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围盘研究成功,我们大伙和张明山一样快乐。我回家去,一进门就哈哈大笑。老婆吃了一惊,问我,我把事情告诉了她。她说:“谁想出来的呀,是工程师?”我说:“对!工程师,工程师,是个张工程师呀!”
这位“张工程师”,八岁给人家放猪,十六岁就学徒,在小型厂一直干了二十多年。他是个出色的焊工,钳工活和铁工活也是他的拿手。他为人忠厚,不多说话。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老实”工人,能干出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发明了反围盘。
在伪满时,日本工程师想做反围盘,试了多次,都失败了。听说英、美、德各国,也没有这东西。为什么这么困难?因为钢条从光轧第二架辊子出来,轧成扁圆形,这时,钢条必须有一定的倾斜度,才能顺利地冲进第三架辊子的成品孔。差一丝一毫也不行。其次,扁圆形的钢条绕在反围盘上的弧度是决定钢条的冲击力的。力量大一点小一点都不行。这围盘的弧度呀,钢条的倾斜度呀,冲击力呀,都是技术人员认为无法计算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们从英美书上也找不到参考材料。张明山一不会计算,二不懂技术理论,但他有经验、有毅力、有耐心,钻研了两年多,把这些困难一步步地克服了。
他第一步是研究反围盘的弧度。一有空,他就蹲在轧钢机前面,边瞅,一边心里核计,把尺寸记在小本子上。晚上回家,就到处画半圆圈儿,星期天也画个不停。他老婆说:“人家有空,到外边打两挑柴,够烧好几天。你总是画,画些什么?”他说:“我干的是大事,你别管我。”
一九五〇年的春天,鞍山的新纪录运动正闹得轰轰烈烈。张明山心里想,要把反围盘弄成功,可是个最大的新纪录。就加劲地研究。他哪里想到后来竟成了机械化运动的开路先锋,比创造一个生产新纪录的作用大得多哩。
他的第二步是研究“出口嘴子”和“入口导板”,这两件东西都是联系轧钢机和反围盘的零件。钢条从“出口嘴子”出来,绕上反围盘,经过“入口导板”,钻进成品孔,压延的全部程序就完了。
他最后一步是综合研究,这是最熬人的一步。他在小河沟里做了泥模型,拿竹皮子当钢条。每天回家,吃一口饭,就往河沟跑。家里人问他天天到河沟去干什么,他说是去溜达。说也奇怪,人越“溜达”,倒越吃不下饭了,脸上变得黄皮腊瘦的。老婆说:“你要病倒在炕头上,咱一家怎么办呀?”他这才说了实话:“高岗主席号召增产节约,要人和人比赛,班和班比赛,我宁可死了也要研究成功。”这时已是一九五一年夏天了。
由于前后提了三次,都没得到重视,他第四次向我们提出之前,又反复做了试验。这是一九五二年春天的事。其实,东北哪里有春天,天上常飘雪花,河里也不开冻。河边的泥模型,早就冻坏了。张明山只得用一个大柳条笸箩,连夜在院子里摆弄。手冻得不行了,放在口上呵呵再干。他是那种又老实又稳重的人,没有一点把握的事,他决不叫喊,担心给国家造成浪费。
前后两年多,张明山受了不少煎熬,碰了好几次钉子,听了不少冷言冷语,都没有灰心。为什么能有这样大的坚持性?这种毅力是从哪里来的?原来他对工人有极大的同情心。一九四九年入党后,阶级觉悟不断提高。历次的生产运动,对他也是一种推动力。他常说:“共产党救了我全家,我也要把压延工人从水里火里救出来。”看到赵明理把大腿烫伤了,党学勤把四个手指头碾掉了,康兆文大腿给红钢穿了个洞,看到不少老工人腰痛抽筋,他说:“照这样下去,到社会主义要赔上多少人啊!”
张明山不是那种墨守成规,自以为是的人。他能时时留心,因此到处得到技术上的启发。比如,反围盘弧度的大小,是参考了正围盘的弧度研究出来的。“出口嘴子 ”的研究,是受了毛轧五道出口的启发。这是决定钢条倾斜度的地方,后来又成了影响质量的主要关键。在苏联专家的帮助下,最后做到十全十美了。(我在前一节已经提到。)这些技术细节,我不一一细说了,因为不用实物,是不容易说明白的。
反围盘试验中间,工人们帮助掌握机器,研究情况,提出修正意见,发挥了集体创造的精神。到成功那天,它已经是个集体智慧的产物了。这是一条重要的经验。在以后的全厂机械化运动中,我们就一直强调集体的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