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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二卷
弗·恩格斯
*山地战的今昔
由于不久前瑞士有可能遭到入侵[107],并且这种可能性目前还没有完全消失,大家很自然地不仅对这个山地共和国的防御能力发生兴趣,而且还对一般山地战发生了兴趣。人们通常倾向于把瑞士看成一个不可攻破的国家,把入侵的军队想像为罗马的斗士,这些斗士在出征前要高呼《Ave,Caesar,morituri te salutant》〔“光荣啊,凯撒,决心牺牲者向你致敬”〕,已是尽人皆知的了。人们常常向我们提到森帕赫、莫尔加顿、穆尔顿和格兰桑等会战[108],同时指出,敌军进入瑞士也许相当容易,但是正如奥地利的阿尔勃莱希特的弄臣所说,想再从那儿出来就困难了。甚至军人也会数出许多险要的山道和狭谷的名字,在那种地方只要很少一些人就能轻易地抵挡住一两千名最精锐的士兵。
关于被称为山地要塞的瑞士是不可攻破的这个传统概念,早在十四和十五世纪对奥地利和勃艮第的多次战争中就形成了。在对抗奥地利的战争中,入侵者的主要兵种是全身披甲的骑士队,它的威力在于对那些没有火器配备的军队进行歼灭性的攻击。但是在像瑞士这样的国家里,正好不能进行这种攻击,在瑞士,骑兵(除了最轻装的而且是很少量的以外)甚至到现在也无用武之地。至于那些披戴着成百斤铁甲的十四世经的骑士,就更无能为力了!他们只得下马徒步作战;这样,他们就连最后一点运动能力也丧失无遗,进攻者便变成了防御者,而一旦遇到狭谷,甚至连棍棒也抵御不了。在勃艮第战争时期,手持长矛的步兵在军队里已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并且采用了火器,但是步兵仍然受到沉重的盔甲的束缚,火炮很重,而轻火器既不方便,用处也不大。部队的各种装备仍然非常笨重,使得他们根本不适于进行山地战,尤其是在那种可以说几乎还没有道路的时代里。因此,当这些行动迟缓的军队一陷入难以通行的地区,他们就寸步难移,而轻装的瑞士农民却能够采取进攻行动,更巧妙地机动和包围,最后战胜敌人。
在勃艮第战争以后的三百年间,瑞士没有遭到过一次严重的入侵。关于瑞士人不可战胜的传统观念变得非常神圣,一直保持到法国革命,这个粉碎了许多神圣传统的事变也把这一传统观念打破了,至少在熟悉军事史的人们的心目中是如此。时代变了。身披铁甲的骑兵和行动不便的长矛手绝迹了;战术经过了多次的革命化;运动性成为军队的主要素质;马尔波罗、奥伊根
[注:萨瓦亲王。——编者注]
和弗里德里希大帝的线式战术不断被革命军的纵队和散兵线所推翻;自从波拿巴将军在1796年越过了卡迪博纳山口,楔入奥军和撒丁军分散配置的纵队中间,从正面击溃了他们,同时又在滨海阿尔卑斯山脉的狭谷里切断了他们的退路,并俘掳了大部分敌军——自从这个时候起,就创立了山地战的新方法,瑞士不可攻破的看法也就随之告终了。
在采用现代战法以前的线式战术时期,作战双方往往都竭力避开难以通行的地形。地形愈平坦,就愈认为是好战场,只求那里有一些能保障一翼或两翼安全的天然障碍就行了。可是从法国革命军开始,采用了另一种战法。无论在任何情况下进行防御,他们都力求找到正面前有天然障碍的阵地,因为这种障碍既可掩护散兵线,又可掩护预备队。总的说来,他们更喜欢在难以通行的地形上作战;他们的部队机动灵活得多;他们的战斗队形——散开队形和纵队——不仅可以
