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演剧队的队员
哦!日子过得这样匆匆, 十年短促得像只有一次幕起幕落的时光! 小的长大了, 扮「秋阳」里懵懂无邪的小黑子的弟弟, 已可以演「雷雨」里懂得叹气的周萍。 乌黑的发也丝丝地在变成灰,变成白, 平滑的额上也犁上了皱纹, 腮下的髭须也抽长得更浓更硬了。 对着生活的镜子, 我们涂上了永远不能卸妆的油彩。 我们度过了三四十个春天, 当了半辈子的演剧队员, 像流浪江湖的马戏班里的动物, 生活的皮鞭, 抽挞得我们失去了初出 山林时的一团火气。 往日我们靠美丽的梦想喂养自己的热情, 十年来的饥寒、疾病、枪弹、逮捕, 教会了我们许多可怕的却是真实的东西, 孩子成人了, 彼此会渐渐鼓不起诉说童话的勇气。 我们有时发着烧热出场, 一口咳出的血,一阵昏眩, 支持着我们不倒仆下来的, 是台下观众一片晶莹的泪光…… 我们今天还掮得起演剧队的旗子, 还继续走得动这条崎岖荆棘的路, 因为我们不是独个人在走, 我搀扶着你,你搀扶着我, 一个清醒的意念搀扶着我们一伙儿走。 我们出生在这方生未死的年代, 又活在这阵痛愈来愈剧的国度, 我们自身的痛苦已经够负担了, 又要加上舞台上各种人物的各样痛苦, 悲剧中角色的泪 和我们自己的泪流成一行, 古装的历史剧里, 还要我们再来尝受, 人类记忆里的绞刑。 取出我们的灵魂来看, 哪里还会有一处找不到伤痕呢? 我们为什么要使不该死去的人, 在人民前面死去? 不!我们要叫必得灭亡的魔鬼, 在舞台上灭亡, 我们要叫该活得幸福的人, 在祖国的土地上不屈地活下去。 我们的同志: 有的在火线上流血倒了下去, 有的在监狱里做了寃鬼, 有的被肺结核菌蛀完了生命, 我们活着的也养不活自己的父母, 我们生下的婴儿, 也只能带着他爸妈的泪和吻, 被送给路途上肯收养的陌生人家。 只要还能活下去的,我们 依然要活得花样的新鲜,矿石般硬朗。 我们愿意在这黑暗中燃烧自己, 但我们只是时代烈火上的锅镬, 沸腾不是我们的功绩, 我们只有传热的能力,熬炼的苦难, 谁知道更甚于立时化为灰烬的柴薪。 风狂雪乱的寒夜, 我们用幕布里裹着的哆嗦的身体, 在稻草堆里曾紧紧地挤贴在一起, 彼此用体温来和暖自己, 听着被疲乏压倒的同志, 在梦中还念着白天演出的 悲剧里的受难者的台词, 我们必须去迎受的痛苦太多太重了, 同志们!让我们互相爱得更深更紧些吧! 我们得到的是那么少,付给的却那么多, 让我们骄傲吧!同志们! 「我们是演剧队的队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