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马克思 -> 《马克思逝世之际——1883年世界对他的评论》(1973)

回忆卡尔·马克思

斐迪南·多梅粒·纽文胡斯

《曙光》阿姆斯特丹
第4卷(1882—1883),第5部分第321—329页


伟大的人物是社会的纽带


  又一位在茫茫的时代旅途中留下不可磨灭的足迹的伟人离开了世界舞台。
  卡尔·马克思与世长辞了!
  马克思对经济学的贡献,就象达尔文对自然科学的贡献一样。他们俩都是最灿烂的明星,光彩夺目,确实是预见未来的象征。他们的名字引起了一些人的仇恨和鄙视,但在其他一些人中间,却引起了感激和赞美。马克思以罕见的天才(现在甚至他的敌手也无不承认)和敏锐的判断力,不怕招致任何后果,也不管官方科学界人士的态度,一旦他们倒行逆施或违背逻辑,他就无情地给他们以毁灭性的打击。
  马克思为社会主义奠定了科学的基础,他是用“当代全部文化武装起来的人”,他发现了经济发展的规律,揭示了资本主义的真正的起源。
  1818年,马克思诞生于特利尔,在波恩和柏林学习法律,但也以充沛的精力致力于历史和哲学的研究,1842年作为一个哲学讲师(私人讲师)开始任教。但政治运动注定使他走上另一条道路。他担任《莱茵报》编辑后向政府提出挑战,尽管有新闻检查,但他懂得怎样维护这张报纸,直到政府无法用合法手段来阻止它出版,便用惯常的解决办法——干脆动用暴力禁止其出版。[1]
  马克思与冯·威斯特华伦(后为反动大臣)的妹妹结婚后来到巴黎,与阿尔诺德·卢格一起出版《德法年鉴》。但普鲁士政府不允许他有片刻的安宁,接着对基佐施加影响,迫使马克思在1845年离开法国。是谁让自己被利用来从事这一肮脏的勾当?是大名鼎鼎的亚历山大·冯·洪堡先生!此后马克思住在布鲁塞尔,1847年发表了《哲学的贫困》一书,回答了蒲鲁东的《经济矛盾的体系,或贫困的哲学》,对这个法国诡辩者作了毁灭性的批判。
  马克思同他的忠实朋友弗·恩格斯一道在1848年二月革命爆发前不久向欧洲公众发表了《共产党宣言》。这个著名的文献对经济发展作了深刻而正确的分析,直到现在仍然值得我们重视。二月革命后,马克思被驱逐出比利时,但得以返回巴黎,不久又去德国,在那里他创办了民主派机关报《新莱茵报>。该报出版了一年。由于它的可靠的论据和勇敢的行动,成为当时出版的最出色的一家报纸。它是一张独立的报纸,既不是强权者的随从,也不为资本效劳。当反动派得势时,这份为他们所极端仇视的报纸自然被封闭了。用红字印刷的最后一期刊登了自由诗人弗莱里格拉特的绝妙著作(可惜后来他为金钱出卖了自己)。〔6〕,我得到一位朋友的帮助把它翻译了出来,这首诗没有被人遗忘,是一件好事。
  马克思再次返回巴黎,但面临着不去布列塔尼就离开法国的抉择。他决定去伦敦,一直住到去世时为止。在那里,他潜心于他所热爱的科学工作,全力投入了经济学的研究。1859年出版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就是这一研究的成果。从这本书中我们已经看到马克思的价值理论。后来他在《资本论》中,对这一理论进行了详细的论述。马克思毫不犹豫地揭露了以伪装出现的同事,如他对众所周知的自由思想的自然科学家卡尔·福格特的揭露,谴责他是路易·拿破仑的雇佣者。由于这种指责,福格特千方百计地诽谤马克思,但后来真相大白,在波拿巴分子雇佣人名单的“V”栏下记载有:“福格特——1859年8月领取一万法朗”。这个名单是在推勒里宫中发现的,是由九月政府[2]公布的。现在人们可以明白,为什么某些人出于他们的私利要焚毁推勒里宫了。后来他们却将此归罪于公社,而同时危及他们安全的文件失踪了(至今尚未找到),他们也就达到了目的。这就是体面的资产阶级观点!