[注:手稿的片断到此为止。——编者注]
向任何方向迅速前进,而且甚至能有效地利用起伏地上的各种掩蔽地,而他们的敌人在这种地形上却一筹莫展。实际上,“不能通行的地形”这一术语差不多已从军语中删去了。
瑞士人在1798年对此深有体会。当时,法军四个师尽管遇到当地居民的顽强抵抗和旧森林州的三次起义,仍然攻占了这个国家,使它在以后三年内成为法兰西共和国和反法同盟间最重要的战场之一[109]。法国人是多么不在乎瑞士那些难以攀登的高山和狭谷,他们早在1798年3月间,当马森纳首先向奥军占领的最险峻多山的格劳宾登州进攻的时候就已证明了。奥军当时占领着上莱茵河谷。马森纳的部队采取分进合击的方法越过了一些几乎不能通过马匹的山口,突入河谷,占领了所有的出口,使奥军在短时间的抵抗以后被迫放下了武器。奥军很快接受了这一教训;他们在对山地战素有研究的霍策将军的指挥下转入进攻,以同样的战法赶走了法军。以后,马森纳退到苏黎世附近的防御阵地,并在那里击败了科尔萨科夫率领的俄军;接着苏沃洛夫越过圣哥达侵入瑞士,不久溃退;最后,法军又经格劳宾登州进军提罗耳,麦克唐纳在严冬从这里越过了三座在当时认为即使队伍成一路纵队行进也难以通过的山岭。在这以后,拿破仑的几次大规模战局都是在辽阔的多瑙河与波河流域进行的,因为这几次战局具有远大的战略企图,即切断敌军与他们补给中心的联系,击溃敌军,然后夺取补给中心,这就需要起伏较小的地形和集中大量的兵力来进行决战,但这在阿尔卑斯山区是无法达到的。然而,从拿破仑在1796年进行第一次阿尔卑斯战局和他在1797年越过朱利恩阿包尔卑山脉向维也纳进军直到1801年为止,整个战争历史证明:阿尔卑斯山的山岭和深谷已再不能使现代军队望而生畏了;并且,从那时起直到1815年止,阿尔卑斯山也从来没有给法军或反法大同盟的联军提供过任何值得一提的防御阵地。
当你通过任何一个有山道从阿尔卑斯山北坡蜿蜒曲折地伸向南坡的深谷时,你在山道的每一个转弯处都会看到极其险要的防御阵地。以大家熟悉的维阿马拉山口为例。没有一个军官不愿向你保证,他能以一营兵力守住这个狭谷,
只要
他确信不会被敌人从后方迂回。可是问题就在这里。甚至在阿尔卑斯山最高的山脊上也没有一个山口是不能迂回的。拿破仑进行山地战的准则是:“山羊能通过的地方,人就能通过;人能通过的地方,一个营就能通过;一个营能通过的地方,全军就能通过。”苏沃洛夫也曾这样做过,当他被严密地堵在莱斯河谷时,他曾不得不率领军队沿着只能通过一个人的羊肠小道行军,而且还有法国最善于进行山地战的将军勒库尔布紧跟在他背后追击。
有些防御阵地,从正面进攻往往等于完全丧失理智,而这种从后方迂回敌人的可能性能够绰绰有余地抵销这种防御阵地的力量。防御者要防守敌人可能借以对阵地进行迂回运动的所有道路,就会分散兵力,以致必败无疑。对这些道路至多只能加以监视,而击退迂回部队的攻击,则应取决于预备队的合理使用和各部队指挥官的机智灵活和行动迅速;然而,即使三四路迂回纵队中只有一路获得成功,防御者就会陷入那种似乎所有迂回纵队都获得胜利的困境。因此,从战略的观点来看,在山地战中,进攻对防御占有决定性的优势。
从纯粹战术的观点研究这一问题,也会得出相同的结论。防御阵地通常都是狭谷,在谷地配置强大的纵队,而在高地上配置散兵线作掩护。这种阵地可以从正面迂回,这时散兵群可沿谷地斜坡攀登,包围防御者的优秀散兵的两翼;只要情况允许也可以派出小部队沿山脊或与狭谷平行的谷地进行迂回,而迂回的大部队则可以利用某一山道从翼侧或后方袭击防御部队。在所有这些场合,迂回部队都拥有
