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贫乏的理智的微光指引下,行进在生活的茫茫黑夜里的那些人,常常嘲笑和辱骂妓女。他们肆无忌惮地把妓女钉在他们道德的耻辱柱上,用冠冕堂皇的贞节来鞭笞她,把满腔的怨恨和愤怒全部发泄在她的身上。妓女是邪恶的奴仆,是恶贯满盈的罪魁祸首;她像诱人堕落的陷阱,勾引风华正茂的青年,玷污白发苍苍的老头;她夺走别人的丈夫,拆散夫妻,用那张贪婪无耻的嘴吞噬人家的声誉和财产。
啊,我的姐妹们!野兽般的狂怒和卑劣的嫉妒心像一盆又脏又臭的污水把妓女的崇高形象弄得污秽不堪。但是,就在差不多一千九百年前,最后一位假冒的上帝,即拿撒勒的耶稣,把马利亚—马德莱娜从人间耻辱的深渊中解救出来,让她和众神一起生活在光辉灿烂的天堂里。
在真正的上帝到来之前,即在资本到来之前,为抢夺地盘而互相斗争的形形色色的宗教,曾先后在人们的头脑里占据统治地位的各种上帝,它们都把已婚的女子幽禁在高墙深院里,只许娼妓品尝科学和自由之树的果实。伟大的巴比伦女神米利塔—阿纳伊塔,这位“灵巧的女妖”和“迷人的荡妇”竟要求自己的信徒去卖淫,并引以为荣。当佛陀,人的上帝,到维萨利时,曾去神圣的妓院借宿。身披袈裟的僧侣和衣冠楚楚的市政官员则在门前列队迎候。甚至连脸色阴沉的耶和华也曾把妓女接到寺院里去住。
[32]
原始社会的人从他们的信仰中得到启示,把妓女奉为神明;在他们看来,妓女象征着永恒的自然界所具有的力量。这种力量既能创造一切,又能破坏一切。
几个世纪以来,天主教的神父从妓女那里寻找灵感,编造出许多神话故事,来哄骗幼稚的人类。当教皇召集各国的主教和教士开会讨论教义时,整个基督世界的妓女,受上帝的委派,纷纷麇集在开会的地点。她们在自己的裙褶里带来了圣灵,使教会圣师们个个变得心明眼亮。基督教的上帝让威严的淫妇泰奥多拉拥有很大的权力:她有权任命和废黜永无谬误的教皇。
我们的上帝——资本赋予妓女更高的地位。她现在指挥的已不是老态龙钟的教皇,而是成千上万掌握各种手艺和技能的年轻力壮的工人:他们织布,绣花,缝衣,做木工活,打铁,冶炼贵重金属,研磨钻石,在海底采捞珊瑚和珍珠,在严寒的冬天培育春天的花朵和秋天的果实,建造宫殿,装饰墙壁,绘画,雕刻大理石像,编写剧本和小说,创作歌剧,唱歌,跳舞,演戏——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供她消遣和满足她一时的爱好。即便是塞米拉米达
[33] 和克娄巴特拉
[34]这样一些权力很大的女王也从未拥有一支如此庞大的能工巧匠的队伍,来专门替她们服务。
妓女是资本主义文明世界的点缀。假如在我们今天的社会里没有这样的装饰品,那么,这个本来就十分沉闷和忧郁的世界便会失去其最后剩下的一点欢乐;首饰、珠宝、高级衣料便会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物;昂贵的奢侈品和精湛的艺术便会变得平淡无奇;人类的一半劳动便会失去其价值。只要存在买卖交易,只要资本统治着人类,并由它决定善与恶的报应,爱情就是最昂贵的商品,妓女的那两片涂着口红的嘴唇就像一杯沁人心腑的清凉饮料,足以使资本的选民陶醉。
假如理性没有愚弄人类,假如信仰打开了他们的心扉,他们便会懂得,供有财有势的人纵欲的妓女是资本这位上帝左右人民和改造社会的动力之一。
在黑暗的中世纪,我们的上帝,资本,像一个在母腹里轻轻蠕动的胎儿,正在经济活动中不知不觉地成长。当时,还没有一个人能预见到他的诞生,还没有一个人因知道新的上帝即将降临而欣喜若狂。然而,资本已经开始支配人类的行动。在它的煽动下,基督教的教徒们做出了疯狂的举动:他们犹如蚂蚁一般,成群结队地涌向亚洲。那个时候,占据统治地位的粗鲁的封建领主像躲在硬壳里的螯虾一样,生活在戒备森严的城堡里;他们吃大块的肥肉,喝烈性烧酒;他们的唯一娱乐是弄枪舞刀,他们的唯一奢侈品是锋利无比的刀剑。为了推动这些头脑比铅块还要迟钝的野蛮人,我们的上帝不得不下降到他们的理解水平,建议他们组织十字军,远征巴勒斯坦,去夺回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墓石。