  德国、法国、英国和意大利的工人打算成立国际工人协会时,他们邀请了马克思。马克思懂得如何才能取得比马志尼(他的经济学知识十分贫乏)更大的影响。这样,马克思就成了国际的灵魂和一再使各国政府陷入困境的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这个协会在欧美两大陆工人中间唤醒了团结的意识,使工人组织起政党。1872年,在海牙召开了国际代表大会,马克思出席大会。在这次大会上,这个组织实际上已经解散。虽然某些人感到高兴,但是国际仍然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毫无损失地退出了政治舞台。到处都已觉醒,今天如果说社会主义运动在各个国家越来越成为一种强大的力量,这只能归功于国际,是它首先推动了运动的发展。
  1867年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一卷问世,这使他永远地进入了经济学家的行列。虽然这部著作起初备受冷遇(这是惯用的策略),但它还是闻名于世,其价值也逐渐得到承认。例如,比斯利教授认为在欧洲没有人能与马克思掌握的知识相比。阿尔伯特·朗格说,马克思无疑是我们时代学识最渊博和最敏锐的经济学家。鲁道夫·迈耶尔断言,马克思的《资本论》是当代德国经济学界最伟大的成就。
  现在,策略有所改变,设法使人们对这本书抱有戒心。拉弗勒在他的《当代社会主义》一书中说,这是一本极难读懂的作品。〔7〕律师凯迪伊克先生[3]在他写的马克思传记(《伟人传》[4]中的一篇)声称《资本论》是“很难消化的”(这个词本身意味着是可以消化的),甚至说这本书在“表述思想方面十分拙劣”,总想用“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种真正折磨人的专门术语晦涩地表述问题”。没有人会说这些描述是鼓励人们去阅读这本书,相反,这会把许多人吓住,使这本书没有人看,这样就达到了他们的目的。当然,并没有人说为了消遣而去读它,这本书不是为此目的写的,这是一部供研究的书。而且我必须说,在我看来,阅读这本书要比阅读谢夫莱[5]的著作来得容易些,当然,这样说并不表示不赞成他的著作。
  由于《资本论》是部巨著,内容广博,我相信对它作一个概述是有好处的。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马克思,要求他审阅我的改写本的校样,因为他精通其它许多语言,也精通荷兰文。我很高兴地得悉他赞同我的计划,他写信给我说:“从我在《社会科学年鉴》[6]上读到您的文章来看,我毫不怀疑,您是向荷兰人简要地叙述《资本论》的完全合适的人。”[7]我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这并不容易,但使我高兴的是,他接到我的书后又写信给我:“主要的东西,问题的实质,你已经抓住了。”对我的友好题词,他表示感谢,“您用这一题词亲自向我们的资产阶级敌人提出了挑战。”[8]因此,愿意学习马克思理论的人应该读一下这本小册子。[9]如果那样,许多所谓的自由思想家也许不会象现在有些人那样孤陋寡闻,肤浅地议论和论述社会主义了。确实,有的人认为,他们加入自由思想家的行列就是英勇的行动,这样做不用付出什么代价,甚至也不用放弃他们教徒的身份。但是,这正如马克思所正确地指出的,“英国高教会宁愿饶恕对它的三十九个信条中的三十八个信条的攻击,而不饶恕对它的现金收入的三十九分之一进行的攻击。在今天,同批评传统的财产关系相比,无神论本身是一种很轻的罪。”[10]
