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

119日,星期五……

诺伏切尔卡斯克,118日。

鉴于布尔什维克的叛乱,以及他们在彼得格勒所进行的推翻临时政府并夺取政权的企图……哥萨克军政府谨此宣布:它认为那些行动是大逆不道的,并且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所以,哥萨克人将竭尽全力支持由各党派联合组成的临时政府。由于目前这样的局势,我从117日起,已经把顿河流域的全部政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直到临时政府重新执政和俄国恢复秩序时为止。

哥萨克军政府主席   大统领卡列金

下面是内阁总理克伦斯基在加特契纳镇所发布的命令:

我作为临时政府内阁总理兼俄罗斯共和国一切武装力量的最高统帅,谨宣布:我亲自统率仍然矢忠于祖国的前线部队。

我命令所有由于一时错误或受蒙蔽而附和那些卖国贼与革命叛徒的彼得格勒军区部队,立即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不得延误。

此项命令,必须在各团、营和连中当众宣读。

临时政府内阁总理兼最高统帅  克伦斯基

下面是克伦斯基致北方前线司令官的电报:

忠于政府部队已经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加特契纳镇。喀琅施塔得海军的几个分队,以及谢米诺夫团和伊兹迈诺夫团的几个分队,都毫无抵抗的放下了武器,并且参加到政府军这边来了。

我命令所有一切奉到指令的部队尽可能地火速挺进。军事革命委员会已经下令叫它的部队撤退了。……

加特契纳镇位于彼得格勒西南约三十公里,是在昨天夜晚失陷的。克伦斯基电报中提到的那两个团的几个分队〔没有海军〕,当时因为没有指挥官,正在加特契纳镇附近观望,的确被哥萨克兵所包围并且放下了武器;至于说他们已经参加了政府军,那是不确实的。就在此时此刻,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都成群结队地跑到斯莫尔尼来,觉得惭愧,而且不知所措,想把当时的情况加以解释。他们没有想到哥萨克兵已经这样逼近。……他们曾经企图和哥萨克兵进行辩论。……

很显然,革命的前线阵地上情况极其混乱。所有那些驻扎在彼得格勒南边几个小镇上的卫戍部队都不可调和地、壁垒森严地分为两派或三派:高级军官在没有更强大的力量可依靠时,总是站在克伦斯基那一边。绝大多数的普通士兵总是拥护苏维埃,而其余的人则在犹豫地摇摆不定。

军事革命委员会在仓促中任命了一个野心勃勃的正规军出身的陆军上尉穆拉维约夫,来负责指挥彼得格勒的保卫战。就是这个穆拉维约夫,曾经在这一年的夏天组织过“敢死队”,并且听说他有一次还向临时政府献计。说“临时政府对布尔什维克太宽大了,必须把他们全部歼灭”。他是一个有着一副军人头脑的人,喜欢权力与胆略,可能还是真诚的。……

当我清晨下楼的时候,看见我寓所的门口贴着军事革命委员会的两道新命令,指示所有商店都必须照常开门营业,以及把所有一切空着的房屋和公寓都交给该委员会处理。

这时,布尔什维克与俄国各省区以及世界各地的交通已经被切断三十六小时了。铁路员工和电报员工拒不发送布尔什维克的公文,邮务人员拒不传递布尔什维克的邮件。只有政府设在皇村的那座无线电台,每隔半点钟就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播送文告和宣言;斯莫尔尼方面的特派员与市杜马方面的特派员坐着飞快的火车走过了半个地球,抢先赶往各地;有两架飞机装满了宣传品,飞到前线上去散发。……

然而,武装起义所激起的狂涛怒潮正以超过任何人类交通工具所能达到的速度,迅即扩展到整个的俄罗斯。赫尔辛福斯的苏维埃通过了拥护革命的决议,基辅的布尔什维克党人占领了当地的兵工厂和电报局,但又被恰巧正在那里开会的哥萨克代表大会的代表们赶了出来;在喀山,军事革命委员会逮捕了当地驻防军的军官和临时政府的特派员;从那遥远的西伯利亚的克拉斯诺雅尔斯克传来了消息,苏维埃已经掌握了当地的市政机关;在莫斯科,一方面有皮革工人的大罢工,另一方面资本家们又威胁着说要统统关厂歇业,局势因而更加严重了。莫斯科的苏维埃以压倒的多数通过决议,拥护彼得格勒布尔什维克党人的行动。……在那里,有一个军事革命委员会已经在进行工作了。

到处都发生着同样的事。绝大多数的普通士兵和产业工人都拥护苏维埃;而那些军官、士官生和中产阶级一般都是站在临时政府方面——正如资产阶级的立宪民主党人以及那些“温和的”社会主义者的政党一样。在所有这些城市里,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纷纷建立起来,武装着准备进行内战。……

幅员辽阔的俄罗斯正处在一种最后决战的状态中。早在1905年,这一过程就已经开始了;三月革命仅仅加速了这个过程,产生了一种关于新社会秩序的憧憬,而结果却不过是使那百孔千疮的旧制度的机构延续了下来。但是现在,布尔什维克却在一夜之间就象秋风扫落叶一样地清除了它。古老的俄罗斯已不复存在;人类社会象炽热的熔岩一样在流动,从那翻滚的火海里迸发出严厉而无情的阶级斗争——而新的星球正在慢慢地冷却下来,形成一层薄薄的外壳。……

