
天主教工会采取一种和宗教相混合的阶级合作政策，它们反对社会主义，反对工团主义，反对共产主义。它们否认有阶级斗争，反对使用罢工和其他的积极斗争手段，反对工人阶级（特别是社会主义者）对雇主的政治行动，它们主张采取同雇主进行合作的总方针。它们接受资本主义制度，接受资产阶级政权，它们只建议在小的方面改革这种制度和政权。但是它们要求承认工会，要求集体谈判、工厂监督、八小时工作制和关于妇女的立法等等。它们希望在同老板合作的基础上达到这一切目的。[17]
[17]罗温：“国际工人运动”，第153——162页。
天主教工会的出现实质上是对劳工运动的攻击。但是，这些组织的前进道路对于它们的领袖来说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奈斯特雷普克叙述了德国雇主是怎样甚至对这种驯服的组织也是常常反对的，因为他们在原则上是反对工会运动的。许多天主教雇主也是这样的。因此，基督教工会尽管在理论上是反对罢工的，偶尔也不得不进行罢工。但是，一般来说，这些工会破坏了工人阶级的团结。它们有助于使工人在思想上陷于混乱，因而削弱了他们在经济和政治方面进行的斗争。
在非天主教国家中，主要在美国（在这里，天主教徒只占全部人口的约23%的样子），梵蒂冈虽然不能够胜利地建立它自己的工会，但是从19世纪90年代起，甚至比这还早，就不断设法影响和控制工会运动。大家都清楚知道，虽然包德利本人是天主教徒，教会对激进的劳工协会采取了激烈的反对态度，这就是那个组织衰落的许多原因之一。在以后的几十年中，教会还顽固地努力影响劳联的政策和领导，使它朝着保守方向发展，而且取得了不少的成就。今天，天主教会继续采取这个政策，这不仅一般地通过像天主教工会会员协会这样的组织进行，而且还对劳联和产联的各个高级领袖施用直接的压力。说明问题的是，在最近这两个组织合并为劳联—产联（1955年12月）以后，在领导机构八人执行委员会中，天主教徒竟有四个。
宗教在工会生活中是没有地位的。当然，工人阶级的党——共产党必须对付这样一个活跃的、重要的思想因素，它采取一个科学的、无神论的立场。但是，工会由于必须是由各种相信宗教和不相信宗教的工人组成的广泛阶级组织，它就不能干涉宗教的理论性问题，因为这样做就会马上使这个运动分裂。但是，它必须以实际的工会方式毅然对待这个问题，反对那些企图攻击劳工运动或进行反动政治活动的一切教会和个别教会人物，而且它的确也这样做了。在这方面，甚至在教徒最多的国家中，工会运动常常同反动的教会力量发生激烈的冲突，而在这样做的时候，它一般是得到它的属于各种教派的会员的支持的。
在第一国际于1866年在日内瓦举行的代表大会上，卡尔·马克思向世界工人阶级指出了关于这个复杂问题的明确的方针；而自那以后，世界工人基本上就一直遵循这个方针的。出席代表大会的法国代表团为了使第一国际发表一个反教会的宣言，建议把宗教问题列入大会日程；但是马克思激烈反对这个建议，认为这会大大分裂工人，于是大会没有考虑法国代表团的计划。这就是后来各教派的工人称之为工会意义上的“伸手”原则的开端，或者至少是对这个原则的有力的重申。一般说，各国工会运动此后一直遵守这个正确的原则，使工会建立在非宗派的基础上。这就是基督教工会相对说来取得很少进展（甚至在笃信宗教的工人中间也是这样）的一个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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