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小林多喜二传》

七、转折时期(二)



  多喜二于一九二七年三月在小樽高商的校友会杂志上发表《杀人的狗》,同年四月在同人杂志《原始林》上发表《万岁万岁》,前一年的九月还曾在《原始林》上发表《父亲病危》,前后相差半年的光景。《原始林》是金泽地方发行的一个同人杂志,在小樽第十二银行分行工作的中司铁也是该杂志的同人之一,多喜二就是通过他的关系而为《原始林》写稿的。《杀人的狗》揭发了原始的把头包工制度——即所谓监狱工棚的残酷性。《万岁万岁》和此恰好形成对照,描写了劳动人民纯朴的爱情。两者虽然都是很短的短篇,却显示了他的创作到达了新的境界。
  从这时候开始,他把科学的社会主义的学习和文学同样都看成是自己必修的课程。他阅读了福本和夫的《社会的结构与变革的过程》、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共产党宣言》、德波林的《列宁的辩证法》以及恩格斯的《论费尔巴哈》和《反杜林论》等著作。他首先把学习唯物辩证法当作自己的中心任务。在这方面,他的朋友寺田行雄给了他很多帮助。
  从二月下旬起,多喜二开始断断续续地在草稿本上写他的长篇小说《迈出第一步的女人》。这个以田口泷子为原型的长篇,他原来打算写成之后如果能出版的话,准备把稿费赠给田口。
  田口到小野医院当女佣人以后,多喜二还经常和她一起去看电影、散步和通信;还不断地关心她,教育她,鼓励她不要总是那样自卑。
  他曾经赠田口一册石川啄木的短歌集,并从《一握砂》和《可悲的玩具》[1]中挑选了六十四首短歌让田口读。他在二月十五日给田口的信中这样说:
  “啄木的短歌,那些好的,真是非常出色,但也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浏览了一遍,把那些认为可做典范的选出来,在角上打了一个记号。这些打记号的,一定要记住。每天睡觉以前记这么两三首,转天,一面做事,一面再极力暗诵。这样全部记住以后,时而吟诵起来,就会觉得短歌的韵味有如咀嚼鱿鱼一样充溢齿颊。如有读不懂的地方,请写信来,我告诉你。”[2]
  他无微不至地关心田口,送给她辞典,好让她查阅不懂的生词;告诉她矶野佃农斗争演说会和余市文艺讲演会的情况;另外还把自己的作品寄给她,希望田口能加深对他的生活和工作的了解。余市文艺讲演会是三月六日星期日那天由余市家政高等女子学校举办的,邀请了《光明》杂志的同人小林多喜二、斋藤次郎、武田暹及岛田正策等人去讲演。多喜二的讲题是《娜拉[3]和现代女性》。这是他第一次登台演讲。
  五月二十三日《小樽新闻》刊载了他的《十三颗玻璃珠》[4]的前几段。关于这篇作品,他写过下面的信给田口:
  “解释一下《小樽新闻》上的《十三颗玻璃珠》:
  所谓十三颗的意思,就是说要按照‘〇之一’、‘〇之二’、‘〇之三’……的形式写到‘〇之十三’为止。现在刊载到‘〇之五’。
  “〇是代表玻璃珠。这里使用了时髦的‘技巧’。在朋友们当中,都说我一议论起来就那么一本正经,因此这一次我想写点轻松的东西,这就是‘海阔天空’的意思。
  “以下希望你对照剪报一起读。
  “〇之一
  “这一段所写的是关于前些时候有一天晚上和你谈过的的作品,写哈代[5]他的作品的特征是什么。和你谈过的是他的两部作品《悲哀的轻骑兵》(被枪杀的那个故事)和《小镇的人们》(白白浪费一生的那个故事)。回想一下我的谈话,我想你马上就会理解〇之一。