在彼得格勒,以劳动部和粮食部为首,十六个部的工作人员都罢工了。——那劳动部和粮食部,原是在8月间才由那包括各社会主义政党在内的临时政府设立的。

如果说世界上真有人是孤军奋战的话,那“一小撮布尔什维克”当时显然是在孤军奋战。在那阴霾满天、寒风刺骨的早晨,所有一切的惊涛骇浪都向他们迎面扑来[1]。军事革命委员会被逼得无可退让,为了捍卫自己的生存而进行还击。“De l’audace encore de l’audace et toujours de l’audace!……”[A]在清晨五点钟,赤卫队进入市政府的印刷局,没收了成千上万份市杜马的抗议书,并且查封了市政府的官方机关报——《市自治政府公报》。一切资产阶级的报纸都被从印刷机上扯了下来,连那旧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所办的《士兵之声报》也不例外。然而,《士兵之声报》马上又改名为《士兵的呼声报》,印了十万份,用愤怒和挑战的语气叫喊:

那些在夜间开始进行背信弃义的袭击,查封各报的人们,决不能长期地以一手掩尽天下的耳目。全国人民总会知道事实真相的!他们将来总要和你们算账的,布尔什维克的大人先生们!我们等着瞧吧!……

当我们走到涅瓦大街的时候,刚刚才过了中午。在市杜马大厦的门前,整个一条街都挤满了人群。到处都站着赤卫队队员和水兵,背着安上刺刀的步枪。每一个赤卫队队员和水兵的周围,都聚集着约一百名男男女女,他们都是些小职员、学生、小店主、公务员,正挥舞着拳头,大肆咆哮着进行侮辱和恫吓。在市杜马大厦的台阶上站着一些童子军和军官,在散发《士兵的呼声报》。台阶下面有一名工人,他臂上缠着红色臂章,手中拿着左轮枪,站在一群怀着敌意的人们中间,因为气愤和激动而浑身发抖,他正在要求那些人把报纸交出来。……我想,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象这样的事:一方面是人数较少的工人和普通士兵,他们手中拿着武器,代表着那获得了胜利的武装起义,然而处境却十分可怜;而另一方是些狂暴的乌合之众,他们都属于那种每当中午就聚集在五马路[B]人行道上的人物,他们讥笑着,谩骂着,叫嚷着:“卖国贼!奸细!禁卫兵[C]!”

市杜马门口有学生和军官在站岗守卫,他们戴着白底红字的臂章,上面写着“治安委员会民警队”的字样。有六七个童子军在门口穿进穿出。楼上乱成一片。龚贝尔格上尉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他说道:“他们来解散市杜马了,布尔什维克的特派员这时正在和市长谈话哩。”当我们走到楼上的时候,碰着梁赞诺夫正匆匆忙忙地从市长办公室里跑出来。他是来要求市杜马承认人民委员会的,然而那位市长当面给他一个干脆的拒绝。

在市杜马的办公室里聚集着一大群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都是些政府官吏、知识分子、新闻记者、外国报纸的采访员、法国和英国的军官,有的在钻来钻去,有的在大叫大嚷,有的在指手画脚。……市工程师洋洋得意地对他们说道:“现在各国大使馆都承认市杜马是唯一合法的政府,至于那些布尔什维克强盗和杀人犯,他们的灭亡不过是几小时的问题罢了。整个的俄罗斯都在我们周围团结起来了。……”

在亚历山大大厅里,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正在开会,真是人山人海。菲力波夫斯基担任主席,斯柯别列夫又站在讲台上发表演说。在热烈的掌声中,他宣读着那些新加入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的成员名单:农民苏维埃执行委员会,旧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央军队委员会,中央舰队委员会,从第二届全俄苏维埃代表人会中退出来的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人以及前线小组的代表,孟什维克中央委员会,社会革命党中央委员会,人民社会主义者中央委员会,“统一派”,农民协会,合作社。地方自治局,市自治局,邮电职工会,全俄铁路工会中央执行委员会,俄罗斯共和国临时议会,协会联合会[D],工商联合会。……

斯柯别列夫说道:“……苏维埃政权并不是民主的政权。而是专政——并且,不是无产阶级的专政,而是反无产阶级的专政。所有过去和现在稍有革命热情的人,目前都必须同我们一道来保卫革命。……

“当前的问题不仅是要使那些不负责任的政治煽动家不能祸国殃民,而且还要与反革命势力进行斗争。……据说各省区有些将军们正企图利用目前的局势进军到彼得格勒,以实现其别有用心的打算。如果这些谣传属实,那仅仅是又一个证据,证明我们必须为民主政府奠定一个巩固的基础。否则的话,那我们在对付了左派的捣乱之后,接着就要对付右派的捣乱了。

“当公民们因为买《士兵之声报》、报童们因为卖《工人日报》而在街头上横遭逮捕的时候,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空谈决议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让那些对于革命丧失了信心的人们退出去吧。……为了建立一个联合的政权,我们必须重新恢复革命的声望。……

“让找们来宣誓吧:一定要使革命事业得到拯救——否则我们就死去!”

这时全场起立,人们欢呼着,露出兴奋的眼神。在这座大厅里,根本就看不见一个无产者的影子。……

接着是魏恩施坦发言,他说道:

“我们必须保持镇静。在社会舆论还没有坚定不移地一致拥护拯救祖国委员会以前,切勿轻举妄动——而时候一到,我们就可以从守势转入进攻了!”

