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列宁 -> 专题〗传记·回忆·评论 -> 《回忆列宁》(第五卷)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1]

伊万·奥尔布拉赫特



  我到苏维埃国家不久,3月16日[2],在莫斯科大剧院初次见到了他。那是在开纪念雅科夫·米哈伊洛维奇·斯维尔德洛夫[3]逝世一周年大会。斯维尔德洛夫是俄国革命的领袖和第一个工人代表苏维埃国家的缔造者之一。
  那一天的印象我永远不会忘记。剧院是欧洲最大的一个剧院,一片金碧辉煌。楼座和厢座是半圆形的,金色的栏杆衬着红色的椅子面和绸帏。沙皇的大包厢正对着舞台,高达三层,金紫两色交相辉映,上有华盖。剧院里坐满了工人。他们穿着皮夹克或短皮大衣,戴着制帽、红军帽盔或白色的高筒皮帽;女的戴着女式皮帽,有的裹着毛织头巾或三角头巾。他们来到剧院就象回到自己的家,朴实热情。他们坐满了池座和金碧辉煌的楼座,包括沙皇的包厢;有的人坐在舞台后部的椅子上。舞台的布景是一座灰蓝色的哥特式宫殿,点缀着圆柱。圆柱之间挂着一条宽宽的大红布横幅,写着“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横幅稍靠下,是斯维尔德洛夫的遗像,四周围着松柏。
  舞台前方是一张横跨整个舞台的长条桌,蒙着红布。长条桌后面坐着革命的领袖们、共产党的领导人、为一个新时代奠定了基础的人。
  会议开幕前,列宁从一侧的后台步上舞台。他个子不高,肩膀很宽,火红色的胡子,禿顶,前额降起,向前突出,仿佛随时准备着冲破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过几天就满五十岁了[4]。他受到人们鼓掌欢迎,但并不是过份地闹哄哄,说是出自崇敬,倒不如说是出自友好之情。列宁在主席台长条桌后面的—把空椅子上就座,是边上第三或第四个位子,很不引人注目。说实在的,又为什么一定要地突出显眼的位子呢?他在这里,是在同志中间,一起工作已经二十五年了。他很了解他们,他们也很了解他。
  主席宣布大会开始,发表了一篇简短的演说。列宁看了看表,抚了一下秃顶,摸摸他那丰满的嘴唇,转过身去跟背后的一个什么人不知说些什么。我看着这位世界上最强有力的人。他所有的画像都没有画好。那些画像把列宁稍稍眯缝着的眼睛画成带着一种阴险或刻薄的神情,而他本人的脸上并没有这种神情;同时也没有画出他的头发是浅色的。伊里奇的眼梢旁有鱼尾纹。
  这是列宁同志!正是他。时代把这个人从流亡国外时居住的搁楼和图书馆中接出来,安排到世界史事件的中心。混身血污的群众在自身内部找到他,把他抬起来,让他用他那清澈激越如钟声的言辞来表达他们不和谐的呐喊,让他能在混乱不一致的意图中创造出一套正确的思想,让他领导他们,团结他们,同他们一起去征服世界。
  他现在站了起来,走到台前。列宁的穿着,象一个地道的产业工人:一件褐色的上衣,扣子扣得整整齐齐;一条褪成棕黄色的裤子,全是皱纹。他开始发言,他整个的形象似乎变得更坚定。他的声音有力宏亮,但稍有些沉浊;在群众大会上讲话过多、声带使用过度的人总是这样。但这也可能是肺部受伤的结果;前年在米赫里松工厂,女社会革命党人卡普兰[5]开枪击伤了他的肺部。
  列宁谈到已故的斯维尔德洛夫[6]。他的词句坚定而富有表达力,句句都是一样的清楚明确,因为他所说的一切都很重要:没有特别需要强调的,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他的手势也是如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握紧的拳头合着讲话的节拍,慢慢地举起,又慢慢地放下。有几次伸出食指,手势的动作很大,但姿态从容;有时,毅然决然地一挥手,充满了已升华为法律的激情。他的激情是在监狱中得到磨炼,在流放中更形坚定,在哥哥和朋友们的绞刑架下锋芒毕露,又在反革命血腥的火刑台上经过了千锤百炼。
  但是,列宁是不是只谈到斯维尔德洛夫?