  “哈代写作的毛病是不愿意剖视人生的断面,而喜欢提纲挈领似地讲述故事情节。例如像我的作品《万岁万岁》就是显示人生的一个断面的作品,而哈代总是喜欢写故事情节的发展是如此这般。‘Ironical’是‘讽刺’的意思。所谓片面的男女关系[6],意思说仅仅是简单的男女关系,仅仅是男女的恋爱关系。但是除了这样的男女关系以外,如物质上的种种生活,以及其他因素都没有包括进去。维塞克斯是哈代出生的地方。哈代喜欢描写这个地方的山川景色。
  “〇之二
  “所谓‘大有前途’[7]的,是说哈代的作品大多是感伤的,对于推进今后的社会丝毫不会有好处。
  “接着我要说的是:如果作者真是把人生看成是那样残酷、阴暗和悲惨,但他既没有变成神经病,也没有自杀,这令人感到怎么也不可理解。如果他不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在制作小说,那怎么会是这样呢?
  “〇之三
  “没有特别解释的必要。
  “〇之四
  “所谓‘不是从脑子里,而是从内心里……’[8],是说明这样的事实:有些人光凭书本就得意地说社会主义是如此这般,这是从脑子里产生出来的社会主义者,但是也有人从心里、从心的深处、从内心里非要作社会主义者不可。
  “‘它指出了一个重大的问题’,是指它说明了艺术不单是使人心情愉快,而且还要给人的行动以莫大的刺激。
  “〇之五
  “这以后就比较费解了。
  “所谓‘社会决不是停留在一点上不动’,这是说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化。总而言之,这虽然是非常明显的道理,可是一碰到社会上和艺术上的具体问题,就变得谁也不懂了。所以说它很有意思。
  “如果还有不懂的地方,请您问我。这次详细地说明了一些简单的道理,想你大概会懂吧!”[9]
  但是,五月二十八日,田口给多喜二留下了一封信,也不告诉他行止,又突然从小野医院消失了踪影。
  在失踪前一天的二十七日,田口还曾经给多喜二打过电话,当晚两人在稻穗町大国屋绸缎店的街角上见面后,和往常一样在花园町的蛇之目吃了夹生鱼片的饭卷,在小樽公园里散步,上了水天宫,以后,多喜二乘十点四十分的末班火车回到若竹町的家中。当天晚上田口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异样,这完全是他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第二天看到田口给他的信,他大吃一惊,感到太意外了。六月二日,他在“杂记簿”上写着:“二十八日哭了一整天。和斋藤两人到运输服务行探听到很晚才回来,没有效果。也和泷子的妹妹说了,但她只是泣不成声。”[10]
  二十九日、三十日和三十一日三天,多喜二跑遍了市内的运输服务行去打听,向小野医院的女佣人询问,打电话通知荐头行,到处寻找田口的线索。直到六月一日,好容易才找到搬运田口行李的运输服务行,证实田口是二十八日乘早晨第一班火车去室兰了。六月二日,他在“杂记簿”中这样写着:
  “我应该采取的步骤是把工作调到东京去,然后和泷子结婚。不管她的过去如何,不管她的身体怎样,纵然因此我要长时期地受苦,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把那样纯洁的爱情给我呢?能到东京去就好了。就这么办!”[11]
  六月十二日,多喜二拜访了札幌总行的秘书科长河口,要求把他调到东京的分行去。
  田口出走的原因固然由于小野医院的情况确实很混乱,她反正不能在这里长期呆下去。但她连行踪也不告诉多喜二就离开了他,还是由于她性格内向,内心里存在着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她认为自己根本不可能考虑到结婚,自己只能使多喜二陷于不幸。另一方面,在医院工作收入很少,她家中贫困的生活也迫使她不可能在这里长期干下去。

