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漫天, 风雪绞卷着………… 我依然是绿色的, 像一株针叶的幼松 熬过了一个冬天, 生命又加上了一圈年轮。 冰雪是我的摇篮。 冰雪是我吮吸的乳头。 冰雪是我亲昵的小情人。 冰雪是我的木马和泥娃娃。 冰雪是我扳起冷脸孔的教师 我是冰雪哺育长大的孩子。 我又降生在冰雪的日子。 我的奶名就叫冰雪。 但我的心是热炽的。 我摸着它。 它跳跃像一头不驯的小鹿。 我摸着紧贴在胸脯的银锁片, 描刻着松鹤和“长命百岁”的银锁片。 我想起了给我挂上这锁片的手。 我想起了合着催眠曲的拍节, 曾轻轻拍打过我的手。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迢递的, 白雪压盖着的茅屋里的母亲。 此刻正在想念着她的爱儿吧?! 或许,她正在用衣杵敲开了河面的冰块, 她正在潮湿的灶下, 被煤烟熏炙得红胡桃似的眼睛, 又在流着泪水吧………… 她正架起了铜边的老花眼镜, 在为远行的孩子缝着棉鞋吧?! 我知道, 她寂寞的心底, 孕育着一个希望的婴儿; 用她将枯干的眼泪和生命的微笑…… 不然辛劳的岁月变成了她的苦刑, 人世对她将断了最后一根依恋的藕丝。 她还有一个等待呵! 今晚,在神前, 母亲会燃亮一对橘红的烛火, 虔诚地伏在蒲团上, 祈祷着佛爷保佑她的儿子平安吧! 一家人围坐着喝团圆酒的时候, 还空着一付杯筷, 盅里斟满了芬芳的老酒, 在等待着她的儿子回去吧! 今晚我的枕底, 再不会有谁给我偷偷地藏一包压岁钱了 儿时的小侣伴们, 还欢天喜地打着赤脚, 让小指冻得像红萝卜一样。 在门外堆一个白胖胖的雪人吗? 用龙眼核替它安上黑眼珠, 到姐姐的梳妆盒里偷一点胭脂 替它抹在笑瞇瞇的嘴唇上…… 大姐姐, 一颗贞洁的心, 还被囚锁在生锈的栅栏里吗? 朋友们, 还能促膝地围着红亮的炭火, 画着鸡脚爪, 说着美丽的春天的故事, 从心底笑出声音来吗? 银装的顿河上, 穿着羊皮袄的哥萨克们, 正冒着风雪, 驰着慓悍的蒙古马, 去追击溃退的强盗吧! 今夜, 我的心这般地不宁静…… 没有喝一口酒, 我的心是烧灼的, 我的面颊是烧灼的, 沉在我回忆深海里的鱼儿, 一匹匹拨剌地跳出水面, 激起了我怀念的波纹…… 听—— 是谁在轻轻地敲着纸窗, 是母亲差人送红纸的压岁包来了么? 是睡在修河边的小柯同志, 鞭着快马来探望我了么? 还是飘着银须的圣诞老人, 为我背着满装幸福的布袋来了呢? 怎么? 窗外的人吹着口哨又跑远了…… 我蜷缩在军毯里, 像一只刺猬。 今晚阿花也没有睡在我的脚旁, 是邻家的小黄猫约它去幽会了吧? 我的眼皮已合上了, 我要睡了! 我思念着的人, 思念着我的人, 来叩开我梦的门扉吧! 在今年最后的一晚, 让我们互枏紧紧地拥抱吧! 让我们的笑声和眼泪融和在一起吧! 让我们对过去开一个检讨会吧! 让我们为未来的新世界写一篇计划书! 让我们手牵着手, 合唱着一只最美妙的歌儿, 去迎接正向我们笑着走来的一九四三年…… 一九四二除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