  列宁确实几次提到这位卓越的人物的名字。瞧,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正在回忆雅科夫·米哈伊洛维奇是位多么出色的组织家。不过,列宁刚说完这句话,马上话锋一转,谈组织和纪律的意义。只有组织和纪律能使俄国无产阶级取得胜利。没有组织和纪律,不经常去加强组织和纪律,就不可能完成建设苏维埃国家的任务,不可能保证全世界工人阶级的胜利!
  列宁的战友和朋友斯维尔德洛夫又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呢?他是时代造就的许多人中的一个,同列宁本人一样。他是革命的一名士兵,在革命中诞生并属于革命。
  列宁叙述雅科夫·米哈伊洛维奇是多么知人善任;雅科夫·米哈伊洛维奇是在监狱里,在流放地,在西伯利亚和地下工作中了解人的,而不是象西方通常的做法,在沙龙和宴会上结识人。列宁所以一定要提到这一点,仅仅是为了强调俄国及其革命老传统与欧洲其它部分之间的区别,因为总而言之,有必要谈谈西方,谈谈对无产阶级革命万般仇恨的协约国的政策,谈谈资产阶级在欧洲假社会主义者中间的代理人,谈谈德国政变的阴谋以及苏维埃政府当天晚上得到的这一方面的消息,谈谈德国科尔尼洛夫[7]式的叛乱的野心和实际可能性。列宁只关心目前与未来。对于他,革命便是一切,他的思想全部集中在革命上,他的全部言论,都离不开革命,他完全生活在革命的气息中……
  他向群众提及劳动组织的必要性,他平静而富有表达力的话,他的斩钉截铁的手势,告诉人们该如此这般去做。他的言语很有说服力,没有丝亳哗众取宠的意思:这是最基本的真理与经验的语言。他不喜欢夸夸其谈,使用动听的词句。革命不会放过任何一句“词句”,对它们统统要加以检验。这正是革命的最出色的特点之一……群众倾听着列宁讲话。仿佛在你而前是一座巨大的青铜浮雕,雕塑着许许多多静止不动的头像和半身像。几千人的目光,从池座、楼座和包厢射向舞台,交射到一点;这一点便是伊里奇的嘴。所有人的嘴角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一丝宁静的笑意,几乎难以察觉,那是一种温存的微笑,出自伟人的爱。因为列宁同这些群众血肉相连,他的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是他们心里想说的话。他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证明了他们的力量。
  ……列宁谈到协约国的阴谋,谈到英美资本家,谈到西方的资产阶级和德国的事变。
  “我们的敌人谁也不知道自己要达到什么目的。我们是知道的,”他说。
  事实确是如此。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知道他要达到什么目的,他永远是知道的,他的巨大力量、共产主义的巨大力量便在于此。需要作出超人的努力才能完成的工作,大部分已经完成。前两个阶段——争取大多数以及夺取政权,已经结束并已成为历史;最后一个阶段已经完成四分之三。总有一天,在一个睛朗的自子,一座光辉灿烂的新城市会出现在地球上,完美而固若金汤;这一天已经为期不远了。到那时,建成了的一切,谁也不能把它摧毁。世界上没有人能把它摧毁。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讲完了话,离开了舞台。所有人的目光,饱含着热爱,看着他走进后台。
  一直静悄悄听着他讲话的群众又恢复了日常生活中的生气。剧院里热闹起来,人头攒动。
  其他人也发了言,他们也谈了已故的雅科夫·米哈伊洛维奇·斯维尔德洛夫。然后乐队在乐池就座。这个乐队显然就是三年前为参谋部军官、高等文官和富商演奏的那些人。文艺节目开始。演奏了《第九交响曲》、里姆斯基一柯萨考夫[8]和柴可夫斯基的[9]作品。
  文艺节日最后一项是合唱《国际歌》。全体起立,一直戴在头上的皮帽都脱了下来。在莫斯科大剧院,在这个金碧辉煌、有五层楼座和沙皇包厢的剧院里,几千工农群众雄壮地齐声和唱国际歌中的副歌:
   这是最后的斗争……
  西欧的无产阶级目前还只能唱:“将是最后的斗争。”仅仅三年以前,俄国也是这样唱的。

