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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公社印象记[1]
〔法〕保·拉法格
1871年4月
〔来源〕原载《国际共运史研究资料增刊 第三辑)》(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斯大林列宁著作编译局国际共运史研究室编,人民出版社,1981年)
一 巴黎一瞥
梯也尔一皮卡尔的电报,通篇充斥“面目可憎的”跳梁小丑所进行的“下流无耻、蛊惑人心的宣传”,把外省弄得乌烟瘴气。这些跳梁小丑在反动报刊上发表文章,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先生们说,巴黎的妇女现在是一片惊慌,正在寻找地方把自己的首饰收藏起来,城内居民的人身安全正遭到装扮成国民自卫军的强盗的严重威胁,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这一切使人觉得,梯也尔不过是一个掌管行政机构的首脑,而那些过去替皮埃特里充当走卒的专栏作家们也只是在写文章,挣工资而已。
脑袋里装满这些绘声绘色、令人毛骨悚然的报道而来到巴黎,耳闻目睹却叫人目瞪口呆。因为这座伟大的城市是那样庄严地沉浸在一片宁静的气氛中。
国民自卫军战士在执行任务时,态度之认真实在无可挑剔,但举止十分笨拙,不由得令人发笑。这也难怪,这些人并不是经过长期训练的雇佣军,他们缺乏经验,但深信自己正在完成一项重大的使命。一旦任务圆满完成,他们的脸上便又浮现出纯朴的神态,并可同你攀谈几句。不过他们切不可轻易违反规定,否则就会被人狠狠抓住而送往别处,押送人员监视严密,简直比塞尔贝尔[2]还要难以利诱。
我抵达巴黎后,于上午七时穿过市政厅广场。广场的一部分沐浴在明媚的晨光中,国民自卫军战士身上洒满阳光。他们有的躺在石板地上睡觉,有的则在准备早餐、擦拭枪支或抽着烟斗。在毗邻里沃利街的角落里,这些出类拔萃的人,围成圆圈,把枪夹在两腿之间,坐在椅子上打盹,脑袋轻轻地晃动,同年迈的老妪一模一样。看上去真是再温厚不过了。然而就在不远处,大炮和机枪正张着阴森可怖的大口。
市政厅的里院有一个十分别致的楼梯,楼梯从水池两边向上伸展,然后贴墙而上,直达正厅。公社今天正在这里举行会议。从二楼窗口向院内俯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饶有兴味的图景。
院子里到处是国民自卫军士兵,地上架着一簇簇的枪,铺了一块块小垫子,并放了许多桌子,桌旁坐着正在用餐的人。一个角落里围了一大群人,他们在议论战局。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是一些自卫军战士的妻子和女儿,她们正带着惊异和欢乐的神色,张大眼睛,观看这华丽的宫殿。再往那边,二十来个公社战士正围在楼梯下面的一张桌旁,玩罗多游戏[3]!
可是不久以前,就在这个院子里,无数盏灯火曾把整个院子照得通明,墙上布满常春藤和散发着浓烈香味的热带花草,上流社会的贵妇们在楼梯上上上下下,使得整个楼梯都在那波浪起伏、闪闪发光的衣裙下消失了。突然间,阳台上出现了欧斯曼男爵的宽阔面庞,只见这位豪门的奴仆以鄙夷的目光注视着那些坦胸露臂的妇女。如果你现在能合上眼,想一想那种场景,你就会明白这次革命的全部意义。今天这里已不再是寄生虫的天下而是劳动者的天下了。
在市政厅周围和偏远的街区,还残存着一些支离破碎的街垒。这些用石块堆起的街垒仿佛只是为了满足孩子们的乐趣而修建的。他们成天在上面跑上跑下,使得上面的石块每天都要脱落几块。现在,街垒委员会业已成立,看来英国旅游者可以看到真正象样的街垒了。
市内交通畅通无阻,所有街垒都给各种车辆放行。公社只是征用了公共马车,而且这些车辆都是马车公司废弃不用的,早已陈旧不堪,连玻璃也没有了。陆军部并不缺少车辆和马匹。公社的炮兵和骑兵所使用的马匹,是前陆军部遗留下来的,凡尔赛分子仓皇逃跑时忘记带走了。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应当说他们遗忘的东西并不只是这些马匹。
