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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纳托利·瓦西里耶维奇·卢那察尔斯基与俄罗斯文化

﹝美国﹞路易丝·布莱恩特(Louise Bryant)

1923年
Melon 翻译、匡红 校对


  〔说明〕原载路易丝·布莱恩特《莫斯科之镜》(Mirrors of Moscow)。托马斯·萨尔策(Thomas Seltzer)出版社出版(纽约,1923)路易丝·布莱恩特收集了一个记者的人物描述和对苏联领导人的研究。写于1921年至1923年之间,在她多次前往革命时期的俄罗斯时,她能够接触到党和国家中最重要的人物。
  原文链接:Anatol Vassilievitch Lunacharsky and Russian Culture


“噢,快乐的地球!从世代的血液中
生命会开花结果,天真而有智慧,
而你,我的星球,将被哀叹道,
在月亮和银色的天空中有一颗玉绿色的星星。”

  苏联教育部人民委员阿纳托利·卢那察尔斯基(Anatol Lunacharsky)在那些遥远的日子里曾这样写道,那时,革命只是一个模糊的目标,他难以相信在他的有生之年内他会被迫中止安宁的研究并将他的梦想付诸实践,或者像梦想一样接近实践。
  对于任何艺术家来说,现实都是令人厌恶和失望的。但卢那察尔斯基拥有足够的恢复能力来克服他的艺术敏感症。如果他没有所有领导者都具备的那种力挽狂澜的激情,那他就会缺乏自沙皇政权急剧崩溃以来进行每一场文化斗争的热忱。曾经只有一次他完全失去勇气,而后列宁通过授予他职位而克服了这个恐慌。在责任面前,他比更粗鲁的人更有勇气。
  卢那察尔斯基任职五年来并非通过子弹战斗。他曾告诉我“文盲,是俄国的一大祸灾;我们必须像抗击瘟疫那样同文盲现象作斗争。”并且他也这样做了。这位纤弱的诗人,在外表上更像一个法国学者,而不是俄罗斯人,他有着另一个时代的优雅和举止,却放弃了创作十四行诗,而是向无知、迷信、酗酒、偏见、疾病、污秽等发起斗争。他因此比俄国新政府的其他官员受到了更严厉的攻击。
  在他实际上不能支配什么的情况下,不得不计划和执行一场大规模的教育运动。这也是他取得非凡成就的原因。当费多尔·夏利亚平(Fedore Chaliapin)[1]去年冬天在这里,用他甜美动听的声音赢得了美国人的心时,他和我谈了很多关于卢那察尔斯基和他面临的困难。夏利亚平说,“记住,如果你没有钢笔,没有纸,没有墨水,你就不能写字;如果你没有木头你就不能生火——在俄国,这些事情都是实实在在的。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政府的意愿有多强,艺术和教育都必须和其他一起遭殃。”
  我不会在这里探究具体的数字,但是人们可以知道卢那察尔斯基做了什么。他实际上消除了城市中的成人文盲,并建立了数千所学校。诚然,只有其中很少一部分达到了要求的标准,但每一所学校的开办也是一项成就。不论多么偏远,俄国都没有一个地区是没有学校的。
  但是建立并维护学校和大学只是分配给卢那察尔斯基的工作中的一部分。他还需要建造新剧院,维持其原有水准,并向公众表明自己配得上列宁让他保卫俄国艺术珍宝的职责。如果尼古拉·列宁是一个平庸的人,他就不会让卢那察尔斯基担任这项工作,那么俄国的艺术现在就会随风四散,落入私人收藏之手,或是充实投机者的口袋。一个庸才即使意识到自己的局限也不会承认,但是列宁明白,一个人不能一生都在研究政治经济学和革命宣传,同时又成为一个艺术鉴赏家。更值得注意的是,列宁允许卢纳查尔斯基这样告诉他。卢那察尔斯基被任命的过程故事很有趣,也体现了人民委员会主席的施政的特点。
  1917年,当红白双方在莫斯科争夺克里姆林宫的控制权时,一封发往彼得格勒的电报称,红场上宏伟壮丽的瓦西里·布拉扎尼教堂(Vassili Blazhanie)被夷为平地。卢那察尔斯基,作为诗人、学者、剧作家和革命家,同时也是列宁的朋友和追随者,向报刊写了一封公开信,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震惊。他说到:“在莫斯科发生的是一场可怕而又无法挽回的不幸!”他向列宁写了另一封信,断绝与革命的一切联系。他因失望和震惊而躺在了病床上。列宁没有接受他的辞呈。列宁从不接受那些对国家有价值的人的辞职。相反,他去拜访了卢那察尔斯基,并进行了一段精彩的对话,两人的朋友向我转述了这段对话。
  列宁用他一贯的直率态度对卢那察尔斯基说到,“不要被这场不幸事件打倒。这个教堂被毁坏了,那就让我们建一个更大更好的教堂吧。”