  小樽联合工会通过矶野佃农斗争,飞快地加强了组织,成为北海道地方劳工运动的指导力量。这一年小樽的“五一”国际劳动节,有三千名工人参加,集合地点的花园公园挤满了一万人,非常热闹,是当时东京以北地区最大的一次集会。
  接着,在这一年的六月,爆发了以小樽港湾的运输工人为中心的大罢工。这次罢工据说是日本第一次各产业联合总罢工。
  六月十一日,“山甚”舢板码头的三十六名码头工人发起了要求提高工资的罢工。这就是这次总罢工的开始。小樽的舢板业资本家同业公会支持山甚,企图利用这次罢工把工会会员赶出码头;他们反对各个码头上的工会积极分子,收罗了一批工贼去支援山甚码头的工作,用解雇的手段来对待不服从命令的工人。所以山甚的罢工一开始就带有复杂的性质,它不是简单地只作为山甚舢板码头的问题就可以解决的。
  小樽联合工会制定了按各产业分别进行斗争的对策,提出了“反对克扣规定工资”、“建立十小时上班制”、“制定公休假日 ”、“反对取消夜间船上工作加班费”以及“公布卸货量”等要求,分别召开各个码头现场的代表会议,起来斗争。
  港内的全体舢板工人、仓库工人以及贮煤场的煤炭工人分别于六月十八日、十九日及二十日三天举行了代表会议,统一向资本家提出“改革现场制度”的要求,联合起来投入了罢工。二十四日,三井、三菱和山下的贮煤场工人也汇合进来,于是爆发成为整个港口运输工人的大罢工,参加人员超过了六千人。船主、邮船 舢板业、行李搬运业,以及码头、煤炭、海运等资本家集团,以商业会议所为中心加强了勾结,动员了警察和在乡军人,远到函馆、室兰和旭川去招募工贼,集中一切手段来镇压和破坏罢工,他们真正的意图是打算利用这次机会,彻底搞垮工会组织,肃清评议会在北海道的势力。
  当小樽的工人举行罢工时,日本农民组合、评议会以及劳动农民党的北海道联合会首先起来支援。尤其是农民组合,向全北海道四十四个支部呼吁“不要忘记矶野斗争”,积极投入支援活动。矶野农场的佃农们还给罢工团送来了三袋大米。
  罢工指挥部发行斗争日报,召开演说会,散发传单,以加强宣传活动。
  二十三日晚,数百名工人在稻穗町的石山集会,准备到山甚码头去示威游行,与企图阻止示威的警察队之间发生了大格斗。工人投掷石子,警察拔剑相迎,双方都有人负伤,十九名工人被拘捕。
  在海岸一带,工人们极力阻止工贼混入,和警察队形成对峙的局面,彼此之间弥漫着紧张的空气,港内的交通和搬运都停顿了,大商店和市场也停止了交易,仓库和船只上待运的货物积压如山,五十多只空舢板一长列地系留在运河内。
  另外,为了加强罢工团员的团结,当天还召开了家属大会。
  家属大会发表的宣言说:“这是争取工人全家温饱的斗争,我们不能抱着坐视等待的态度,妻子、女儿和父母们都要起来参加斗争。丈夫的失败就是妻子的失败,儿子的失败也是父母的失败,我们有义务全家团结起来以争取这次罢工的胜利。”大会还作出决议,向市政当局提出“免除小学学费”、“设置免费诊疗所”、“设置妇产医院”和“废除强制儿童储蓄”等要求。
  二十四日,全市三千名小学儿童举行了同盟罢课。妇女组织了行商队。二十八日早晨,七百名工人不顾严厉的镇压,举行了“码头现场改革日”的示威游行。另外,预定当天由劳动农民党主持的市民大会虽然被命令停开了,但是罢工团组织了市政改革执行委员会,开展签名运动,要求改革市政。
  罢工进一步扩大到全小樽的工厂工人和木材装卸工人。二十七日举行了全市工厂代表大会,决定了对八个工厂主提出的要求。接着代表六千名装卸工人的代表会议也于七月二日举行,决定在七日全市预定总罢工的那天,实行罢工。
  小樽港湾罢工开始后,评议会北海道协议会立即策动函馆、室兰和钏路的港湾工人也举行总罢工。六月二十二日,函馆的港湾工人成立了代表会议,札幌、室兰和钏路的工人也有继起斗争之势。全北海道十二万工人都进入了斗争的准备。
  不过另一方面,由各地来增援的警察,加强了对罢工的镇压;罢工团方面虽然反复地举行过“扑灭叛徒日”,但也越来越难以遏止工贼的侵入;另外又出现了少数被收买的工会干部。
  七月一日,资方的手宫煤炭部破坏了同业工会的协定,单独承认了从业人员的几乎全部的要求,因而一贯抱着强硬态度的资本家集团的步调也被打乱了。全北海道有势力的人物都出面来调停,于是从一日起,劳资代表开始谈判。谈判共举行了八次。从五日到十六日,各个劳动现场和车间的罢工逐渐获得解决。但是还有不少劳动现场提出的要求没有能够得到充分的满足,结果,解决条件的不平衡,再加上对部分工会干部的不信任,很快就变成工会分裂的潜在原因。
  尽管存在着以上的问题,但是小樽运输工人的罢工,在日本组织了第一个各产业的代表会议,提出了包括市民和家属的要求、带有广泛的政治性的方针,给工人运动带来了新的创造性的经验。在斗争中所散发的传单也改用了具体的、新的形式,使用了平易、生动的工人语言。
  多喜二非常积极地参加了这次罢工斗争。他接受这次罢工的主要领导人武内清的委托,银行一下班,就悄悄地来到罢工团的第二游动总部,协助编印传单。秘密的游动总部分为第一和第二两部,第二游动总部负责编写传单和发行日报。多喜二所写的传单草稿由武内清最后审定。

