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坎坷》李永爵〔李平〕回忆录

混沌初开



  我生长在20世纪20年代,出身于华侨家庭。我的父亲在澳大利亚务农,那时候农村破产,沿海地区许多农民纷纷离乡背井,到国外谋生。听父亲讲,那时候的澳大利亚有地没人种,任由你去开荒种菜,供应市场。我父亲结婚后就出国,三五年后就回国一次,买几亩田地,生一个孩子,然后再出去谋生。我排行第三,哥比姊大五岁,姊比我大五岁。那时候的华侨家乡观念很重,不带家属出国,直到后来看到国外生活的优越,华侨越来越富裕,地位才一天天提高。但我父亲还是死脑筋,只带过我哥哥出去读书,一辈子为儿为女,当牛作马。
  作为小儿子,我的童年生活是金黄色的,我就是家里的皇帝。由于父母的溺爱,姊姊的体贴,丫头的照顾,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怎样玩就怎样玩,我的父母没有什么文化,只知道让孩子吃饱穿暖,什么教育方法都不懂的,所以我的童年生活只是一纸空白,是个混沌初开、胡里胡涂的呆童。每天一早醒来,就有人给你穿衣服、穿鞋子,抱着你替你洗脸、刷牙、梳头。上学时,人家跟你把书包装好,课余时有人拿着点心等你来吃。总之,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不让孩子动手动脑,看起来我的童年生活是非常好的,其实是多么不幸的境遇!
  我初上学的情况,至今还记得一二:迪智学堂就在我家的斜对面,七岁那年,我就是在那里拜过孔夫子和老师,启蒙入学的。老师教的第一课就是:“人之初,性本善……”,我是闭着眼睛跟着念的,既不去认字,也不求甚解。一年后就转到姊姊读的另一间塾馆去,在一个课堂里,姊读高级班,我读初级班。老师教高级班时,我们就习字;教初级班时高级班就做算术。老师教高级班古文时,读一句书解释一句,同学们也跟着念。记得有一句古文“嗟呼子卿”,老师接着解释说:“哎呀子卿”,同学们也这样跟着念。我姊姊的名字叫“慧卿”,后来大家都笑着喊她“哎呀慧卿”了!
  我就是这样在私塾学堂念了几年“孔子曰”,虽说不求甚解,但听多了,背熟了,总会悟出一点道理来,小脚已踏进了儒家的门槛:就是做人要听话,在家要听家长的话,在外要听长官老爷的话。处处要安分守己,不与人争,要“温、良、恭、谦、让”、“孝悌”、“三纲”等等的中庸之道。
  我从小没有哥哥的印象,他小时候就跟着父亲去澳洲读书,回来时已成了个“假洋鬼子”,听说马桶都揭开来看看是什么东西,他学中文就用英文来注音、注解。几个人一起走路时,定要大家步伐整齐。后来他在洋行工作。
  我哥哥养了一条小洋狗,名“多尼”,会立起来跟你握手,逗人喜爱,我们跟哥哥上街就带着它玩。家里的婢女天天给它洗澡。有人上楼,它就吼叫,把小偷吓跑了。可是有一晚多尼没有回来,第二天一早它就在门口吼叫,婢女去开门,却被它咬了几口,原来它疯了!婢女大喊:“多尼咬人啊!”大家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从门缝中但见哥哥勇猛地拿着一根木棍,一下子冲出来狠狠地用木棍往疯狗的头上打,直到把它打死!然后大家立即用板车把被咬伤的可怜婢女送到方便医院去。可是由于咬伤多处,伤势过重,以及拖延了时间,到医院已淹淹一息,无法抡救,好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不幸被疯狗咬死了!这是我童年时代最惊心动魄的一件事!对婢女的不幸非常同情与痛心,在我的小小心灵中隐约感到婢女低人一等很不满,那时候《凤阳花鼓》歌词中也有“大户人家卖儿郎”句,说明穷人出卖儿女,被卖去的就是做人婢女,任人使唤打骂,这样实在太不公平了!
  我读五年级时,姊姊毕业,我才转到市立19小学去,在那里再不读“孔子曰”了,开阔了眼界,我喜欢打球和唱歌,我特别喜欢那位音乐老师打拍子,节拍明朗,姿势优美。我就暗地里自己学打拍子,喜欢音乐,后来我读中学时,学校音乐比赛我都成了班队的指挥,以后还当过中、小学的音乐教员。
  小学毕业后转到金陵中学去,大约读了一两年,中学就要参加“童子军”,就好比军事训练,有时去露营,过集体生活,自己烧饭吃,晚上动营,很有兴趣。但平时穿着童子军衣服走路,见面就要行礼,有的人很狡猾,弄些假动作,你以为对方行礼,连忙举手还礼,有几次都上当了。
  抗日战争爆发后,日帝飞机轰炸广州,我家住在越秀南南路火车站附近,非常危险,为了躲避空袭,就辍学回到乡下去。那天我们乘轮船回乡,途中发现敌机,船靠了岸,我们往树林里逃,敌机在我们头上飞过,枪声哒哒地扫下来,母亲紧紧地把我抱住,好险啊!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的惊险!不由得激起我的民族义愤,点燃了抗日救国的火种!认识到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东三省,又要灭我全中国,我们决不做亡国奴,全国人民要团结起来,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去!此后我看了很多抗日救国的书,尤其是对话剧很有兴趣,希望以后有机会演出话剧,宣传抗战。
  那时我姊姊已结婚,躲敌机空袭也回到乡下去,就在我们邻村,时常把我接过去玩。姊夫在广州财政厅工作,又是乡村小学的义务校长。姊夫从小是个勤奋好学的人,对我很好,常勉励我的一句话,就是:“磨穿铁砚,莫虑将来无幸福!”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学习很努力,曾获得全班第一名。
  在乡下,除了自己在家里复习功课之外,还过着游山玩水愉快的乡村生活,每天傍晚,许多年青人就欢聚在一处,有的唱粤曲,有的拉胡琴和小提琴,我也跟着大家玩,跟李镜池拉小提琴。若干年后,我家里常有一把二胡,自娱自乐,就是从乡里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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