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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产阶级美学原则
卢那察尔斯基
1919年
录入者说明:摘自《艺术及其最新形式:卢纳察尔斯基美学论文选》,郭家申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部分标点及外文有修正。
有没有特殊的、阶级的美学呢?当然有。
世上未必有否定不同民族有不同美学的学士文人。要达到能够从几乎一切艺术作品中发现美,并且能够为某个波多苦多人的木质偶像、[1]米洛的维纳斯和布尔德尔的雕像同样心醉神迷的程度,[2]这需要有相当高和相当独特的文化发展水平。
很难说哪一种观点更高明一些。是能够从不同民族和时代的所有美学家身上发现绝无仅有的统一美学的变形,发现势不两立、本身相互矛盾的变形的艺术史观点呢,还是始终严守自己的风格、自己的情趣,从而和一切异端格格不入的人的观点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很明显,不同的民族不仅对女性美、色彩美、形式美有着不同的理解,他们以不同的方式举办自己的神事活动,表现自己的理想。而且在不同的时代,他们还在变更自己的情趣,直接走向真反面。
如果我们细心研究一下这些情趣为什么会发生变更,那么我们就会看到,变更的基础在于经济结构发生了变化,在于一定社会阶级对文化的影响程度发生根本的变化。
这一点在有些情况下表现得非常明显。例如,歌德就非常风趣地说过,民间集市给老百姓的便是一种纵情狂欢的印象,因为逛集市的人们衣着华丽,式样新颖,那里人声嘈杂,说话声、哄笑声、喇叭声、牲口的嘶鸣、商人的喊叫,不绝于耳。相反,按照歌德的意见,知识分子则认为这样的色调太过喧闹,这种熙熙攘攘的场面让人头昏目眩,使人厌烦,叫人承受不了,除令人头痛外别无其它。[3]反过来,知识分子参加一个什么讲究礼仪的节日——他们往往身着深色服装,举止文雅,彬彬有礼——在结实强壮的小伙子或快活的农村姑娘看来,这简直是无聊透顶。车尔尼雪夫斯基也曾风趣地说过:农民有农民的女性美理想,[4]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知识分子有知识分子的女性美理想。车尔尼雪夫斯基说,上流社会的知识人家酷爱纤手小脚。可这些特点意味着什么呢?蜕化和寄生,即某些虱虫变成没有任何机体的胚囊现象。贵族们的纤手和小脚,就是躯体蜕化的开始。它们理应使人感到无法掩饰的厌恶。相反,一个农民在为自己挑选新娘时能够准确无误地判定姑娘的健康程度,了解她能不能干活,是不是一位贤妻良母。
丰满多汁的乳房,强壮健康的体魄,明显的女性特征,这才是一个农民所赞赏的。
由此可见,我们通过社会两个极端对立的例子,看到了美学领域截然相反的两种观点。
现在我们来看看一个特别明显的历史事实。君不见在雕花家具上,在双面挂毯和洛可可时代布满花饰的天花板上,[5]自由飞翔的镀金小爱神突然被格罗笔下道德高尚的小市民,[6]被革命画家大卫所喜爱的远为乏味,[7]但画风独特、用色克制的希腊罗马爱国者吓跑了吗。
每一个阶级,只要它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对现实的态度,有自己的理想,它就有自己的美学。
当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截然对立起来是不对的。资产阶级美学,是暴发户、商人和工厂主的美学。当然,和它同时存在的还有老式贵族保留下来的特有情趣,这种情趣多少都有些讲究,常常处于被揭露、被动摇的状态,但往往都非常高雅,此外还有知识分子专家们的情趣,小市民情趣的某些庸俗习气,等等。
至于无产阶级,当然,他们在自己的艺术作品或生活环境中,相对来说,很少表现出自己的审美面貌。他们在这方面被压抑得太久了,可以说是处在文化的最底层,创作的阳光根本照不到那里,任何艺术影响从那里也反映不出来。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个别一些作品在这方面已经有所展露,这些作品本身无疑带有无产阶级的性质;它们要么出自受无产阶级强烈影响的知识分子之手,要么出自工人艺术家之手。这些作品正在为无产阶级艺术和无产阶级美学的茂密幼芽所证实。