各个街区都可以自由通行,用不着有任何担心。说来也怪,自从警察逃走之后,就没有听说过发生偷窃和暗杀的事。一位爱国者深有感触地说,这是因为形形色色的“守旧派们都逃到凡尔赛去了”。小偷历来是私有制的最大维护者,波拿巴、路易-菲力浦及其一帮就是明证。我的朋友中有一位共产主义者。1848年6月以后,他在被囚期间结识了一些小偷。他发现他们身上维护私有制和守旧的本能十分强烈。他说:“确实,只要他们所从事的偷窃行当能得以进行,他们就非常欢迎维护私有制。”而随着私有制的消灭,有多少自由职业将因而无法维持。格沃多就在他那部意趣横生、以描写小偷为内容的小说《塞哥维亚的唐·巴布罗》一书中,通过小说主人公之口说过这样一句话:“‘孩子’,——我父亲说,‘偷窃这一行,可不是终日刻板不变的工作,它是一门需要动动脑筋的自由职业。’”
在富人居住的街区,由于顾客逃走,许多商店都关了门。连妓女也为她们的顾客象惊弓之鸟一样,枪声一响便逃之夭夭而伤心不已。她们恨透了公社。现在,为了这些女人能够重操其“正当”的职业,那些旧秩序、宗教、道德和私有制的维护者们正在让来自人民的士兵去送死。他们如果想到这一点,应该感到很大的欣慰。但这些女人是不甘寂寞的。她们不顾长途跋涉,到圣-德尼区和普鲁士军队占领下的其它地方去为自己失去情人而寻求慰藉。回来时,她们心满意足,直言不讳地承认她们更喜欢普鲁士人,因为普鲁士人“虽然没有法国人知识渊博,但更加彬彬有礼,更加慷慨大方”。巴黎的堕落是一帖强烈的革命促进剂,它削弱了路易-菲力浦时代和波拿巴时代的统治阶级,如今又在腐蚀普鲁士的守旧势力。同样的情况又开始了。
大街区的咖啡馆和餐馆虽然杳无人迹,但在人口稠密的街区,一群群大声喧闹的孩子们却同往常一样,在广场中心的小花园和公园里来来往往,跑呀,叫呀,哭呀,妇女们则在那里聊天,有的打哈欠,有的手上拿着活计,早已把从阿尼埃尔和勒瓦卢瓦-佩勒到蒙卢热炮台和帕蒂-比塞特日夜进行的激烈战斗置诸脑后。无论炮弹发出低沉的隆隆声还是凄厉的呼啸声,她们都充耳不闻。在我整个逗留期间,我只有一次看到整个巴黎人心惶惶。那是在11日到12日夜间。前两天气氛十分宁静,炮声越来越远,几乎听不到了。平静的市民对这一情况感到分外高兴,因为对他们来说,这稀疏的炮声预示着天空即将明朗起来。几天前,经公社同意,已经派出几个代表团去进行谈判,以结束这次内战。
二 巴黎一瞥(续)
这种宁静的气氛使人们觉得谈判结果一定会很好。有人甚至在私下认为双方可能已达成默契,在新的命令下来之前暂且停止冲突。可是到11日晚九时左右,突然一阵猛烈的炮击把巴黎震得地动山摇。大名鼎鼎的麦克马洪刚刚担任凡尔赛军队的总指挥。慌乱的人群纷纷奔向街头,人们三五成群,互相询问;女人们更是惶恐不安,提出的问题颠三倒四。在普鲁士人围困期间,他们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如此疯狂,如此近在咫尺的炮击;保皇党似乎已进入巴黎。爱国者痛苦难言,纷纷跑去拿起武器,准备巷战。他们始终坚信,打巷战,他们可以稳操胜券。城中虽然笼罩着恐怖的气氛,但集合鼓终于没有敲响,两天来人们便预计凡尔赛会发动进攻,并作好了迎敌的准备,现在,这次进攻被狠狠击退了。一个半小时后,那穷凶极恶的炮击便已全部停息。保皇党被打败了。人人义愤填膺。凡尔赛普鲁士人如今在照搬俾斯麦普鲁士人的一套:他们以为那一个个和解姿态已经使公社战士丧失警惕,想趁此机会给予致命的打击。
这次突袭失败后,反动派方面陷入了一片混乱。4月9日,我曾有机会同几个反动的家伙在一起吃晚餐,他们当时声称同凡尔赛方面经常有联系,手舞足蹈地向我断言将在四十八小时内平定巴黎。现在,他们的梦想全部破灭了。但梯也尔这时却厚颜无耻地宣称,凡尔赛分子不但没有失败,而且有力地击退了公社战士的进攻。我回到波尔多后,有一次在维尔戎同几个凡尔赛军官在一起吃午饭,他们向我一口咬定,4月5日之后,保皇党军队没有作过任何进攻性的举动,只是击退了起义者的进攻,况且这些起义者大都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为了使这支军队去向起义者进攻而一味向他们编造诸如此类的谎言,在人们的心目中这究竟是一支怎样的军队,是可想而知的了。但梯也尔却夸耀这支军队是法国历史上最杰出的一支军队。
