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庇护九世上天堂去[1][2]

【法】保尔·拉法格 著

(1881年)
王子野 译 张晓默 录入




  1871年12月13日在梵蒂冈的一个大厅里有两个老年人在谈话。一个穿着白衣,另一个穿着红衣。
  穿白衣的老人衰朽不堪,时时失掉记忆,象小孩一样,同一句话要重复讲几次他才能听得懂它们的意义。这个人是教皇“永无谬误的人”。
  穿红衣的老人有一头白发,一副不可一世的、高傲的面孔。这是庇护九世的第一顾问,红衣主教安东涅利。他焦急地期待着永无谬误的人死去,为的是可以自己登上教皇的宝座。
  ——一切都失掉了!一切都失掉了!——永无谬误的人嘟嘟囔囔地说。
  ——对那没有失掉勇气的人来说什么也没有失掉。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失掉?我们还留下什么呢?这些该死的东西、这些匪徒从我手里把我的地盘一个一个夺去。在许多世纪以来教皇、我的前辈象国王一样在那里发号施令的地方,现在我却过着监禁的生活;教皇过去曾经走进走出的、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梵蒂冈的大门,如今被革出教门的、该死的维克多-艾曼努尔的士兵守卫着。他把我掠夺精光,现在我同基督一样穷,比彼得还要可怜,当时他用自己的网打鱼,为的是获得一块面包。
  ——啊,教皇啊!你握有格雷哥里七世[3]所没有掌握过的东西,国王和皇帝在那个格雷哥里七世面前发抖,象森林的野兽当日蚀的时候发抖一样。你握有的东西,任何一个教皇,不管他多么伟大,还从来没有掌握过:你是永无谬误的人。你是伟人中的最伟大者。你比上帝还要伟大。上帝完成了自己的创造,又后悔了;他让自己的创造物被洪水吞没。而你是永无谬误的人。你不应当、不能够犯错误,你不能后悔。而你斥责别人,因为你登得这么高,超过了上帝本人。他是你的仆人。你发号施令,而上帝则服从。
  ——唉,假如无情的衰老摧毁我的身体,夺去我的牙齿,使我的智慧变糊涂和只留给我一种痴呆的感觉,那么我还能谈得上什么伟大,什么永无谬误呢?假如腿上的溃疡把我钉在椅子上并且使我失去食欲,这种土地之子中的最不幸者所享有的福祉,那么我还有什么伟大可言?永久的青春,永久的享乐,这就是我需要的东西。
  ——笨蛋!为什么死亡的时刻还长久不来结束你的早已成为一具化装僵尸的躯体呢!——被这位神父的不断哭诉激怒了的那个穿红衣的人想道。
  ——假如明天那些没有眼睛和没有耳朵的蛆虫啃掉永无谬误的人的躯体,那么我还有什么永无谬误可言?——教皇继续哭诉着说。
  ——我们将把你的尸体用香料防腐,我们要使你变得象石头一样硬,以便让第一个永无谬误的人的面孔永世长存。当你应当象大丈夫那样行动的时候,为什么反而象妇女那样哭泣呢?你的肉体虚弱是因为你允许不信教的人损害你的灵魂。人不只是靠面包和肉类活着。假如你恢复自己的权力,假如你变得比利奥、西克斯丁、格雷哥里[4]更加强大有力,假如那些伟人中的伟人在你面前低头,假如在那无数跪倒在地、前额触着尘土的人们中间唯有你挺胸站立,那么你可以重新获得青春朝气。
  ——谁能创造这奇迹?——被他的仆人,其实曾经是他的主人的强烈的虚荣心激动了的教皇发问道。
  ——信仰!
  ——她已经死了。
  ——死了?我们复活她。几千年来我们把人类拴在沾满血污的拷问架上。现在我们将重新用烧红的烙铁来撕裂他们的躯体,为的是把信仰灌输到他们心里去。信仰是恐怖的女儿。我们要迫使人们发抖。
