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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杀与软绑
作者:木君 来源:《新旗》1946年第7期
录入者按:引用得书摘太多了,打字的时候万分痛苦。切入角度不错,按理来讲可以促进人们的深思,这就是好的。录入时的感觉总得而言比录入彭述之派的文章好多了。不幸,我现在离那个时代太远了,很多东西感觉起码隔了一层。
这篇文章没有简单地(也可能是“流俗地”)去纪念李闻惨案,而是去深挖一个相对无闻的孙中原案,从而让人们可以更加全面地看透特务机构的力量:它不只会直接暗杀,而更会在将目标绑架后在精神上把它毁灭,这要更加厉害。
文章里边有一句话,大意就是,对于那些被特务机构在精神上打垮的人,人们往往扣一个叛徒帽子就了事了,既没有同情,更没有去深挖这背后的道理。这种反思精神,我觉得很好。
李星按:这篇文章谈的内容很重要,阐述了资产阶级国家特务机器的本质。作者可能是经历过特务迫害的王凡西。确如录入者所说,这样的文字录入起来,比彭述之一派的许多虚伪说教【当然,也不是全部如此,即便彭本人的文字也不都是虚伪说教】,要有启发的多。)
硬杀与软绑
同在七月中旬,同一个特殊势力,在不同的两个地方,用了不同的两种方法,对付了中国民主同盟的三个领袖。
人们用手枪在昆明打死了李公朴闻一多,又在北平用汽车请走了孙中原。前者是硬干的,是铁与血的事件,所以震惊了全中国,甚至波动了全世界;后者是软做的,是扑朔迷离的,所以不会引起同样反响,甚至为许多人所忽视。
其实前后二者,不过是一个制度的两种手法,一块盾牌的两面。“硬干”固然可恶,“软做”却是尤其可怕的。杀人见血是惨事,但谁能说杀人不见血不更惨些?一颗子弹穿进了血肉之躯,被射击的人倒了,事情清清楚楚:一边是卑劣无耻的凶手,另一边是求仁得仁的烈士。人们的感情也容易安排的:痛恶杀人犯,同情牺牲者。就被害人所代表的思想事业言,一两个人的血往往能换得来更多的代价。可是“软做”方法的情形就不同了,也是凶手对被害人的射击,但他所用的手枪非但无声,而且无形。给击中了的人并不流血,身体还是好好的,顶多不过“神经失常”,可是他一样地倒下来了,精神上倒下来了,甚至被毁灭了。放射这支无声无形枪的人不算凶手,而是“导师”“保母”或“教育者”,而那个被射中的人呢?自然也不是烈士,而是“忏悔者”“改宗者”或者“叛徒”了。这时候人们的感情是如此的:不痛恶凶手,却尽情地鄙视那个被害者,连带甚至也鄙视那个被害者所代表的思想事业。
如此说来,“软做”不是比“硬干”好得多、高明得多、有效得多吗?