全俄铁路工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代表宣布,该委员会正发起组织一个新政府,它的代表们目前正在和斯莫尔尼方面商谈这件事。……在这之后,会场上就展开激烈的争论:是不是让布尔什维克参加新政府?马尔托夫主张让他们参加;他说,无论如何。布尔什维克毕竟是一个重要的政党。会场上对于这个问题的意见非常分歧,孟什维克的右翼、社会革命党人的右翼,以及人民社会主义者、合作社和资产阶级分子都坚决反对让布尔什维克参加新政府。……

有一个发言人说道,“他们已经背叛了俄国!他们发动了内战,并且把前线开放给德国人。必须毫不留情地粉碎那些布尔什维克……”

斯柯别列夫主张新政府既不让布尔什维克参加,也不让立宪民主党人参加。

我们和一个年轻的社会革命党人攀谈起来。在那天晚上的民主派大会上,当策烈铁里以及一些“妥协分子”把联合政府强加给俄国各民主党派时,这个年轻人曾经和布尔什维克一道愤而退席。

“你怎么也在这儿?”我问他。

他眼睛里冒着火,大声答道:“我在这儿!星期一的晚上,我和我的政党退出了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我三十多年来冒生命危险搞革命工作,并不是为了现在向那种群氓的暴政屈服呵!他们所用的那种方式简直是不能容忍的。然而,他们却没有估计到农民的力量。……一旦等到农民开始行动起来,要消灭他们那只是几分钟的问题。”

“可是农民会行动起来吗?难道《土地法令》还没有使农民心满意足?农民还想得到什么更多的东西呢?”

他怒气冲冲地说道:“嗨!别提《土地法令》了!你可知道那个《土地法令》是怎么来的?那是我们的法令——那是社会革命党人的纲领呀,连一个字都没有改动!本党根据农民自己的愿望,极仔细地予以整理归纳,然后才制定成这个政纲。它被剽窃了。……

“不过,既然《土地法令》是你们自己的政策,那末为什么你们要反对它呢?既然《土地法令》体现了农民的愿望,那末农民怎么会反对它呢?”

“你不懂这个问题!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农民马上就会看穿整个骗局——那些篡夺者盗用了社会革命党人的纲领?”

我问他,卡列金正在向北方进军的事是否属实。

他点点头,并且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搓了搓手,说道:“是真的。你现在可以明白那些布尔什维克究竟干了些什么。他们惹起反革命势力来反对我们。革命失败了!革命失败了!”

“那末,你们是不是要保卫革命呢?”

“当然了,我们要保卫革命——直到流尽我们最后的一滴血。但无论如何,我们绝不和那些布尔什维克合作。……”

“不过,如果卡列金打到彼得格勒,而布尔什维克起来保卫这个城市,难道你们也不和他们联合吗?”

“当然不啦!我们也会起来保卫这个城市,但我们却不支持布尔什维克。卡列金是革命的敌人,布尔什维克也同样是革命的敌人。”

“在卡列金与布尔什维克这二者之间,你们究竟何所取舍呢?”

他突然激动起来,很不耐烦地说道:“我们不能讨论这样的问题。我告诉你,革命是失败了。而这完全要归咎于布尔什维克:不过请你听着——我们为什么要讨论那些事呢?克伦斯基就要来了。……等到后天,我们就要转入进攻。……斯莫尔尼方面已经派代表来邀请我们组织一个新的政府。但我们现在完全掌握了他们——他们是绝对地软弱无力的……我们决不会和他们合作。……”

外面传来一响枪声,我们立刻跑到窗口去。原来是一名赤卫队队员,因为被那些乌合之众的辱骂所恼怒,最后终于向人从中开了一枪,打伤一位年轻姑娘的臂膀。我们看见她被抬进一辆马车,周围聚集着一大群气势汹汹的人,他们大吵大闹,声音一直达到我们耳边。当我们正在注视着的时候,突然有一辆装甲车出现在米海依洛夫斯基大街的拐角处,它的机关枪口转动着。这时,正象彼得格勒的人群在这种情况下所惯于做的那样,那一群乌合之众马上开始逃窜,有的卧倒在街上一动也不动,有的躲到阳沟里,有的挤在电线杆后面。那装甲车带着隆隆的声音一直开到市杜马的台阶下。有一个战士把头伸出炮塔,要求人们把《士兵之声报》交出来。那些童子军叽叽喳喳地嚷着,逃进了大厦。装甲车犹豫不决地转了一个圈子,就向涅瓦大街的那一头驶去了。于是,那好几百名男男女女才从地上爬起来,拂掉衣服上的尘土。……

在市杜马大厦里面,有许多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他们手上夹着《士兵之声报》,正在找地方把它们藏起来。……

有一个新闻记者连奔带跑地走进屋子,手中挥舞着一张纸头。

“这是克拉斯诺夫的宣言!”他大声喊道。于是人家都围到他的身边去。“把它印出来——赶快把它印出来,散发到兵营里面去!”

奉最高统帅的命令,我被任命为集中在彼得格勒的各部队的司令官。

公民们,士兵们,顿河地区、库班地区、外贝加尔地区、阿穆尔(黑龙江)地区、叶尼寨河地区的英勇哥萨克们,我谨向你们这些矢忠于自己誓言的人呼吁,谨向你们这些坚决遵守哥萨克誓言的人呼吁:目前有一小撮愚昧无知的人被德皇威廉的金钱所收买,正在企图颠覆俄国。我号召你们把彼得格勒从无政府状态、饥馑、暴政中拯救出来,并且把俄国从那难以洗雪的耻辱中拯救出来。