  七月二十四日芥川龙之介自杀。他在自杀前的两个月,曾和里见弴[12]参加改造社举办的文艺讲演来到北海道。五月二十日,在多喜二等《光明》杂志的同人的主持下,把他们两
  人迎到小樽妙见町的餐馆“新中岛”,举行了欢迎座谈会。当他们赴函馆时,多喜二曾去车站欢送。出席这次座谈会的除了《光明》的同人外,还有米山可津味、高田红果等人以及小樽高商文艺研究会发行的《北方文艺》杂志的同人。
  八月,多喜二由《文艺战线》的一个普通读者进一步加入了劳农艺术家联盟,积极地和日本无产阶级文艺运动加强了联系。
  当时无产阶级文艺团体已经分裂为劳农艺术家联盟(简称“劳艺”)和日本无产阶级艺术联盟(简称“普罗艺”)两派。在分裂以前,虽然在一九二五年十一月成立了日本无产阶级文艺联盟,但日本的文艺运动在思想上仍然存在着分歧,以进步的文艺运动的统一战线的形式发展着。一年以后,日本无产阶级文艺联盟于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召开了第二次代表大会,会上决定建立文学、戏剧、美术和音乐的专门部,改称为日本无产阶级艺术联盟,并通过这次的改组,排除了秋田雨雀、加藤一夫、小川未明、宫岛资夫、壶井繁治、新居格[13]、中西伊之助和村松正俊等无政府主义者,而统一为站在马克思主义方向的艺术团体了。东京帝国大学的马克思主义艺术研究会是这次改组的主要力量,该会的林房雄、中野重治 、鹿地亘 、川口浩[14]、久板荣二郎[15]和谷一等人都参加了联盟,此外还有千田是也[16]、小堀甚二[17]、黑岛传治、佐野硕[18]、村山知义[19]和藏原惟人等人新参加进来。
  但是,在日本的革命运动中普遍地存在着福本主义的影响。在这一教条主义和宗派主义的政治理论的影响下,产生了一种企图把艺术运动和政治斗争机械地联系起来的见解。这种见解和另一种主张艺术运动的特殊性的见解之间发生了对立,于是在一九二七年六月,日本无产阶级艺术联盟分裂成为两派。
  受福本主义影响的中野重治、久板荣二郎、鹿地亘和谷一留在联盟内,依据《文艺战线》杂志的藤森成吉、藏原惟人、佐佐木孝丸、村山知义、山田清三郎、林房雄、青野季吉、前田河广一郎、金子洋文和黑岛传治等十六人退了联盟,另组织了劳农艺术家联盟。日本无产阶级艺术联盟于同年七月另创办了机关杂志《无产阶级艺术》,和以《文艺战线》为机关杂志的“劳艺”处于对立的局面。
  多喜二是因为曾经把那一年三月所写的一个独幕剧《女囚徒》投寄给《文艺战线》,才参加“劳艺”的。当他在八月参加“劳艺”时,“普罗艺”已经以札幌为中心,也在北海道各地组织支部,并且在小樽也成立了几个读者小组。而且无产阶级剧场(系“普罗艺”的戏剧部)在劳农党北海道支部联合会的支持下,准备于八月六日由函馆开始,在小樽、札幌、旭川及名寄等地巡回公演十天。八月五日,十六名剧团演员已经到达函馆,北海道厅突然下令禁止公演,函馆在十三日举行了大规模的抗议集会。剧团中的一些人从函馆被派赴北海道各地。佐野硕和久板荣二郎等人于十四日到达小樽,举办了漫画市场[20],当晚还召开了座谈会。这次事件结合要求修改审查制度的运动,变成一次广泛的抗议斗争。
  小樽的劳农党和工会的干部,虽然对于艺术运动的内部论争不太关心,但他们警惕着由于论争而可能产生的对立,因此采取了慎重的态度,希望两派能联合起来进行活动。
  在小樽,《文艺战线》拥有的读者远比创刊不久的《无产阶级艺术》要多得多。但在劳工团体的人们当中,很多人是支持“普罗艺”的。多喜二曾经在花园町大街的“丸文”和“左文字”等书店调查过《文艺战线》的固定读者;在公园大街的矢野俱乐部举办过《文战》读书会;他还考虑到小樽的微妙的情况,组织过左翼文艺研究会,邀请劳工团体的人们也参加这个和“普罗艺”联合举办的研究会;另外他还做过组织《文战》读者的工作。这时正好是《文艺战线》在全国范围内发起增加一倍读者的运动的时期。
  矢野俱乐部每月都举行《北方文艺》杂志的评论会。多喜二在《北方文艺》四月号上发表了短篇小说《田口回忆姐姐》,六月号上发表了《残余》。他极力想加强《文战》对《北方文艺》同人的影响。