  ——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
  ——难道你的眼睛只是为了不看什么东西而长的吗?难道你没有看到一切都在走向毁灭吗?我们的权力已经动摇了,摇摇欲坠了,但是终究唯有我们在文明的废墟上站住了脚跟,因为我们是扼杀人类个性的过去时代的精神的代表,这种精神是不灭的。难道你没有看见,资产阶级——正是那个在前一世纪靠着智慧、嘲笑和断头台的刀子战胜了我们的资产阶级——被吓坏了,四面环顾,想找到保卫者和拯救者?难道你没有看见国王和皇帝因感到他们脚下的基石已在动摇,于是把目光转向我们?我们是救生的铁锚,资产阶级的避难所,因为我们利用对未知的恐惧来驱使人群;我们知道许多咒语,可以摧毁毅力,削弱意志,迫使人群放掉手里的小山雀而去追求天上的仙鹤。难道你没有看见,象为了挤碎蛋壳而在蛋内挣扎的鹫雏[5]一样,粗手黑脚的工人阶级为了炸毁旧的社会形式而痉挛地奋起?为了在它脱壳之前扼杀这个怪物,一切特权阶级都应当联合起来。难道你没有看见,对无产阶级要求归还从它那里夺走的一切的恐惧,对国际的恐惧,对共产主义的害怕,已经把一切国家的统治阶级的利益联结在一起?难道你没有看见,为了围剿社会主义而恢复了神圣同盟?啊,永无谬误的教皇呀!正是我们这些旧时代的精神的代表成了反对文明破坏者十字军的领导者。这些人想消灭一切社会,一切道德,一切正义。
  ——那该怎么办呢?——那位改变了面色的穿白衣的老人高声说。
  ——需要出奇迹。
  ——奇迹?——永无谬误的人问道,他的脑袋无精打采地低垂下去,他的声音逐渐微弱。
  ——对,巨大的奇迹,它将使整个世界大吃一惊,使敌人闻风丧胆。
  ——但是奇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圣彼得的骨殖创造过奇迹。信徒崇拜过它们。但是解剖学家走来,把它们抓在自己的肮脏的手里并说了渎神的话:“这是羊骨头!”于是奇迹的骨头停止了自己的奇迹。在法国曾出现童贞女马利亚,——她说话,走路,不信教的人就发出哈哈大笑。
  ——这都是普通的奇迹。而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巨大的奇迹。
  ——你应当上天去同上帝认真谈一谈。上帝对待自己的职业过于轻松了。假如他做了可怜的六天工作,就想使一年中其余的日于对于他都是礼拜天和闲逛的日子。假如工人也学他的榜样,那末他该说什么,我们大家又该说什么呢?上帝太会偷懒了,应当让他克服自己的懒惰,让他为我们做点什么,因为我们已经为他做得很多了。如果没有我们,上帝会变成什么样子?在人类的语言中甚至不会有上帝的名字。神父呀,上天去把耶稣或圣灵带回到地上来。我们跟他在一起将创造出奇迹和复活信仰。
  永无谬误的人大吃一惊。
  ——登天!要我这样年老衰迈的人登天?——他用手势和痴呆的声音重复着说。
  ——新鲜空气、旅行的愉快将使你精神振奋。在天上上帝将治愈你的痔疮。医生曾预言你的肛门上将长出一个新的瘤子。上帝的手指能够治好它。好啦,你赶快上天去吧,而我将代你进行管理。
  痔疮是安东涅利的无法辩驳的论据。
  ——但是当我回来时你不会把我关在门外吧?——焦怯不安的永无谬误的人发问道。
  ——啊,神父,我是你的忠实奴仆!
  ——好!我就登天吧。但是我将委托什么人监视你。——穿白衣的人心里想。
  ——啊,但愿你在路上摔死!——穿红衣的人暗暗地这样想。