在那“三月革命”的伟大的时日里,你们曾经宣誓要效忠于临时政府。这个临时政府并没有被推翻,只不过是被暴力从它举行会议的那个大厦中赶出来罢了。但临时政府受到前线上那些忠于职守的部队的支持,受到哥萨克委员会的支持。哥萨克委员会已经把所有的哥萨克人都团结在它的号令之下,他们具有旺盛的士气,决心按照俄国人民的意志去行动,并且宣誓要像他们的祖先在1612年年的“大混乱时期”所做过的那样,来为祖国尽忠。在1612年的“大混乱时期”,顿河地区的哥萨克人曾经从瑞典人、波兰人和立陶宛人的威胁下把莫斯科拯救了出来。你们的临时政府仍然存在着。……

现役军人对于那些罪犯怀着无比的憎恨和蔑视。他们那种毁灭文化和烧杀抢劫的暴行,他们所犯下的种种罪恶,以及他们用来对待俄国的那种德国人的心理,已经使他们为全体人民所唾弃了。俄国虽已受到重创,但还没有屈服。

公民们,士兵们,彼得格勒卫戍部队中的英勇的哥萨克们:望你们马上派代表来见我,好让我知道谁是祖国的叛徒和谁不是祖国的叛徒,以免使无辜的人们流血。

几乎就在这时候,一群群的人奔走相告,说市杜马大厦已经被赤卫队包围起来了。有一名臂上戴着红色臂章的军官踱了进来,要求见市长。几分钟之后,那军官离开这里,而那老态龙钟的斯莱德从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斯莱德大声喊道:“马上召开市杜马的特别会议!马上召开!”

在那宏大的会议厅里,拯救祖国委员会的议事程序暂时停止。有人喊道:“所有市杜马的议员们举行特别会议!”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是要来逮捕我们吧……是要来解散市杜马吧……在门口逮捕议员吧……”人们激动地谈论着。

尼古拉大厅里挤满了人,简直没有插足之地。市长告诉大家,军队已经布满在所有的门口,禁止任何人进出;有一个特派员曾经到这里来,威胁着要进行逮捕并解散市杜马。于是,议员们纷纷发表激昂慷慨的演说,甚至在旁听席上也有人随声附和。他们说,任何一种权力都不能够解散这个自由选举出来的市政府;市长的人身以及所有一切议员的人身都是不可侵犯的;永远都不会承认那些暴君,那些挑衅者,那些德国人的奸细;至于威胁着要来解散我们,那就让他们来试试瞧吧,只有踏过我们的尸体,他们才可以占据这座大厅,在这里,我们要象古罗马元老院中的元老那样,尊严地等待那些哥特人[E]的来临。……

会场上通过决议,把这里的情况用电报通知俄国各地的杜马和地方自治局。决议规定,市长或市杜马的主席均不得与军事革命委员会的代表或所谓的人民委员会发生任何关系。决议规定,另外发表一个宣言,号召彼得格勒的居民起来保卫他们自己所选举出来的市政府。决议还规定,市杜马经常处于开会状态。……

然而就在同时,有一个议员带来了消息说,他曾经打电话询问斯莫尔尼方面,军事革命委员会说并没有下令包围市杜马,军队就要撤退了。……

当我们走下楼梯的时候,梁赞诺夫正急急忙忙地从大门口冲了进来,他显得很激动。

“你是不是来解散市杜马的?”我问道。

“我的上帝,不是呀!”他答道。“这完全是一种误会。今天早上我就告诉过市长,市杜马将不会受到干涉。……”

在市杜马大厦外面的涅瓦大街上,在苍茫的暮色中,有两列长长的摩托车队正在开过来,士兵们肩上都背着枪。他们停在那里,于是有一大群人挤了上去,纷纷向他们问了许多问题。

“你们是些什么人?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有一个嘴上衔着雪茄烟的胖老头儿这样问。

“我们属于第十二军,是从前线上开回来的。我们是来支持苏维埃对付那些该死的资产阶级的!”

人群发出一阵气势汹汹的叫喊:“啊唷!原来是布尔什维克的宪兵团!布尔什维克的哥萨克兵!”

有一个穿着皮外套的矮小军官从台阶上跑下来,他在我耳边悄悄地说道:“卫戍部队正在转变哩!这是布尔什维克灭亡的开始。你想看看局势逆转的情形吗?跟我来!”他连奔带跑地走向米海依洛夫大街,我们随即跟了上去。

“是哪一个团队?”

“装甲兵团。……”这倒真是严重的问题。装甲兵团是时局的关键;谁掌握了装甲兵团,谁就掌握了彼得格勒。“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和市杜马的特派员都已经游说过他们,他们正在开会作决定呢。……”

“决定什么?他们究竟站在哪一方面作战?”

“噢,不是!他们倒不会那样做。他们永远也不会对布尔什维克作战。他们将投票保持中立,那末,那些士官生和哥萨克兵便可以——”

那宏大的米海依洛夫骑兵学校的大门黑洞洞地敞开着。有两名哨兵想拦住我们,但我们一下就溜了进去,根本不理睬他们愤怒的告诫。学校里面,只有一盏弧光灯高高地悬挂在大厅屋顶的附近,发着微弱的光芒。那大厅的高大的拱柱和几排窗户,都隐没在昏暗中。周围,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有许多巨型的装甲车停在那里。在中央的灯光下面,单独停着一辆装甲车。在它的周围聚集着约两千名穿着灰褐色军服的士兵,他们同那宏伟的建筑物相比几乎显不出多少人来。在那装甲车的顶上站着十二三个人,其中有军官、士兵委员会的主席和各个发言人。有一个军人正站在中央的炮塔上发表演说,那就是汉若诺夫,他在1917年的夏天曾经做过全俄装甲部队代表大会的主席。汉若诺夫是一个灵活而漂亮的人,穿着皮外套,带着中尉的肩章,正在口若悬河地劝人家保持中立。

他说道:“让俄国人残杀他们自己的俄国兄弟。那简直是可怕的事。士兵们曾经同心协力地反对沙皇,曾经肩并肩地在那将在历史上永垂不朽的战役中打败了外国敌人,在他们之间决不能发生内战!士兵们,我们何苦要卷入那些政党之间的争吵呢?我并不是对你们说临时政府是个民主的政府;我们决不想与资产阶级谈什么联合——决不!可是,我们必须有一个由各民主党派联合组成的政府,否则俄国就要灭亡!有了那样的一个政府,就再也不会发生内战,再也不会使兄弟之间自相残杀了!”

