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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广西(特约通讯)

作者:陈治华 来源:《求真杂志》1946年第7期



  录入者后记:一点小小的暴论式感想……
  我以前一直以为,民国时期的中国托派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在国民政府的追杀下秘密地组织工运,较中国斯大林派较少地深入农村考察,甚至可能潜意识里认为工人比农民要“先进”“更具革命精神”,给中共扣上农民党的大帽子了事,可是从这篇新闻我们可以看到:
  但是各地已先后发生了这样的情形:本年六月间宝阳卢圩发生了一群贫民向十几家富商抢米的风波,那群暴民除米之外余概不劫取,事发地点离县府不及一箭之地。本年七月间于绥渌一县亦发生一股类似贫民的『土匪』向富户抢劫米粮之事件,『土匪』抢米后除自用外余则分给一般贫民,事毕扬长而去。
  我们可以从文字中看到陈治华先生对贫农绿林好汉精神的认同,农民不再是一些人眼中的“流寇”“暴民”“乌合之众”,也不是供人怜悯的对象,而是成为了有血有肉的讲义气的有阶级意识的一支力量。
  本文揭示了抗日战争后国府的极度腐败无能,有一个板块讲述了陈派和李派为竞选省参议员闹出的一出出笑话,甚至要“专家”出面评理,为了相互攻讦,消耗了大量财力,我不禁想,如果这些有一点点拨给当地的民众,国民党的政权还能这么快就垮台了吗?
  “官”字的组成,是上面一个口,下面一个口,外面是一个房子。想让下面的人吃饱,先要喂饱上面的人。
  中央辅助省款的经费,发到了省府即被吞蚀一部分,(这被吞蚀了的款项到那里去只有天晓得)以致省级公务人员之薪津基本数为七万五千元,薪俸加成四百四十倍,但省级公务人员基本数仅为六万元,薪俸加成三百倍,尚且往往拖延两月不发。
  民国时期的自然灾害非常严重,饥荒时有发生,饿死人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常见。
  官方正式发表受灾人数共约二百五十三万余人(全省一千三百余万人),约占全省总人数六分之一
  实际的人数,怕是还要更多一些……
  民国的学生有着五四运动的光荣传统。
  自『民主』的浪潮展开后,这个山城随即发生了普遍的波动,首先是表现在各学校中青年学术的活跃,出了很多的刊物,很多学校发生了风潮(如择师运动、研究自由、打倒贪污等)
  但也指出了部分学生不成熟的一面:
  很多『民主的学生』仍犯了『五四』时代的老毛病,如个人英雄主义行动及辄因小故而泄愤胡闹等这个时候就需要能力强的学生运动领袖。『猪仔议员』、『贿选乡长』这些名词以前只是读书人讲的,现在连老百姓也已知道叫喊了。
  像五四运动一样,先是学生,其后影响到了整个社会。
  农民不但受尽了战乱、饥荒、腐败的苦,还要受到国府的残酷剥削和监视:封建时代的徭役,秘密警察式的管理,压断脊骨的各种税收……农民哪里有不反的道理?

  李星按:90年代以来,随着对民国的缅怀文宣日益流行,各地区怀念本省民国“德政”的风气也很盛行。东北有人吹张大帅,山西有人吹阎锡山,“大上海”不用说了,法租界云云的自傲字眼前些年还上过当地广告。广西自然也有人吹李(宗仁)/白(崇禧)励精图治。本文是一篇通讯,以朴素的事实揭示了民国广西的暗无天日。
  但愿朝阳常照我土,勿忘民国尸骸满地……


今日的广西(特约通讯)