  在取得进入天堂的门票之前,教皇穿上了自己的最好的法衣。
  他把自己的口袋装满以备万一。他记起了小饭馆老板曾经献给骑士唐·吉诃德的劝告:少许的钱和几件干净衬衫在路上是必要的。
  教皇大约在晚上十一点到达天堂之门。在大门的守卫室里还有亮光。他小心地叩了叩门:没有人回答。他使出全力来叩门,——圣彼得匆匆地把门打开。他怒气冲冲,他的醉熏熏的面孔发红。他准备狠狠地把这个不速之客教训一顿,因为他这样不识趣地破坏了他每晚同神瓶谈话的习惯。
  ——哪一个坏蛋在叩门?——他用发怒的声音喊道。但是他喉咙里的声音马上就卡住了,脱下自己的海狸帽和弯腰曲膝地鞠了一躬。他说:——请原谅,至圣的阁下,我以为这么晚的时候只有多虱的圣拉弗尔才会来。请原谅……
  教皇的华丽的衣服在圣彼得的精神上引起了革命。被激怒了的庇护九世丢了一块钱给天堂的看门人,然后走进去,嘴里嘟囔着说;
  ——还说我是这个喝醉的和蛮横不讲理的奴仆的继承者呢!他在危急的时刻背弃了他的主人。这个酒鬼为了满足自己的酒瘾还会背弃一百次。
  稍稍有点兴奋的圣彼得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向天堂的大道走去的庇护九世。
  ——真正是一个衣着漂亮的家伙!狗!他只给了我两个法郎。该死!这是赝制的教皇的钱……骗子!
  教皇迷路乱走了整整一夜,最后他终于弄清了上帝住宅的位置。这是一间可怜的小茅屋。人们警告他不要叩门,因为没有人叫得开。据说上帝进入衰迈之年就成了厌世者。他过孤独的生活并且不想听见人的声音。这些消息使教皇发愁。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行动会不会成功。可是他坚决地推开门并且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茅屋的唯一的房间。它的外观是可怜的。糊墙纸又脏又破而且到处都掉落了。在熏黑的顶棚上出现了锯齿形的裂缝。在炉灶的旁边安放一张伏尔泰式的椅子和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只盛着锦葵汤的瓦罐和一只有缺口的杯。一个弯成两半的老人坐在椅子上搅弄一些只发烟不发热的焦枯木头。
  这个老人就是上帝。
  这已经不是那个曾经在六天之内创造了世界的强有力的工人,这已经不是那个严厉的耶和华,他曾在梭登大发雷霆,他曾下起滂沱大雨,要把人类淹死;这已经不是那个可怕的摩西的上帝,他曾在闪电中显灵,他曾为了令人爱慕而散播恐怖,他曾把毁灭、鼠疫和饥馑送往大地。
  这不是中世纪的阴森的上帝,他曾隐藏在被阴影盖住的游动神庙的深处,呼吸着烧烤的人肉的香味和享受着受宗教裁判所拷问的人的痛楚呻吟和嚎哭之声,这不是理查五世和路易十四世的专制的上帝,他曾把地球抓在自己强有力的手里,这甚至不是伏尔泰的上帝,可怜的钟表匠,他每天早晨开动宇宙的机器,这甚至不是资产阶级的上帝,立宪的君主,他统治,但不管理;这甚至不是德国形而上学者的虚无缥缈的上帝,——第一反题,否定的否定。