再回忆列宁的两件小事


  我在苏维埃国家逗留了九个月。在这期间,我曾数次见到列宁同志,听到他讲话。
  我曾幸运地参加了第三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这次大会在莫斯科开幕,然后到彼得格勒继续开会[10]。它留给我一段珍贵的回忆——对列宁这位伟大活动家的回忆。列宁永远是那么朴实那么富有人情味。
  党的执行委员们[11]在主席台上就座后,列宁同志也走上了舞台。他对宏大的会场打了一眼,然后不知为什么突然从舞台上下来,走到池座,沿着一级级的过道向上走去。大家都掉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后排坐着一个列宁的老朋友、双目失明的彼得堡工人和革命家舍尔古诺夫[12]。他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那些幸存的最老的朋友之一。他同列宁一起在地下小组工作过,参加过当时的大多数政治运动,散发过传单,1895年第一批成为“斗争协会”的会员,1900年列宁编辑的《火星报》创刊后,当时在巴库附近的发电站工作的舍尔古诺夫积极传播《火星报》[13]。他参加了十月革命,但到革命胜利,已经双目失明。
  列宁快走到他的软座跟前的时候,旁人告诉了这位失明的布尔什维克。舍尔古诺夫站起来,朝前迎着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走了两步,两位战士紧紧地拥抱亲吻。
  全部过程便是这样。他们俩似乎都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尽管默默无言,这次见面人情味极浓,因而十分动人。然后列宁回到台上。过一会,会议就开始了。
  关于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我还有一段回忆,事情表面看来无足轻重,但我个人为此很愉快。
  我为当时用几种文字出版的大型文集《国际》写了一篇文章,谈捷克斯洛伐克的局势,篇幅很长[14]。照我看,这是第一篇翔实报道我国情况的文章。我是受了设在库德林斯卡雅街的捷克委员会[15]委托写这篇文章的。写成后显然是交给了党中央,然而我当时并不知道。后来我才听说列宁看了这篇文章。当我看到我的文章全文刊载在《国际》文集上的时候,十分惊奇。就这样,列宁知道了有我这个人。
  同年暮春,什麦拉里[16]同志率领的捷克共产党人代表团从捷克斯洛伐克抵达莫斯科。不久,他应邀去见列宁。什麦拉里所著《苏俄真相》一书,在5月21日星期五的日记中,只有这样一条记载:
  “今晚趋访列宁于其克里姆林宫寓所。”除此而外,更无一字,虽然那本书的其它章节写得极为详尽。列宁同什麦拉里同志谈了些什么,始终不得而知。但是有一个细节什麦拉里还是告诉了我。
  “您的那位同志对苏俄的观感怎么样?”列宁问道,“有什么牢骚没有?”
  “嗯,他对苏维埃国家自然是五体投地,”什麦拉里答道。接着他想起了一件事,补了一句:“只不过他怎么也弄不到火柴”。
  对这句说着玩的话,列宁笑了,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
  “替我把这个给他。”
  列宁的火柴盒当然已经空了。我把它保存了一段时间,藏在我写字台的抽屉里。当时在莫斯科,火柴确实是极其缺货。我们住在苏维埃第二大厦的五层楼上,要抽烟只能走到一楼的厨房;厨房里老是烧着热水,我们就在煤气炉上对火,点燃我们自己卷的香烟。
  火柴盒是没有生命的木头做的东西。但不管怎么样,总是列宁的礼物,所以我对它十分珍视。后来我离开莫斯科。临行我把它销毁了。那时候,老实说,顾不上感情用事了。