  一:劫后的残局


  十年前的广西,由于它的主政者某种积极的意图,和基于此意图的一套颇为特别的做作(如设立政治学校、吸收左翼分子、训练民团及学生军等)颇引起省外人的注意,即在抗战期间由于兵源的频频抽调,也是颇惹人注意的。可是经过廿六年王公度案(广西自己的清党事件)和两次的沦陷(廿八及卅三年)它的本来面目已暴露无遗,原来它也不过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呀!某中央监察大员曾经公开的说:近年来广西政治的腐败几为全国之冠。这是有事实证明的,如卅三年冬敌人向西进攻,整个政治机构即如雪块一般崩倒下来,不上半月沦陷了七十六县(全省九十九县),一个月内省政府凡四次搬迁,物资的损失无法统计。在沦陷期间省政府停止办公达半年以上。即在收复一年后的今天,整个广西仍陷于极度瘫痪的状态中。铁路固然尚未修筑,能通车的公路尚未达十分之三,教育的复原则未达十分之二,而最严重的是所有的农民都普遍缺乏耕牛和种籽。省内仅有的官办工业(如纱厂、糖厂、磁器厂等)也已扫荡无遗。
  多年以来广西已推行了严密的保甲制度,新训练出一批乡村长,用秘密警察的方法统治着一般农民,与这个保甲制度并行的是军事徭役制——无偿的劳动:农民自己带米粮去筑飞机场、开铁路和公路;在抗战期间农民又被迫带着米粮去破坏公路、挑运军粮(每一农民挑运六十斤军粮就要带三十斤至四十斤食米去备途中之食用)。目前捐税之繁重陷农民于普遍贫乏中。在广西国税之外还有省税,地方又有地方之杂税,这都是公开抽征的,理由是省府太穷,中央又辅助不足。但农民也是太穷了呀!各县经费的来源都是靠屠宰税合并富力捐(即按户摊派)。结果,每斤猪肉原来的底价是六百元,但税捐却收四百元,过秤时是连皮带骨的,结果一斤猪肉非卖千三百元不可。至于所谓富力捐或叫自治户捐是按户强派的,农民对此已普遍发出了愤怒,即按官方的报纸也时有登载此项消息,如万冈一县报道:『本县财政支绌,经由县通过追加富力捐八千三百余万元,平均每人一千元,县府已经动员全体职员下乡征收,全县人民闻讯后均有「临捐涕泣」之感』(九月廿六日南宁广西报)又如同正一县征收富力捐前后已共五千三百万元,每户平均一万元左右(同前报九月十八日)又九月十日桂林广西日报发表一篇宜山通讯,该县自四月至七月,每一农户负担的富力捐、建校捐,乡政人员食米、学校教师米津以及建筑县捐卫生县捐共为二十万元(惊人之捐款!)
  中央辅助省款的经费,发到了省府即被吞蚀一部分,(这被吞蚀了的款项到那里去只有天晓得)以致省级公务人员之薪津基本数为七万五千元,薪俸加成四百四十倍,但省级公务人员基本数仅为六万元,薪俸加成三百倍,尚且往往拖延两月不发。至县级公务人员又比省级低,平均计算生活辅助费仅得二万元,薪俸加成五十倍。小学老师则更穷得可怜,每月只得四十斤米及一万元的辅助费。但内地生活费并不比省外为低。以九月份一般物价来说,白米二万五千元一担,生油一千元一斤,猪肉每斤千五百元,普通肥皂千二百元一条,粗毛巾二百元一条,皮鞋万二千元一双,普通蓝士林布千二百元一尺。本年四月间南宁全市小学教师因县府拖欠三个月薪津不发,曾发生全体罢教。其他各县中学教师因欠薪而罢教者报上亦时有所载。
  最令人奇怪的是:广西的官吏是直接由人民最后的一碗饭来饲养的。譬如县政府的官吏是仰给于征收人民的富力捐,乡政官员的薪津公粮是按户摊派,各乡村甲长及乡政人员奉调到县训练所受训,在受训期间的膳食概由所在地的民户负担,理由是:他们将来回去是替人民办公务呀!

  二:贫穷·疾病·死亡!