上帝把他们带到东方妓女的脚下,让他们沉醉在奢侈和享受之中,在他们的心中点燃起神圣的热情,即对金子的热爱。在他们重新回到自己那座只能听见猫头鹰凄凉叫声的阴森森的城堡之后,他们依然十分怀念黄澄澄的金子、五彩缤纷的节日、阿拉伯的香水和妩媚动人的妓女。他们开始厌恶家里的那些只会纺纱织布、只知道生儿育女的笨拙粗野的婆娘,他们对自己的野蛮和不文明感到羞愧。于是,他们像为快要出世的孩子准备摇篮的年青母亲一样,在地中海沿岸建设城市,在欧洲兴建宫殿,准备迎接资本这位上帝的降临。
老实告诉你们,上帝钟爱妓女,胜过金融家喜爱证券股票。妓女是上帝最宠爱和最顺从的女儿,妓女用来做交易的东西是非物质的,既无法过秤也无法丈量,不受神圣的交换原则所支配:她出卖爱情,就像杂货铺的老板出卖肥皂和蜡烛一样。不过,她在出卖爱情的同时,也出卖了自己。她使自己的性器官具有一定的价值。因此,她的性器官具有资本这位上帝的属性,成为上帝的一部分,成了资本。妓女是上帝的体现。
啊,诗人、戏剧家、小说家,你们比在草地上打滚的牛犊还要天真,你们辱骂妓女,这是因为妓女在出卖自己肉体的时候只收现金;你们用污秽不堪的语言诋毁她,这是因为她高价出售自己的抚爱。难道你们想贬低她那已经成为上帝一部分的肉体吗?难道你们要她变得比路边的小石子更不值钱吗?你们这些道德家,你们自己是罪恶的温床,你们却指责妓女不要一颗充满爱情的炽热的心而宁可要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币。迟钝的哲学家,你们也把妓女比作嗜血成性的兀鹰吗?你们都是吝啬鬼,难道因为妓女的身体是可以用钱买到的,所以就激不起你们的情欲吗?人们不是也用钱买面包来填饱肚皮,用钱买酒来寻欢作乐的吗?议员的良心、牧师的祈祷、士兵的勇敢、工程师的知识、出纳员的诚实不是一样可以用钱买得来的吗?
资本这位上帝咒骂为了几个法郎或几个苏便把身子出卖给工人和士兵的下等妓女。它比瘟疫还要厉害,百般折磨这些使穷人尝到一点乐趣的畜生一般的贱货,摧残这些蝙蝠似的“爱神”的肉体,听凭专靠姘妇养活的无赖毒打和掠夺她们,让警察像查禁集市上的臭肉那样,对她们进行检查。
但是,高等妓女却深受资本这位上帝的宠爱。她们把你们的那套道德和滑稽可笑的演说当作耳边风:你们的规劝就像即将被宰的白鹅在拔毛时发出的叫喊一样,根本没人理睬。她们的心冷似北极的冰山,不管多么炽热的爱情都不能使之消融、如果她们像“茶花女”那样,为了爱情而不是为了金钱便委身于男人,那么,她们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不幸。上帝决不会去保护痴情的妓女。当她们心爱的情人怀着无限惆怅的心情离去之后,尽管她们心还在跳动,尽管她们身上的感官还有感觉,但是,后来的嫖客从她们那里获得的已不再是一件新鲜的商品,而只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发烫的躯壳。
妓女应该采取冷漠的态度,任何时候都不能感情用事,这是她保护自己的办法,这可以使她白瓷一般的肉体不至于被那些嫖客的滚烫的嘴唇弄坏,以便永远保持其鲜艳的丰采。嫖客之所以能获得爱情的那种快感,这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冲动,而妓女的百般温柔和疯狂拥抱只是为了敷衍他们。因为妓女在同男人热烈地接吻时,必须头脑清醒,一刻也不能忘记她所应该得到的那一份钱。她应该从前来买她肉体的顾客那里骗取尽可能多的金钱,迫使这些寻欢作乐的嫖客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正因为妓女所出卖的爱情是虚假的,实际上这种商品并不存在,所以资本——对这位上帝来说,偷盗和欺诈是主要的德行——才对妓女关怀备至。
正在听我讲话的妇女们,我向你们揭开了一个秘密,即为什么妓女总是像大理石那样冷漠的原因。妓女邀请整个资本的选民阶级参加她举行的“宴会”,用自己的肉体招待他们,并对他们说:“请随便拿,请随便吃,请随便喝!这就是我的肉,这就是我的血。”