  从这一年的九月前后开始,多喜二经寺田行雄[21]的介绍,参加了每星期二晚上在花园町古川友一[22]的家里举行的社会科学研究会。古川友一是劳农党员,是小樽地方著名的理论家。
  这个研究会被称为“火曜会”。由古川友一担任辅导教员,用高畠素之泽的考茨基的《资本论解说》为课本。晚上七点至十点为学习时间,另外还利用学习结束后的三四十分钟时间,在一起漫谈时事。最初是每周两次,星期天也用来举行研究会。高崎彻、寺田行雄和风间六三等人以及三浦强太等四五名高商的学生都参加了研究会。工会的武内清等人也经常出席。多喜二每次都出席,热烈地参加讨论。
  另一方面,多喜二于六月十五日完成了长篇小说《迈出第一步的女人》的前篇,接着断续地写中篇,同时对描写妓女的不幸生活和反抗的《残余》、《女招待》和由《腊月》改写的《最后》等旧作反复地加以修改和润色。随着他思想上的进步和生活经历的增多,他对自己的这些旧作已经感到不满足。但是要开辟新的创作道路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一矛盾往往表现为在作品中插入一些生硬的说明文字。
  “火曜会”在学完《资本论解说》以后,又选了德波林的《列宁的辩证法》、猪俣津南雄的《金融资本论》以及《共产党宣言》等作为学习材料。另外通过研究会,还可以获得《无产者新闻》[23]和《马克思主义》[24]等报刊。有时碰巧还有旭川的农民组合的人来参加,给他们传达农村的实际情况。十一月七日“十月革命”纪念日那天,在古川的家里举行了纪念会等活动。
  正在这个时候,在北海道石狩川河畔空知郡的月形村发生了大规模的佃农斗争。这次斗争被称为一九二七年典型的佃农斗争。
  月形村的斗争是从要求减租开始,十月前后,几个大地主勾结起来扣押了农民数百町步田地里的庄稼,警察拘捕了全体要求谈判的佃农代表,因而连佃农的家属也总动员起来,在劳农党、日农北海道支部联合会和小樽联合工会的支援下,很快就扩大成为全村规模的大斗争。
  斗争团召开了农民大会、村农大会和控诉官宪演说会等,加强了村民的团结,并提出了军队野外演习时住宿民房等问题,加强了和没有组织的农民的联系。
  在十月三十日召开的村民大会 上,约有四百名农民参加,通过了决议,提出公开土地等级、选举村长和废除小学学费及保护人会费等要求。在大会进行的中间,四百名农民一起到石狩川的码头去迎接从岩见泽监狱里放回来的佃农代表。接着又由佃农代表领头,再回到会场继续开会。经过这样四十天群众斗争的结果,地主方面发生了分化,土地发生争执的三分之一的地主作了让步。
  十一月,召开了佃农代表会议,全村发起了永久降低佃租的运动。这时除住在城市的在外地主外,当地的地主都勉强接受了佃农的要求,最后只剩下城市里的在外地主还在继续顽抗,十一月二十一日终于决定举行拍卖[25]
  举行拍卖的那天,为了防止日农各支部来支援,北海道厅下令禁止从石狩川渡口通行;支部所在地的各个火车站上,也出动了警察,担任警戒。但是农民们仍然巧妙地穿过了警戒网,渡过了石狩川,聚集到拍卖的地点。
  地主雇用了很多苦力,分乘在三辆卡车上开进了拍卖地点。从第二个拍卖地点附近的制麻工厂,冲出了近八十名男女工人,前来支援;市区的小商贩和数百名村民也来支援,最后约七千圆的索价仅得一千五百圆,而且几乎全部都由农民组合方面得标。
  自从这一年的十月底月形村发生佃农斗争以后,地下的日本共产党开始在北海道各地建立组织。武内清等人是这次建党工作中的骨干。
  一九二七年七月,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讨论了日本问题,批判了山川主义和福本主义。从此以后,日本共产党提出了在群众的基础上、在工人阶级中建党的方针。
  日本这一阶级斗争的形势在劳农艺术家联盟中又引起了新的分裂。一九二七年十一月,藤森成吉、藏原惟人、山田清三郎、林房雄和村山知义等人,反对企图接受山川均等人的社会民主主义思想的青野季吉、前田河广一郎、叶山嘉树和金子洋文等人,退出了“劳艺”,组织了前卫艺术家同盟,于一九二八年一月创办了机关杂志《前卫》。由于整个日本革命运动的新的发展和受到思想意识斗争的影响,日本的无产阶级艺术团体分裂为三个团体,各自都有自己的机关刊物。