巴黎市民中确实出现了惊慌不安的情绪,关于这一点,我可以直言不讳地说出来而不怕有人出来辟谣。我只在这一次才看到他们失去了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镇静。为了恐吓他们,梯也尔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一会儿是普鲁士人兵临城下,向巴黎炫耀武力;一会儿是梯也尔本人让人在圣-德尼区张贴布告,向起义者宣布,如果他不能战胜他们,普鲁士人就要在4月15日开进巴黎;一会儿是英国领事正式通知其侨民,从4月12日起,他不能保证为他们提供有效的保护;一会儿是梯也尔让人切断铁路线,眼看就要对巴黎实行全面封锁。巴黎人民本来是不太能经得住刺激的,但这一次,却没有一种办法能够动摇他们的坚强意志。为了说明他们如何镇定自若,我想举两个例子:
战争一开始,保皇党便集中全力于马约门,妄图由此而一举攻占爱丽舍宫、土伊勒利官和市政厅。他们在蒙瓦勒里昂、讷伊桥和库尔布瓦的炮兵已经在马约门打开一个缺口,并摧毁了门下的吊桥,可是就在这时,东布罗夫斯基顺利迂回到阿尼埃尔,使他们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由于东布罗夫斯基这次迂回成功,九百多名凡尔赛分子被围困在格朗德-雅特岛上,勒瓦卢瓦-佩勒、瓦利埃尔和讷伊所受到的威胁已经解除,同时,敌人在讷伊桥头和库尔布瓦的炮火也无法再逞其凶狂了。崩斯·德·科布伦茨将军和维努亚将军这时也想从侧翼向共和军队进攻,于是开进了圣多昂。大家当时都把圣多昂视为中立地带,我不明白这是何道理。巴黎人觉得,凡尔赛分子的进攻表明普鲁士人即将放弃其中立地位,而当天晚上就传出谣言说圣-德尼、奥伯维耶和诺瓦西炮台将于第二天——4月15日——交给凡尔赛分子。这样,凡尔赛分子便可以从这些地方炮击巴黎。对于这次炮击,外省的人真是谈虎色变,但巴黎人却没有一个被吓倒。有的人还赶去观看,好象是去看中国大使馆一样。国民自卫军设置了警戒线,禁止人们进入远征军大街和爱丽舍宫大街。否则,尽管有炮弹在空中呼啸,那里看热闹的人仍会不计其数。
3月18日以后,某些街区的反动势力依然十分强大,他们试图在市中心制造混乱。住在帕西的一些无赖之徒——他们一生中所做的唯一的好事是把人们经过千辛万苦从田里种出的粮食变成肥料——这时打算助凡尔赛分子一臂之力。中央委员会代表、勒费弗尔公民是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负责看管帕西的火药库。他叫人把当地几个为首分子找来,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是反对我们的,但奉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为好,否则,如果你们胆敢抢夺武器,制造混乱,我就把火药库点着,把整个帕西全部炸为灰烬。”这些维护旧秩序的英雄们,只有在受严格军纪约束的士兵保护下,才能表现出一点勇气来。这位长着棕色头发的年青人虽然是寥寥数语,但他们听后一个个便泄了气,慌忙从这个危险之地溜走了。
在巴黎,人们都在不同程度上抱有这样的信念:公社的人意志无比顽强,定会宁可战死也决不投降,从而给那些将军、卖国贼和懦夫们作出榜样来。可是尽管大家都这样想,整本巴黎仍显得十分平静。我就在市场上亲耳听到过一个女人说:“啊哟!听说有人要把成桶的汽油倒到阴沟里,把我们炸死。”接着,她又若无其事地为买一只兔子而同人家还起价来。
这样的人民,梯也尔先生竟想玩弄谈判的花招来恐吓他们。
老家伙真是昏庸到了极点!
