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托派刊物《动向》(1939) -> 第一期    相关链接:王凡西

马克思的情诗

石滨知行 著
三男〔王凡西〕 译



  马克思幼时,赠给他的未婚妻,后来成为他一生之妻的燕妮·冯·威斯特华伦,作为爱的纪念的三册《爱之书》《诗之书》诗稿,弗兰茨·梅林读了之后,说:“依我之见,他那诗的粗野性,决不曾因为他的创造才能而稍减,现在如把它重印,那对于作者,怕是一种不愉快的错举吧”。(《遗稿集》第二卷书后)莫斯科马恩研究所从事编辑全集的梁赞诺夫,(今已代以阿特拉茨基)以前也赞成梅林这个意见,但当搜集马克思之著作时,特别为要知道与“阿台诺衣姆”杂志的关系起见,就觉得非把这些诗稿重印出来不可了,嗣后,特别当那赠给父亲的诗稿发现以后,梁赞诺夫认为比以前的有着显著的进步。“这些诗的试作,对于马克思之教养过程、发展过程之历史的了解,具有重大的性质。”(《全集》德文版第一部第一集第一第二分册的序言)。据梅林的意见,像他在后来说的,马克思的诗,是只值得低下的评价的,但想到马克思那时才是十八、九岁的青年,再把当时的各种状态想想,那末梅林的评价,我想也不能说是不变的与绝对的吧。我以前曾把马克思的诗请专门研究德国诗的人看过,读了,他对于这些诗的作法,非常惊奇,就诗论诗,据说也值得相当高的评价的。现当《马恩全集》中,安岗、佐佐木两氏将该诗译成日文之时,此地做一点解说的文章,我想多半不会是“对作者的一种不愉快的错举”吧!

  马克思幼时,在那爱好维德与来辛奴的父亲之养育下,又与那博通荷马及莎士比亚的燕妮之父相接近,这一切,对于他文学的素质上,有不少的影响。

  马克思于一千八百三十五年十月,读毕了故乡特里尔的五年中学课程,进了波恩大学,当时,马克思适十七岁,在波恩大学只读两学期,不过听了一年的讲。在波恩大学时代,他似乎时常作诗,马克思因为他写得不好,所以就是写给父母的稀有的几封信,现在也不存留了。唯有那永远关心儿子的身体与学业的人,写给马克思的书信,如今还在,且被发表出来,在这些信里,时常有论到马克思的诗作的意见。尤其在一千八百三十五年一月十八——十九日,以及三十六年初的几封信中,最看得出来,十八——十九日信的一节说:“你的诗,我一字一句地读了,可是,我亲爱的卡尔哟,我不客气地告诉你,因为这诗的狂暴,及狂暴的倾向,我不能谅解这首诗。”在那首诗里,曾将康德的人类学等加以论述,由此看来,马克思似乎时常将诗寄送到父亲的面前的,爱子远离了,“看不到你一点儿痕迹”的寂寞的双亲,埋头贪读着儿子的诗,这是很可想像得到的,但最可惜的,这时代的诗,现在一点儿也不存了,或者这时代的作品,杂入以后的诗稿中也未可知,但关于这一点,现在在文献上还不能加以证明。

  得了父亲的许可,马克思于一八三六年之秋,转学柏林大学,为此,从波恩回到特里尔来,与幼年的伴侣燕妮订婚。秋十月,与燕妮作别,怀了无限的相思,离开了故乡到柏林去,那时,马克思的痛苦,于次年(三十七年)十一月十日致父亲的信(唯一现存的信)中,很好地表示了出来。初尝爱的滋味,即离故乡。旅行到柏林,但并不有趣,和燕妮的分别,比临危崖更险恶更难过,艺术和燕妮比起来,也是不美的了,这一类甜蜜的文句,充满了篇幅。

  进了柏林大学,因以前的苦痛,他断绝了各种关系,也不去访问什么人,专门埋头于“学问与艺术”之中,所谓艺术这东西,依马克思自己的话说来,仿佛就是“抒情诗”。

  这些诗,后来集成三卷,赠与可爱的燕妮,关于这三卷诗,马克思的儿女,后为艾威林妻的爱琳娜有如下的话:我藏有三册诗,上面有如下的日子“一八三六年秋末,柏林”、“柏林,一八三六年十一月”、“柏林,一八三六年”,这三册诗很厚,写得极美丽,头两部的题目是《爱的书,第一、第二部》,第一部署名为K.H.Marx.,第二部署名Karl Marx.,这三卷诗集,献给我尊敬的、永远爱的燕妮。(《新时代》,十六年度,第一卷,第五页)