这番话听起来是有道理的,大厅里回荡着拍手和叫好的声音。

有一个士兵爬上了装甲车,他面色苍白,显得很紧张。他大声喊道:“同志们!我是从罗马尼亚前线来的,向你们全体同志紧急呼吁:必须实现和平!立即实现和平!谁能给我们和平,我们就拥护谁,不管它是布尔什维克或是这个新政府。我们要和平!我们在前线上的人不能再打下去了。我们既不能与德国人作战,也不能与俄国人作战——”说到这儿,他就一跃而下,动荡着的人群发出一种乱哄哄的烦恼焦急的声音,而当下一个人发言的时候、那种声音就迸发为怒吼了。接着发言的是一名孟什维克护国派分子,他声嘶力竭地说什么必须继续进行战争,直到协约国获得胜利为止。

“你的话倒和克伦斯基一模一样呢!”会场上有人高声怒斥。

一个市杜马的代表在发言,劝人家保持中立。那些装甲兵也在听,不过却急躁不安地私语着,觉得他并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我从来没有见过人们曾经这样聚精会神地想了解问题并作出决定。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用一种可怕的紧张的神色注视着发言人。他们紧皱着眉头,竭力在思索,额角上冒着汗珠。他们都是些彪形大汉,却具有象孩子一样的天真而明亮的眼睛。象史诗中英勇战士的面庞。……

这时有一位布尔什维克党人在讲话,他确实是他们的自己人,说得激昂慷慨,义愤填膺。然而,他们也不见得就怎样喜欢他,因为那还不适合他们的心意。这时他们都已经脱离自己平时的思想常轨,所想的是俄国,是社会主义事业,是全世界,好象革命事业的生死存亡完全取决于他们。……

一个发言人接着一个发言人,在一种紧张而肃静的气氛中进行辩论。会场上时而发出欢呼,时而掀起怒吼:我们究竟是中立呢还是出动呢?汉若诺夫又做了一次发言,他的话娓娓动听,而且博得人们的同情。然而,不管他怎样侈谈和平,难道他不是一名军官吗?不是一名护国派分子?在这之后,有一位从瓦西里岛来的工人代表发言,但他们却用这样的话来欢迎他:“工人同志,你们会给我们带来和平吗?”在我们附近站着一些人,其中有许多都是军官,组成一种“啦啦队”,专门为那些主张中立的人捧场喝采。他们连续不断地在叫:“汉若诺夫!汉若诺夫!”而每当布尔什维克党人要讲话的时候,他们总是发出侮蔑性的口哨声。

突然,那些站在装甲车顶上的委员们和军官们开始用一种非常激动的神情和手势在争论什么问题。会场上有人喊着问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那一大群人都乱哄哄地动荡起来。有一名士兵被一名军官阻拦着,他努力挣脱了束缚,高高地举起手来。

他大声喊道:“同志们!克雷连柯同志在这儿,他希望和我们谈谈。”于是会场上迸发出一阵欢呼、吹口哨,狂叫的声音:“请上来讲呀!请上来讲呀!”“打倒他!”就在这混乱的闹声中,那位军事人民委员攀到装甲车的边上去,同时前前后后,上下左右,有许许多多的人来推他和拉他。他站在装甲车上停了片刻,接着就走到那个散热器上去。他把手贴在臀部,微笑着向四周注视了一下。他身材矮胖,腿比较短,光着头,军服上没有肩章。

站在我附近的那个“啦啦队”仍旧在拼命地大叫大嚷:“汉若诺夫!我们要汉若诺夫!打倒他!闭住你的嘴!打倒卖国贼!”整个的会场上都是乱哄哄的,喧声震天。突然有人开始移动,就象崩倒的雪山一样朝我们这边压过来。那些粗眉大眼、身材魁梧的大汉从人丛中挤过来。

他们大声喝道:“是谁在捣乱我们的会场?是谁在这里吹口哨?”于是那个“啦啦队”吓得一哄而散,逃跑了,以后再也没有聚拢起来。……

“士兵同志们!”克雷连柯开始讲话,他的嗓子因为过度疲劳已经嘶哑。“我不能好好地对你们讲话,这一点我很抱歉;不过我已经有四天四夜没有睡觉了。……

“我用不着告诉你们说我是一个军人。我也用不着告诉你们说我渴望和平。我所必须说的是,布尔什维克党由于你们以及所有其他英勇的同志们的帮助,已经在工人和士兵的革命中获得了胜利。他们永远推翻了嗜血的资产阶级政权,答应向各国人民提议媾和,这件事在今天已经做到了!”会场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有人要求你们保持中立——当那些永远不会中立的士官生和敢死队正在街道上残杀我们,当它们要使克伦斯基或那个匪帮的其他什么人回到彼得格勒来的时候,却有人要求你们保持中立。卡列金正在从顿河流域进军。克伦斯基正在从前线逼进。科尔尼洛夫正在纠集‘野蛮师’,企图重演他在8月间所发动过的军事叛乱。所有那些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除掉用内战的方式以外就无法保持他们的政权。那个内战从7月间起就一直延续了下来。而在内战中,他们经常总是站在资产阶级那一边的,正如他们目前所做的一样。可是现在,他们却要求你们避免内战!

