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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滓的泛起”



  本年(一九七三)七月廿五日《大公报》第一版刊登了两篇文章,无独有偶都和鲁迅生前有关,我们且摘引一下。
  第一篇是王芸生写的,他回忆一九四九年四月一日,以张治中为首的国民党政府和平谈判代表团到达北京,他看见一位翩翩潇洒的老者,和其他一行人进入北京饭店,就是章行严先生。据他说,以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成立,他们在伟大的毛泽东思想的涵育中,经常在一起学习党的路线政策……
  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十四日,章行严在政协全国委员会座谈他在写作《柳文指要》一书,王芸生在座,因此结了文学因缘,他认为这部近百万言的巨著,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出版,实在是一件盛世。他说“行严先生曾深自谦抑地说:‘吾之此一臃肿庞大之陈旧述作,分明一无价值。’却自设一题‘柳子厚生于今日将如何?’就与当今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盛治相联系了。此文列举柳有八长,说‘子厚即以当日养之有素之思想尺度,假如亲见一九四九年之政权,必当无凿枘不相容之虑。’从而断言:‘子厚生在今日,定在士者行列,以己力协助隆平,进退惟遇,毫无缺望,社会亦决不觉多此一人,致生龃龉,理有固然,无可疑者。’就是说,柳宗元如生在今天,以他的学行修养,也必然热爱伟大的毛主席,热爱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热爱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而为社会主义事业尽其一分力量。行严先生以此诩许柳子厚,也正是他的‘自道’。……”
  王芸生说得好,章行严拉着柳子厚的皮盖着自己,只有一个目的,让“社会决不觉多此一人”而已。至于说他临死前还在“怀念台湾的故旧,关心祖国的统一”,那是“官话”。“祖国的统一”寄托在与章行严同时代行将就木的那些“故旧”身上,不寄托在台湾被压迫的工农无产阶级的自求解放身上,这就说明了成立政权二十四年的“祖国”的实际蜕变的政治状态:对外“和平共存”,对内“和平演变”。
  说到“故旧”,我们就得引用第二篇文章:《访奉化溪口有感》,作者毛翼虎,前国民党立法委员,当今政治协商会议浙江省宁波市委员会副秘书长,这样的官衔,当然比不上章士钊的显赫。但他所怀的故旧中,有一个和鲁迅很有关系,而且在鲁迅的斗争历史上,其作用不下于章士钊的,那就是一九三零年前后居国民党浙江省党部党务指导委员的许绍棣。
  文章说:“最近看到旧同事许绍棣‘集唐’感时诗云:‘几多人物在他乡,枕绕泉声客梦凉,白首思归归不得,海天东望夕茫茫。’许兄长期漂泊异乡,‘白首思归’之情是可以想而知的。但所谓‘归不得’的想法,又未免太消极悲观了。祖国的大门对一切爱国者始终是敞开的。”
  这是公开的“招降纳叛”吗?不,这是“和平解放台湾”的国策,欢迎一切国民党人来归,如果你以前残杀革命者越多,便越欢迎,因为这就表示你两方面的业绩更重要,李济琛在四一五,章士钊在三一八,都是卓著的人物,一旦识时务,生得崇敬不必说,死了还可以葬在八宝山烈士公墓里呢。
  为此,我们得从旧籍中搜罗些许绍棣的业绩,以便为他有朝一日归来后替他作起居注者的参考。
  鲁迅谈到《语丝》“受了一回政府的警告,遭了浙江当局的禁止……有人说是因为登载了揭发复旦大学内幕的文字,而那时浙江的党务指导委员老爷却有复旦大学出身的人们。”这个人,就是许绍棣。
  接着是《萌芽》在浙江被扣留。
  一九三零年二月,鲁迅加入“自由大同盟”,浙江省党部呈请南京政府下令通缉“堕落文人鲁迅”,主其事者也是许绍棣。
  鲁迅以后的“隋洛文”笔名,出典就在这里。
  加入“自由大同盟”的有郁达夫,那时他正深恋王映霞,而上海的白色恐怖也日益加甚,郁达夫退缩了,他想和王映霞隐居到杭州去,鲁迅写了一首诗“阻郁达夫移家杭州”,达夫不听,卒在杭州建了“风雨茅庐”和王映霞同住。可是过不久抗日战争爆发,在乱离中王映霞移情别恋,郁达夫痛哭流涕写了“毁家诗纪”,这次弄得郁达夫家破人亡的,也是这位浙江省党部委员老爷许绍棣。
  后来郁达夫在星洲作“回忆鲁迅”一文时,就后悔不听鲁迅的忠告。
  鲁迅曾在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日写过一篇《沉滓的泛起》,说:
  “在这国难声中,恰如用棍子搅了一下停滞多年的池塘,各种古的沉滓,新的沉滓,就都翻着筋斗漂上来,在水面上转一个身,来趁势显示自己的存在了。
  “……但因为泛起来的是沉滓,沉滓又究竟不过是沉滓,所以因此一泛,他们的本相倒越加分明,而最后的运命,也还是仍旧沉下去。”
  但鲁迅没有更深一层地讨论这个臭池塘,沉滓是寄存在臭池塘里的,如果沉滓堆积得太多了,“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是否有变成臭池塘的危险?专爱用棍子搅起沉滓的人们,应该好好地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