居高临下
的优势;他们占领着较高的地势,能够俯视敌方所占的谷地。他们可以使用滚木礌石打击敌人,因为现在没有一个纵队会那样轻率,事先不肃清两侧山坡上的守军就进入深谷的。所以,这种不久前还是人们惯用的防御方法,现在却反而被用来对付防御者了。山地防御的另一个不利条件,是构成防御的基础的火力,因受到山地地形的限制而大为减弱。火炮几乎毫无用处,如果真正使用了火炮,退却时往往还是被扔掉。那些由轻榴弹炮组成的、用骡子驮炮的所谓山地炮兵,几乎不起什么作用,这已为法军在阿尔及利亚的经验所充分证明了[110]。至于谈到火枪和步枪的使用,那末由于在山地到处可以找到掩蔽地,防御便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优点,也就是说在防御阵地前面没有敌人必须在火力下通过的开阔地。由此可见,无论从战术观点或战略观点来看,我们都会得出奥地利卡尔大公——山地战的最优秀将领之一和论述这个问题的最权威著作家之一——所做的结论:在这种战争中,进攻对防御占有巨大的优势。
那末,这是不是说防御一个山国就毫无用处了呢?当然不是。这只是说,防御不应当只是消极的,而应当从机动中吸取力量,并且只要一有机会,防御者就应当采取进攻行动。在阿尔卑斯山区,几乎很难进行大规模的战斗;整个战争就是一连串的小战斗,就是进攻者不断试图在这一点或那一点上楔入敌方阵地,然后向前推进。双方军队根据需要分散行动;无论哪一方都可能随时遭到对方有效的攻击;双方都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不能预见的情况上。因此,防御者可以利用的唯一的有利条件,就是找出敌人的这些弱点,急速地插到分隔开的各敌军纵队之间去。在这种场合,单纯消极防御所仅仅依靠的那些坚固的防御阵地,就变成了可能诱使敌人在那里进行主攻的许多陷阱,而这时防御的主力却指向了敌人的迂回纵队,使每一支迂回的纵队都可能被迂回,而陷入它原来想使防御者陷入的那种绝境。然而很明显,这种积极防御需要有机敏灵活、经验丰富和指挥熟练的将领,需要有训练有素和行动敏捷的部队,而且首先需要有指挥熟练而又极其可靠的旅长、营长、以至连长,因为在这些场合,一切全靠各独立部队行动的迅速和机警。
还有一种现在大家已很熟悉的山地防御战,那就是民族起义和游击战;游击战是绝对需要山地的,至少在欧洲是这样。这类战争,我们可以举出四个战例:提罗耳起义,西班牙反对拿破仑的游击战,巴斯克的卡洛斯派暴动和高加索部落反对俄国的战争[111]。虽然这些战争给征服者带来不少麻烦,但其本身都没有获得成功。提罗耳起义只是在1809年还受到奥地利正规军支持时才有威势。西班牙的游击队虽然拥有国土极其辽阔的优越条件,但所以能够长期进行抵抗,主要还是由于法军不得不经常以主力对付英葡联军。卡洛斯派战争所以进行了那么长的时间,是因为当时西班牙正规军已经衰落,同时,卡洛斯派与克里斯亭娜的将军们又在进行无休止的谈判;因此,这次战争也不能作为一个恰当的例子。最后,高加索的斗争是给山地居民带来最大荣誉的一次山地战;在这一斗争中高加索人所以取得一定的胜利,是由于他们在保卫自己的疆土时主要采用了进攻战术。无论俄军(他们和英军一样是最不适于山地战的)在哪里进攻高加索人,高加索人通常总是被击败,他们的山村被破坏,他们的山道被俄军凭借据点加以控制。但高加索人抵抗的力量却在于:他们经常离开山区向平原出击,经常突然袭击俄军的警备部队和前哨,奔袭俄军第一线部队的深远后方,并不时在俄军运动道路上进行伏击。换句话说,高加索人比俄军轻便灵活得多,并且发挥了这一长处。事实上,在一切场合,甚至在山地居民的暂时获胜的起义中,胜利的取得都是进攻行动的结果。在这方面,这几次起义与1798年和1799年瑞士的起义有着根本的区别;在后一场合,起义者往往占领初看起来好像是很坚固的防御阵地,在那里静候法军到来,结果总是被法军击溃。
