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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资本论》的革命
葛兰西
(1917.12)
布尔什维克革命现在已确定无疑地属于俄国人民总的革命的一部分了。直到两个月以前,最高纲领派还是作为不可缺少的积极动力,他们保证事件不会停顿,保证奔向未来的通道不会受阻、并使事情获得最终解决(资产阶级的解决)。现在这些最高纲领派已经夺取了政权,并建立了他们的专政。他们正在创造一种社会主义结构,在这个结构中,如果革命要在已经取得的巨大收获的基础上继续协调地发展而不遇到正面对抗的话,它将不得不稳定下来。
布尔什维克革命所包含的意识形态的意义多于事件的意义(因此,实际上我们的确不需要作更进一步的了解了)。这是反对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的革命。在俄国,马克思的《资本论》与其说是无产阶级的书,不如说是资产阶级的书。它批判地论证了事件应该如何沿着事先确定的进程发展下去:在俄国无产阶级其至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它本身的起义、它本身的阶级需要和它本身的革命之前,由于西方式样的文明的建立,怎样会必定产生一个资产阶级,又怎样会必定开始一个资本主义时代。但是,已发生的事件战胜了意识形态。事件已经冲破了这种分析公式,而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俄国历史好象应该按照这一公式发展。布尔什维克否定了卡尔?马克思,并用毫不含糊的行动和所取得的胜利证明: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并不象人们可能认为和一直被想象的那样是一成不变的。
然而甚至在这些事件中也还有宿命论的东西。如果说布尔什维克否定了《资本论》中的某些结论,但他们并没有抛弃它的富有生命力的内在思想。总之,这些人并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他们并没有用这位大师的著作教条主义式地去编制一种容不得讨论的僵化理论。他们实践着马克思的思想——一种不朽的思想,它是德国和意大利唯心主义的继续,马克思也沾染了实证主义的和自然主义的色彩。这种思想认为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因素不是天然的经济事实而是人,社会中的人,彼此联系着的人,他们互相达成协议,并通过这些接触(文明)发展一种集体的社会意志;是了解经济事实的人,他们对经济事实作出判断并使之适应自己的意志,直到这种意志成为经济的动力并形成客观现实,这种客观现实存在着、运动着,并且终于像一股火山熔岩一样,能够按照人的意志所决定的那样,在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开辟道路。
马克思预见到了可以预见的事情。但是他无法预见到欧洲战争或者更确切些说,他无法预见到这场战争会如此旷日持久,会发生如此的影响。他也无法预见到,在难以言表的艰难困苦的三年中,这场战争竟然在俄国唤起了它已经唤起的那种人民的集体意志。在正常时期,要形成这样一种集体意志,需要一个通过社会逐步传播、扩散的漫长过程;还需要有范围很广的阶级经验。人是懒散的,他们需要组织起来,首先是从外部组织成社团和联盟、然后在内部,在他们的思想和意志中[......]需要一种不断持续的和各样化的外部刺激,这就是为什么在正常条件下,马克思主义的历史批判准则能抓住现实、掌握并阐明现实。在正常务件下,资本主义世界的这两个阶级通过日益加剧的阶级斗争创造历史。无产阶级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贫困和经常的艰难困苦,因而对资产阶级施加压力以求改善自身的生活水平。它参加斗争,强迫资产阶级改善生产技术并使之更加适应于无产阶级的迫切需要。其结果是:为得到改良而拼命地竞赛,生产节奏加速,有益于社会的商品产量不断增加。可是,在这场竞赛中,许多人倒毙路旁.这就使得那些留下来的人的需要更加迫切;群众经常处于动乱状况,由于这种混乱.他们在思想上形成了某种秩序。他们比以往更加认识到自己的潜在能力,认识到自己有能力承担社会责任并且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
这是在正常条件下发生的事件。此时,事件是按照某种规则重复着的。此时,历史按阶段发展,尽管,这些阶段在意义和价值方面要更加复杂和丰富,它们却是彼此相类似的。但是在俄国,这场战争激励了人民的意志。作为三年多累积起来的苦难的结局,他们的意志几乎在一夜之间完全一致了。饥荒迫在眉睫.饥饿和由饥饿造成的死亡可能降临到每一个人身。可以一举毁灭数千万人。人民的意志一开始是机械地,而在第一次革命后,便主动地和自觉地一致起来。
社会主义宣传使得俄国人民接触到别国无产阶级的经验。社会主义宣传可以使无产阶级的历史在一瞬间戏剧性地苏醒过来,它的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它的漫长的连续不断的努力,要使自己从奴隶枷锁中完全解放出来(奴隶枷锁曾使它处于如此卑下的地位)。要使自己锻造出一种新的意识,并在今天成为一个尚未到来的世界的宣言。锤炼俄国人民意志的是社会主义的宣传。他们何必等待英国的历史在俄国重演,等待资产阶级成长起来,等待阶级斗分开始,以便形成阶级觉悟,并且遭受资本主义世界的最终灾难呢?俄国人民,或者至少是少数的俄国人民,在思想上已经有过这种经验。俄国已经超越了这些经验,现在它将利用这些经验来维护自己的权利,如同它将利用西方资本主义的经验来使自己迅速达到与西方世界同样的生产水平一样。用资本主义的话来说,北美比英国更要先进,因为在北美的盎格鲁一撒克逊人是从英国经过长期发展后才达到的水平上一下子起飞的。现在,受着社会主义教育的俄国无产阶级,将要在英国今天已经达到的最高水平上开始自己的历史。既然它必须从零开始,它就将在别处已经改善了的基础上起步,从而将迫使自己达到被马克思认为是集体主义的必要条件的那种经济成熟水平。革命者自己将创造为全面达到他们的目标所需要的条件。而且他们创造这些条件的速度,将比资本主义所能做的更快些。社会主义者对资本主义制度所作的批判,强调了资本主义的缺陷和对财富的浪费,现在,革命者们可以运用这些批判把事情做得更好,可以避免浪费和不成为这些缺陷的牺牲品。这将首先是一种贫困和痛苦的集体主义制度。但是一个资产阶级政权也会继承同样的贫困和痛苦的条件。在俄国,资本主义不可能立即比集体主义制度做出更多的事。事实上它今天只能做得更少,因为它将立即面对一个不满意的和激烈骚动的无产阶级,这个无产阶级再也不能代表别人来忍受这种随着经济失调而来的苦难和贫困。因此,甚至从纯粹的人的方面来说,现在在俄国能够证明社会主义是正确的。无产阶级能够承受住和平实现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困难。当然这只有在无产阶级感觉到事情是在他们控制之下,并且知道他们能以自己的努力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征服这些困难的时候才能这样。
人们有这样的印象,即最高纲领派在这个时刻是一种生物本能的必然表现——如果俄国人民不想沦为一场可怕灾难的牺牲品、如果为了自己的新生而茹苦含辛的俄国人民想要少受饿狼的利爪之害,如果俄国不想变成毒蛇猛兽互相厮杀得血肉横飞的巨大的杀戮场,最高纲领派就必须掌握政权。
载于《前进报》米兰版1917年12月24日
《葛兰西文选1916-1935》国际共运研究所编译 人民出版社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