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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中国共产党的革命观

穆德(郑超麟)

(《新旗》第9期,1946年10月10日)



  本期守敬先生来论,启示了我去找《理论与现实》那期杂志,去读胡绳先生那篇《论发展生产力》文章。读后,我觉得那篇文章是应当批评的,而守敬先生的批评,我也都同意的。守敬先生主要是把那篇文章当作胡绳先生的文章来批评,因之除了批评其中错误以外,还渉及胡绳先生个人对辩证法的理解和应用,以及过去所闹笑话等等。我惭愧,以前不曾读过胡绳先生著作,更不识胡绳先生为人,对于他个人方面事情不感兴趣。我觉得他那篇文章的根本错误,并非他个人的错误,而是中国共产党的错误,批评这些错误,尽可以把他个人事情搁开。而当作中国共产党的错误来批评,则我要说以下几点来补充守敬先生的批评,或与之相发明。
  胡绳先生那篇文章让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更加明白显示中国共产党的革命观。从那篇文章看来,中国革命任务是在:(一)解放农民,(二)发展自由资本主义。达到这目的的手段,则是无产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联盟,政治上成立联合政府,实行民主,经济上工人和资本家合作或协调,农民和地主妥协。这些手段,无须经过暴力和战争,可以靠和平谈判实行出来。须待这个资产阶级民主性质的革命实现之后,过了相当长时期,让中国资本主义发展成熟,让无产阶级积累力量,然后谈得上社会主义革命。这最后一点,那篇文章虽然没有说,但据《新民主主义论》看来,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我们代为补上,胡绳先生不会否认吧?
  这个革命观,在俄国大体是门雪维克派的革命观。当初,门雪维克派也是认为俄国革命任务是在发展自由资本主义,农民解放本是自由资本主义发展上一个重要条件。他们也是主张无产阶级与自由派资产阶级联盟,推送自由派资产阶级走上政权,而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积累力量,同西欧诸国无产阶级一般,等到力量充实之后再开始社会主义革命。所不同的,就在门雪维克派仅仅“现实”上与资产阶级共组“联合政府”和实行劳资协调,而“理论”上尚不敢如今日中国共产党这般公开宣传罢了。
  门雪维克派当时居然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他们征引马克思的理论来替这种革命观辩护。马克思曾说:工业上较多发展的国家显示较少发展的国家以后者未来的形态。他们由此推论说:俄国发展的模型是英法德诸先进国,这些国家既然是资产阶级完成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执掌政权,发展资本主义,让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底下渐渐积累力量,那么俄国也只能走这条道路。马克思又曾说:一种社会形式未曾完全耗竭其可能性以前,是不会消灭的。他们也由此推论说:俄国资本主义尚在开始发展,离耗竭其可能性还远得很,所以现在谈不上什么社会主义革命。
  一九一七年俄国革命把门雪维克派这个革命观打得粉碎了。十月革命及其以后建立的国家,在诸先进国历史中并无前例可寻,而远未耗竭其可能性的俄国资本主义已非退出舞台不可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马克思的话说错了么?
  马克思并没有说错。先进国显示落后国以未来发展形态的话,是有条件性的,有限制性的。历史决不重复。落后国虽可在先进国历史中发现其若干发展形态,但也有自己的特性,为先进国所没有的。落后愈远,则特性愈多。门雪维克派把马克思这个有条件性的话转变为绝对的超历史的公式了。一种社会形式耗竭其可能性的话,则不应当在一国范围内来了解,而且[疑为“而是”之误——录入者注]应当在世界范围内来了。俄国资本主义虽然发展未久,但就世界范围说,资本主义已经耗竭其可能性了。门雪维克派不懂得这点,所以陷于破产。
