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列宁 -> 《列宁全集》 -> 第28卷

论“废除武装”的口号

(1916年9月)



  在许多国家里,主要是在瑞典、挪威、荷兰、瑞士这些置身于当前战争以外的小国家里,有人主张取消社会民主党的最低纲领中的“民兵制”或“武装人民”这项旧条文,而代之以“废除武装”的新条文。国际青年组织的机关刊物《青年国际》(《Jugend-Interna-tionle》)杂志第3期发表了一篇主张废除武装的编辑部文章。我们看到,罗·格里姆为瑞士社会民主党代表大会所起草的关于军事问题的“提纲”对“废除武装”这一思想作了让步。罗兰-霍尔斯特在1915年的瑞士《新生活》(《Neues Leben》)杂志中似乎主张“调和”这两种要求,其实也是主张作这种让步。国际左派的机关刊物《先驱》(《Vorbote》)杂志第2期刊登了荷兰马克思主义者怀恩科普的一篇赞成武装人民这个旧要求的文章。从下面所刊载的一些文章中可以看出,斯堪的纳维亚的左派赞成“废除武装”,不过他们有时承认其中有和平主义的成分。
  现在我们就来研究一下主张废除武装的人的论点。


  主张废除武装的基本前提之一,是下面这个并非经常直率地谈出来的想法:我们反对战争,根本反对任何战争,我们这种观点的最明确最清楚的表达就是要求废除武装。
  关于这种想法的错误,我们在论尤尼乌斯的小册子的文章中已经谈过了,读者可以去看看那篇文章[注:见本卷第1—15页。——编者注]。社会主义者如果还是社会主义者,就不能反对任何战争。决不能让自己被当前的帝国主义战争蒙住眼睛。对于帝国主义时代来说,典型的战争就是各“大”国之间的这种战争,但是,象被压迫民族反对压迫者、争取解放的民主的战争和起义,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争取社会主义的国内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在一国取得胜利的社会主义反对其他的资产阶级国家或反动国家的战争是可能的。
  废除武装是社会主义的理想。在社会主义社会里不会有战争,因此,废除武装将会实现。但是,谁指望不通过社会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来实现社会主义,谁就不是社会主义者。专政是直接依靠暴力的国家政权。在20世纪这个时代(以及在整个文明时代),暴力不是拳头,不是木棍,而是军队。把“废除武装”写进纲领,就意味着笼统地说:我们反对使用武器。这也和假使我们说我们反对使用暴力一样,没有一点马克思主义的气味!
  我们知道,国际间对于这个问题的争论,主要是甚至完全是用德语进行的,德语使用两个词[注:这两个德文词是“Abrüstung”(“裁军”)和“Entwaffnung”(“废除武装”)。——编者注],它们之间的差别很难用俄语表达出来。一个词的原意是“裁军”,例如考茨基和考茨基主义者用这个词来表达裁减军备的意思。另一个词的原意是“废除武装”,主要是左派用这个词来表达废除军国主义,废除任何军国主义(军事)制度的意思。我们在本文中所要谈的是第二种要求,即某些革命社会民主党人常常提出的要求。
  考茨基派恰恰是向帝国主义大国的现政府宣传“裁军”,这是最庸俗的机会主义和资产阶级和平主义,它实际上——同甜蜜的考茨基派的“善良愿望”相反——使工人离开革命斗争。因为这种宣传给工人灌输一种思想,似乎帝国主义列强的资产阶级现政府并没有被金融资本的千万条绳索和彼此之间几十个或几百个相应的(即掠夺的、强盗的、准备帝国主义战争的)秘密条约所捆住。


