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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革命轶史(续)

维多·绥奇著,林伊文﹝郑超麟﹞译



诬蔑,这毒物!


  七月四日(一九一七年)夜间,苏维埃机关走廊内发生一种神秘的谣言。——你知道什么新闻么?是的,列宁和托洛茨基卖国的证据已经发现了。一些确实无疑的文件,从德国参谋部弄来的,就要公布了。一些已经译出的电报。一些签了字的收条。他们收过了好几百万了。

  全世界报纸大字标出:布尔塞维克党人是德国收买的密探!

  阴谋之线索引到斯托哥尔摩去,那里有一个德国侦探机关。克伦斯基认为已经有了“非常严重的证据”。人们公布一封信,据说是某处邮局检查出来的,信内一位德国男爵“庆贺布尔塞维克党人,为了他们的行动”,而且预先见到“柏林的人将要欢喜的”。人们记起了,列宁、季诺维埃夫及其他二十几个俄国社会主义者,当初是坐在“铅皮车箱”内,经过德国回到俄国来的。(在途中,列宁拒绝见客,尤其不肯见德国社会民主党人,他说:“若是李卜克内西来,则极愿接见!”)自由派总长米留可夫说起了德国黄金在俄国革命中的作用。开始进行侦查了,结果虽然不起诉,历史也不容许其结束的。俄国从前防止间谍活动机关底一个探员,指教我们说:“那些侦探,在访案时候,常常自己伪造证据”,但接着,出人意外的,他证明出:不仅布尔塞维克党人是卖国的,连反对布尔塞维克的人也是卖国的。照他的意见,只有防止间谍活动机关底探员不卖国,但他们的时间都耗费在伪造卖国证据上面……

  这个乌士啻诺夫写道:

  “防止间谍活动机关的报吿,关于列宁过去的活动,关于他与德国参谋部的关系,关于他收受德国黄金的事实,——都是实实在在的,应当立刻处他死刑。”

  克伦斯基丝毫没有照这话做,因为他自己就是“人所共知的”卖国贼。

  我重提这些事实,乃是因为诬蔑,这毒物,有一种奇异的命运透过俄国革命,而我们看见它今日又在俄国以同样方式复活起来了。一九一七年,德国黄金的神话不久就销声匿迹了;在社会斗争底可歌可泣的几年中,诬蔑无所施其技;直到十年之后,一九二七—二八年间,它才又出现,而且从此时起,它就飞扬跋扈令人骇怪了。

走向政权


  一九一七年九月,哥尼洛夫将军底叛变悲惨地失败了,于是形势完全改变。现实是比那些依据“双侦探”机关所伪造的证据而造成的诬蔑人的神话更加有力的;现实指示出:谁是革命的,谁是空谈的,谁是演滑稽戏的,谁是反革命的。克伦斯基政府露出真面目来了:原来是摇摆于两种可能的专政中间的一个幽灵。或者那些将军,他们在反动方面是惟一能明见的,而且操有武力,——在社会不安定时期,一个副官也知道威权对于有钱人有什么好处的,——或者他们明天再开始这个把戏而得到成功,而革命又上了拿破仑主义的老当;或者工人、兵士、农民、苏维埃、布尔塞维克党,用暴力手段夺得政权,既然没有其他的手段。在军人专政和无产阶级专政中间,有什么共同解决方法可想呢?

  列宁和托洛茨基看得很清楚,他们提议、催促、命令并进行夺取政权。一个做党的首领,打破了障碍,终于说服了党;一个做彼得格勒苏维埃的首领,在苏维埃组织一个革命军事委员会,分配武器给工人,运动革命的卫戍军不服从临时政府并不离开首都。这事实上已经是暴动了。

  这两个人,面对面时,往往带点忧虑互相望着。他们太迫切自觉得缺一不可了。

  “我们二人”,一天,列宁问托洛茨基说,“若是被杀了,你相信布哈林和斯维尔德洛夫担负得了这责任么?”