“如果你们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我又怎能劝说你们呢?问题是十分清楚的:一方面是克伦斯基、卡列金、科尔尼洛夫、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人、立宪民主党人、杜马、军官……他们告诉我们说他们的目标是好的。而另一方面是工人、士兵、水兵、贫苦农民。政府的命运掌握在你们手中。你们是国家的主人翁。伟大的俄罗斯属于你们。难道你们愿意又把它交回去吗?”

当他讲话的时候,他显然是用一种意志力来支持着他那困乏的身体。但他越说下去,他那疲劳的嗓音就越流露出一种深厚的真诚感情。最后他跌跌撞撞的,几乎要倒下去;这时有几百双手伸过去搀他下来,那宏大而幽暗的大厅中,回响着浪涛般的欢呼和掌声。

汉若诺夫还想再讲话,但他们纷纷喊道:“投票表决!投票表决!投票表决!”后来,汉若诺夫让步了,宣读了一项议案:“装甲兵团撤回其在军事革命委员会中的代表,并宣布在目前的内战中保守中立。”凡是赞成此项议案的人,都站到右边去;凡是反对此项议案的人,都站到左边来。起初大家有点犹豫,还在观望着;然而隔了一会儿,人们就开始争先恐后地蜂拥到左边去。在那微弱的灯光下,只见成百上千个身材魁梧的士兵挤做一团,跑过中间那段地面,站到左边来了。……在我们附近的约五十个人仍然很尴尬地站着不动,他们顽固地表示赞成那个议案。而当那胜利的欢呼响彻云霄的时候,那五十个人忧掉头很快地走出了这座建筑——他们之中有些人就这样脱离了革命。

请想一下:当时在彼得格勒全市、在彼得格勒全区、在整个的前线上、在整个的俄罗斯,每一个兵营里都在进行着这样的斗争!请想一下:当时有无数个这样废寝忘食的克雷连柯,在注视着部队的动态,急急忙忙地从这个地方赶到那个地方,争辩着,鼓动着,说服着。请想一下:当时在所有工会的基层组织里、在工厂里、在农村里、在那远涉重洋的俄国海军的战舰上,也都在进行着同样的斗争。请再想一下:在那幅员辽阔的国土上,有千百万俄国人都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些演讲人。工人们、农民们、士兵们、水兵们,都正在那样聚精会神地想要了解问题并选择道路,他们是那样紧张地思索着——而最后又是那样一致地作出了决定。俄国革命就是这样在进行着的。……

在斯莫尔尼方面,那新成立的人民委员会也并不清闲。它所颁布的第一道法令已经公布在报纸上,当天晚上还要把成千成万份这样的法令散发到彼得格勒全市,并且要把一大捆一大捆这样的法令由往南和往东去的火车运往全国各地:

人民委员会谨以由有农民代表参加的第二届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代表大会所选出的俄罗斯共和国政府的名义宣布:

1)立宪会议的选举,将在预定的日期——1112日举行。

2)所有的选举委员会、地方自治机关、工兵农代表苏维埃以及前线上的士兵团体,均应尽最大的努力,保证能在预定的日期进行自由而又正常的选举。

谨以俄罗斯共和国政府的名义特此宣告。

人民委员会主席:弗拉基米尔·乌里杨诺夫——列宁

在市政府大厦里,市杜马的会议正在热烈进行。当我们走进去的时候,有一位俄罗斯共和国临时议会的议员正在发言。他说道,共和国临时议会根本不认为它本身已经被解散,而不过是在未找到一个新的会场以前还无法继续进行它的工作罢了。同时,它的各党派领袖委员会已经决定全体加入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在这里我要附带地说明一下:这是历史上最后一次提到俄罗斯共和国临时议会的活动了。……

接着便是政府各部会、全俄铁路工会中央执行委员会、邮电职工会的代表们老调重弹,成百次地重申它们不替布尔什维克篡夺者做工作的决心。有一个曾经驻扎在冬宫中的士官生编造了一些故事,大肆渲染他自己和同伴们的英勇和赤卫队的不光彩行为。而所有这一切都被会场上的人信以为真。有人高声宣读社会革命党人的《人民报》所发表的一篇报道,说冬宫所遭受的报失达五亿卢布之巨,并且非常详细地描绘了劫掠和破坏的情形。

不时有联络员从电话那边跑过来报告消息:那四名社会主义者部长已经从监狱里被释放了。克雷连柯曾经到彼得巴甫洛夫要塞去看维尔杰烈夫斯基海军上将,告诉他说海军部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跑光了,并且恳求他为了俄罗斯的缘故,在人民委员会的领导下来主持海军部的工作;而那个海军老战士已经答应了。……克伦斯基正在从加特契纳镇向北挺进,布尔什维克的卫戍部队正在后退。斯莫尔尼方面已经又颁布了一道法令,扩大市杜马在处理粮食供应间题上的职权范围。