  被压迫阶级如果不努力学会掌握武器,获得武器,那它只配被人当作奴隶对待。我们如果不想变成资产阶级和平主义者或机会主义者,就不能忘记,我们是生活在阶级社会里,除了进行阶级斗争和推翻统治阶级的政权之外,我们没有而且也不可能有其他摆脱这个社会的出路。
  在任何一个阶级社会里,不管它建立在奴隶制、农奴制或现在的雇佣劳动制之上,压迫阶级总是武装起来的。不仅现在的常备军,而且现在的民兵——甚至在最民主的资产阶级共和国,例如在瑞士——都是资产阶级反对无产阶级的武装。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几乎用不着作特别的说明。只要指出一切资本主义国家都毫无例外地使用军队(包括民主共和国的民兵在内)镇压罢工者就够了。武装资产阶级以反对无产阶级,这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个最重大、最基本和最重要的事实。
  面对这样的事实,有人竟劝告革命社会民主党人提出“废除武装”的“要求”!这就等于完全放弃阶级斗争的观点和任何革命的念头。我们的口号应当是:武装无产阶级,以便战胜、剥夺资产阶级,并且解除其武装。这是革命阶级唯一可行的策略,这种策略是从资本主义军国主义的整个客观发展中得出的,是由这个发展所决定的。无产阶级只有把资产阶级的武装解除以后,才能销毁一切武器而不背弃自己的世界历史任务。无产阶级无疑会做到这一点,但只能在那个时候,决不能在那个时候以前。
  如果说当前的战争在反动的基督教社会主义者和动辄哭泣的小资产者中间只会引起恐怖和惊慌,只会使他们厌恶一切使用武器的行为,厌恶流血和死亡等等,那我们就应当说,资本主义社会历来就是永无终结的恐怖。如果说当前这场在一切战争中最反动的战争正在进行准备,使这个社会以恐怖而终结,那么我们就没有任何理由陷于绝望。现在大家都看到,正是资产阶级自己在准备一场唯一正当的革命战争,即反对帝国主义资产阶级的国内战争,在这种情况下,关于废除武装的“要求”(正确些说,是梦想),客观上正是绝望的表现。
  如果有谁认为这是一种脱离实际生活的理论,那我们就要提醒他注意两件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事实:一方面是托拉斯和妇女从事工厂劳动的作用;另一方面是1871年的巴黎公社和俄国1905年的十二月起义。
  资产阶级的事业就是发展托拉斯,把儿童和妇女赶进工厂,在那里折磨他们,腐蚀他们,使他们过着极端贫困的生活。我们不“要求”这种发展,不“支持”这种发展,我们反对这种发展。但是怎样反对呢?我们知道,托拉斯和妇女从事工厂劳动是进步的。我们不愿意倒退到手工业,倒退到垄断前的资本主义和妇女从事家务劳动。要通过托拉斯等等前进,并且要超过它们走向社会主义!
  这一考虑到客观发展进程的论断,只要相应地改变一下,就可适用于现在人民的军事化。今天,帝国主义资产阶级不仅使全体人民而且使青年军事化。明天,它也许要使妇女军事化。对此我们应当说:那更好!快点前进吧!军事化进行得愈快,反对资本主义的武装起义就来得愈快。社会民主党人如果没有忘记巴黎公社的例子,那么怎么会被青年的军事化等等吓倒呢?这并不是什么“脱离实际生活的理论”,也不是什么幻想,而是事实。如果社会民主党人竟无视一切经济的和政治的事实,开始对帝国主义时代和帝国主义战争必然会使这些事实重演表示怀疑,那就真正糟糕透顶了。
  有一位看到过巴黎公社的资产者,1871年5月曾在一家英国报纸上写道:“如果法兰西民族都是妇女,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民族啊!”在公社时期,妇女和13岁以上的儿童同男子并肩战斗。在未来的推翻资产阶级的战斗中,也不可能不是这样。无产阶级的妇女决不会坐视武装精良的资产阶级去枪杀武装很差或手无寸铁的工人。她们会象1871年那样,再次拿起武器,而且从目前被吓倒了的民族中,正确些说,从目前与其说是被各国政府破坏不如说是被机会主义者破坏的工人运动中,虽然迟早不定,但无疑会产生一个革命无产阶级的“可怕的民族”的国际同盟。
  现在军事化正在深入到全部社会生活中。帝国主义就是大国为瓜分和重新瓜分世界而进行的残酷斗争,因此它必然导致包括中立国和小国在内的一切国家的进一步军事化。对此无产阶级的妇女该怎么办呢?只是咒骂任何战争以及和军事有关的一切,只是要求废除武装吗?真正革命的被压迫阶级的妇女,决不会甘心充当这种可耻的角色。她们会对自己的儿子说:
  “你快长大了。人家会给你枪。你要拿起枪来,好好地学军事。这种本领是无产者所需要的,这并不是为了去打自己的兄弟,去打别国的工人,象在当前这场掠夺战争中所做的那样,象社会主义的叛徒劝你去做的那样,而是为了反对自己国家的资产阶级,为了不是靠善良的愿望,而是用战胜资产阶级和解除它的武装的办法来消灭剥削、贫困和战争。”
  谁由于当前的战争而拒绝进行这种宣传——恰恰是这种宣传,——那他就最好干脆别说什么国际革命社会民主运动、社会主义革命、以战争反对战争的大话。