三 3月18日至4月17日的军事形势
3月18日革命是一个自发的行动,并没有经过长期的准备。那些所谓在马克思和布朗基等人的帮助下在伦敦拟定的起义计划,不过是专栏作家们凭借他们的丰富想象编造出来的。他们挖空心思,寻找各种理由为其主子的可耻逃跑开脱。不过,人们仍然可以发现,当初还是存在着一个非常简单,非常原始的组织。正是由于这个组织的存在,中央委员会、各防区司令和革命的区政府成员才得以把郊区的大量国民自卫军集中到市中心来。当维努亚听到郊区四面八方响起了集合鼓,看到奔向市中心的起义者象一条条巨大的长龙向那边蠕动时,他认为一定存在着一个强大的组织。他不由地害怕起来,于是带着向来以勇敢闻名的梯也尔逃走了。
中央委员会进入市政厅后,对于自己的胜利感到十分担心,因为这个胜利来得太容易了。如果梯也尔和维努亚敢于留在巴黎,他们也许能够控制局势。中央委员会对于能否巩固自己的胜利感到很没有把握,所以匆忙接受了巴黎的区长和议员们的调停。但素来被人称赞为具有政治才干的梯也尔,这时却不知为什么越是虚弱越要提出苛刻的要求。这种可笑的顽固态度激怒了中央委员会,中央委员会也因此而存在了一两天。到这时候,它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量。
古代有一句至理名言:朱比特若想毁掉一个人,便去设法激怒他。议会和政府成员看来一定是受到了朱比特的激怒,因为他们全都只会毫无节制地大发雷霆。
梯也尔的进攻使巴黎的革命者从惊愕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从此结束了他们所犯的无数错误。
他们没有解除警察的武装,相反,却将城门大开,任其扬长而去;这些警察到达凡尔赛后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被人们视为救星。他们让第四十三步兵团离开了巴黎,把同情过人民的士兵一一打发回家,对反动派在巴黎市中心纠集力量,也没有采取措施,而是听之任之。他们没有直捣敌人的巢穴——凡尔赛。不过他们知道凡尔赛分子是他们的不共戴天之敌,而且正在准备向他们进攻。他们也知道,敌人一旦得胜便会对他们进行残酷的镇压:从来的反动派在胜利之后都是毫不留情的。卡芬雅克是怎么发誓的,我们至今还记忆犹新。当时虽有好几个人(特里东、雅克拉尔、瓦尔兰、瓦扬)主张立即去捣毁保皇党的巢穴,但由于普鲁士人就在巴黎城下,这一主张未能实现。
大家都知道,法夫尔和梯也尔当时正急不可待地同普鲁士当局交涉,希望他们能给予暗中的或公开的支持,镇压巴黎起义者。伦敦的报刊曾公开揭露这一阴谋,《劳埃德氏报》甚至指名要法国政府出来辟谣。在整个被围期间,甚至在停战协定签订之前,公社的人都一直要求同普鲁士人决一死战,但九月四日分子上台后则一心想不惜一切代价结束这场战争,以便腾出手来把正在社会各阶层蔓延的革命运动扼杀于萌芽状态中。现在,公社的人不得不对普鲁士人改变策略,于是直截了当地向他们表明了自己的中立立场。从那以后直到今天,双方都严守中立,使得法夫尔之流大失所望。
梯也尔的第一份电报,大家现在都还记得。他在这份电报中眉飞色舞地吹嘘他取得了胜利。巴黎怒不可遏。第二天,全体国民自卫军便向凡尔赛进军了。
起义者希望蒙瓦勒里昂守军能对他们采取中立的态度。中央委员会派吕利埃去占领炮台。他同炮台司令见了一面。炮台司令向他说,完全赞成人民的行动,只要他还活着,就决不向人民射击。但没有上级的命令,他不能交出炮台,否则将为军人荣誉所不容。吕利埃见他的话如此中肯,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但在起义者向凡尔赛进攻的头一天晚上,同情他们的炮台司令和驻军突然全被撤换。所以当国民自卫军放心大胆地前进,到达炮台的射程之内时,他们遭到了炮火的猛烈袭击。