我们看到,它们正在苏维埃俄罗斯春天的草地上,顶着暴风雨的袭击,争奇斗妍。
无产阶级在某些方面是通过过去一些阶级和团体的创造来表现自己的审美面貌的。例如,资产阶级技术帝国主义为怀念机器和诸如凯勒曼的大规模工业,[8]写出了人所共知的艺术诗篇,它使我们接触到了为机器和生产而创作的无产阶级诗歌。只有资本家拿机器当机器,他们不会把机器当作人类的帮手,当作正义王国的伟大建设工具。
在其它方面,任何凯勒曼和任何加斯杰夫在对待托尔斯泰所说的艺术代表上,[9]即在对待精美的和古老的艺术上,或者在对待认为机器仅仅是恐惧、轰鸣和烟尘的小市民及其微不足道的感伤上,彼此都会感到更接近一些。
另一方面,无产阶级在某种程度上和革命时期的无政府-浪漫派知识分子有着亲缘关系,有时在反动时期也有这种关系。第一种情况是以团体的形式出现,第二种情况则以个别的形式出知识分子艺术家强烈地反对现实,辛辣地鞭挞统治阶级,而且往往表现得能言善辩,激昂慷慨,号召人们奋起抗争。但是这类知识分子的作品中总带有某种过分的冲动,带有某种程度的歇斯底里和脱离生活的理想主义因素。
而无产阶级在歌唱自己的战斗歌曲时更多地是把有生命的、增强信心的东西倾注于歌内,当无产阶级诗人描绘未来的远景时,他们给这些远景注入了更大的广度、更多的镇定和更真切的幸福。
他们和现实主义的知识分子也有着紧密的联系。这些现实主义的知识分子描写穷人的生活时态度严厉,不讲情面;他们往往含着同情的泪水,怀着无产者的真情实意,述说自己和自己在资本主义工厂阴影下的悲惨生活。
但是,当知识分子不是在步左拉的后尘,沉湎于自然主义的客观描写之中,就是为他们所描写的人物痛哭流涕时,无产阶级则把绝好的客观主义和镇定自若精神,还有与众不同的冷静的愤怒带了进来,这些持点顿时使艺术家变得不仅仅是一个静观者,而且是一位战士。
也许一个无产者最出众的地方就是他的作品中的集体主义情调。我指出知识分子中的佼佼者、创造型的知识分子和无政府浪漫主义者决不是没有原因的。知识分子历来有一种个人主义倾向,由于尽人皆知的原因,工人接触的更多是群众。因此工人诗人必将是群众诗人。他们已经开始在歌颂群众了,他们的歌是为群众唱的,也是通过群众传播开的。
无产阶级只有到了能够亲自建造自己宏伟的殿堂和整座整座的城市,能够在无数墙壁上画上自己的壁画,使市内的雕塑随处可见,使这些殿堂里传出新的音乐,在市内广场上举行观众和演员同台欢庆节日的大规模演出时,所有这些独有的特点才能够表现出来。届时,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地狱练就的集体创作特点才能够充分地表现出来,无产阶级艺术的一切基本特点——对科技的热爱,对未来的广阔视野,战斗热情,无情的真实——表现在对世界和群体创作的集体主义领悟的主线上,将获得前所未闻的规模和隐约能够感到的深度。
这就是无产阶级美学的共同特点。
[1] 巴西的印地安人。
[2] 埃弥尔-安杜昂·布尔德尔(1861-1929),法国雕塑家,受罗丹影响很大,作品粗犷豪放。代表作有《赫丘里斯》和《密茨凯维奇纪念像》等。
[3] 见《歌德论艺术》,莫斯科-列宁格勒,艺术出版社,1936,第150页。
[4] 作者所引述的这一思想,源于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著作《艺术对现实的审美关系》(1855),中译本又叫《生活与美学》。
[5] 十八世纪前半期的一种欧洲艺术风格,出现于专制政体的危机时期,其特点是脱离生活,迷恋幻想世界。洛可可艺术轻盈精巧,富有节奏感,雕塑和绘画优美典雅,装饰性强,但缺乏深度。
[6] 格罗(1771-1835),法国画家。
[7] 大卫(1748-1825),法国杰出画家。
[8] 凯勒曼(1879-1951),德国小说家。这里主要指他的长篇小说《大海》(1910)和《隧道》(1913)所描绘的内容。
[9] 阿·加斯杰夫(1882-1941),苏俄诗人、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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