最后这项消息被认为是一种侮辱,引起会场上一阵狂怒的喧嚣。他,列宁,这个篡夺者,这个暴君,他的特派员已经占领了市政府的车房,闯进了市政府的仓库,现在又要来干涉供应委员会的工作和粮食分配问题——他竟敢来规定这自由的、独立的、自治的市政府的职权范围!有一个议员挥舞着拳头,提议如果布尔什维克胆敢来干涉供应委员会的工作,那末就断绝本市的粮食供应。……另一名特别供应委员会的代表报告说,粮食的情况非常严重,他请求派一些特派员去催运粮食。

德顿年科用一种戏剧性的姿态告诉人家,说卫戍部队正在动摇中。谢米诺夫团已经决定服从社会革命党的命令;而涅瓦河上那些鱼雷艇上的水兵也不稳定。市杜马立即指派七名议员去继续进行宣传鼓动工作。……

接着,那老态龙钟的市一长走上讲台说道:“同志们,公民们!我刚才得悉,那些被囚禁在彼得巴甫洛夫要塞的人正陷于危境中。有十四名巴甫洛夫军官学校的士官生,被布尔什维克的警卫队剥光了衣服,加以苦刑拷打。其中有一名士官生已经被逼得发疯了。布尔什维克还正在恫吓着要对部长们施用私刑呢!”会场上掀起一阵旋风般的愤怒和惊恐声。当一个矮小粗壮、穿着一套灰色衣服的妇人要求发言。并用她那坚定而铿锵有力的声音讲话时,叫声就更加猛烈了。这妇人就是薇拉·斯卢茨卡娅,她是久经锻炼的老革命家,是布尔什维克在市杜马中的议员。

薇拉·斯鲁茨卡娅完全不理睬那些气势汹汹的漫骂,说道:“这是造谣惑众!这是蓄意挑衅!工农政府已经废除了死刑,它决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要求对这种传说进行调查,立即进行调查,如果这种传说有半点属实,政府一定会采取坚决有效的措施!”

市杜马立即指派了一个包括各党各派议员在内的代表团,与市长一起到彼得巴甫洛夫要塞去进行调查。当我们跟着他们走出来的时候,市杜马又正在指派另一个代表团去会见克伦斯基,设法在他打进首都的时候避免流血。……

这时已经是半夜了,我们咋咋唬唬地通过要塞大门口的岗哨;借着那稀稀落落的电灯的微光,一直沿着那教堂的边墙向前走去。在教堂高高的金顶和钟楼下面,横陈着几座沙皇的陵墓。而最近几个月来,每天中午那钟楼上还照旧要奏《上帝保佑沙皇》……这一带地方几乎空寂无人,绝大部分的窗户连灯光都没有。我们偶尔碰见一个彪形大汉从黑暗中蹒跚走来。他回答询问时总是说“我不知道。”

在左边,在朦胧夜色中隐现出那低低的特鲁伯茨基城堡的轮廓。过去,它是一座活人的坟墓。在沙皇时代,曾经有许许多多为自由而牺牲的志士在这里断送了性命或丧失了理智。过去,临时政府在这个地方拘禁沙皇的大臣们;现在,布尔什维克也在这个地方拘禁临时政府的部长们。

一名和蔼可亲的水兵把我们引进指挥官的办公室,那是一间靠近造币厂的小屋子。大约有六七名赤卫队队员、水兵和士兵正在这间温暖的烟雾缭绕的屋子团团而坐,一架大茶炊正在愉快地冒着蒸汽。他们用一种非常友好的态度欢迎我们,给我们倒茶。司令员不在那儿,他正在陪同由一些“怠工者”所组成的市杜马代表团进行调查。那个代表团硬说所有的士官生都遭到了屠杀,这似乎使他们觉得非常好笑。在屋子的一旁坐着一个矮小的人,秃头,样子放荡,穿着呢上衣和华贵的皮大衣。就象一只被赶到墙角的耗子一样,舔着自己的小胡子,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他是刚刚被逮捕的。有一个人很轻蔑地向他瞥了一眼,说他是个部长或诸如此类的人。……那个矮小的人好象没有听见;尽管那个房间里的人谁也没有对他表示敌意,但他显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

我走过去用法文和他谈话。他连忙深深地鞠躬,答道:“我是托尔斯泰伯爵。我不懂我为什么要被逮捕。当我在回家的路上正经过特洛伊茨基大桥时,这些人之中的两个人就把我捉来了。我做过临时政府的特派员,属于总参谋部,但决不是政府的成员。……”

“放他走吧!还怕他能做出什么坏事来。……”有一名水兵这样说。

“不行!我们必须问问指挥官。”拘捕这个犯人的士兵回答。

那水兵讥笑道:“噢,指挥官!你搞革命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要继续地服从长官吗?”

巴甫洛夫团的一名准尉,正在对我们讲述这次武装起义发动时的情形:“116日的晚上,我团在总参谋部值勤。我和我的一些同志都正在站岗。军官们在屋子里开会,伊万·巴甫洛维奇和另一位同志(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就躲在那屋子的窗帘后面偷听,他们听到了许多事情。例如,他们听到军官们下令要在当天晚上就把加特契纳的士官生调来彼得格勒,并且下令叫哥萨克兵准备在第二天早上进攻。……在黎明之前,就要把全市的重要据点都拿下来。接着,军官们又谈论要开放那些桥梁通道的事情。然而当军官们开始谈到要包围斯莫尔尼时,伊万·巴甫洛维奇便再也忍耐不住了。那时有许多人进进出出,于是他就乘机溜走,跑到警卫室来,而让那另一位同志留在那里继续偷听。