所以实在说,硬干早已是过时的方法了,早已不是“科学的”特务制度的正宗。有时还偶一用之者,那不过是占着次要地位罢了,或者,济“软做”方法之穷而已。
我们曾经在另外一篇文章里说起过“软做”,即“再教育”的内容,这里要借孙中原案做个实例,让读者多多欣赏一下这个现代特务制度的高妙艺术。
孙中原案就报纸上的消息看,它的发展经过如下:
一、“七月十八日民盟北平市委孙中原在南池子街被绑失踪。”
二、“十九日民盟华北负责人张东荪、刘清扬联名致函李主任、熊市长,要求营救孙中原。”
三、二十九日,“据政府高级官员二十七日告合众社记者称,孙中原失踪一案,实系其本人主动,孙氏现由政府保护监视。因渠最近曾作反共言论,深恐共党加以不利,故请求政府予以保护……又称:孙氏现患精神失常症,正由医士诊视中,据渠报告医士称,渠渴望与政治绝缘,俾专心办理实业。”
四、卅一日申报驻平记者电:“报载孙中原刻在东城什坊院五十四号休息,记者今日上午十时按址去找,见一位穿黄卡基裤的中年人出来开门,要求见孙中原,他说:‘孙先生洗澡去了’,问何时回来,答:‘孙先生还要去看病’,问害的什么病,说是肠胃病。据说这个地方不是孙中原的家,而是他的朋友的住处,问这个朋友姓什么,那位先生说不知道。”
五、同日据中央社记者说,他曾晤及孙中原,据说孙中原“身体颇健”,又说他并未被绑,实系“七月十八日行至东安门附近,忽遇十年未见老友宝世来,于倾谈时突然病发晕倒,乃由其友送往什坊院五十四号自宅。”
六、同日,北平世界日报公布一封孙中原给李主任的信,说:“因病后苦恼,复因家事万端,一时气愤,避居友人家中疗养……愿于近期返籍,今后继续实业,决不作非法行为……”
七、八月一日,“孙中原专机飞往西安转蓉,行前留书张东荪,声明退出民盟,并指民盟为‘共党尾巴’。”
八、同日据文汇报讯:“闻孙中原已于一日晨避居西苑某处,对外宣传则为返回成都,并自即日起脱离民盟。”
九、八月五日,“民盟华北支部负责人张东荪氏特电蒋主席,要求保护孙氏安全……请电令川省当局邀集各党派无党派人士证明其确为安全与自由……”
十、八月二十日,文汇报南京电,“民盟北平市委孙中原,自失去自由后,正被监视于成都孙氏私宅,传曾受刑,已手足麻木,不能行动。生命安全殊为可虑。”
仅仅上面摘引的一些公开消息,已经达到了自相矛盾的极致:忽而“自请政府保护”,忽而“遇见十年未见老友,由其送往自宅休息”,又忽而是“一时气愤,避居友人家中”。一个申报的记者说他“患病去见医生”,同一天的中央社记者却见他“身体颇健”。更可笑的,孙中原既然“自动”到朋友家去养了几天病,为什么要写信给“李主任”表示“今后决不作非法行为”?更为什么要烦劳行营用“专机”将此“病人”送赴成都?这种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宣传,真所谓是欲盖弥彰。
美国的新闻记者见了这些前后的报道弄得莫名其妙,只能说是“谜”,也许是中国式特有的谜,其实这何尝是谜呢?拆穿“西洋镜”,特务制度这杆“无形手枪”在作祟罢了。
我们没有兴趣从这消息中细找矛盾,籍以揭破它们的虚伪与欺骗。我们不愿意这样做,因为这些矛盾太清楚,毋需乎找。我们也毋需采取法学家或实验主义者的态度,从这些矛盾中找“证据”,籍以证明这个“事件”究竟是谁干的。我们不愿意这样做,因为在最近一二十年由成千成万“孙中原”用生命来证明了的事,再不必找什么证据了。我们可以断定,凭事件的本身就可以断定,这是中国现统治者所直辖的特务机关的杰作。
我们感兴趣的是下面这个问题:
特务机关究竟用什么方法完成它的杰作?它有什么法术,能使一个政敌在短短几日内“神经失常”、“灰心政治”、“认罪悔过”、“留书退盟”。并且“专机回籍”呢?