  主张废除武装的人反对纲领中的“武装人民”这一条,其理由之一就是认为这个要求似乎容易导致对机会主义让步。我们在前面已经考察了废除武装同阶级斗争和社会革命的关系这一最重要的问题。现在我们来考察一下废除武装的要求同机会主义的关系问题。这个要求不被接受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它和它产生的幻想必然会削弱和冲淡我们同机会主义的斗争。
  毫无疑问,这个斗争是国际当前的一个主要问题。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如果不同反对机会主义的斗争紧密地联系起来,那只是一句空话或欺人之谈。齐美尔瓦尔德和昆塔尔的主要缺点之一,第三国际的这些萌芽可能遭到失败(挫折、破产)的基本原因之一恰恰在于,关于同机会主义作斗争的问题甚至没有公开地提出,更不用说在必须同机会主义者决裂这个意义上加以解决了。机会主义在欧洲工人运动中暂时取得了胜利。在所有大国中都形成了两个主要的机会主义派别:第一,普列汉诺夫、谢德曼、列金、阿尔伯·托马以及桑巴、王德威尔得、海德门、韩德逊等先生们公开的、无耻的因而危险比较小的社会帝国主义。第二,隐蔽的、考茨基主义的机会主义,如德国的考茨基—哈阿兹派和“社会民主党工作小组”,法国的龙格、普雷斯曼、迈耶拉等人,英国的拉姆赛·麦克唐纳和“独立工党”的其他首领,俄国的马尔托夫、齐赫泽等人,意大利的特雷维斯和其他一些所谓左派改良主义者。
  公开的机会主义公开地直接地反对革命,反对正在开始的革命运动和革命爆发,同政府直接结成联盟,尽管这种联盟有各种不同的形式,从参加内阁起到参加军事工业委员会止。隐蔽的机会主义者,即考茨基主义者对于工人运动更有害得多,更危险得多,因为他们用娓娓动听的也算是“马克思主义的”词句与和平主义的口号,把他们为自己同前一类人结成联盟作辩护的行为掩盖起来。反对这两种占统治地位的机会主义的斗争,应当在无产阶级政治的一切领域内,即在议会活动、工会、罢工和军事等等领域内进行。
  这两种占统治地位的机会主义的主要特点是什么呢?
  这就是:对于当前战争同革命的联系的具体问题以及革命的其他具体问题闭口不谈,加以掩盖,即使谈,也唯恐触犯警察的禁令。尽管在战前人们曾无数次非正式地指出过并且在巴塞尔宣言中又正式地指出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同无产阶级革命的联系,但他们还是这样做。
  废除武装的要求的主要缺点,恰恰在于它避开了革命的一切具体问题。也许主张废除武装的人赞成进行一种不要武装的完全新式的革命吧?