  这是一个肮脏的小老头,样子极丑,有一把蓬乱的和吐脏了的胡子,发抖,咳嗽,发出沉重的呼哧声,身上沾满唾沫,一双脚包裹着绒布,身上穿着一件缝了补钉的和穿破了的长袍,臀部露出一块红衬布。
  非常吃惊的教皇忘其所以,高声说:
  ——就是这个衰老的、虚弱不堪的、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的伟大人物,我作了他在地上的代表。
  ——谁在这里说话?——上帝扬声说,抬起自己的微黄的面孔,面孔上显出一个塞满烟草的犹太人的大鼻子。——你自称是我在地上的代表而你又敢在我面前放肆说话!你竟敢在天堂的这一角里打搅我,在这里我虽然不能死掉,但我试图强迫别人把我忘掉……既然你已经擅自闯进了我的隐匿之所,你就欣赏一下你所说的虚弱不堪的伟大人物,欣赏一下你的创造物和你的先辈们、万恶的教皇的创造物。我产生派遣我的儿子耶稣到人间去的想法的那个日子真该死。在这之前我是人间和天上的最高统治者。人们只服从我。现在人们把我当作老废物送进游动神庙,人们于是就在痴呆的耶稣的塑像面前和在他的母亲、荒淫的童贞女面前,在污秽的和臭气冲天的圣安东尼的双腿面前,在他的伙伴面前下跪和点燃蜡烛,把他们变成圣物。财神马门的时代又回来了,金猪用自己的脚践踏万军之主[6]……我给予人们智慧的那个日子真该死。在这之前我用自己的力量和自己的生物填满宇宙,我打雷,我刮风,我下暴雨,我掀起海浪,我震撼大地直到它的最深之处。但是象小儿残酷地把昆虫身上的腿和翅膀拔掉一样,理性也从我身上把我的功能一个接一个除掉。它把这些功能归之于无意识的自然力量。我只执行天意的职能,使国王登上王座和把恩典赐给人们。但是残酷无情的理性却教导说,国王之所以成为国王,强者之所以致富,是因为人民群众愚蠢和胆怯,并且俯首贴耳地听从指挥和剥削。理性发展起来,它压低我的地位。理性充满宇宙。理性真是该死的东西!我的地位降低了,我变弱了。但是无知识的、愚昧的,胆小的人仍然需要我。我是为他们存在的。只有我有权作为永无谬误的人。而你,愚蠢的老人,你剥夺了我的最后的特权,你把我从我的王位上推翻,你把上帝变成玩具般的跳舞人,它的牵线掌握在你的手里。于是我必须借你的眼睛看,我必须借你的舌头撒谎。爱虚荣的和渎神的老家伙该死!那个按照自已的形象创造了我之后又把我丢弃的人类该死!那个创造了人的家伙真该死!真该死!……啊,但愿我能用石头痛打大地的儿子,将他们捣碎,但愿我能淹死他们,把所有的处罚和所有的霹雳都投在他们身上!唉,可惜我是软弱无力的!
  于是上帝搭[耷]拉下脑袋,显出精疲力竭的样子。
  “要知道这是一个躁狂者!”——教皇想,“一切都很糟糕,不论是他做的,也不论是别人做的。我猜想,假如我说起自己的痔疮,象安东涅利所建议的那样,那就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其实,这是没有什么用的。上帝本身是毫无用处的……耶稣——这才是我所需要的上帝……”
  庇护九世默不作声并且匆匆地离去。