我们知道,特务的第一步是所谓“调查统计”,那就是尾随、盯梢、绑架,无论对什么人,根据一个密告或简单被特务认为形迹可疑,就放一只“眼睛”在他身上,调查他的关系,记录他的往来,然后等一个时期,当特务们认为“统计”已经完毕时,就来一个“一网打尽”,把全数被“调查”到的人不穿制服、不配证章、不拿拘票、不说明机关,就这么简单地将你“干”去了。
第二步是审问,即所谓“疲劳审问”,或所谓“轮番审问”。“干”了来的人立刻有人跟你“谈话”,调着班谈,每班一人或二三人,每班延长二三小时,一班接着一班,不让你有片刻休息。用种种问题:从你的家常谈到国事,从组织谈到理论;用种种方法:从利诱到威吓,从欺骗到硬敲,从送烟递茶吃大菜一直到老虎凳、荷兰水、三上吊;用种种角色:从朋友亲人似的“好好先生”一直到满脸杀气的打手……这样地谈话,这样的审问,毫不间断地,从早晨到晚上,从黑夜到黎明,六小时,十二小时,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九十六小时……总之,一直跟你谈过去、缠下去,他们是以逸待劳,轮番出战,有似“牛头山”上滚下来的“滑车”,而你呢,给弄得心力交瘁、疲惫难支,有似那个被碾死的“高宠”。
被如此审问的“犯人”,很多会在第一个“遭遇战”中就完全败下阵来的,他缴出武器,满足了人们的要求:“招供机关”与“登报悔过”。
但也有许多人熬下来了,那末暂时把你“优待”起来(把你绝对地孤立起来,使你同家属、同外界、甚至同相等的犯人、更甚至同任何书本隔绝),特务们一方面对外散播你“投降”的谣言,另方面间隔一个相当的日子,再来“疲劳”你一次,或叫你出去,毫没来由地,弄几个粗小子狠狠地揍你一顿,接着一年、二年……最后总有一天解除你精神上的末道防线。如果你这样还不倒下来,那末会有一天,往往是夜间,请你出去,花费一颗“国家”的子弹!没有罪状,没有宣判,自然毋需乎通知家属,你便从此“失踪”了。
孙中原大概在第一次“疲劳”中就“精神失常”、就“悔过认罪”、就“留书退盟”的;不过更可能,孙中原还不曾“倒下来”,他致“李主任”与张东荪的书信都是特务伪造的,所以还不让他自由,还要用“专机押解”赴蓉。
孙中原事件是一个例,一个小小的例;但是特务们的全盘的面目已可以看出来了。它是多么的恶毒、阴险、“违反人道”与“违反理性”呀,但它偏偏是“礼义廉耻”的真实内容!
人们注意李公朴与闻一多的惨死,提出了抗议,举行了追悼,并且要求彻查;对于孙中原事件却淡然地让它过去了,除了张东荪的一个电报之外,我们不见有任何抗议与评论。其实这是错的。
反对特务,首先要反对那“软做”的特务!
提审法的严格执行,人身的切实保障,一切政党合法存在,一切罪犯必须由法院审理,这是我们必须以自己的力量首先加以争取的。
不过在为反对特务而从事斗争的时候,我们不愿人们陷入一种错误的见解,仿佛特务制度只是现当局中几个反动的“顽固分子”所发明所主持的,只叫去掉了这几个人,就可以根绝特务了。这是一种错误。
中国的特务制度非但不是某几个“顽固分子”所创造,甚至还不是本国自造的。特务制度这门“科学”与其他的一切科学一样,是从外国学来的。从纳粹的德国,从法西斯的意大利,甚至从堕落以后的史大林统治下的苏联,我们的执政党学来了它;不过抄袭加上了独创,舶来的加上了中国古有的,以致一二十年来,中国的一切科学遭到了摧残,萎缩着,奄奄无生气,唯有这门特务与警察的“科学”,发扬光大着,冶中西文明于一炉,竟是青出于蓝了。
发生特务制度的社会基础是大不同的。德意的特务制度建筑在腐朽反动的资本主义身上,而目前苏联的特务则为了那堕落了的工人国家的官僚层的利益。但它们乃是社会矛盾达到了最尖锐,被压下去的革命尚在威胁,统治层对下层群众十分恐惧时候的产物,却是一样。
中国大资产阶级在二十年前利用了群众的革命,中途又屠杀了群众,出卖了革命,因而获得了政权。这情形使它和广大群众始终立于最不可调和的地位,使它自身始终陷于矛盾威胁与恐惧之中,因而使它向外国去输入了特务制度这门“科学”。
既然中国统治阶级存在的条件决定了特务制度的存在,那末想从现统治的机构中单独挖去这个特务制度,可见是绝不可能的。统治阶级与特务制度是“共存共荣”、“同生共死”的,它只能在一种情形下倒台,即是统治阶级整个倒台的时候。它不能用改良的方法来除去,只能用革命方法来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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