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卢那察尔斯基 -> 文艺与批评(1911-1928)
为批评家的卢那卡尔斯基
日本 尾濑敬止
一
生了普式庚(Pushkin)的俄国,生了托尔斯泰(Lev Tolstoi)的俄国,生了陀思妥夫斯基(Dostoevski)的俄国——那在俄国之前,横着伟大的运命。在这里,昨日作为贵的,今日以为贱,今日作为贱的,明日以为贵。而从创造和破坏起,以至混乱,矛盾,流血,饥饿,绝望,光明,建设这些事相接踵。将这些恰如映在万花镜里的生活的姿态,加以描写者,大约是艺术了罢。而有如那女作家所说——创造那艺术的诗人和小说家,应该是“小鸟一般地自由”。但在他们,有拘束,有苦闷,又有压迫,有时且有可怕的饿死。然而有冷冷地凝眺着这些困穷的作家们者在。有为新的思想之波所荡摇,而从那波中,等待着未尝闻的东西之产生者在。这样地自居于阿灵普山的高处者,并非只信运命的年青诗人勃洛克(A. Block),也非以为俄国受苦,是为了人类或世界,而东奔西走了的戈理基(Maxim Gorki),更不是于那未来抱着大望,而静静地闭着眼睛的梅垒什珂夫斯基(D. Merezhkovski)。惟这,乃身居支配此国一切文化的地位的劳农政府的人民教育委员长——即教育总长的卢那卡尔斯基(Anatol. Lunacharski)是。
卢那卡尔斯基恰如托罗兹基(L. Trotski)组织了红军一样,又如姬采林(G. Chicherin)设立了万国宣传机关一样,创立起统一劳动学校来,于传播多数主义的本领和那福音的事,得到成功了。而且作为苏维埃俄国的惟一的教化者,在受着崇拜,然而他却不仅是教育家。他是教育家,同时也是批评家;是批评家,同时也是艺术家。当作最后所说的艺术家,是从革命之前以来,作为戈理基的朋友,频频活动了的,而在日本,知道的却颇少。他也作诗,也作戏剧,也作批评。那么,卢那卡尔斯基对于艺术的态度,是怎样的呢?他是彼得大帝似的专制君主,或是尼禄皇帝似的奇怪的破坏主义者,还是尼采似的超人主义者呢?这些事,要简单地叙述,是做不到的,在这里,就只来窥测他对于艺术乃至文化的一面。
二
卢那卡尔斯基原不满足于现代的文明;而且以为形成了那文明的有产者,现今是正在解体而又解体。据他的意见,则——所谓文明者,是颓废的文明,决非生存者之所寻求的。因为在那文明中,虽然也许有着或种的美丽,优柔,味道,而毫无可以称为反抗心之类的东西,所以就死了的一般凝结着。因此之故,应该格外给以气力,紧张,战斗,而同时也不怕作为当然的结果而生的悲剧和牺牲。而且倘不筑起一个新而有实,而又有力的文明来,是到底不能满足现在的人们的。
所以,卢那卡尔斯基在主张社会主义的必要。但我们应该知道他和一般的论者的设想,又颇有些不同。他所意识之处,是社会主义乃是“从奴隶到自由的过渡”,而又非“要得到为了使自己满足的自由”。他将这事,更加详细地说明道,“我为了自己,又为了不染市民的静学底色彩的一切社会主义者,这样想。总之,一致协同的事,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只是带着一切紧张,爱和创造的一切苦楚的战争——并且为了永久地保有(我们之力以上的)位置,即使涉几世纪,也要捕捉舞蹈于大空的星,有着可以成为驱这星以向新的未来的翼子的骏马的力之增大而战的战争——乃是可做那因为开花于更开拓了的地上的战斗底,平和底,最后,是人类底的世界的工具的过渡。”
简单地说,则卢那卡尔斯基并不将俗所谓社会主义,当作人类底的工具,而仅以这为不过是从奴隶状态引向自由的过渡底学说。大家就应该在抱着这样看法的社会主义的旗印之下,专凭战斗,以赢得美好的未来。进向这永久底,悲剧底且是人道主义底的战斗者,是无产阶级。而且他们,已经促进了一种新机运,在要创造未曾有的文化了。
卢那卡尔斯基否定现代文明,看出了形成那文化的有产者的解体,这不是因而也不满足于他们有产者的艺术的文证,又当作什么呢?