“我早就猜到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一些满载着军官的汽车不断地开到总参谋部来,所有的部长们也都在那里。伊万·巴甫洛维奇把他所听到的那一切都告诉了我。那时是清晨两点半钟。团委员会的书记在那儿,于是我们就向他汇报情况,并且问他怎么办。

“他说道:‘把所有那些进进出出的人都逮捕起来!’于是我们就开始这样做。在一小时内,我们就抓住了许多军官和两名部长,立即把他们送往斯莫尔尼。可是军事革命委员会却没有准备,他们不知道如何处理。不久,从那边传来命令,叫我们把所有被捕的人统统释放,并且不要再逮捕任何人。好罢,于是我们只得亲自跑到斯莫尔尼去。我估计,我们足足在那边谈了一个钟头,他们才最后看出来这是战争。当我们再回到总参谋部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五点钟了。那时绝大部分的军官们和部长们都已经逃之夭夭。不过我们还是抓到一些人,而卫戍部队已经全体出动了。……”

一名从瓦西里岛来的赤卫队队员,非常详细地描绘了他那个地区在那伟大的武装起义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他笑着说道:“我们那边没有一挺机关枪,而且我们也无法从斯莫尔尼方面得到这种武器。扎尔金德同志是区杜马中央局的委员,他猛然想起在区杜马中央局的会议室里放着一挺从德国人那边缴获过来的机关枪。于是,他和我以及另一位同志就跑到那里去。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正在那儿开会。于是,我们就推开门,一直向他们走过去。当时他们围坐在桌子旁边——约有十二到十五人,而我们只有三个人。当他们看见我们的时候,他们就停止谈话,只是瞪眼看着。我们穿过那间屋子,把机关枪拆开;扎尔金德同志拿起一件,我拿起另一件。我们把机关枪扛在肩膀上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竟没有一个人哼一个字!”

“你们可知道冬宫是怎样被拿下来的?”第三个人这样问,他是一名水兵。“大约在十一点钟的光景,我们发觉涅瓦河的这一边已经没有什么士官生了。于是我们就破门而入,一个接着一个,或三五成群地顺着各个梯道爬上去。当我们爬到楼梯顶上的时候,那些士官生抓住了我们,并且缴了我们的械。然而我们的人还是继续不断地涌上来,这样逐渐增加,终于使我们占了多数。于是我们就转过来缴士官生的械……”

正在这时,指挥官走了进来——他是一个样子愉快的年轻准尉军官,有一只手吊着绷带,由于缺乏睡眠,眼圈很黑。他的目光首先就落在那个被逮捕的人身上,那个人马上开始进行解释。

指挥官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呵,对了!你就是星期三下午拒绝把总参谋部交给我们的委员会的委员之一:不过,公民,我们并不打算逮捕你。对不起了——”他打开门,挥手叫托尔斯泰伯爵出去。这时在场的有几个人,特别是那些赤卫队队员,嘀咕着表示不同意这样做,而那个水兵却洋洋自得地说道:“呶!你看怎样!我不是早说过的吗?”

这时有两个士兵引起了指挥官的注意。他们曾被选入要塞。卫戍部队的委员会,这时提出抗议,现在人家都吃不饱,而那些囚犯却和警卫人员吃着同样的伙食。“我们为什么要这样优待那些反革命分子呢?”

指挥官回答道:“同志们,我们是革命者,不是强盗。”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我们告诉他:目前谣传士官生正在受到苦刑拷打,而部长们的生命也危在旦夕。好不好让我们去看看那些囚犯,这样就可以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那年轻的军官显得有点不耐烦,说道:“不行!我不能再去惊动那些犯人了。刚才我不得已才把他们叫醒——他们竟以为我们是去屠杀他们的哩。……无论怎样,绝大部分的士官生都已经被释放,其余的人明天也就可以出去了。”说完这番话,他就突然转过身去了。

“那么,好不好让我们和市杜马的代表团谈谈?”

指挥官正在给自己倒茶。他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此刻还在外面大厅里呢。”

的确,代表团的人就站在办公室的门外面。在一盏油灯的微光下,他们围着那位市长,非常激动地在谈论着。

我说道:“市长先生,我们是美国记者。请正式地把你们调查所得的结果告诉我们好吗?”

市长把他那道貌岸然的脸转向我们。

他慢吞吞地说道:“那些报道一点也不确实。除掉当那些部长们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发生过一些偶然事件以外,他们都受到了周到的照顾。至于那些士官生,没有一个人受到最轻微的伤害。……”

涅瓦大街上,在那午夜以后的黑洞洞的夜色中,一个看不见尽头的士兵纵队在快步前进。沙沙的脚步声踏破了深夜的沉寂——他们正在开往前线同克伦斯基作战。在那幽暗的偏僻街道上,有许多不开灯的汽车风驰电掣地来来往往。在方坦卡六号的农民苏维埃执行委员会总部里,在涅瓦大街某座大厦的一些房间里,在工程学校里,都有人在诡密地进行活动。市杜马大厦仍旧是灯火通明。……

在斯莫尔尼学院里,军事革命委员会正在极度紧张地进行工作,就象一架负荷过大的发电机,迸发出强烈的火花。……


 

[A]这是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家丹东的话,意为“勇敢,再勇敢,永远勇敢!……”-译者

[B]五马路是纽约市的一条繁华的大街。-译者

[C]十七世纪时伊凡雷帝的残暴的侍卫。

[D]见前面的《注释和说明》。

[E]哥特人是日耳曼诸部族之一,分为东哥特与西哥特两大支,公元410年,西哥特人在罗马奴隶的策应下攻陷了罗马城。-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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