上流社会的人仅在口头上对忠贞的妻子和贤惠的主妇倍加赞扬,而在行动上却千方百计地回避她们,让她们在家里守着空房。这些贤妻良母则一心想使她们的丈夫与其他人断绝一切来往,并在他们的心里点起嫉妒之火。其实,这种感情是反社会的,只会使男人变得烦躁不安,因为它要把男人囚禁在家庭的小圈子里,囚禁在只顾自己家庭的利己主义的围墙里面。与此相反,妓女却把男人从家庭和感情的羁绊之下解放出来。
金钱在人们之间制造隔阂,而妓女却使他们互相变得亲近超来。利益使人们四分五裂,而妓女的卧室则使他们亲如手足;一项不成文的、极为深刻的和不可更改的秘密条文把他们连结在一起:他们共享同一个妓女的肉体,就像在同一个祭坛上进圣餐一样。
爱情是一种野蛮的和粗暴的激情,它能使人神魂颠倒,使人忘却一切,甚至抛弃自己的利益。妓女则用浅薄的、庸俗不堪的和极其轻浮的淫荡来代替爱情,这种淫乱就像矿泉水一样,虽起泡沫,但决不会让人喝醉。
妓女是资本这位上帝恩赐的礼物。她教会上帝的选民如何过荒淫无度的生活。当他们像讨厌绵绵秋雨那样讨厌自己的妻子的时候,他们可以从妓女那里找到慰藉;当他们年老力衰,满脸皱纹的时候,当他们的眼睛失去光泽,四肢麻木不灵,气喘吁吁的时候,当他们的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遭到女人厌恶的时候,妓女可以减轻他们心头上的悲哀:在她冷冰冰的、但从不拒绝任何人的肉体上,他们可以用高价获得短暂的欢乐。
妓女比酿酒的酵母菌更加厉害,她能使数以百万计的财富像跳疯狂的华尔兹舞一般,以令人眩目的速度迅速运转起来。矿山、工厂、银行、国家发行的债券、葡萄园和耕地像流水一样,通通落入她的那双白皙细嫩的手里,然后,通过指头缝,再注入各个工商业渠道。整天围着她转的奴仆、商人、高利贷者简直比腐尸上的蛆虫还要多。他们敞着深得见不到底的口袋,捡拾她在挽起裙子时雨点般洒落下来的金币。妓女是自我牺牲的楷模:她使自己的情夫破产,而让仆人和她的供应者大发横财。
要不是妓女强迫工匠和企业家挖空心思不断翻新花样,发明新鲜玩意儿,这些人就会成为饱食终日、碌碌无为的庸人。因为妓女总是渴望完美的东西,一件东西刚拿到手,就立即对它感到腻味了。
机器虽然减轻了人的劳动,但使工人变得无活可干,到处闲荡,它是一切邪恶的根源。妓女则使挥霍浪费上升为一项社会职能。随着工业技术的发展,她不断提出新的奢望和要求,从而为该死的无产阶级提供了劳动就业的机会,而劳动正是一切美德的泉源。
妓女鲸吞和挥霍大量的财富,就像出征的士兵那样肆意糟蹋和毁坏一切。正因为如此,她得到了工厂主和商店老板的青睐。她是工商业的保护神,使它生气勃勃,充满活力。
资本的宗教道德比过去一切虚假的宗教道德更为纯洁、高尚。它并不宣扬什么人人平等:只有极少数人才配享受资本的恩惠。男子已不再像在原始时代那样互相平等。妓女不应当被粗野愚妄之辈的接吻玷污,因为资本只允许自己的选民享用自然界的稀世珍宝和艺术精品。
上帝庇荫下的妓女是专供富豪和显贵们娱乐的。如果说她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揭开了社会伪善的帷幕,接触到了人身上最卑污下贱的东西,但她的生活却是十分奢侈的,天天就像过节一样。受人尊敬的贵族和资产者认为,如果他们能把“属于大家的夫人”变成“只属于某一个人的夫人”,他们将感到不胜荣幸。因此,有的妓女最终用合乎情理的结婚来结束其荒淫无度的生活。当妓女处在黄金时代,资本家纷纷拜倒在她的脚下,向她求爱,而她却做出一副倨傲的样子,加以拒绝,并肆意挥霍他们的财产;艺术家和文学家终日围着她转,竭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当她步入老年的时候,体力已经不行,而且身体发胖,她只好宣布停业,闲居在家,于是,那些神情严肃的男人和一本正经的女人纷至沓来,向她大献殷勤,关怀备至,为的是分享她靠卖淫得来的财产。