据他所说——“今日的艺术是平庸,丑恶,有产者底的。这样的有产者底的艺术,只足供扒搔那饱满了的午餐或晚餐后的神经之用。”那么,所谓有产者作家是怎样的人们,且带着怎样的特色的呢?例如,他说,默退林克(M. Maeterlinck)是“文化上的佝偻底哲学者”,裴伦(G. Byron)、伊孛生(H. Ibsen)、斯忒林培克(A. Strindberg)是“有产者底的智识阶级者”,连戈理基,也还是“转向无产者那面去的热情底诗人”。但是,倘问他典型底的有产者作家是谁,那大概立刻答是安特来夫(Leonid Andreev)的罢。为什么呢,因为卢那卡尔斯基对于他的艺术,是下着这样的批评的。“安特来夫和梭罗古勃,对于资本,好象是唱着胜利的颂歌。”这样说了之后,接着是“安特来夫先就成着社会主义和哲学底的写实主义的分明的反对者。”而最后,则断定道,“马克斯主义的批评家们,决不当容许安特来夫。那理由,是因为他为了作为自己的厌世主义者——破坏主义者的职务,和革命的价值相敌对了。我们在也是朋友的读者之前,不惮于揭发这病的灵魂的一切的祸患。”
三
然而,他说,这样的有产者作家,是难于真的捉得现实的。他们也许能够描写革命,但不能活在那革命中。在那里,有优美罢,有病底的思想罢,也有尖锐的神经罢。然而没有力,没有勇气,没有组织,没有反抗,也没有悲剧。所以,他们的有产者艺术,应该代以无产者的艺术云。但是,在这里所当注意的,是他又非今日俄国文坛所目为极左党的“烈夫。”为什么呢,因为他是有着赅博的智识,对于过去的文学的蕴蓄,以及明白的脑子的。所以不象别的人们,惟破坏是求,而却环顾周围,一步一步地前进。因此也有说他的态度是妥协底的,但也是在同是无产者艺术的赞美者中,特被重视的原因。
卢那卡尔斯基所主张的,不是有产者艺术,而是无产者艺术。倘问起这应该用怎样的艺术底形式来,则他以为至少非象征底(Symbolic)的东西不可。但是,这象征底的艺术这句话,对于他的立场,也并非很不响亮的。所以应该先从说明那句话的意义开首。
象征主义云者,是怎么一回事呢?关于这艺术,迄今已经论过几多回了。大抵总以为是和写实主义相对立的东西。然而他却相反,肯定着“为艺术之一形式的象征主义,严密地说起来,是决非和写实主义相对的。要之,是为了开发写实主义的远的步骤,是较之写实主义更加深刻的理解,也是更加勇敢而顺序底的现实。”——这罗札诺夫(Rosanov)之说的。
四
要之,他相信象征主义是写实主义以上的东西,同时并非幻想底,而是规则底,并且急进底的。关于那象征底的艺术的使命或价值,卢那卡尔斯基这样地说着,“为贵族所迫压,终于分得了国民底的不幸的犹太民族,创造了《旧约》和《塔尔谟特的故事》,和奴隶卖买的大的象征底所产。所谓神国的广大的,然而神常在启发心胸的古代的无产者,恰如犹太人之相信本国的运命一样,确信着对于全世界的苦人的使命,实行了未尝闻的象征底的悲剧底赎罪。自此一到加特力教士时代,在那黑暗而深刻的象征主义中,奥格斯契诺夫(Augustinov)、亚克毕那妥夫(Akbinatov)、丹敦(Danton)辈就出现了。于是现出了作为广义上非常哲学底,而象征底的诗的时代——再说一回,一切人类的世界史底认识时代。”他追溯了这样的过去的历史之后,“以为大的象征,是对于一切国民和一切阶级,宣传着在自己的世界底使命上的分明的意识,步步发展起来了”的。所以象今日似的,以救济世界作为目标的俄国的艺术中,无论如何,总不得不采取象征底的样式。他并且发表了许多评论和创作,那戏剧,是日日上演于彼国有名的舞台上的,但关于这些事,且俟以后的机会来说罢。
但到最后,还要补写一点的,是卢那卡尔斯基的未来观。他抛弃旧文化,而主张了新文化的创造。然而,如迄今已经写了多回那样,对于那文化的创造,以及人类的将来,却决不乐观的。在这里,斗争,是必要的;苦痛,是必要的;牺牲,是必要的。而且也往往有灭亡。他说了这话,反对着墨斯科大学有着讲座的有名的文明批评家茀理契(W. Friche)的乐观说,“莫非茀理契以为人类总有时成为绝对底的胜利者的么?又以为对于群神的我们的关系,能够完成一切,更极端地说,则一切目的,能够不努力而到达的么?我是不相信茀理契现今所说那样的神秘(未来的人类,虽不斗争也可以的思想)的。那意思,应该是人类的堕落。为什么呢,人类的努力的减退,是所以示精力的退化和生活的衰颓,同时也是很无思虑的事。因为不消说,劳动的旷野,是那力量愈成长,就愈被扩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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