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张铁生《在西班牙》 (1938)

六 在前线上



玛德里之晨


  一夜疏疏落落的炮声,到十七日早上才告停止。我起来揭开房中的厚窗幕,看见街上的人还不多,来来往往的大半是买食物的妇女。玛德里人一到了街上,他除通行证外,最先想起的就是食物。正之比我起得更早,他跑来说:「刚才我看见街上许多人匆匆向着街旁跑,似乎有一个炮弹打到这里的附近。」他边说边指着旅馆的斜对面,我顺着他指的地方去看,原来那里的一座建筑物早已被敌人轰毁了。
  这时我同正之、小石又到街上兜了一个圈子。附近被炸毁的地方,仅有一两处,不过震破了的玻璃窗子,炸毁了的屋角,以及墙上炸穿了的窟窿,差不多触目皆是。几处还没有扫去的瓦砾,说明炮弹是在昨夜才光顾的。但这在玛德里人都已司空见惯,安之若素了。
  凡是食物铺的门口,几乎都排着一行一行的群众,尤以妇女为最多,这在瓦伦西亚是不大引起我们注意的。她们都带着装物品的袋子,排得很整齐,纵然要花费很多的时间来等待,但在她们的面孔上看出每一个人总不会徒劳往返。听说就是工人的家庭,除面包外,也可买得到豆子、蕃薯、酒,一点肉和一点咖啡等。
  这里的维多利亚旅馆,同航空人员休养处一样,我们吃早餐时也没有牛油,至于面包的限制却比那里更严,早上每人只可得到一块。

一个受尽敌机轰炸的军部


  玛德里人抵抗敌人的侵略,到现在已经有两次了,一次是抵抗拿破仑军队的侵略,一次即抵抗叛军。自然,现在的一次是更英勇,更壮烈的,无论飞机大炮怎样轰炸,都不能教他们吓退。机关枪厉害吗?他们就是赤手空拳也敢冲去。这一次不仅震撼了欧洲,而且影响了世界。
  上午十时,勃劳导带了通行证来,招乎我们先参观一个受尽敌机轰炸的军部。巴累因为昨天在汽车上受了风,现在病了。
  我们的汽车驶过了热闹的地方,便转到壁垒森严的区域,虽然不是「每一座房子都成为战垒」,也不是「每条街道都成为战场」,可是用沙包堆成石头筑成的一重重的战垒,还留下战场的遗迹,那上面横飞过血肉,满堆过尸骸,一重战垒给了我们一重凭吊地。
  这个军部是一个旧皇宫改的,它的两翼是两座石头的战垒,前面的一丛树,被炸弹炸得大半折了枝,秃了顶。邻近一带,十望九空,满目凄凉,令人犹可想见当时战争的剧烈。军部上面是受的炸弹的轰炸,旁边是受的炮弹的轰炸,由大门一直到天井,由墙基一直到屋顶,大窟窿,小窟窿,就是蜂房也没有那样多。炸弹痕与炮弹痕,使这个军部活像一个遍体鳞伤的老战士。
  然而,鲁灵光巍然独存,浴血于枪林弹雨之中的英勇战士,前仆后继,毕竟把残酷敌人击退了。
  我们在楼上楼下看过一遍,又乘一个升降机升到军部的最高处。那里很高,可以俯览一切,从望远镜中不仅能看见「大学城」的战区,并且能看见叛军的阵地。什么沙包呀,铁丝网呀,都是历历在目的。据介子说,他还看见了一个叛军。
  我们到了这里,才明白军部地势的重要和守卫的代价。