  门雪维克主义在十月革命之中破产了,但革命以后若干年,随着官僚反动的抬头,门雪维克主义复活起来,表现得最明显的是中国共产党的理论。胡绳先生说自由资本主义时代在中国不仅没有过时,而且还没有真正开始;他反对在中国批评自由资本主义;他规定发展自由资本主义为中国两大任务之一。这一切表明什么呢?岂非表明胡绳先生同当初门雪维克派一般,认为中国资本主义还有很远大的前途?但他不明白,资本主义既然在欧美已经烂熟了的,在中国也就没有发展前途了。不仅整个资本主义即将为社会主义所代替,而且自由资本主义早已为垄断资本主义所代替了。在全世界如此,在中国亦然。胡绳先生为什么坚持中国非经过长期资本主义发展不可呢?岂非因为诸先进国都经过了长期资本主义发展,所以中国也必须经过长期资本主义发展么?但他不明白,俄国已有特殊性,无须依照先进国形态去发展,中国更有特殊性,无须依照先进国形态去发展了。
  接受了门雪维克派两个错误前提之后,必然要做出门雪维克派结论的。于是“联合政府”“劳资协调”“和平谈判”等等就接踵而来了。这一切形成了中国共产党整个的革命观。
  中国共产党称此革命观为布尔雪维克的或列宁主义的。可是列宁的俄国革命观,本质上与此不同。布尔雪维克派和门雪维克派同认俄国革命属于资产阶级民主性质,但布尔雪维克派否认俄国资产阶级有革命作用,而提出无产阶级和农民联盟来对抗门雪维克派的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联盟主张。列宁说:“正因为俄国革命是资产阶级性的,所以无产阶级更加要反对资产阶级。”列宁从来不主张“联合政府”,而且竭力反对“联合政府”,而且断言无产阶级代表人一般不可以加入资产阶级政府;他从来不提倡“劳资协调”或“劳资合作”,而且从原则上反对“劳资合作”;他从来不散播能经过和平谈判完成革命的幻想,而且努力攻击这个幻想,努力说明暴力革命是不可避免的,他从来不说什么一般的民主,他只说阶级的民主。
  但一九一七年四月以前,布尔雪维克派的革命观还是不完全的。“工农民主专政”口号未曾确定工人和农民中间的关系。究竟是农民领导工人呢?工农平等关系呢?工人领导农民呢?三种关系不同,“工农民主专政”的性质和效果也将随之不同。历史证明,农民是没有政治独立性的。一九一七年革命以后,列宁写道:“农民不跟着无产阶级走,便跟着资产阶级走。”农民不能领导工人,工农不是平等关系。“工农专政”若是能实现的话,必然是“工人领导农民的专政”。但如此就等于“无产阶级专政”了。既然是“无产阶级专政”,则革命必须走出民主的范围以外而进入于社会主义的了。所以一九一七年革命当中,列宁看得更加清楚,便抛弃了“工农民主专政”旧公式,而采取“无产阶级专政”新公式,因之便抛弃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观,而采取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观了。
  胡绳先生也许要说:布尔雪维克派革命观应用于俄国是对的,但不能应用于中国,因为俄国不是殖民地,而中国是殖民地。
  可是既然俄国革命观一般不能应用于殖民地,胡绳先生为什么能够把他的门雪维克派革命观应用于中国呢?
  从列宁主义观点看来,资产阶级不仅在俄国帝制之下没有革命性,它在殖民地帝国主义压迫之下也是没有革命性的;农民不仅在俄国没有政治独立性,在殖民地也是没有政治独立性的;劳资合作不仅在俄国是错误,在殖民地也是错误的;和平谈判不仅在俄国不能代替暴力革命或战争,在殖民地也是不能代替暴力革命或战争的。
  中国共产党理论家们,请勿以中国是殖民地为藉口,拿门雪维克主义来代替布尔雪维克主义。
  门雪维克主义代替了布尔雪维克主义以后,理论家们(胡绳先生在内)自然要无视发展生产力上战争和专政的作用,而只见到和平和民主的作用了;他们自然要不明白,发展生产力虽需要和平和民主,但要有真正和平和真正民主,必须先经过革命战争和革命专政了;他们自然要向地主和高利贷者“保障交租交息”,要主张“工人也有义务加紧生产以保障资本家的合法利润”了;他们自然要背诵辩证法公式时头头是道,但应用于具体的实际的问题时就笑话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