  从前,我曾以如下一段文字描写这二个人在一九一九年的状况,现在我觉得没有一点需要修正的:

  “专门家出去了。二个人还留在‘最高会议’中间,这会议,就它的忧愁面目说,就它的盖满专门数学的纸张说,确然极像一个亏空极大的企业底经理部会议。负的方面:布达佩斯特的白色恐怖,汉堡的失败,柏林的消沉,巴黎的消沉,约翰·朗格底犹豫,奥勒尔的丧失,图拉的威吓。负的方面:我们这里甚么都没有,我们正从贫困、黑暗和不断失败之中出来。正的方面:意大利来的电报,杜灵地方的罢工,西比利亚森林游击队的战功,华盛顿和东京间的敌对,塞拉啻和布里松写的论文。正的方面:科学,意志,无产者底血。还有正的方面:肋膀受了战伤的文明惊人底的衰落。在宣传上说,被芬兰白色恐怖屠杀的一万一千人可以算入正的方面去……
  “在这顷刻,在群众底静寂和辛劳当中,辩论取决于二颗头。这就是到处悬挂大家看见的二幅肖像:在人家中,在办公室中,在俱乐部中,在报纸中,在阿谀人的照相馆的玻璃窗中,在公共建筑物底大门中。有一次,在煤矿收归国有大成功之后,这二个人兴致极佳,曾用嘲谑的口气论及这个肖像崇拜说:‘不知道消费了多少肖像哩!你说,你不以为是过分了么?’——‘这是人心拥戴的反面,我的朋友,这是那些投机分子,那些蠢才,故意夸大的。’他们二人都是善于讥刺的,但性格不同:一个是和悦可亲的人,光秃的宽阔的额头,两颊微耸,鼻子很大,胡须微带赭色,显出健康、朴素和机警。时常爱笑,笑时眼睛缩小,充满了绿色的火花。这时他的大额头有点突出,嘴巴张大,现出一种愉快的表情,看见他的人会觉得有点亚洲人底相貌夹杂在这个欧洲人底相貌中。——另一个,则是犹太人,有时现出鹰一般的丑陋在那生着有力两唇的嘴角皱纹之中,眼光里露出一种锐利的聪明,一种人类领导者底头部姿势,一种内心的确信,浅见的人也许以为是旧式的骄傲,而且在他的笑中又好像戴着一个糜非时特式的面具,因为这个人还能感到那种青年人底快乐,在他们看来,整个生命正在待他们去占取的。他们嘲笑他们自己的肖像。一个说:‘但愿我们能多活几时,阻止这些肖像的复印!’另一个说:‘但愿我们能多活几时,免得被人家奉为神明!’他们明白,非依靠在最古老的岩石上是不能转翻世界的。”[1]

  这二个人,并不是自从有了Duce,ChazeF hrer,Cher Genial等称呼以后那样意义下的领袖。他们的受人拥戴,并不是人为的或强迫的,而是自成的,由于他们应得的信任。人家公然议论他们的言行。不仅如此,人家还反驳他们。若是敌人,他们就一面耸肩,一面回答;若是劳动者,他们就平心解释,人家也常常使得他们的主张只有少数人赞成。这是同志中的两个人,那些有危险性的蠢才要把他们抬高于同志或党之上,是要受他们严厉责骂的。政治局和中央委员会,无时无刻不是过着一种集体的生活。党内辩论着,种种倾向不时发生又不时消灭。而且,在国内,反对派分子——这是不可同反革命派分子混为一谈的——不停息地公然活动着,在整个国内战争时期,即是说直到一九二一年。到了一九二五—二六年,反对派分子才完全看不见了。当一切党内生活完全消灭时候,而且正因为这个缘故。列宁当初曾邀请他的老政敌,孟雪维克领袖,马尔托夫和唐恩,来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辩论。无政府主义者是这个委员会中一部分。左派社会革命党初时参加政权至好几个月长久。他们只因企图暴动,而且一九一八年七月间在莫斯科街上开放大炮,才被驱逐出政府以外。没有人想到为一个至高无上的国家而拚命的,人们是为一个新的自由,而奋斗,而死。布尔塞维克主义向群众和世界宣告一个前所未见的自由劳动者民主制,而得到胜利。斯维尔德洛夫起草的第一个苏维埃宪法,保证劳动者一切自由。譬如说,当时绝不是想,在暴动胜利之后取消出版自由,而是要“废除资产阶级对于出版物之垄断”。为此缘故,必须禁止反动的出版物。这些东西本是诬造谣底惯家,但托洛茨基说:“每个公民团体得自由使用印刷机关和纸张。”列宁有个计划,规定每个公民团体,有一万或一万五千劳动者拥护的,若是愿意,则有权出版一份日报。

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七日的胜利[2]


  应该时时刻刻提醒一件事,即是:关于俄国革命所用的字眼,如领袖、党、苏维埃、群众等,都完全改变意义了,一般说来,都变成与希望和胜利那几个伟大年头所用的刚刚相反的意义了。必须细心改造过初期全部历史,而且还不止此哩!在十月暴动时候,所谓领袖不过是最前列的;说话最有人听的,最够资格的战士而已;所谓布尔塞维克党不过是最能表示群众感情的政治组织而已,它的行动是受人拥戴和有定数,便是由此而来的。