  其次,我们决不反对争取改良的斗争。我们不想忽视这样一种令人失望的可能性,即尽管群众的不满和骚动多次爆发,尽管我们很努力,但是仍然没有从这场战争中产生革命,在这种最坏的情况下人类还会经历第二次帝国主义战争。我们赞成的是那种也应当反对机会主义者的改良纲领。假如我们把争取改良的斗争完全让给机会主义者,而自己却躲到某种“废除武装”的幻境中去,逃避可悲的现实,那他们只会感到高兴。“废除武装”就是逃避丑恶的现实,而决不是反对这种现实。
  顺便指出,某些左派对问题的提法,比如保卫祖国的提法,其中很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回答得不够具体。指出在这场帝国主义战争中保卫祖国是资产阶级的反动骗局,比提出反对“任何”保卫祖国的“一般”命题在理论上要正确得多,在实践上要重要得多。后一种做法既不正确,也不能“打击”工人政党内工人的直接敌人——机会主义者。
  关于民兵制问题,我们应当作出具体的和实际需要的回答,指出:我们不赞成资产阶级的民兵制,而只赞成无产阶级的民兵制。因此,我们不仅“不用一文钱和一个人”去帮助常备军,而且不去帮助资产阶级的民兵,即使在美国、瑞士、挪威等这样的国家里也应当如此。况且我们看到,在最自由的共和国(例如瑞士)内,民兵愈来愈普鲁士化,它已堕落到被用来镇压罢工者。我们可以要求:由人民选举军官,废除一切军法,外国工人和本国工人享有同等权利(这一条对于象瑞士这样的帝国主义国家尤其重要,因为它们愈来愈多地、愈来愈无耻地剥削外国工人,使他们处于无权的地位);其次,给予国内比如每一百居民以建立学习军事的自由团体的权利,自由选举教官,由国家支付薪金,等等。只有这样,无产阶级才能真正为自己而不是为奴隶主去学习军事,而这是完全符合无产阶级的利益的。俄国革命证明,革命运动的任何一次胜利,哪怕是局部的胜利,比如夺取了某个城市、某个工厂区、某一部分军队等等,都必然迫使胜利了的无产阶级恰恰要实现这样的纲领。
  最后,同机会主义作斗争当然不能单靠纲领,而只能通过始终不懈的监督,使纲领真正实现。破产了的第二国际的一个最大的和致命的错误就在于,人们言行不符,养成了一种昧着良心讲革命空话的习惯(请看考茨基之流今天对待巴塞尔宣言的态度)。我们从这一方面来考察废除武装的要求时,首先应当提出它的客观意义问题。废除武装作为一种社会思想,是由一定的社会环境产生的,并且能够影响一定的社会环境,而不是某个人或某个小团体的古怪想法,显然,这种思想来源于个别小国的特殊的、例外的“安静”生活条件,这些国家长期置身于世界的流血战争之外,并且希望这样继续下去。为了证实这一点,只要想想挪威那些主张废除武装的人的论点就够了。他们说:“我们国小兵少,我们无法反对大国”(因此也就无法反对别人强迫我们去同某一大国集团结成帝国主义联盟!),“我们希望在自己的偏僻的一隅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继续执行与世无争的政策,要求废除武装、成立有约束力的仲裁法庭、保持永久中立等等”(大概是象比利时那样的“永久”中立吧?)。
  小国想站在一旁;小资产阶级企图远远离开世界历史上的大搏斗,利用自己的相对的垄断地位来维持消极守旧的状态,——这就是使废除武装的思想能够在某些小国内收到一定的成效和得到一定的传播的客观社会环境。当然,这种企图是反动的,完全建筑在幻想上的,因为帝国主义总是要把小国卷进世界经济和世界政治的漩涡。
  我们以瑞士为例来说明这一点。它的帝国主义环境客观上决定了瑞士工人运动的两条路线。机会主义者力图同资产阶级联合起来,把瑞士变成一个民主共和制的垄断联盟,以便从帝国主义资产阶级的游客身上捞取利润,并尽量安静地利用这种“安静的”垄断地位使自己获得尽量多的好处。实际上,这种政策是占有特权地位的小国家的一个不大的工人特权阶层同本国资产阶级结成联盟来反对无产阶级群众的政策。瑞士的真正社会民主党人则力图利用瑞士的相对的自由和“国际”地位(同各个最文明的国家毗邻,其次,值得庆幸的是瑞士没有“自己独立的”语言,而是讲三种世界语言)来扩大、加强和巩固全欧洲无产阶级革命分子的革命联盟。我们要帮助本国资产阶级,使它能长久地保持靠阿尔卑斯山的魅力而安安静静地做买卖的垄断地位,我们也许也可以从中得到一点好处——这就是瑞士机会主义者的政策的客观内容。我们要帮助法国人、德国人、意大利人中的革命无产阶级结成联盟,以便推翻资产阶级——这就是瑞士革命社会民主党人的政策的客观内容。但是很遗憾,瑞士的“左派”执行这个政策还很不够,他们于1915年在阿劳举行的党代表大会的出色的决议(承认群众的革命斗争)仍然只是一纸空文。不过我们现在谈的不是这一点。
  现在我们感到兴趣的问题是:废除武装的要求是不是符合瑞士社会民主党人的革命方针呢?显然,不符合。废除武装的“要求”客观上符合工人运动中机会主义的、狭隘民族的、受小国眼界限制的路线。“废除武装”客观上是小国地地道道民族的、特殊民族的纲领,而决不是国际革命社会民主党的国际性的纲领。



  附言:在英国机会主义的“独立工党”的机关刊物《社会主义评论》(《The Socialist Review》)杂志[96](1916年9月)最近一期第287页上,我们读到了该党纽卡斯尔代表会议的决议:拒绝支持任何政府进行的任何战争,即使“在名义上”这也算是“防御性的”战争而在第205页上,我们在编辑部文章中看到如下一段声明:“我们不赞成新芬党人的起义〈1916年的爱尔兰起义〉。我们不赞成任何武装起义,正象我们不赞成任何其他形式的军国主义和战争一样。”
  这些“反军国主义者”,这类不是在小国而是在大国内主张废除武装的人,是最凶恶的机会主义者,这难道还需要加以证明吗?不过,他们把武装起义也看作是军国主义和战争的“形式之一”,这在理论是完全正确的。


载于1916年12月《〈社会民主党人报〉文集》第2辑
译自《列宁全集》俄文第5版第30卷第151—162页



  注释:

 [96]《社会主义评论》杂志(《The Socialist Review》)是英国独立工党的机关刊物(月刊),1908—1934年在伦敦出版。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该杂志的编辑和撰稿人有拉·麦克唐纳、菲·斯诺登、阿·李等。——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