  卢那察尔斯基流着痛苦的眼泪向列宁解释说,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这样一个可爱的、富有想象力的建筑可能再也不会被创造出来了。列宁听着,若有所思地走开了。几天后,卢纳查尔斯基被任命负责整个俄国的艺术事务。
  到那时为止,这些珍贵的收藏品以及建筑,都掌握在了革命委员会的手中,这个委员会也很可能认为艺术可以被“更大更好”的东西取代。
  卢那察尔斯基没有轻视他的任务。他又发表了一篇公开声明,请求所有忠诚的俄罗斯人的庄严合作。“保护人民全部艺术财富的责任落在我身上”他说,“没有你们的帮助,我就无法实现我的职责。”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都不知道为了维持这份职责,他需要同怎样强大和不易察觉的力量对抗。一场又一场出售彼得格勒的伦勃朗收藏或莫斯科的历史绘画和挂毯的活动举行着。而卢那察尔斯基对其一直保持警惕,击破了他们的每一次尝试。他经常在党内展开激烈的斗争。许多可能的阴谋都是针对他制造的。我记得有时他不得不公开露面,对抗恶毒的诽谤以保护自己。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保存了几乎所有艺术品,然而其中不包括皇室的珍珠和钻石,毕竟,这些东西从来没有任何特别的艺术价值。他甚至把沙皇雕像从一群可能毁坏它的群众中挽救了出来,并将雕像放在建筑里以得安宁。他从未失去自己的艺术洞察力,艺术总是艺术,“只要纪念碑是由一个有才华的艺术家完成的,他可以公正地看待一个国王的残骸。”
  尼古拉·列宁善于识人;他敏锐地意识到,一个被失去一座历史建筑的传闻影响到几乎无法面对生活的人,却能够以极大的热情捍卫国家的艺术。列宁继续保护卢那察尔斯基,抵御敌人的指控。这些指控往往是严重的,因为这是由革命者提出的,他们声称卢那察尔斯基在为科学家和艺术家争取份额时偏袒资产阶级;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因为他将艺术置于政治宣传之上。有一段糟糕的时期,所有人都被质疑是否能够不计艺术和个人生活地忠诚于军事活动。这正是卢那察尔斯基保卫俄国文化的那段时期。
  “想想看,剧院必须有多大的活力,”夏利亚平(Chaliapin)说,“才能在革命中维持自己。”“想想俄国大众对学习的渴望,”列宁夫人说,“他们甚至在这个困难时刻也要抓住机会阅读和学习。”这两种论断都是正确的,但如果没有卢那察尔斯基地出色领导,即使民众有学习的渴望和活力,也最终会随时间消散。
  即使是那些狂热但短视的革命者也开始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苏联对本国艺术的保护为他们带来了金钱无法买到的威望;这是对他们文明信仰无可争辩的证据。在头脑狂热的人想要抛弃它们时,正是卢那察尔斯基想方设法地为他们保存这些信仰的证据。
  遗憾的是,我们通常只关注俄国著名的政治人物。如果我们回想法国大革命时期暴徒烧毁的图书馆,在愤怒中毁坏的艺术品和掠夺的宫殿,我们就可以明白,如果那时能够有人阻止这些暴行,并使愤怒的群众想要阅读他们烧毁的书籍,想要将宫殿变为博物馆,那么拿破仑将不会有机会加冕。在俄国,如果没有像卢那察尔斯基这样的人的支持,那些掌握政治控制权的人的影响力和重要性就会小得多。
  即使在燃料匮乏的艰苦时期,他也使画廊保持温暖,人们成群结队地来这里取暖,他们整日在历史悠久的油画下漫步,并逐渐了解了俄国伟大的绘画作品。冬宫成为了一座独特的革命博物馆,沙皇别墅的尼古拉二世宫殿变成了儿童之家,而同时各省的大庄园面临着被怀着怨恨的农民破坏的威胁。
  有趣的是,三位杰出的革命家的妻子,托洛茨基的妻子,高尔基的妻子和里奥·卡米涅夫的妻子,在卢那察尔斯基艰难的工作中给予了他宝贵的帮助。
  托洛茨基夫人掌管着所有的私人艺术收藏和小型宫殿;她每月都会把这些地方的清单交给卢那察尔斯基。在过去的三年里,她一直在逐渐地、有系统地把藏品中最有价值的物品送到博物馆。
  卡米内夫夫人(Madame Kaminev),托洛茨基的姐妹,是Prolocult运动[2]的领袖,这项运动旨在创建一种新的文化,尤其是在戏剧方面,而不受希腊或其他因素的影响。卡米内夫夫人的理论认为,这种文化发源于工人和农民,不受到前文明的缺陷和影响的破坏,将会极大地促进在她看来已经衰微的艺术再次繁荣。