上帝对妓女十分仁慈。有些妓女,由于大自然缺乏先见之明,天生没有漂亮的外表和聪明的头脑,上帝便使她们具有某种风度,某种刺激性和诱惑力,以及一副狠毒的心肠;而她们正是凭借这些东西去勾引和征服出类拔萃的资本的宠儿。
上帝帮助妓女克服女性的弱点。像继母一样凶狠的大自然强迫女人承担传种接代的繁重劳动。然而只有情妇和妻子才会尝到分娩时的剧痛。上帝大发慈悲,不让妓女怀孕,免去她生育之苦,并可防止她的体形变丑。上帝使妓女失去生殖能力,这可是许多人所羡慕的。犯有通奸罪的情妇和妻子应当虔诚地向圣母马利亚祈祷:“啊,白璧无瑕的贞女,你没有罪过而怀孕,让我犯罪但又不怀孕吧!”妓女属于第三性,她把人类繁殖的苦差使让给了普通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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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是偶然地从社会的低层中招募来的。看到这些出身低微的人今天居然在上流社会中占据如此显赫的地位,怎么不叫人感到羞耻和痛心呢?
正在听我讲话的妇女们,你们属于上层阶级,你们应该记得,旧贵族曾指责路易十五不该从小市民阶层中挑选妃子。你们应该享受为资本的选民提供妓女的权利和荣誉,这是你们宝贵的特权之一。你们中间的许多人,由于厌恶做妻子的义务,已经像妓女那样在出卖自己的肉体。不过,她们在做这种性的买卖时,还比较胆怯,总想遮遮盖盖、你们应该学习古罗马贵妇人的榜样,她们在行政官那里登记注册后,便公开以卖淫为职业。应当摆脱、摒弃、砸碎那些只适用于奴隶的、过时的和愚蠢的偏见。资本这位上帝给世界带来了新的道德观念;它宣布人类自由的信条。要知道,人们只有在有权出卖自己的时候,才能获得自由。你们只有在出卖自己肉体的时候,才能摆脱家庭的束缚。
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没有什么劳动比妓女的劳动更体面的了。请看看女工的劳动,再看看妓女的劳动吧!漫长和单调的一天结束时,被人瞧不起的女工,面色苍白,累得直不起腰,干瘦的手里拿着一点微薄的工资,只够勉强糊口。满面春风的妓女却像年轻快活的女神一样,从床上或沙发上站起来,梳理一下洒满香水的头发,漫不经心地数着金币或银行钞票。她的劳动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疲倦和污秽的痕迹,她漱漱口,擦擦嘴唇,笑着说: “请下一个进来。”
专门拾人牙慧的哲学家总是喜欢唠叨不休地重复早己老掉牙的古代道德戒律,就请这些哲学家讲讲什么劳动,女工的劳动还是妓女的劳动,更能博得资本这位上帝的欢心?
资本对商品的喜爱程度是根据商品出售时的价格高低而定的。因此,虚伪的道德学家们,请你们在各行各业中找一找,看哪一种劳动——不管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能得到像性的劳动那样高的报酬。知识渊博的学者,勇敢善战的士兵,才华横溢的作家,技术娴熟的工人,他们什么时候得到过像柯拉·蓓尔用亲吻换来的那样丰厚报酬?
妓女的劳动是神圣的劳动,资本这位上帝给它的报酬比其他任何劳动都高。
亲爱的姐妹们,请注意听我说,请注意听,上帝通过我的口在讲话:
假如你已被上帝抛弃,不再厌恶女工所从事的、摧残身心健康的繁重劳动,你就不要去卖淫;
假如你一心追求关在小家庭圈子里、整天为琐碎的家务事操心的家庭主妇的那种单调无味的生活,你就不要去卖淫;
假如你甘愿一个人守着空房,听任丈夫乱花乱用你的嫁妆在外与妓女寻欢作乐,你就不要去卖淫;
但是,似如你向往自由、荣誉和人间的幸福,你就应该去当妓女;
假如你内心充满自豪感,不愿忍受女工们的下贱劳动和家庭主妇的沉闷生活,你就应该去当妓女;
假如你想成为盛大欢宴上的皇后,你就应该去当妓女;
这就是我所想给你们的恩赐。阿门!
照抄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