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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德罗《演员奇谈》一书前言[1]

卢那察尔斯基

1923年


  录入者说明:摘自《艺术及其最新形式:卢那察尔斯基美学论文选》,郭家申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部分标点有修正。


  在有关戏剧的经典文献中,我想,没有任何奇宝异石能比狄德罗的赫赫有名的《演员奇谈》更为光彩夺目的了。当然,这篇论著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它有些零乱,仿佛缺乏一个提纲。“第一位交谈者”——即狄德罗本人,屡次回过头来大谈自己的命题;为了证明自己看上去有些古怪的论点,他滔滔不绝地引出一个又一个新的论据,声称一个演员要想打动观众,必须是个绝对没有情感的人。

  不过一般地说狄德罗的风格就是这样。就在这篇对话中狄德罗本人也指出了他自身的这种极端的敏感性。诚然,他在这里也指出他有时候还是能够自我克制的;这时候他那清醒的、历来周密严谨的才智便会以其全部优雅巧妙的形式大放异彩,其优美精雅不仅无愧于十八世纪的聪敏机智,即使较之十七世纪妙不可言的明快典雅也毫不逊色。

  然而,传统的法兰西精神却常常被狄德罗的沸腾的激情所破坏,被他迸发出来的思想火花所破坏。狄德罗同时代的人们说,狄德罗讲话时常常被自己的眼泪所哽住,他的热情奔放的雄辩才能从来无法形之于笔墨。这一点,狄德罗本人也不否认。他首先是一个被震撼的人,同时也是一个震撼他人的人。从这一个方面来看,他这篇对话结构上的未臻极致之点也正是它的精彩迷人之处。通过这样一篇东西,狄德罗发疯似地匆匆记下了前一天所发生的一场真实而生动的对话。我们仿佛是在阅读他的一篇朴实自然而又如此雄辩多才的谈话记录。这篇对话的其他方面则是完全无可指摘的。

  当然,跟这篇对话的基本论点可以进行辩论,也就是说,可以对它作这样或那样的保留,但是从总的和整体的方面来看,这篇对话充满了深邃的心理的睿智。

  依我看,狄德罗这篇对话的总的论点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主要的,因为这个道理不久之前伟大的考克连已经强调指出过了,[2]即演员的艺术在于直接处于激情和诚挚的对立面。对于我们来说,主要的结论是要从这篇对话中作出更广泛的概括。狄德罗说:“演员也跟诗人一样,总是不断从无尽的自然源泉中波取营养,否则他个人的储备就要枯竭。”[3]

  客观的创作来自观察,出于所受的广泛的教育和收藏在自己作为演员形象和演技储备之中的集体的方法,来源于一个演员在自己周围所能找到的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将客观的创作同强烈的、受个人主义所局限的、仅仅听命于自身情感的主观主义,一句话,同主观印象主义对立起来,这一点,即使对于我们今天也是具有高度价值的。

  同样,狄德罗下述的论断也是非常深刻的,而且对演员创作的提高大有禅益;他认为,演员即使在自己最富有激情的、高于生活的创作当中也是个模仿者。这里狄德罗是怎样理解模仿一词的呢?他说,一个伟大的演员都是自己在为自己进行创造,艺术地进行创造,将剧作家的工作最后完成——塑造庄严的形象、幻影、错觉,然后又开始模仿它们。我不知道大多数有才华的演员是否都是这样创作的,但是我想,这的确是一种伟大的表演方法。

  同激情满怀的对话节奏和风格相比,同列举那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例证来证明的鲜明的中心思想相比,对话中的历史事实部分的意义决不在前者之下。

  把狄德罗对当时演员的维妙维肖的描绘,和他盼望尽快有一天人们能够自由挑选演员的职业而不再被视为社会小丑的心愿,同当前的情况比较一下,您就会明白,在这一点上,从总的和整体的方面来说,狄德罗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应该记住的是,狄德罗本人也曾提到过这一点;他说他那个时候的演员是被排斥于教会之外的,他们死后是没有葬身之地的。应该记住,只是法国大革命才率先颁布了使演员具有同其他一切人完全平等的真正公民权利的法令。[4]

  然而,狄德罗在为演员说了不少崇高的言词的同时,也指出了——与其说是讥讽还不如说是以一个自然科学实验者的客观态度——演员气质上的某些特点;依我看,这些特点对于一个真正的演员倒是非常典型的,也许永远都是典型的。

  一本百八十页的小册子却能够以它的字字句句给人们带来莫大的享受。

  您仿佛真的在跟一个活生生的人谈话,仿佛看见了他的面孔,他的举止动作,您在注意听取他那妙趣横生的谈吐和深奥莫测的思想,并且感到得益匪浅,发人深省,即使是您不同意谈话中的某些观点,甚至不同意它的中心思想也于事无妨。

  我想,戏剧处若能以这本小小的杰作为起点,出一套我们非常需要的、欧洲伟大人物论述戏剧的丛书倒是很好的。[5]还要说一点的是,我总觉得我们俄国对于狄德罗的了解不知为什么一直都是很不够的。

  狄德罗这个人,尽管历史上同俄国社会舆论界有所接触,然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在我们这里是很少被人所承认的。

  可是须知他是所有法国人当中最富有俄国气质的人了!他那激动不安的性格,火一般的热情,时而表现出来的无限广阔的视野,以及他那种经常流露出的偏偏不安的矛盾心境和在阐明基本原则时所表现出来的条理分明的头脑——所有这一切,都使他,比如说,跟我们四十年代的那些人有一种非常亲近的关当我埋头阅读狄德罗的精彩作品时,常常会不由地想到他们同当时两个互相对立的人物——维萨里昂·别林斯基和阿波隆·格里戈里耶夫——的亲缘关系。[6]借此机会,希望我们一些念念不忘伏尔泰和卢梭的人,不要忘记在他们身后出现的那些超过这两位老前辈的后起之秀,希望狄德罗的著作能够受到珍爱,得以出版,尽可能快地成为使自己生活焕然一新的俄国人民的财富。




[1] 卢那察尔斯基的这篇短文,最初发表在1922年苏联出版的狄德罗的《演员奇谈》的单行本上,1923年经过作者的补充和修改,以前言的形式载于由H·弗罗斯编注的《演员奇谈》一书。

[2] 这里指的是法国著名喜剧演员欠努阿·贡斯当·考克连(1841-1905)在其《艺术与演员》(1880)和《演员的艺术》(1886)等书中所阐明的论点。——原编者注

[3] 卢那察尔斯基这段引文与《演员奇谈》中的文字略有出入——原编者注

[4] 1791年1月13日,立宪会议通过法令,承认演员具有公民的权利。——原编者注

[5] 这套书二十年代里一直未出。——原编者注

[6] 阿波隆·亚历山大罗维奇·格里戈里耶夫(1822-1864),俄国文学批评家和诗人,思想保守,与斯拉夫派分子很接近,反对革命民主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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