  玛丽·安德烈娃(高尔基夫人)本身是一名著名的女演员,曾是莫斯科著名艺术剧院的明星,她负责阿罗德尼多姆 (N arodny Dom)人民剧院,这座剧院开始于沙皇统治时期,在苏联时期继续运营。玛丽·安德烈耶娃最近到欧洲旅行以研究剧院。
  但正是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导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为卢那察尔斯基提供了最大的帮助。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被认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舞台导演。在他的指导下,苏俄最新一代的剧作繁荣发展。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坚信俄国人民必须在革命期间保留大量的剧院,这样他们才不会在饥寒交迫的单调生活中失去希望。他设法凭借他优秀的小团队,使他的剧院保持在首都最高水平。他在莫斯科建立并指导了其他三家剧院,并上演了许多新歌剧。似乎绝对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前进。他失去了巨额个人财产,甚至他心爱的作坊变成了一个司机俱乐部,但他依然保持镇定。“苏联政府的这些错误从来都不应归咎于列宁或卢那察尔斯基,”他告诉我。“而是那些愚蠢、疯狂的小人物。当他们参加我的工作室时,我写信给列宁。他尽他所能,当他在票数上被卡米涅夫击败时,他设法给我找到了另一个地方,那里也很好,但缺乏原来的氛围。”
  有许多关于卢那察尔斯基的故事值得一提。我认为最典型的,也是最能展现出他的毅力的是是关于凯瑟琳大帝在彼得格勒建立的埃尔米塔什博物馆的故事。
  1917年,当德国人敲开彼得格勒的大门时,冬宫历史悠久的挂毯和整个埃尔米塔什博物馆的藏品被连夜送到了莫斯科,并存放在了克里姆林宫。在1921年冬天的一天我去卢那察尔斯基的办公室拜访了他。他当时很高兴“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他大声说道。“今天我们把埃尔米塔什的藏品送回了彼得格勒——完好无损!我想知道你是否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想知道大家是否了解这些珍贵的事物几乎就要毁灭?这是多么美妙啊,毕竟再过一个月,人们就可以去彼得格勒,看到一切事物像几个世纪以来的那样被安排好。
  “是的,有几次我觉得不可能保留这些藏品,不是因为有鲁莽的革命者提出要出售其中的一部分或另一部分,而是因为更严重的破坏。你能想象到当真正的战斗发生在存放着大量瓷器的宫殿中时,我有多么焦躁不安吗?我们把伦勃朗的作品以及其他的油画放到了克里姆林宫的地下室,而我一直担心老鼠会啃食这些作品。我有时会不敢下去检查它们。但是我感觉到,对我们而言,如此挣扎的艰苦时日已经结束了。我很高兴俄罗斯向世界证明了俄罗斯人并非粗野之人。尽管有饥饿、疾病和死亡,我们还是保留了我们的艺术。”
  卢那察尔斯基有着世所罕见的高尚灵魂,他自己是一个现代主义者,并想要让艺术像面包那样普及,但他从不会让自己的情感干扰他的艺术家同伴。他自己是一个著名的作家,但他牺牲了自己的创作来拯救艺术和艺术创作者。作为一名真正的革命家,他可以让沙皇复杂的大黑鹰样式的设计在克林姆林宫塔楼上的天空保留下来,因为它们是古老宫殿的原始设计的一部分。尽管他没有宗教信仰,他也用微薄的资金重建教堂的屋顶,他虔诚地收集画像,这在一个新博物馆成为一项了不起的收藏。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由俄国艺术家组成的团体凝聚在一起。像卢纳查斯基这样的人能够平衡各方,防止革命崩溃。
  社会变革时期是艰苦的,对那些脆弱的有创造性的灵魂来说更是如此。有次我向莫斯科艺术剧院年轻美丽的女明星海伦娜·苏恰乔娃(Helena Soochachova)谈论起卢纳恰尔斯基对待艺术家的技巧。她笑着称赞道:“啊,卢那察尔斯基,他是一位有教养的人,也无疑是一位伟大的革命家。这就是他成功的秘诀,也是他的政敌无法击败他,我们艺术家也不能抛弃他的原因——因为他的奋斗如此伟大,是一个没有人责备的人。”




[1] 夏利亚平(1873-1938),俄罗斯歌剧演唱家,男低音,曾在世界各国众多歌剧院表演,主演多部电影,出版大量唱片。

[2] 待查——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