「大学城」的战线


  「大学城」!「大学城」!它早在我的脑海中留了一个深深的印象,一想到玛德里,差不多就会想到这个可怕的战场。可是,我们现在居然到那里的战线上去参观了,我们只觉得兴奋,一点不觉得恐怖。
  勃劳导从另一个军部请来一个引导我们参观的军官。他的一只脚似乎不便,行路时虽不大惹人注意,但不时总微露出跛子的样子,我想他大概也是前线上一个受过伤的英勇战士罢。
  我们七个人向着「大学城」进发!进发!汽车的速率在增加,我们的兴奋程度在高涨。
  汽车到「大学城」的附近便停下来。我们下了车,随着两个军官向战线前进。街旁家家都紧关着门,一个人没有,偶然看见一两个行人,俨如在沙漠中发现了水。
  再过几条街,就禁止行人来往了。站在街头巷口的兵士们,忽散忽聚,有的是担负守卫任务的,有的是担负警戒任务的,有的是担负侦查任务的。从他们的不整齐的服装上,看出他们都是日与战壕为缘的朋友。
  两个军官又从近处的一个指挥部请一个指挥官来指导我们,他带着一根大的手杖在前面引路。我们意外的经过了一个大开若门的屋子,里面拥挤着许多兵士,好像是喝酒的地方。再前进就愈加荒凉,大街小巷的房屋,都被炮火轰毁了,我们有时为避叛军的流弹起见,便从穿过房屋中间的一条长道上走了过去。一处一处的垃圾堆和灰烬,告诉我们那里是卧室,那里是浴室,那里是厨房。
  在一座战垒的旁边,我们还以为离前线大远,稍停一下,决定继续前进。军官时时警戒我们:要低着头,伛偻着身子,靠着墙走。但是,突然砰的一声,使我们不能不暂时停止前进,跑到一个破坏的屋子里躲避一下。这时斜对面隔着一条街的楼房,已经中了一个燃烧弹立刻烧得火光熊熊,如果没有这高的楼房作了屏障,无情的炮弹一定会光顾到我们这里来。
  「别管他,这是叛军欢迎我们的表示,再走!」经过了危险的一刹那,从各人心中又发出这样的声音,拥着脚步加紧前进到战壕。
  我们参观的战壕,是第二道战壕。第一道战壕距离叛军的阵地二百公尺,第二道战壕距离四百公尺,但是枪弹也可飞到。我们下了战壕以后,随着那指挥官弯弯曲曲的走了许多路,听见叛军那方面常送来一下两下的枪声,走时也就格外小心,尤其是在易被叛军发现的一段。战壕中最坚固的工事是用水泥筑的,其次是用木板筑的;有几个地方正在建筑中,工兵们虽冒着极大的危险,但依然是从容不迫的工作着。
  这里凡是可以注意的地方,我们都看了一下,我差不多看过每一个枪洞,每一个迫击炮台,每一个机关枪巢。在机关枪巢的小洞里,我们低着头向外偷看:战壕外设有两道铁丝网,它距离叛军的阵地虽近,但前面是一个斜下去的土坡,并且有许多乱生的树木作了障碍物,叛军要横冲过来是很困难的。我们在较远处看见一个人的背面,但断定他是政府军,否则这里随便一枪就可结果他的性命了。勃劳导低声告诉我:对面高处的一座大厦,就是现被叛军占据的医学院。
  我们每进了一个机关枪巢,都屈着身从暗中摸索下去,有时因为巢中太暗,还需要一点灯光,但不久就把它灭掉了。机关枪手过惯了暗中生活,他们是行所无事的伺伏着战壕外的敌人。
  在战壕中,我们碰见了许多步兵和工兵,他们惊讶我们的勇敢,我们也敬佩他们的英勇,在他们的两肩上,正挑着一付保卫玛德里,同时保卫西班牙的重担子。我们同他们虽没有谈过一句话,但举过无数次的拳头,握过无数次的手,从眼光中交流着彼此的感情,从手掌中交感着彼此的生命。
  我们回到那易被叛军发见的一段,蚩,蚩,蚩,突然又从对面一连送来了几十下枪声,仿佛是欢送我们归去。
  小石还没有这样的经验,他惊问正之:
  「刚才似乎有一个东西落在我们的旁边,那是什么?」
  「当心!那是一个会打死人的东西,」正之带着幽默的态度回答他。

指挥部


  出了战壕,那个指挥官把我们带到他的指挥部,粗大的手杖在他手里舞着。我们也好像凯旋的战士一般。
  在指挥部的旁边,有许多兵士拦阻了两个人,检查通行证。我们也是预备到战壕中去看的,但是结果未能如愿。
  指挥部从前是一个公共机关,规模很大,目下在这荒凉的一带显出是鹤立鸡群。我们进了指挥官的办公室,那里已经站着许多人在等待着他。他时而答覆他们的问题,时而处理事务,时而打电话,忙得个不亦乐乎。
  一个女青年捧来了十几杯啤酒,他举起酒杯向我们致敬,我们也举起酒杯向他致敬,一饮而尽。
  最后他拿了几把锋利的匕首和一个文具架子指给我们看,都是胜利品,文具架子完全是用枪上的机件造成的。在临别的时候,我们祝他早日得到更大的胜利。他微笑着点点头,用一付充满热情的眼光送我们出了门。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