  马克思死后,这三册《爱的书》《诗的书》,落于其女劳拉之夫拉法格的手中,梅林曾见过,在《遗稿集》的序文中,说过一些感想。据梁赞诺夫于一千九百十一年访问拉法格的家时,曾由劳拉之手借来看过,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拉法格夫妻在德拉韦的别墅中相偕自杀,因此,三卷诗集,又自拉法格家转入马克思之外孙(系马克思之长女燕妮与夏尔·龙格之子,马克思唯一生存着的孙子)约翰·龙格之手,被人借去看,以后就不知道弄到谁的手中去了,梅林的地方又没有,这据说成了不能猜破的谜了。因此,这三卷诗集,如今是看不到完成的形式了。只有梅林在前记的感想中引用了四节及在他献给父亲生日的诗集中,推测出以为是混入的几首(“人鱼之歌”、“罗兴台”、“二人的竖琴歌”、“星歌”、“苍白的少女”等)外,再没有别的了,就梅林所记的看来,那末内容除上述几首以外,仿佛还有如下的几首“妖魔之歌”、“格诺门之歌”、“钟楼守者之歌”、“歌者最后之歌”、“关于阿尔本及罗沙门台的叙事诗”、“坟墓的史诗”、“浪漫的竖琴之音”等,全部究有几首,那是不明白的。

  现在我们试把其中的一两首讲一讲吧,“二人的竖琴之歌”,是一首叙事诗,咏的是两个弹竖琴的女子,思慕着城中一个不相知的男人,来到城下,在关闭着的城门之前,交谈着恋他的话。

  她黑发在风中飘荡,
  泪潮儿不住的流淌;
  还有一个拭干她的面挟接吻,
  将她紧抱在热情的胸膛。


  这样,她俩在那关闭着的城门前蜷伏了几日。

  几日来她俩在此处蜷伏,到黄昏弦声飞渡,
  这哀婉凄切的怨诉,
  感动了小鸟和花朵。


  有一个时候她俩枕着腕,躺在软软的苔床上假眠,突然出现了一位巨大的半神半人,把她俩载在他的金翼上,向高处升起了。

  “苍白的少女”,也是一首叙事诗,此地竚立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她忠厚优雅而信神,那里,“眼中有爱的海与情热的箭”的骑士,跨着美丽的马过去了,那情热的箭,深深的射入少女的胸中,骑士却迅速地驰去了。

  寂静的安间飞去了。
  天国沉沦,
  心儿变作愁城了,
  相思昏昏。
  少女在晚上祈祷,追想着那逝去的男子的面影,幻想着他正抱着别的女人吧,很为苦恼。
  汹勇的大波中,
  少女舍身,
  幽黑的寒夜里,
  惘然而行。
  少女充满了爱情的眼睛闭着,红的嘴唇也变了色,少女的眼睛再不醒来了。
  尊贵伟大的骑士,
  被情妇的柔腕拥抱,
  弹着爱与幸福的琴调,
  在静静的夜里响着。


  “坟墓的史诗”据梅林说,是讲拿破仑的,其中,拿破仑被地里的精灵控诉其破坏世界,但光明之神却加惠于他,引他到星上去。

  批评这些诗,不是我的责任,马克思自己对于这三卷诗集,有如下的批评:“我的立场,乃以前一切的发展使然,这诗是唯心论的诗,正与我的恋爱一样,遥远地横在彼方,是我的天国,是我的艺术,一切现实的东西都消失了,这些消失去的东西,看不出有何等界限,及与现实有何等关联,只是漠然的一点无形的破碎的感情,绝无类似自然的事物,一切是由月亮里造成的玄物,在这里,所有的东西,并不是可能有的东西。修辞上的雕刻,代替了诗的思想,不过,在做到感受性与感兴的努力上,恐怕还有一点热情,这是我送给燕妮的最初第三卷诗中的一个特征。”(改造社版,《马恩全集》,第二十卷,福田德三、本多谦三两氏译文),劳拉·拉法格写给梅林的信上说:马克思把这三卷诗看成无益的东西,每当谈及这些诗作时,马克思总是大笑他青年时代的傻事。

  梅林在《遗稿集》一卷的序文“幻想的诗人”中,对于这些诗的批评,兹简单地介绍于后,梅林警告人家道:若以为马克思青年时代的诗是有美学上的价值,那是不对的,马克思十八岁时,离狂飙时代差不多有六十年了,如不明此时的空气,而当它是狂飙时代的诗来批评,那是不对的,讲到马克思艺术的才能,自然是有的,他属于十九世纪第一等的古典散文作家中,可与来辛奴及歌德相媲美,但诗的技术是粗野的,假使不知道这些诗作的时期,那末谁都不会想到它是写于白来登死后一年,海涅的《歌集》出版后九年的吧。就他青年时代的诗来说,虽然是马克思,但还是未曾有过的幻想与平凡的,就诗说,马克思比当时的希脱老司或郎格,在其未成名时所作的为差,“他缺乏那从虚无中构造成一个世界的诗的创造力”,马克思批评自己的诗说,“只有在做到感受性与感兴的努力上还有一点热情”(前述),这是他诗的特征,是他赠给燕妮之诗的特质,而这热情是幻想的,甚至是夸张的,与其说是浪漫的,毋宁说是古而不美的,例如席勒的《罗拉栗达》。