这时,你可以看到这些国民自卫军是一些怎样的士兵。在一阵惊慌之后,他们面无惧色,冒着枪林弹雨进到律埃重整队形。他们本来应当在这里同弗路朗斯指挥的、从北边下来的部队会合。
国民自卫军的这次行动要不是由于组织得不好,以及弹药和粮食接济不上而中途失败,蒙瓦勒里昂守军是绝不能挡住他们的前进步伐的。
巴黎人民纷纷奋起:男人、女人、小孩都杂乱地参加到了向凡尔赛进军的行列。人们似乎又回到了上一世纪大革命的年代。
这支成份混杂的队伍带着酒及其它各种食物,可是道路一堵塞,队伍就全乱了。杜瓦尔——关于他英勇就义的事迹大家已经知道了——和一千名起义者,由于弹尽粮绝,在夏蒂荣被几百名宪兵俘虏。但仍有好几个团饿了整整三十六小时而终于回到巴黎。
整个巴黎陷入一片沮丧。这次失败给予人们的震惊同上次胜利一样强烈。
国民自卫军本来正处于瓦解过程中。在整个被围期间,特罗胥和克列芒·托马一直是处心积虑地阻挠它充实武装、整顿组织。此类事例不胜枚举,仅举一例为证吧:那时候,国民自卫军的一位营长——雅克拉尔——主张在第十八区修建一个射击场,供士兵训练之用,但遭到克列芒·托马的阻止,理由是此类射击场他将很快修建一个,供巴黎全体国民自卫军使用。但他后来根本没有修建。3月18日以后,反动派所关心的主要是促使国民自卫军彻底瓦解,因此强迫那些他们还能施加一定影响的军官全部辞职,从而给国民自卫军干部的配备造成极大困难。
起义者的这次失败在全体居民中震动很大,同时也动摇了国民自卫军这个可怜的组织。把所有战士都团结在一起的核心已不复存在。每个街区都各行其是。一有枪响,鼓手便把集合鼓敲得咚咚响,爱国者们于是涌向市政厅广场。但并没有出现什么情况,信号发错了。如此两三次,再有鼓响大家都充耳不闻了。仅仅这一点就大大挫伤了国民自卫军的士气。克吕泽烈对此十分清楚,所以禁止人们以任何借口敲集合鼓,除非有旺多姆广场的命令。
国民自卫军的解体还有另一原因。中央委员会虽有很多成员担任公社委员,但仍与公社争夺巴黎军事力量的指挥权。向凡尔赛进军是在公社一无所知、甚至同公社已经明显表示出来的意见完全背道而驰的情况下,由中央委员会一手决定、准备和进行的。
梯也尔对于他们的分歧了如指掌,在其电报中多次谈到。他指望能利用这些分歧来战胜起义者。
向凡尔赛的进攻失败后,公社乘机加强了控制,把克吕泽烈作为代表派到陆军部并任命东布罗夫斯基为巴黎城防司令。在当前情况下,公社不得不采取这些断然措施。3月18日,贝热瑞攻占旺多姆广场,从此占据了司令的职位。但他的军事才能很差,根本不适于担任这一重要职务。他最近所犯的错误就充分暴露出他对军事一窍不通。由于蒙瓦勒里昂和库尔布瓦的炮火威胁很大,公社战士无法守住讷伊桥,贝热瑞不但不下令炸毁该桥,反而让保皇党占领,保皇党据桥固守,因而占据了一个通向巴黎的要冲。贝热瑞激烈反对公社的决定,不同意把位子让给那位波兰将军。冲突有可能激化,一天之内竟更换了三次口令。公社于是下令逮捕了他。
梯也尔的电报使中央委员会真正看清了形势,认识到同公社争夺权力,只会给反动派帮忙,于是赶紧公开承认公社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样,梯也尔的如意打算也就完全落空了。
巴黎发生的情况,保皇党一清二楚,乘机大力开展军事行动。他们攻占了夏蒂荣的多面堡,并大大加派了援兵。库尔布瓦和讷伊桥的工事也是毁了修,修了又毁。凡尔赛分子凭借蒙瓦勒里昂炮火的掩护,已逐步推进到巴黎城下,攻占了讷伊公园和大路两旁的房屋,并把这些房屋的墙壁打通,使之互相连结起来。这期间,蒙瓦勒里昂、库尔布瓦和讷伊桥头的炮火已在马约城门打开缺口。形势十分危急,伦敦已在传说克吕泽烈把各作战连都抽了回来,准备在巴黎城内筑垒固守,他们曾经取得极大成功的、无比激烈的巷战又要开始了。要不是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表现了勇敢顽强的战斗精神,情况早已发展到这一地步。从蒙卢热到阿尼埃尔一线,一万至一万五千人终于挫败了凡尔赛分子的疯狂进攻。战斗分外激烈,日夜不停地进行。驻守贝勒维尔、蒙马特和拉维埃特等地的几个团在没有任何工事可作掩护的情况下坚持了十多天之久。