  离开天父上帝的小茅屋不远之处,教皇遇到一群穿着鲜艳的和五颜六色的衣服的嘻嘻哈哈的妇女和年轻姑娘。这欢乐的一群围着一个有发亮的头发,有用最上等的红颜色涂抹过的面颊和嘴唇,有丰满的和戴了宝石戒指的双手的淡黄发的年轻人跳跃。这个容光焕发的年轻人打扮得油头粉面,十分俏皮好看,看来他只想到自己的头发和想到他的漂亮会给周围的娘们以什么样的印象。这个小胖子就是耶稣。
  啊,他同那个拿撒勒的耶稣、木匠的儿子、施洗者约翰的朋友、躲在山洞里睡觉和吃蝗虫的野蛮牧人有多么大的区别呀它!他同那个因人间苦难的阅历而变得抑郁寡欢的基督很不相象,那个基督曾远去荒漠和为了分担挨饿者的痛苦而持斋;那个基督曾经光脚在石板路上行走和骑着柔顺的驴子庄重地去到耶路撤冷;那个基督曾经用自己的神的破烂衣衫吸引了穷苦大众,使僧侣和富人恐怖并且向不知希望为何物的穷人宣布希望!他同古罗马的奴隶在苦难中产生的那个基督很不相象,那个基督是他们拴在一条锁链上的同伴,曾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象英勇的角斗士斯巴达克一样,是一个可怕的革命者!他同中世纪那个忧郁的、瘦削的,象征着法国农民的苦难的基督又是多么不相象!这些基督是非常可爱的、伟大的,作为人民的疾苦的代言人,他们在贫苦群众的心中生长起来、受尽折磨并钉死在十字架上,——这些基督都死了!……只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卷发的耶稣,资产者的耶稣,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和妓女的耶稣,甜得发腻的年轻人仍然活着。
  受窘的教皇目瞪口呆地瞧着他。
  ——欢迎你,高贵的外来人!——耶稣对他说。——我从你的窘态看出你是新来的人。多么幸运呀!我们将听到来自人间的消息。你带来了最近一期的《时装评论》吗?上帝的确是幸福的,而你,可尊敬的老人,将同他在一起。好,请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吧!我的温柔的小鸽子比年轻的猴子更富有好奇心。怎么,地上的妇女都还穿袒胸的衣服吗?还使用撑裙褶的腰垫吗?我非常喜欢这种服装,它很轻便,雅致!
  ——主呀,我来是为了同你商量你的教堂的困境,——教皇打断他说。
  ——巴黎女人仍然还是用黄色来染自己的头发吗?讨厌的式样!我的胡子和我的头发正在失掉原有的魅力,我想把它们染成黑色。你们对这件事怎么看法?我的心爱的女王们!
  ——最甜蜜的耶稣,你是我们的模范,对你来说染发同给百合花上颜色一样。——这群恋人齐声高喊。
  ——我的心肝宝贝,你们的愿望对于我就是法律。
  ——主呀,你的教堂正受到攻击。
  ——妇女们仍然还用米粉作的香粉来搽脸吗?呸!或许以为你拥抱的是面口袋。凡是献身于我的人,我都禁止他们使用香粉和胭脂,假如男人们也这样做的话……
  ——主呀,你的庙宇正在遭到玷污……
  ——那么,拉舍尔是不是终于发明了新的饮料来使精神陶醉和激起被爱情弄衰竭了的力量呢?
  ——主呀,你的信徒陷于绝望之境。他们不再哭泣了。他们把所有眼泪都哭干了。他们不再抱怨诉苦,——渎神者的手封住了他们的嘴。主呀,你被人从你的宫殿里逐了出来,而你在地上的全权代表是在监狱的稻草上睡觉。
  ——这当然是令人难堪的事。难道这就是你从活人的住处给我们带来的唯一消息吗?好啦,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对我的教堂有这么大的兴趣?
  ——主呀,我是庇护九世。
  ——哈哈哈!——那快乐的一群发出了哈哈大笑声。——这个可怜的老头子,我们亲爱的耶稣(他的接吻是这么甜蜜,他的抚爱可以使我们神魂颠倒)的全权代表就是这样吗?现在我们懂得为什么妇女们的心中正在失去信仰。
  愤怒充满了神父的灵魂,他的多皱的面孔因生气而发红。但是耶稣愚蠢地微微一笑并抚摸自己的胡子,用手扶靠在自己的宠姬马德莱娜的身上,正在这时候圣泰莉莎的一双因爱欲而发烧的眼睛恨不得把他吞下去。
  ——老头子,请你不要见怪这一群神魂颠倒的女人所说的话。她们由于爱我而忘记对你采取应有的尊敬态度。咱们老实说吧,她们是正确的。谁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让患痛风病和丑恶的老人成为我的全权代表?我是这么漂亮,以致我的姿态可以促使妇女的心象小山羊一样跳动。让我来把我的头脑里出现的想法讲给你听听。让我的想法白白地消失,这是不常发生的事情。我提议改革:从地上的最美丽的儿童中选择男的和女的教皇。不去写什么《现代错误学说汇编》,这些东西只能使易怒的和爱哭的忧郁病者高兴,我的教堂的这两位首领将把自己的恩典赐给那些最崇拜我的人……请你不要耸肩。我的思想抵得上你的那个滑稽可笑的、引起我的父亲发怒的永无谬误的思想。最后,我是无所谓的,对我的教堂,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罢。
  ——主呀,请不要把你的目光引开你的教堂,请不要嘲笑你的仆人的苦难。
  ——老头子,我是认真的,象咖啡馆里的仆役送上帐单时一样认真……一劳永逸地让我的教堂见魔鬼去吧!我不想为此绞尽脑汁,我的一群苏丹王后已经够找麻烦的了。单是一个圣泰莉莎就需要十个海格立斯去对付。这是真正的美莉莎琳娜[7]。到我父亲那儿去吧。
  ——上帝诅咒我!
  ——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要装出这样生气的面孔,这会引起我消化不良。我能为你做什么?
  ——同我一起到人间去。
  ——你怎么啦,发疯了吗?要我回人间去!……我永远不要再看见人们……请看,那是圣灵!它保留了关于地球的美好回忆,或许它会跟着你去。