  本年四月至七月间是广西最严重的时期,那就是最普通的灾荒(水灾和旱灾),贫穷疾病死亡与日俱增,随之而发生的是农村的骚动,各行政区奉令成立一保安团,日夜警戒!官方正式发表受灾人数共约二百五十三万余人(全省一千三百余万人),约占全省总人数六分之一。如灵川一县因虫灾及耕牛缺乏晚稻收成平均仅二成,连同早稻收获尚不及四成,农民有谷千斤以上者百不及一二(九月廿九日广西日报)。兴业一县因雨水过多仅甘田一乡被淹区域即一〇〇〇亩,灾民达二三〇〇人,粒谷无收,农民有对禾痛泣者有自缢者,惨不忍睹。(九月卅日南宁广西报)九月十九日桂林广西报载:『平乐一县人口共十七万六千,六月间饥民已达六万以上,农民因吃野草树皮致死者共四万五千人』,又『荔蒲一县人口十五万人,七月间全靠吃野草木薯过活者共三万余人』。至『第二行政区所属柳江、柳城、中渡十余县饥民数占各该县人数百分之三十至五十』。因灾祸饥馑疾病而死亡的即以全县一县为例,经该县府的调查,三月份病死七二一人,四月份病死六〇四人,饥死一七一人,五月份病死五〇〇人,饥死二四八八人,六月份病死九九七人,饥死三二九人,七月份病死一三九八八人,饥死一五九人(以上均见九月十九日桂林广西日报)即广西救济总署副署长谢某会向报界宣称:其沿灵川至全县一带村庄视察,此一带村庄农民因饥馑而死亡的几等于各该村人口三分之一。九月十八日南宁广西日报载:玉林一县(係全省土地最集中之一县)本年秋收仅及四五成,自本年三月以来,各乡灾民渗杂杂粮而吃者占十分之七八,因粮之饥死者占百分之三,五六十天无米吃者占十之二三,于秋收时米价则徘徊于四万元左右(是时广州米价三万元)同报(官方报)九月廿一日宝阳县通讯:『秋收期届,粮价骤跌,新谷仅售万三千元一担,但另一矛盾现象却是收成锐减,因经水旱虫灾之后,收获不及二成,各处现在正闹慢性之粮食恐慌,今年年底以前已难渡过,来年饥馑堪虑!』
  所谓『大兵之后,必有荒年』,目前广西的饥荒其由来已久,一为抗战期间人民的负担与损失,二为劳动力的缺乏,三为耕牛的无着,所谓水旱灾不过系加促此一饥荒的爆发而已。据省政府公报发表,在抗战期间,军民的损失,死亡者计五十万,伤残者十三万以上,失踪者六万以上,合共一百万,占全省人数十四分之一,这个统计我们相信只有少而不会多的了。至人民的负担即就军公粮稻谷共一千四百九十七万余担,至于因为征拨是项军公粮损失约达七十四亿八千五百余万元』(见九月十三日桂林广西报)至第二次的沦陷(卅三年)给予人民的损失却太大了,据官方的统计:『被沦陷的县份共八十县,一一〇一乡镇,九二一四村街,房屋损失二九二、二三〇间,谷米杂粮损失一千七百余万市担,耕牛损失四十八万多头,农作工具二百万具。』(见前同日同报)
  抗战期间壮丁频频的抽征,为数若干无人知道。但『胜利』后一年的今天,出征军人尚未见正式退伍回来,以致造成农村壮年劳动力的缺乏。最使人惊奇的是,全省农民已普遍陷入饥馑死亡的时候,苛捐重税又有增无已,自外汇提高以致影响物价又再暴涨后,政府为维持政务的支出,各项税率又提高了,各县政府现正动员全体职员下乡催收富力捐,屠宰税再度提高了,田赋征实将于十一月开始征收,今年的征收率为每元征实三五斤,征借十七斤,带征省县公粮三成。农民请求豁免或减免本年田赋的呼声均被驳回不准,但是各地已先后发生了这样的情形:本年六月间宝阳卢圩发生了一群贫民向十几家富商抢米的风波,那群暴民除米之外余概不劫取,事发地点离县府不及一箭之地。本年七月间于绥渌一县亦发生一股类似贫民的『土匪』向富户抢劫米粮之事件,『土匪』抢米后除自用外余则分给一般贫民,事毕扬长而去。像这类的事件官方报纸时有登载。我们回忆本年七月间各县警团严查警戒的情形,真是似有大难将临呢。但底下的一件事是确实的:即今年的秋收普遍的递减,(桂北一带平均是四成,其他各地成数也很低)来年的二、三月确是一个难关!