  十一月二十三日,多喜二在不时间断的“杂记簿”上写下这样的一段话;
  “这两个月中间,生活简直是令人目不暇接,充满了强烈的刺激。现在看来,自己好似被它击败了似的,生活当中与外界的交涉显著地多起来了,这使得我深深地担心起来。”[26]
  到了十一月,《迈出第一步的女人》写完了中篇,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他经常在思考着:必须要大踏步地从过去作品的世界里迈出来。他逐渐认识到要这样作,最具有决定性的关键是改变生活。
  十一月上旬,他开始写以北海道的开垦农民为主题的小说,暂定了一个题目叫《石狩河畔》。他放弃了《迈出第一步的女人》后,把《石狩河畔》改称为《防雪林》,从十二月起集中全副精力写这部作品。他在十一月二十三日的“杂记簿”上记下他写这部作品的意图说:“想写个原始人般的、没有末梢神经的人,如同切尔卡什和该隐的后裔[27]那样的人,还要写农民的生活。”[28]
  当“劳艺”分裂时,虽然古川友一不太赞成多喜二退出“劳艺”,但他还是离开了“劳艺”而参加了前卫艺术家同盟。
  一九二八年一月一日晚上,他在“杂记簿”的最后一页上,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
  “啊,新的一年终于来了!去年做了些什么呢?
  “泷子像《复活》中的卡秋莎一样,离我而去了。在思想上坚决走向马克思主义。获得古川、寺田这些劳农党的朋友,这是划时代的大事。
  “《文艺战线》十月号上刊载了我的剧本《女囚徒》
  “这期间曾迫切地想到东京去。
  “啊,新的一年到来了。咱们的时代到来了。这不是我们应该做什么的时代,而是应该怎么做的时代。