  以上是梅林批评的概略,至于马克思的父,对于马克思的诗,也是评得很低的,这一点,可以从波恩时代的父信中推测而得,有一时,对马克思的诗,曾加以“丑恶的生产物”之酷评,使年青的马克思悲哀,但父亲的批评,要是从道德立场上来的,常常用以警戒年青的马克思的狂热的气氛。

  受着这热烈的情诗的赠与的未婚妻燕妮,对于这些诗究竟怎样呢?马克思之姊素斐于一千八百三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致马克思的信中,有一节说“燕妮在爱你了,昨天她到我们这里来,收受了你的诗,哭出了欢喜与痛苦的眼泪。(《全集》第一部第一卷第二分册,一九九页。)

  写给父亲的信中,有一节说:“赠给你最近的一分册”。这一分册,系史坦因氏受了马恩研究所的委托,在那于一千八百五十一年与马克思友善的开恩医生罗兰特·但尼尔斯(一八五五年死)的文库中发现出来的,一千八百四十九年,马克思因二月革命后的反动,逃到开恩时,所有的书籍都寄托给但尼尔斯,五十一年,卖去了一部分,其他的送至伦敦,马克思的诗稿,即于此时赠于但尼尔斯,以致谢意,这稿是赠与父亲的诗稿,是当父亲五十五岁诞辰纪念时的赠品,封面上写着“一点永久的爱的微意,于一千八百三十七年之诞生日,献给尊敬的父亲,——K.H.Marx.Berlin,这是马克思第二个诗集所搜集的诗,一共是选出来的三十九首,主要是一千八百三十六年至三十七年四月之作,在此近四十首诗中,有几首是前述赠燕妮的诗集中有过的,其他诸作,怕是以后的作品吧,对于这一诗集,梁赞诺夫以为同那被梅林评得很低的诗集比起来,在马克思的教养过程与发展过程的历史上,有重大的意义,前后两诗集的创作期,仅差两三个月,而后者中,已经看得见“内部发展的进步”了。

  三十九首诗中,十二首是史诗或叙事诗,其余,大部分还是抒情的、幻想的诗。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其中的一首“私奔”吧,骑士立在铁门前,美丽的姑娘探出窗来,但是怎样下来呢?骑士抛给她一条绳子,姑娘是一味地恋着那男人,因而说:像盗贼那样地逃罢,骑士说:我们二人同逃。姑娘同自己的房子告了别,缒索下来了。

  姑娘缒索未及半,
  二眼昏眩脸苍然,
  腕力欲竭犹挣扎,
  抵死往下落。
  姑娘对骑士说:让我们拥抱了同死罢,他抱住了姑娘。
  “再会吧,我可爱的人儿的!”
  “等等吧,我跟你走遍天涯!”
  永久的火焰在他俩的头上闪耀,
  二人相偕,白头到老。


  此诗,带着前一诗集的同样调子。

  叙事诗与史诗仍旧是最多,这是对的,但在这中间,马克思的眼睛已经转向到社会的残败者了,在“被宰割者”中,咏着一个受尽了人生的冷酷与贫困的女子之末路。

  惟本集较之前集,其显著者为加进了讽刺诗,或藏着讽刺之针的诗,与嘲骂的诗,对于俗人根性或其他现实的批评诗,题为“医生之心理”的二行诗为:

  黄昏时狂吞面条与团子的人儿,
  半夜里愿你梦魇罢。


  “数学家的智慧”,系讽刺数学家的恋爱观的,因他一切都以数字来解释。对于医生的讽刺,则有“在你们说来,全世界只是包着骨头的袋”。

  “柏林的维也纳猴子戏”,乃是给“猴子演的喜剧”迷了,于是另一个男人对男人讲,关于猴子姑娘一边说话一边假死的情形。

  猴技啮我心,
  恍被磁石引,
  猴演妾自身,
  此奴实可恨。


  “阿尔密达方·力达克而克”也是讲某人与贵妇人在戏院中会话的讽刺诗,从这些讽刺诗与嘲骂诗中出来,使马克思后来成为大的嘲刺家。

  康德与费希德在字宙上仿徨,
  探求那国土——遥远而渺茫,
  我只是坚定地把捉着
  那街道上发现的事物。


  就是在这首诗里,已仿佛地现出了后来马克思的面影,在这一点上说来,赠父的诗,较之前三卷诗集,对于我们有更多兴味,倘就诗而论,也当分别评价的。

  自赠父之后,马克思到底做了诗没有,怎么也不能知道,至少,以后的诗,现在是已无有存留的了,只有由柏林大学青年文学家发行的周刊杂志之一千八百四十一年一月二十三日的一号上,有马克思的两篇诗,“乐人”与“夜之恋”,但这两首已搜入赠父的诗集中了,以后所作的就没有了。



感谢 先知在1917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