载于伊万·奥尔布拉赫特《求知之行(1920年的苏维埃国家)》1967年莫斯科思想出版社版第99—101,120,123—126页





[1] 本文摘自伊·奥尔布拉赫待的《求知之行》(1967年莫斯科思想出版社版)。——编者注

[2] 1920年。——编者注

[3] 雅科夫·米哈伊洛维奇·斯维尔德洛夫(Яков Михайлович Свердлов,1885年5月23日——1919年3月16日),1901年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1903年加入布尔什维克。多次被捕和流放。1910年任《真理报》编辑。1912年当选为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布)中央委员。二月革命后回到彼得格勒,积极领导了十月革命。1918—1919年任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1919年因感染西班牙流感而逝世,葬于克里姆林宫宫墙下。

[4] 1920年4月22日弗·伊·列宁满五十岁。——编者注

[5] 范妮·叶菲莫夫娜·卡普兰(Фани Ефимовна Каплан, 1890年2月10 日——1918年9月3 日),1905年革命期间加入了无政府主义者,后被流放。流放期间与玛丽亚·斯皮里多诺娃相识,转变为社会革命党人。二月革命后获释。1918年反对签署布列斯特和约,8月30日刺杀列宁未遂,当场被捕,于9月3日被处决。

[6] 见《列宁全集》第30卷第399页。——编者注

[7] 拉夫尔·格奥尔基耶维奇·科尔尼洛夫(Лавр Георгиевич Корнилов,1870年8月30日——1918年4月13日),沙俄步兵上将。出身于土尔克斯坦(今哈萨克斯坦)的一个哥萨克家庭。1885年入读军校。日俄战争期间任步兵第1旅参谋长,战后于1907年至1911年间任俄国驻中国武官。1911年后历任步兵第8团团长、西伯利亚步兵第9师师长。一战爆发时被任命为步兵第48师师长。1915年4月被奥军俘虏,1916年7月逃回俄国。1917年3月被任命为彼得格勒军区司令,6月任临时政府武装力量最高统帅。8月底,反革命势力企图推举科尔尼洛夫为首发动政变,推翻临时政府,但政变刚一开始就被工人阶级粉碎了。十月革命后,科尔尼洛夫继续组织白匪军负隅顽抗,最终于1918年4月13日在库班被红军击毙。

[8] 尼古拉·安德烈耶维奇·里姆斯基—柯萨考夫(Николай Андреевич Римский-Корсаков,1844年3月18日——1908年6月21日),俄国作曲家、指挥家、音乐评论家,曾对1905年革命予以支持。

[9] 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Пётр Ильич Чайковский,1840年5月7日——1893年11月6日),俄国作曲家。

[10] 见本卷第222页注②。——编者注

[11] 作者此处系指共产国际的执行委员。——编者注

[12] 瓦西里·安德烈耶维奇·舍尔古诺夫(Василий Андреевич Шелгунов,1867年8月8日——1939年4月2日),出身于工人家庭。1894年起参加社会民主主义运动。1898年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十月革命后加入老布尔什维克协会。1924年退休。

[13] 舍尔古诺夫,瓦·安·(1867—1939年)于1902年任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巴库委员会委员,曾参与建立巴库地下《火星报》印刷所。——编者注

[14] 《共产国际》杂志1920年第10期载有《捷克斯洛伐克来信》,落款是“伊·奥”。文中叙述了 1918年10月28日至1920年初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的局势。——编者注

[15] 苏维埃政权最初几年中,外交人民委员部下设有捷克斯洛伐克民族委员会,专做战俘的工作。——编者注

[16] 波希米尔—什麦拉里(Bohumir Šmeral,1880年10月25日——1941年5月8日),高中时即加入捷克社会民主党。1909年当选为社民党执行委员会委员。1911—1918年任奥匈帝国国会议员。1914—1917年任社民党主席。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主张奥地利—匈牙利的联邦化。1917年9月被免职。1920年成为社会民主党左翼领导人,1921年5月创立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1920—1929年任捷克斯洛伐克国民议会议员。1922—1935年任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委员。1935—1938年任参议员。1938年9月流亡苏联。1941年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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