这些战士勇敢战斗、吃苦耐劳的精神实在无与伦比。由国际成员、作假叶子的工人若昂纳尔指挥的第一百团,为争夺讷伊路上的一座街垒,一天之内竟五易其手。由于讷伊桥和库尔布瓦射来的炮火太猛,他们当时无法守住这个街垒。战士们舍身忘死的战斗激情无比高涨,指挥员往往不得不强令他们有所克制。这真是一支无坚不克的军队。东布罗夫斯基只带了大约五千人便迂回到阿尼埃尔,扫荡了位于塞纳河、布瓦-高龙布和热纳维利埃之间的全部顽敌。
这些来自巴黎郊区的战士曾多次遭到特罗胥的竭力诋毁。现在,当我们看到他们勇敢顽强,战功卓绝,从而为他们未能奔赴疆场同普鲁士人决一雌雄而深感遗憾时,我们便可明白九月四日分子对此应负的严重责任。我在巴黎接触到的一些反动分子,包括那些因为自己的家产受到损害而对公社心怀不满的人,一提起法夫尔和特罗胥之流就气得发抖,强烈要求惩办他们。
这些天日日夜夜的战斗,不仅使未经过战火洗礼的国民自卫军明确了军队必须有严格的纪律,而且造就了一批军官,弥补了干部的不足。
国民自卫军已逐渐成为一个团结一致的整体,并已习惯于服从中央政权的统一指挥。每个战士都对中央政权有着绝对的信赖。
到我动身的4月18日,巴黎的军事形势已经彻底改观。它已成为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了。
四 3月18日至4月17日的军事形势(续)
东布罗夫斯基攻占阿尼埃尔后,把保皇党分子从勒瓦卢瓦-佩勒、维利埃、讷伊公园和讷伊大路的右侧全部赶了出去。他在阿尼埃尔铁路桥的桥头设置了炮兵,直接威胁着库尔布瓦和蒙瓦勒里昂,炮火打到讷伊桥上,严重破坏了大桥的一个桥孔。他在缪埃特门和特罗卡德罗也派了一支炮兵,迫使蒙瓦勒里昂守敌停止了对马约门的炮击,马约门已被打坏的地方以及门下的吊桥也可修复了。
现在,除讷伊大路的左侧和讷伊桥头,整个塞纳河右岸地区都已掌握在公社战士手中。他们在这里构筑工事,沿着巴黎城墙的外沿又修建了一道防线。凡尔赛分子可以夺回阿尼埃尔,但阿尼埃尔已失去他们占据塞纳河右岸时的全部意义[4]。
南郊各炮台也已增派援兵,补充了大量的食物和弹药。旺夫和伊西已不必再担心夏蒂荣多面堡的炮火,夏蒂荣村已大部被国民自卫军收复。他们在这里筑垒据守,无比顽强,保皇党多次想夺回,但未能如愿。
保皇党虽然一再受挫,但仍傲慢不逊,根本不把起义者放在眼内,认为他们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谈不上有什么周详的作战计划甚至根本就没有什么计划。梯也尔则不然,他从一开始就建立了一个出色的司令部。帝国时代的英雄已被他怀着一片虔诚全部搜罗了来。但在1870—1871年的那场可悲的战争中,亲眼看到他们如何指挥的那些士兵和军官们似乎并未受到这种殊荣。
麦克马洪于4月11日正式担任野战部队总司令,维努亚则已降到次要地位,去负责管理后备军了。为了对他表示安抚,人们还给他送了一个荣誉勋位总管的头衔。他们认为,他的指挥太优柔寡断,犯了大错,没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巴黎。在凡尔赛生活过的人都觉得那里的政治空气十分压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层出不穷,他们说,那些人的昏庸不堪简直难以想象。他们活在人间只是为了打败巴黎,因此心焦如焚,希望早日了结。之所以如此,有的是想摆脱他人的无情苛责,有的是想乘机加官晋爵,有的则想再去过那灯红酒绿、眠花宿柳的生活……麦克马洪所肩负的使命可不平凡,他必须使这些强烈的要求都能如愿以偿。