弗·恩格斯写于1857年1月10日左右
作为社论载于1857年1月27日“纽约每日论坛报”第4921号
原文是英文
俄文译自“纽约每日论坛报”,并根据手稿的片断校对过
注释:
[107]这里讲的是所谓纽沙特尔冲突(见注68)。——第118页。
[108]1386年6月9日,瑞士人同奥地利公爵列奥波特三世的军队交战于森帕赫(琉森州)。结果瑞士军队战胜。
1315年11月15日,瑞士民军同列奥波特·哈布斯堡的军队会战于莫尔加顿,瑞士人战胜。
穆尔顿和格兰桑——见注90。——第118页。
[109]1798年法国执政内阁的军队占领了瑞士,在此宣布成立完全依附于法国的海尔维第共和国。这个共和国根据1798年4月12日通过的宪法建立的中央集权制度,加剧了已经发展资产阶级关系的进步各州同社会经济关系落后的所谓旧森林州的斗争。恩格斯所说旧森林州的三次起义,是指这些州在1798年4月、5月和8月反抗法军的行动。由于在所有这些次行动中都被瑞士人击败,各旧州被迫投降并加入了海尔维第共和国。
在以吕内维尔和约(见注82)告终的法国对第二次反法同盟的战争(1798—1801)期间,瑞士成为主要战场之一。——第122页。
[110]指十九世纪三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法国殖民者为了征服阿尔及利亚而在这个国家进行的殖民侵略战争。法军入侵阿尔及利亚引起了阿拉伯居民长期的顽强的反抗。法国人以极其残酷的手段进行战争。到1847年,阿尔及利亚基本上被占领了,但是阿尔及利亚人民争取独立的斗争并未停止。——第124页。
[111]提罗耳起义——提罗耳(奥地利西部)农民对法国军队进行的游击战争,爆发于1809年4月。由于没有得到奥地利军队的充分支持,起义于1810年被法国人和意大利人镇压下去。
西班牙游击战——见注52。
巴斯克的卡洛斯派暴动——见注49。
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末开始的北高加索山区人反对沙皇俄国的战争,是由沙皇政府的殖民政策和当地封建主在沙皇政府支持下实行的压迫所引起的。山区人进行的基本上属于解放斗争性质的运动,同时也具有某些反动的性质。运动的首领一般都是穆里德派信徒。这是伊斯兰教的反动教派中最狂信和好战的一派。依靠伊斯兰教僧侣和利用山区人的不满,穆里德派信徒纠集了相当可观的反对沙皇军队的力量。三十年代中,他们在达格斯坦和彻岑建成了一个以沙米尔为首的宗教性的军事国家组织。土耳其和英国就企图利用沙米尔所领导的运动来达到它们的侵略目的——使高加索脱离俄国。同盘踞在山区城堡中的沙米尔斗争非常困难,这个斗争延续了几十年。在克里木战争结束的时候,俄国军队才陆续击败沙米尔的力量,于1859年8月拿下他们的最后退守地——古尼布堡垒。促使沙米尔失败的,是在穆里德派中形成了新的封建贵族,开始脱离沙米尔的农民受到了他们的压迫。——第1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