  童贞女马利亚穿着一件有曳地长后襟的、天蓝色的、没有腰带的外衣,懒洋洋地走来。
  白鸽,圣灵,爬在她的肩上,咕咕作声并且爱恋地微微触到她的面颊和颈项。
  圣约瑟在她背后走着。有无数分枝的两只大角长在他的脑门上。这些角起初使善良的约瑟发愁,但是听从自己的忠实女友的劝告,他曾去请教过一位年轻的医生,于是他安心了。他知道了角标志着某种优越性,他开始爱它们了,他觉察到马利亚的依恋随着它们的长大而愈益强烈。最后他把它们视为天堂里最宝贵的东西。这三位一体的形象引起教皇发笑。
  ——圣童贞女,我的母亲,——耶稣说,——给我们圣灵,我的肉体上的父亲。而你,被指派作为我家圣灵的鸽子,请给庇护九世出点主意吧!
  ——假如需要的只是圣灵[8],那末我在海伊-卢萨克街第九十五号就有;不是酒,而是神的,甚至是最好的……
  ——这很快就会结束吗?——教皇打断说。
  ——永远不。我可以在一个钟头之内编出六十个双关语,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编出一千四百四十个。只有最厚颜无耻的人才会否认我的神性,难道不对吗?
  马利亚陶醉于自己的鸽子说话,然而庇护九世暗暗地骂了一句:
  ——这是什么样的家庭!在他们中间最聪明的是鸟。假如不幸人们知道天上所发生的事,那会怎样呢?……什么样的一群白痴!
  ——庇护九世建议我回到地上去,——耶稣说,——假如我再次被拖到那里去,那么我现在就开放我的后宫,停止倾轧,并且娶妻。但是你不要指责人们,特别是妇女,你可以帮助贫苦的老人。你能飞,在需要的时刻翅膀会把你从困境中救出来。
  ——你是骗子,庇护九世!你一文不名,因此你想在我的参与下开设当铺,以便虔诚地掠夺虔诚的信徒,你想把我变成一只喜鹊,偷东西的喜鹊[9]
  于是神圣的鸽子高傲地竖起羽毛和展开自己的尾巴,对钟情的马利亚的温柔的眼光采取冷淡的态度。
  ——好的,我同意重新下降人间,但是首先我应当说出我的信念。
  圣灵坐在圣约瑟的一只角上,咳了几下,清了一清自己的嗓子,说:
  ——我是三位一体的成员,但是我不象上帝那样抱有偏见,也不象我的儿于耶稣那样没有脑筋。
  ——我在天堂的面前宣布我拥护进步的进程,拥护人和神的完善的改善。我拥护铁路;我反对用来拉公牛和大学生的板车;我拥护电灯而反对冒烟的蜡烛。我拥护安全剃刀;我拥护国际和共产主义……哎,不是这样,我失口了!你知道,当这么多的思想挤在脑子里的时候,你就会弄得糊里糊涂,说话颠三倒四。言归正传,我再说下来。我拥护克里斯托弗尔·哥伦布,我拥护联邦制的、议会的、自由的、分权的共和国。如果仔细地观察一下,那么三位一体也是联邦制的、平等的共和国,共和国的理想。请好好地体会我的思想:耶稣虽然是傻瓜,但总是神,上帝虽然是疯子,但也是神;我,虽然我是圣灵,我也是神。所有的神都是平等的而且相互之间构成联邦的关系。所以……
  ——让鸽子讲这些卑鄙的事情,这多么不体面! ——教皇高声说。
  ——亲爱的圣灵,——约瑟说,——假如你到人间去了,那末谁来安慰我的无可安慰的夫人呢?当她离开我的床去哭泣和祈祷时,谁在不眠之夜给她作伴呢?
  ——马利亚会去找那个安慰过你的年轻医生,我的好约瑟,——圣灵回答说,——他将作为奸夫来安慰她,……小心照料你的妻子,她很快就要做母亲了。
  ——再做母亲,——圣约瑟高声说。——啊,我决不承认这个私生子。这件事与我毫无关系,我管不了这许多。我不打算再承认我的妻子的孩子。马利亚拒绝我的爱抚,一心保持自己的贞操,然而她生的孩子,比母兔还要多。
  ——约瑟,为什么为这点小事就这么吵吵嚷嚷?又将有一个孩子,这算得了什么。须知是我供养全家,我在你的妻子每一次生产之后,给你购买公债。使马利亚受孕的是我,圣灵。但是她虽然怀孕,却仍然是处女,并且在生孩子之后仍然是处女。这是一个秘密,是你所不能理解的。只有当你的角长到十公尺的时候,你或许能猜破它……可是出发的时间已到。圣火在我的胸中燃烧。我想给人们鼓劲,鼓励他们爱自由,爱自由贸易,爱无息贷款,教会他们使用英国的雨衣。
  ——必须把这畜生的喉咙堵起来,——教皇嘟嚷着说,——现在我要用棉花堵住自己的耳朵。
  马利亚哭了。约瑟发笑,他感到他的角在长高。
  圣父和圣灵来到天堂的门边并要求看门人准许他们通过。——圣灵,你上哪儿去?——圣彼得问道。
  ——到地上去。
  ——你是勇敢的。打猎的季节开始了,说不定子弹会打中你的背部。
  ——哎,糟糕!……的确如此,问题很严重。
  ——永无谬误的教皇,——它继续用傲慢的声调说,——我必须完成伟人的使命。我不能象一只平平常常的鸽子一样去冒生命的危险。这些不信神的人只顾自己的胃,——他们可能射死我,拔去我的毛,把我放在铁叉子上烧烤。假如我这个三位一体的灵魂被放在油里煎熟,那么三位一体将变成什么样子?而可怜的童贞女马利亚又将如何?老头子,神圣的、公共的和私人的义务把我拴在天堂的岸边。多么可惜!为了在人间建立市政自治、议会制共和国和马尔萨斯主义,我本来很愿意牺牲自己。再见!
  于是鸽子展翅高飞。
  ——你究竟是谁?——看门人问。
  ——我是你的继承者,彼得。难道你不能为我做点什么事吗?——怎么,你就是那个小偷庇护九世吗?你就是那个滥用我的名字并借此勒索钱财的人吗?你把那些借圣彼得的名字搞来的钱藏进口袋去,连一个铜板也不肯拿出来给我。你这坏蛋,滚开!
  于是圣彼得一脚就把教皇踢到地上来了。