  在紧急关头那几天,这个行动,我们试借助若干罕见的稿件,描写一个轮廓。

  布哈林在一九二二年发表的一个文件中,这样叙述:

  “……这是在彼得堡,当民主会议时候:你试想像冬宫,还有在那里的克伦斯基,——他刚从莫斯科回来,他在莫斯科召集一个不幸的政府会议,莫斯科工人用总罢工来迎接他,甚至‘首都饭店’底仆役也拒绝服侍那些代表老爷……这里先说一说此时我们党内底一件秘密事。列宁藏起来了。克伦斯基召集的民主会议快要开会时候,我们的中央委员会举行会议。我们的策略是很明白的。在群众中鼓励和宣传,准备那即要爆发的暴动。我刚走进会场时,弥柳廷即赶到我面前来,告诉我:‘收到了一封信,布哈林同志,一封短信。’
  这信说:‘你们如果不立刻遣派布尔塞维克党人到工厂中去,你们如果不包围和逮捕民主会议那些流氓,那你们就是浑蛋和叛徒。’全信都是用这种口气写的,而且充满了恐吓。我们大家都说一声‘啊哈!’从没有人这样粗暴提出问题。大家不知道怎样办才好。以后终于成立一个决议。这恐怕是党史上仅有的一次:中央委员会一致决议焚毁列宁的一封信。这事情没有公开出来。那时我们是站在列宁底右边;你们晓得,列宁并非每次都教人慎重和见机的,他能够向左跳跃,——而且错误……我们否决他的要求,因为我们以为夺取莫斯科和彼得格勒两地政权,并解散民主会议,固然毫无疑义可以成功的,但在俄国其他地方则我们的地位未能巩固。但我在民主会议中看见一幕小小的戏,很能够表示群众的精神状态。克伦斯基演说之后,托洛茨基上台发言。克伦斯基一伙人有好多水兵围绕着,那是克伦斯基调来保护会场防止布尔塞维克甚么攻击的。我看见托洛茨基说完了话,从演说台上下来,于是我们都到那些水兵群中去,他们挥动上刺刀向托洛茨基:使用这家伙的时候,是不是快到了。临时政府底薄弱队伍已经给我们争取过来了。”

  这是九月中旬,即暴动前六星期发生的事情。暴动发生于苏维埃第二次大会开幕之日,在彼得格勒的胜利没有遇到甚么困难,在莫斯科的,则颇苦。其他好多地方已经自发的暴动起来而且胜利了,譬如在卡赞和在塔什干,那里苏维埃和军队没有等待上头的训令。好久以来,克龙斯塔德和波罗的海舰队就已自由行动了。克龙斯塔德很受布尔塞维克和无政府主义者影响;舰队则服从党的指挥。

  安东诺夫·奥夫先珂,现在是苏联驻巴塞伦那的总领事,他曾以如下的话叙述攻占冬宫的情形:

  “我坐着汽车驰向参谋部去。我们穿过百万街我们的岗位;冬宫周围零乱的枪声,好多军人投降过来了。黑暗。步枪机关枪底声音。沿着街道,一群的海陆兵士和赤卫军奔赴宫门去,接着又退回来了,傍着墙边退,当一些躲在柴堆障碍物背后的志愿兵开枪时候。最后,大炮沉重地响了。响而又响。这是尼瓦河对岸彼得保罗炮台在说话。‘不可以叫他们投降么?’楚诺夫斯基提议说,他刚带领巴佛洛夫团的人走来,他仍像平时那样勇敢而多话的。我答应了。大炮的声音是有效力的。娘子军投降了。她们啼哭着说:‘她们再不敢了!’军官学校投降了。那些志愿兵把枪一束一束架在人行道上,走开去,有人护送他们。楚诺夫斯基要还他们的枪,但我不肯。其他的志愿兵还抵抗了一个钟头。从一个狭隘的螺旋形楼梯攻击他们,是很困难的。他们好多次逼得群众后退。但他们终于屈服了,叫人告诉我们说他们不抵抗了。我同楚诺夫斯基上楼去,到皇宫居室之内。残余的障碍物、床垫、兵器、毛被、面包屑等,狼藉满地。一群异样装束的人跟在我们背后。我们攻进各层楼房,志愿兵投降了。我们忽然来到一个宽大的厅堂,一队青年人横着长枪守着一个门。他们迟疑了一会。我们走近临时政府这最后的卫队跟前去,我和楚诺夫斯基;他们呆得同木鸡一样。我们很不忍心夺去他们手中的枪。‘临时政府在这里么?’——‘在这里’,一个志愿兵很巴结地说,接着低声告诉我:‘我是你们方面的。’旧俄罗斯最后的资产阶级政府就在这里了。这十三个人,——因为克伦斯基早晨已经逃走了,为的去‘请救兵’,围坐一张桌子,吓得脸无人色。我们将他们逮捕起来。大家要当场把他们脔割了,但我们派一队人护送他们到彼得保罗要塞底监牢内去。
  “距离几百公尺,停泊在尼瓦河中的巡洋舰曙光号,上面有些革命党人正在等待对冬宫开炮的命令,——他们已经开过几响空炮了。
  “我们正待发出最后的命令,这个命令一实行,那些‘民主的’总长和那冬宫都要没有命的。我们决定等待一刻钟,本能上觉得局势会改变的。果然不错。最后几分钟快过去了,忽然直接从冬宫来了一个信差:‘冬宫已攻下来了!’我们快活了,这次是双重的快活,因为我们正要开炮,而这个不知名的水兵却是冬宫的救星,——当时没有想到问他的名字。
  “我立刻和一个同志坐汽车到斯摩尔尼去。汽车是水兵们弄来给我们的。在此地经过的资本家和官僚乘坐的汽车,给他们扣下五辆来。
  “彼得堡的街道,是平静而寂静的,毫没有暴动底痕迹。一些革命的兵士在十字街道烤火,他们并不留难来往的汽车。我们还看见灯光明亮的电车,装满了乘客。总而言之,没有一点革命底痕迹。在斯摩尔尼,大会代表们刚刚散会,初步讨论过苏维埃共和国政权机关,这个共和国是如奇迹般瞬息间造成的。一切都办好了,我可以回船睡觉去了。
  “第二天,我们决定洗清一点空气,并且把我们的革命刺刀显给资产阶级杂种看看。水兵巡逻队出发到中心区去,奉令解散密聚的群众。水兵巡逻队有平定奋昂空气的效力。他们常常带回来武器,手枪、佩刀、步枪,以至于炸弹,作为掳获品;他们也捕得嫌疑份子:军官、醉汉、举止阔绰的资产阶级先生、冲锋队的兵士。我们非常宽厚待遇他们;问了几句口供,就放走了。若是兵士,我们就劝他们快点穿起裙子来,这一切都是大声笑着做的。我们拿罐头领给醉汉吃,以后就送他们在一间大房子睡觉。如此款待这类主顾,不久就传开了,我们的船上很快充满了醉汉。于是水兵们想出了另一种待遇方法,这在秋天是很难受的:即是将他们浸入河水中去,他们立刻苏醒了,而我们也很快解除他们的缠绕了。”

  杰克沙都十月二十六日(即十一月八日)写给法国国会议员阿尔伯·托马士的信,这样说:

  “我的好友:——这是暴动的日子。今天早晨,我到特使馆去的时候,看见人家从穆依卡河捞起图曼诺夫底尸首,他是陆军次长,昨夜兵士们逮捕了他,用刺刀戳死他。人家开玩笑,把他的尸首安置在一架矮车之上,送到无名待领的停尸所去。
  “消息是有利于布尔塞维克党人的。冬宫先受炮击,后被劫掠了。一切艺术品、织毡、家具、图画等,都被残暴地捣毁了。保卫冬宫的娘子军,成了俘虏,被人送到一个军营强奸去。其中好多是资产阶级少妇。临时政府大多数阁员都被捕了,克伦斯基在逃。军队落入于革命党人之手。”

  沙都这里说的抢劫冬宫的事情,不是实在的。无疑有些兵士未会受到战败者应享的待遇。但一般说来,差不多没有甚么过火的事情。同一信中又说:

  “我又会见革命党底诸大领袖。我认识了列宁和托洛茨基。……早晨一点钟休息的时候。我和托洛茨基说话很久,几分钟之后他就要被选为外交总长或外交人民委员了。
  “第一,要问他对于暴动的意见么?
  “‘整个革命是有它的命运的,成败不能逆料,但成功的可能性很多。暴动经过极细心的准备。组织普遍了全俄国境,成立了一千多个委员会,军队从此差不多全部运动过来了。农民群众将为大地主土地之没收所引诱。有这二种份子拥护,运动应该能成功的。只消一扫帚,便可扫除那些营权的庸碌人和软骨头。’”[3]