*    *    *

  “《防雪林》已经完成了一百三十页,再写十五、六页就结束了。《山本警察》修改后,准备拿到东京去。
  “打算从明天起,为《北方文艺》写点新形式的作品。《电影》上发表了我的《以〈海战〉为中心的杂谈》。这是一篇有信心的作品。
  “读完《复活》,深受感动。打算在《小樽新闻》上发表自己的感想。”[29]



注释:

[1] 据川并秀雄在《多喜二与啄木》(载1938年1月号《啄木研究》)一文中考证,多喜二赠给田口的石川啄木短歌集,可能是当时最流行的红玉堂书店发行的袖珍版本,内收啄木的两部短歌集《一握砂》和《可悲的玩具》。多喜二挑选的64首短歌,包括《一握砂》中的《爱自己的歌》28首、《烟》6首、《难忘记的人们》12首及《脱手套的时候》3首,共49首,另外15首是从《可悲的玩具》中选的。——作者原注

[2] 见《小林多喜二选集》第3卷,第239页,1959年4月,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3] 娜拉是挪威剧作家易卜生(1828—1906)的名剧《玩偶之家》中的女主人公。

[4] 这篇作品是多喜二写的文艺杂感,由十三小段组成,收入《小林多喜二全集》第12卷,1954年6月,日本青木文库版

[5] 哈代(1840—1928),英国作家。

[6] 多喜二在《十三玻璃珠》第一段中批评哈代的作品在处理人的关系上“都是片面的男人和女人的关系”。

[7] 《十三颗玻璃珠》第二段的全文是这样:“可是哈代的作品令人感受不到是‘大有前途’的小说。写这样作品的作者没有变成神经病,而且现在还活到八十多岁,这使我怎么也无法理解。”

[8] 《十三颗玻璃珠》的第四段说:“……与其说是由那些讨厌的议论,还不如说首先(确实是首先)由于读了叶山嘉树的《卖淫妇》和《洋灰桶中的一封信》等作品才了解到有非常多的人(不是从脑子里)而且从内心里掌握了无产阶级思想意识,因而感到恍然大悟。它提出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9] 见《小林多喜二全集》第11卷,第24—25页,1954年3月,日本青木文库版。

[10] 见《小林多喜二全集》第10卷,第107页,1953年11月,日本青木文库版。

[11] 见《小林多喜二全集》第10卷,第107页,1953年11月,日本青木文库版。

[12] 里见弴(1888—),小说家。

[13] 新居格(1888—1951),评论家。

[14] 川口浩(生于1905年),文艺评论家。

[15] 久板荣二郎(1898—1976),剧作家。

[16] 千田是也(生于1904年),导演和演员。

[17] 小堀甚二(1901—1959),小说家。

[18] 佐野硕(1905—1966),导演。

[19] 村山知义(1901—1977),剧作家。

[20] 漫画市场系在举行画展的同时出售展览的作品。

[21] 寺田行雄(1902—1943),生于小樽市,1924年参加小樽高商社会科学研究会的创立工作,曾因反对军事教练事件而受停学处分。毕业后,在北海时报社小樽分社工作,参加劳农党,为多喜二的密友。“三·一五事件”和“四·一六事件”时被捕,“十二月一日事件”被 起诉。1931年10月去东京,1937年11月因反战运动而被捕,1943年病死于大阪。——作者原注

[22] 古川友一(1889—1945),生于青森县弘前市。自学。1924年以前在小樽市政府工作。1926年前后组织社会科学研究会,以理论家而知名,和小樽的劳工运动有密切的关系,“三·一五事件”后站在劳农派的立场,1945年1月在东京被捕,送往小樽警察署。因拷打发病而死。——作者原注

[23][24] 均为当时日本共产党所办的报刊。

[25] 地主和佃农发生租佃的争执,法院将有争执的田地的庄稼插标拍卖。

[26] 见《小林多喜二全集》第10卷,第125页,1953年11月日本青木文库版。

[27] 该隐系《圣经·创世纪》中人类始祖亚当的儿子。日本作家有岛武郎曾以《该隐的后裔》为题,写了一篇描写农民的中篇小说。

[28] 见《小林多喜二全集》第10卷,第125页,1953年11月,日本青木文库版。

[29] 见《小林多喜二全集》第10卷,第126页,1953年11月,日本青木文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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