他到任后的第一仗是攻打旺夫和伊西,但被狠狠顶了回来。14日到15日夜间,他再度发起进攻,但又遭到同样的惨败。凡尔赛分子于是只好放弃从这边进攻的念头。
梯也尔曾经得意忘形地宣称他有三种办法重返巴黎。可是,东布罗夫斯基轻而易举便从维努亚手中夺走了勒瓦卢瓦-佩勒、维利埃和讷伊,他的第一条锦囊妙计早已成为泡影。现在,麦克马洪对旺夫和伊西的两次进攻接连失利,把他的第二条妙计又葬送了。天晓得那第三条妙计会是怎样的结局!要是由拉米罗来接替麦克马洪,谁也不会感到意外。至于麦克马洪,他将会得到常败勋位总管的头衔,负责指挥11日到12日夜间和14日到15日夜间的受伤者和战死的鬼魂。
在打击保皇党的同时,人们日夜操心的是国民自卫军这个军事组织。今天,它的许多团队已经是装备精良、弹药充足的部队。他们身上背着行军袋,在战壕外宿营,几乎同正规军一样了。每个兵团配备的兵种都很齐全,有骑兵、工兵、炮兵和步兵。从凡尔赛来的逃兵越来越多。他们一到巴黎,就被编入国民自卫军中正在建立的小分队。
武器在巴黎并不缺乏。每天都有人发现新的埋藏地。甚至在制造化妆品的地方也发现了几门大炮。有一次搜查竟然搜出了耶稣会教士收藏的几百枝沙斯波枪。神甫说,这些枪是他们在普鲁士人围困期间照料过的伤兵作为纪念留下来的。连巴黎圣母院的祭坛里也发现了几箱沙斯波枪。这只能认为是上帝把这些枪收藏在那里,以备起义者使用的。
梯也尔最近的一份电报,谈到共和主义者拥有大量的火炮。他认为,这些火炮一定是在战壕里找到的。他有意不提他们在武器库拿出来的数量可观的机枪,特别是美制新式机枪。这些美制机枪已在凡尔赛和伊西首次用来对付保皇党分子,给宪兵和警察造成了很大的伤亡,所以他们一谈起来便怒气冲天。现在,新式机枪每天都在制造。一名制造商已答应每天交出两件最新式的,更便于携带的机枪。这种机枪,两个人就可以抬走,据最新试验结果,其杀伤力似乎要大得多。反动派一直希望起义者的弹药能早日耗尽。起义者如果不节约使用,当然会使反动派称愿。因此克吕泽烈不得不两次提醒他们必须节省使用。战斗越激烈,部队就越能得到锻炼,射击也就越加频繁。但这种大量的消耗也正说明了起义者手中的各类弹药数量之多。其确切数目难以弄清,即使粗略估算也不可能。许多防区的弹药库在普鲁士人打来时已被抢夺一空,陆军部目前正在让大家把当时抢去的武器和弹药交上来。这项工作进展十分顺利,大家都在纷纷交出,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东西现在不会用来对付他们了。
一位军官告诉我,仅先贤祠的弹药库所存放的炸药就足够一支五万人的部队使用一个多月。惟子弹壳,特别是炮弹简甚缺,不过好几家工厂已经赶制出一大批。
所以,巴黎现在既不缺乏枪支弹药,也不缺乏决心血战到底的人。
它已经拥有一支组织精干、粮丰弹足的公民大军。这支大军如今正日益壮大,日益坚不可摧。
译自雅克·日罗特《公社和波尔多(1870—1871年)》
1971年巴黎法文版第231—246页。
(陈祚敏 译)
[1] 1871年4月7日至18日,保尔·拉法格访问了巴黎。这里的四篇短文是拉法格回到波尔多后于4月24、25、28 日和5月3日在《波尔多论坛报》上发表的。其中第一篇当时没有署名。最后一篇的末尾曾标有“待续”字样,但后来并未继续发表。这四篇文章的总标题为译者所加。——译者注
[2] 塞尔贝尔是希腊神话中地狱的守门犬。——译者注
[3] 罗多游戏是一种摸子填格的游戏。——译者注
[4] 巴黎出版的报纸,外省能看到的只有《公报》。4月22日的《公报》,虽然有意写得十分隐晦,但若仔细阅读,仍可看出阿尼埃尔究竟是被起义者收复的,还是因为保皇党部队无法在那里呆下去而退到布瓦一高龙布去的。——作者注
感谢 墨绖而歌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