  三:『民主』的暗影


  自『民主』的浪潮展开后,这个山城随即发生了普遍的波动,首先是表现在各学校中青年学术的活跃,出了很多的刊物,很多学校发生了风潮(如择师运动、研究自由、打到贪污等)但由于缺乏正确的领导,很多『民主的学生』仍犯了『五四』时代的老毛病,如个人英雄主义行动及辄因小故而泄愤胡闹等。但即使是小小的集体行动也使得当局恐惧起来。本年暑期省府特别招集各地的中学校长到桂林听训,要以『法律』来指导学生的民主生活。国民党青年团奉令发动所谓『民主守法』运动,但得不到回响。凡未经登记的刊物均不准出版发售。并以查禁黄色刊物为名,警察可以随时到各书店搜查,现在各地均已奉令查禁『黄色刊物』的命令,并已有很多种刊物被禁止售卖。书店老板时常被传到警局去听训。另外由当地律师、士绅、校长组织的『人民自由保障委员会』对于被践踏被侮辱者的身体自由则默无一语。各乡公所仍可得任意逮捕人民,各县政府的监狱无不充满囚犯。数月尚未提审,有些囚犯已在监所因疾病死亡了,但他究得何罪?连审判官也不知。当局说得很响亮:本省要在本年底以前完成乡村长民选。但当时这些『民选』的乡长就职的翌日,即被人民以贪污的罪名控告,至于因选举舞弊而发生纠纷的无地不有。『猪仔议员』、『贿选乡长』这些名词以前只是读书人讲的,现在连老百姓也已知道叫喊了。
  当局对于一般贪污的县长和乡长的老办法是由甲地调到乙地,用换汤不换药的办法来缓和人民的反对,各级官吏的腐化与贪污数不胜数,如邕宁县某县长上任不够八个月既已搜刮得五千万元,均被人民告发而调职。前平南县某县长因办兵役贪污达五万万元(已在重庆被扣押)。而当卅四年春敌人压境,省府狼狈迁往百色之际,西隆县县长黄琪因贩卖鸦片和勒令人民种鸦片烟搜刮得五十万万元之巨款,后被人告发时则先期得省府内某大员之通知,于下令通缉数小时前逃遁,此事是全省妇孺皆知的。
  广西行的惯例是最讲形式的,下级呈上级的公文是一核再核,一个下级机关雇佣一个最下级的职员如僱员书记,仍需详具履历,呈省核委,当教师的也要经由政府的严密考核始行委用(教师经省府核委恐怕只有广西才有的)。根据上面的情形,人们不禁要问:这种腐朽的和专权的官僚政制和军事徭役(无价的劳动)制度不予以澈底的取消,人民如何能享受民主的生活?

  四:丑!省参议员的笑话


  本年六月十日省参议会正式成立,并选举正副议长,于是各县的『人民代表』依期到桂林开会。选举议长的结果,李任仁得四十票,陈锡珖得四四票,可是成问题的在陈錫珖的选票中有四票的『錫』字有两张写成『×』〔注:右上角为“且”中间少一横〕,一张写成『×』〔注:右边“易”字下“勿”唯余一撇〕,一张写成『鍚』,李派议员认为此四票无效应作废,重行选举;陈派议员认为此仅为小小的笔误,并且不能证明其属于另一人,依法这四票应有效,陈锡珖应当选为议长。李派则坚不承认,于是就发生合法与不合法,多一画与少一撇应否有效的论争,双方均请来了大批的律师和法学教授,于会场上报纸上互相攻击,本来规定十五天的会期经六次延期(拖延八十日),省府公然支持李派,(每票据说给五十万元!)至于陈派据说亦得到中央什么团体的支持,(于争执期间陈派代表频频飞京请示可为明证)两方的攻击文章于每天的报纸上占了一大篇幅。陈派则公开指责在朝派的污绩:第一抑留中央发下各机关巨额的复员费,并刻扣省级公教人员的薪津,第二利用银行及企业公司营私舞弊,第三于沦陷期间派军人充当县长包庇贪污等。多谢官场的斗争,它暴露了当权者的诸种黑暗行为,于双方纠缠不清当中,转向内政部请示,可是内政部的答覆却很滑稽,其电文谓:『如于选举前无特别规定,且此小小之笔误不能证明为第二人者则仍属有效』,于是双方又在合法不合法的争执中猛烈的攻击,突然间陈锡珖以先发制人的手段,以已接得各方贺电和奉元首办理要公为理由,发出通电就职,李派旋即发出通电否认,闹成贻笑千古的笑话,即在旁观的民众来看也替他们丑极了。后来迫得请来了国防部的白部长飞桂调停,调停的内幕人们不得而知,惟当晚即重行改选,结果选出一姓蒋的出面当议长了事(姓蒋的属于李派的主要份子),另由一某当副议长(属陈派),这八十天的『民主斗争』始如此结束。有人正确的估计,因此八十日的议会,两派因宣传、招待、及贿买等活动费之开支达四万万元以上呀!

一九四六,九月卅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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