  事实正是如此。我个人也有这样的经历。不久前,一个所谓的自由思想家写信给我说:“你在自由思想领域中所做出的成果是很有道理的”,或者说:“只要你作为自由思想家出现,我就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对你表示友好的同情。”做一个自由思想家还行,做一个社会主义者就……这真使你感到不寒而栗。真正的自由思想是一种无害的僻好。尤其是当它不与自由行动相结合,或者它是同自由行动完全不同的东西的时候!!此外,你永远不要忘记思考是整个自由思想的一部分,在谈到自由思想家时,不能说许多人在思想方面很先进了!
  《资本论》只出版了第1卷,但我们希望马克思已把第二卷精心完成到足以使他的朋友恩格斯能够付之出版的程度。
  马克思在第1卷中指出,资本不过是对别人的劳动的掠夺。“资本是死劳动,它只有吮吸活劳动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劳动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11]马克思在这里批判的是制度而不是个人,因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不能不如此。他也深信,社会正处在瓦解的过程中,例如英国在经济上已达到这样的程度,即能够毫不困难地实现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生产方式的转变。通过这部著作,马克思做了一件好事,他发现许多人总想把它掩盖起来的真理。但是真理却不顾一切阻挠和迫害,开辟自己的道路。
  1879年,阿·凯迪伊克先生在他的《伟人传》中写了一篇马克思传略,从中可以发现许多问题。在一个地方,他称马克思是一个“罕见的天才人物,我对他的目标和著作虽然不敢苟同,但他的重要性是不可否认的”。在另一个地方,凯迪伊克声称《共产党宣言》是“一个煽动家昧着良心的狂言”。还有一个地方,他又写道;“革命的德国工人阶级的运动有许多先驱者,他们不同于那些狂徒和玩弄空洞词藻的人。”他还说,马克思并没有“因歪曲历史真相而有所踌躇,他很难与一个新的救世福音的大主教的地位相称。”他把马克思描绘成一个“专为自己打算的人,他只考虑自己的安全,只是在他预料没有危险的地方出现”。
  马克思在给我的信中提到了这个传略〔8〕:“《伟人传》的作者是一个学校视察员之类的人物,他写信请我把我的传记材料寄给他;此外,他还让他的出版者找我的妹夫,要他说服我答应他的请求,因为我经常对这类请求都加以拒绝。这位先生给我写信说,他不同意我的观点,但承认这些观点的重要性,并对我表示尊敬等等。就是这个人后来厚颜无耻地把声名狼藉的普鲁士间谍施梯伯的诽谤谰言写入了他的小册子,即硬说——大概是在某一个波恩讲坛社会主义者的怂恿下——我有意捏造引文;然而这位正人君子甚至没有花功夫去读读我发表在《人民国家报》上的同极可尊敬的布伦坦诺进行论战的文章,如果他读了我的文章,他会看到布伦坦诺起先在《协和》杂志(工厂主的刊物)上指责我在‘形式上和实质上都进行了伪造’,后来又作了狡辩,似乎他对此不是这样理解的等等。一家荷兰杂志愿意向我提供篇幅来驳斥那个‘学校视察员’,不过我对这种臭虫的叮咬根本置之不理。就是在伦敦的时候,对这种文坛上的谎言我也从来不屑一顾的。要是采取相反的态度,那我就不得不花费我的大部分时间从莫斯科起到加利福尼亚止到处辟谣。在比较年轻的时候,我有时给以迎头痛击,随着年龄而增长的智慧,使人避免徒劳无益地浪费精力。”[12]
  不少作家和文人甚至认为,社会主义者相信一切手段都可采用。这一点显得尤为卑鄙,因为社会主义者一直拒绝对此作出回答(这是本国常见的情况)。这些作者猛烈地攻击社会主义者的目的在于抬高他们自己。当后者为自己辩护时,这些人大喊大叫,不管内容如何而是一味的反对语气和形式。对于这一现象,《李尔王》中的小丑说过:

  “真理是一条贱狗,它只好躲在狗洞里,当猎狗太太站在火边撒尿的时候,它必须一顿鞭子被人赶出去。”[13]

  一位作者受到这段话的启发写道:“当良心告诉一个人,想小心地避免与内容的真实性进行斗争是不可能时,就拼命攻击它的形式,这并不是什么新的把戏。”我们必须用默尔塔特利[14]的话来问问这种人:你们在沙漠中穿破了的骆驼皮又在何处呢?
  为了避免过于冗长,我们只是粗略地概述一下马克思的重要地位。即使我们最近站在这位伟大死者的开放的墓前,这些“回忆”也是必不可少的。
  经过长期病痛的折磨,死神终于在3月14日夺去了他的生命。他忠贞的夫人和不久前他心爱的女儿的去世,更摧残了他早已十分虚弱的身体。他的时间虽然不多了,但仍在工作,仅这一点就有权赢得我们的尊敬。他热情地、不屈不挠地努力奋斗。即使他有错误,那也值得受到尊敬。在许多人都言不由衷的时候,他有勇气坚持自己的信念,这是应该得到称赞的。他是一个思想家,一个战士,更是一个硬汉子。他的心是如此热烈地为被压迫和被凌辱的工人而跳动。他毕生的工作就是号召他们起来斗争,这样才能把自己从被奴役的困境中解放出来,他们是由于资本的强权才陷入这种境地的。他总是站在被压迫者一边!这一点清楚地表现在公社遭到血腥镇压之后他发表的庄严的宣言中,十九世纪的公社事件与十六世纪的圣巴托罗缪之夜是同样值得骄傲的。〔9〕那时候,这种大屠杀的荣誉只是属于教权主义者,而现在教权主义者和自由党人一起分享这种荣誉。从这个事实中,我们不是看到了某种进步吗?在这个宣言中,马克思正确地描述了事件的真实情况,就象事情发生时那样。[15]是的,他的心是为无产阶级而跳动的。他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是出于正义的激情,才为被压迫人民去应战的。这是他的光荣,也是他受到咒骂的原因。
  让我们用永不凋谢之花编织一个花环戴在他的头上,这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向这位伟大的死者表达我们的敬意。即使目前还没有金属的或石头的雕像表彰他的荣誉,但在人们感激的心目中,他已经为自己树立了更好的纪念碑。虽然我们杜绝一切个人崇拜,但是该属于谁的荣誉还是属于谁。这是对所谓神圣财产权利的唯一承认。人虽死了,但原则是永存的。“如果我不在人世,复仇者将会从我的尸骨中复生!”〔10〕
  光荣属于已故的真正的自由思想家,属于马克思。他不仅破除了宗教偏见,也打破了社会的偏见,他不是单单“值得受到祖国的尊敬”,因为这句话甚至对于梯也尔这样的刽子手也是合适的。是的,这句适合于他的话只是与国籍或国界无关,他值得受到全人类尊敬。




[1] 其中一个书报检查官、警长多里沙尔有多大能耐从下述例子中即可看出:他删掉了在《科伦日报》上一则由斐拉雷特(后来的萨克森国王约翰)翻译的但丁的《神曲》,还评论说,神不和曲。
  在这方面,我们取得的进步多么小也可以从下面事实中看出:不久前,有个人被判刑入狱,因为他说过:“教会的胃强壮得象铁造的一样,从来不曾吃撑过。它吞掉了所有的国家,它还安然无恙,津津有味地吃掉了不诚实之物。”被告申辩说,这些话出自尊敬的古典派诗人哥德的诗篇,为纪念这位诗人,还建造了不少塑像,但这也无济于事,他还是被判了刑。——原注

[2] 指1870年9月4日推翻路易·波拿巴第二帝国后成立的资产阶级临时政府。——译注

[3] 荷兰社会活动家和新闻工作者(1846—1905),倾向于讲坛社会主义。——译注

[4] 《当代伟人传》是1780—1882年间在哈勒姆出版的一套丛书。由恩·巴尔森主编的丛书第十册中刊载了阿·凯迪伊克写的马克思传记。——译注

[5] 阿尔伯特·谢夫莱(1831—1903),德国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他针对《资本论》第一卷的出版,竭力宣传阶级合作论。—一译注

[6] 全名是《社会科学和社会政治年鉴》,卡·赫希柏格于1879—1881年在苏黎世出版的一份改良主义杂志。——译注

[7] 马克思致纽文胡斯的信(1880年6月27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第423页。——译注

[8] 马克思致纽文胡斯的信(1881年2月22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5卷第153页。——译注

[9] 这本书在海牙所有的书店和李贝尔格出版社都能买到。——原注

[10] 马克思:《资本论》第一版序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208页。——译注

[11] 参阅《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260页,——译注

[12] 马克思致纽文胡斯的信(1881年2月22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5卷第153页。——译注

[13] 莎士比亚:《李尔王》,参阅《莎士比亚全集》第9卷第17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译注

[14] 爱德华·道威斯·德克尔(1820—1887)的笔名,荷兰进步作家,无神论者。——译注

[15] 由于宣言内容十分重要,已全文刊录在我写的关于1871年法兰西内战史中,该书由格拉夫的W·C出版社出版。——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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