  在莫斯科,巷战经过了六天长久,发生了一些骇人的事情,譬如克临灵宫兵工厂工人被那些保卫民主政制的人所屠杀。暴动发生之前日,穆拉洛夫就去研究暴动底技术问题,——他是布尔塞维克党一个英雄,二月间就带领几个兵士去占领公共机关了,旧都帝制政权就是这样塌台的。他写道:

  “我寻觅一本小册子,《巷战策略》,那是本党一九〇五年出版的,但我寻不着。这书,某次检查时候失掉了。我只好凭头脑去记忆,并设法与认识的军官谈论这个问题。”

  穆拉洛夫打仗好像一个魔鬼。当苏维埃战士觉得一切都完了的时候:

  “炮兵开来同我们的步兵联络了,我们又振作起来。我忘记了那时有几尊炮,但我们的炮兵首领佛拉底弥·斯密诺夫大概还记得的。”

  于是我去查考斯密诺夫底著作,我找到了有一页极生动的描写,关于这件事情:

  “当我走去通知那些兵士,说我们已受包围,而革命委员会要我们撤退时候(那是在夜间,他们疲倦得要死,正在睡觉),他们满不在乎地回答我说:‘我们不走!’
  “第二天,我们在一点上采取攻势,有相当成功,鼓起了我们的勇气;又第二天,我们的一队人占据了斯特拉斯特乃耶修道院底塔,那里本有志愿兵带着一架机关枪把守的。这天夜里,我奉令同二个同志到霍登卡炮兵旅去,携来二三尊大炮,安了一尊在斯特拉斯特乃耶广场上,为的轰击前总督底邸宅。只消几炮,就把一队学生军打得落花流水了。当他们被解往苏维埃去的时候,我们费了许多力气才能说服护送的兵士勿把他们杀死。革命委员会于是决定一个总攻击,我奉命去请求第五十五团步兵来增援。我们坐在一辆红十字会车内,门窗都紧闭着。我们路上给军官学生捕住了,送往亚历山大中学去。人家搜查我们。五十五团一个青年军官认识了我,一把抓住我的领口,嘴里喊道:这是一个布尔塞维克,应该立刻枪毙。我在那里过了一夜或二夜。以后一天晚上轰了一响大炮,他们把我们大约八十至一百个俘虏放出来,由军官和学生护送到克临灵宫去。护送队长特鲁伯斯哥依亲王叫兵士:‘俘虏若回头看,尽管将刺刀戳进背后去。’到了克灵临宫,军官们辱骂我们。其中一个喊:‘我们不是给这些流氓杀死,就要杀死这些流氓!’我在五十六团军营过夜。晚上听到震耳的一声:我们的炮兵在麻雀山上轰击克临灵宫……第二天,人们又放我们出来,约有四十人;我们想一定去枪毙的,但到了尼哥斯该耶门,人们就叫我们在步哨前面走过,出去了。在圣华西里教堂前面的赤卫队,举枪对我们描准,我们向他们大声喊:我们是红党。以后我就到区苏维埃去。人们要我休息一下。我跑回家去。我已有半个月不履家门了。我吃了饭,就到扎莫斯克伏列趣参谋部去……”

  这事情距令有十九年了。穆拉洛夫和斯密诺夫都还活着,我写这几行字时,很感动地想着他们。[4]这二个人在一九二七年都宣布拥护反对派而反对史大林。这二个人都被开除了,被捕了。斯密诺夫关了五年,刚放出牢狱到了流放地没有几天,又被捕了,又判五年徒刑,甚么罪名,没有宣布。他在苏达尔监狱中差不多变成瞎子了。他现在在哪里呢?穆拉洛夫做了莫斯科军区司令好久。人们把他充军到塔拉森林里去。他仍旧做他的农学家职业,差不多八年长久;最近人家又把他逮捕起来了,加以甚么叛国、阴谋、勾结希特勒等大罪名,他一定是逃不出刽子手之手的。



注释:

[1] 维多·绥奇——《被征服的城》。我这页书是在列宁格勒写的,所以没有写下二人名字,怕的“黑局”不肯放过我的稿子。

[2] 即俄国旧历十月二十五日。

[3] 弗列洛夫斯基底回忆录。

[4] 译者按——本文出版之后一个月,即一九三七年二月,穆拉洛夫也给史太林枪毙了。那一案十七人中,他是唯一未写悔过书的。斯密诺夫依然不知下落。与季诺维也夫同时被杀的伊凡·斯密诺夫是另一个人。



感谢 先知在1917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