※     ※     ※


  在梵蒂冈的一个大厅里有两个老年人在谈话,一个穿着白衣,另一个穿着红衣。穿白衣的在呻吟和哭位。穿红衣的怒气冲冲地高声说道;
  ——我们的王国完蛋了。人们真该死!
  强大的声音充满空间,这是盘[10]的声音,大自然的声音。它轰轰隆隆地响着:
  ——天上是空虚的!


选自拉法格《宗教和资本》(王子野译)1963年三联书店版第123-138页,并根据《拉法格选集》第3卷1931年莫斯科-列宁格勒俄文版第389-400页作了校订。





[1] 这篇文章首次发表于1881年《平等报》。——编者注

[2] 庇护九世(1792-1878)——罗马教皇(1846-1878)。1854年曾宣布关于童贞女马利亚的贞洁受孕的信条,1864年公布《现代错误学说汇编》(Syllabus errarum),把一切反对教皇统治的学说以及社会主义、共产主义都列为“错误学说”,1870年宣布了“教皇永无谬误”的信条。1870年意大利国王维克多-艾曼努尔二世夺取了教皇的辖区,占领了罗马并宣布它是意大利王国的首都。1871年意大利议会承认教皇是独立的君主,但是限制他的权力不能越出梵蒂冈。庇护九世宣称自己是“梵蒂冈的囚徒”。——编者注

[3] 格雷哥里七世(希尔德布兰德)(1020 左右-1085)——罗马教皇(1073-1085)。——编者注

[4] 这些人曾是罗马教皇。——编者注

[5] 原文为“刍鸟”,为常见字库所无。其字义当为“幼鸟”,则规范简化字应为“雏”,不从“鸟”而从“隹”。——录入者注

[6] 犹太教中上帝耶和华的称号之一。——编者注

[7] 罗马皇帝克劳狄乌斯一世的第三个妻子,以荒淫著名。——编者注

[8] 双关语。法语中“esprit”一词既有圣灵的意思,又有酒精的意思。——编者注

[9] 双关语。法语中“Pie”既是人名庇护,又有“喜鸽”的意思。——编者注

[10] 希腊神话中的森林和牧场之神。牧人和猎人的保护神。——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