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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内战和民族布尔什维主义



  1919年是革命史上最黑暗的一年。德国波罗的海集团军进抵彼得格勒,甚至莫斯科也处于危急之中了。德国革命的失败,对于依靠伟大希望来支持勇气的俄国布尔什维克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釜破舟沉,退路已经没有了。布尔什维克既然已经取得了政权,就决心把它保卫到最后一息;他们怀着渺茫的希望,等待德国革命东山再起。他们执坳地相信,马克思的教义绝对正确,这信仰支撑着他们的希望。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得不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在俄国,内战业已经开始。比较反动的一部分军官招募了几支雇佣军队,从四方八面向莫斯科进逼。德国军队仍占领着西部和南部各省。日本人从蒙古入侵西伯利亚。驻在波斯的英国军队占领了油城巴库,在格鲁吉亚建立了一个孟什维克政府。另一支外国干涉军从北冰洋岸的摩尔曼斯克登陆。1919年夏季,彼得格勒和莫斯科之间的铁路线被切断了,邓尼金将军的哥萨克部队已到达莫斯科以南仅仅六十英里的地方。苏维埃首都确已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尽管较远地区的一些据点还在坚持抵抗。例如,保卫察里津(现在的斯大林格勒),就是内战期间壮丽的事件。一支小小的卫戍部队,在斯大林的指挥下,对几乎占有绝对优势的敌人坚持抵抗了九个月。游击战争在全国各地敌占区的后方展开了。1919年2月,为了保卫革命,由武装工人临时组成的几营“赤卫队”,决定改编成为红军。

  在德国,内战也如火如荼。但是反革命恐怖扑灭不了造反群众的满腔怒火。在全国大大小小几百个地方,工人和士兵委员会接管了地方政权。为了全部消灭他们,军队必须开进所有的地方。工业城市的工人居住区遭到了洗劫。无数本地的革命领袖或在街头被枪杀,或在军事法庭上经过简单的审讯后,即被处决。

  但是在乌云密布的欧洲地平线上,也出现了几缕银白色的曙光。早在4月间,巴伐利亚就宣布成立了一个苏维埃共和国,这便成了抵抗胜利了的德国反革命的中心。但是它的寿命甚至还不到一个月。差不多在那同时,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的联盟,在匈牙利也夺取了政权,成立了苏维埃共和国。它的寿命较长——四个月,最后根据协约国的命令,罗马尼亚的一支部队开进去了。

  然而,中欧的旧秩序已不能恢复。战争对经济的冲击已使旧秩序濒于毁灭。军事失败更使它陷于一片混乱。七拼八凑的奥匈帝国终于分崩离析,凡尔赛和约把它肢解了。德国也是那样,十多个君主国附庸随着霍亨索伦王朝同归于尽。职业军人阶级的狂热情绪可以建立一种恐怖统治,但不能使历史的时钟倒转。腐朽的社会制度的瓦解和精神的败坏,是不能靠暴力阻止得了的。

  凡尔赛和约加深了旧社会制度的危机。年老一代的政客、官僚和高级军官,希望社会停滞不前。同时,他们玩弄阴谋,反对新政权。社会民主党政府不敢在和约在签字。军队大肆叫嚣,反对解除德国武装的屈辱条款。政府在条约上签字,就可能失去军队的支持,而没有军队的支持,它连一天也活不下去。艾伯特向兴登堡请教。那个老狐狸回答道,军队绝对不能继续作战了,但他宁可作为一个战士光荣而死,也不愿接受耻辱的和平。这样信口雌黄的话的意思就是:让社会民主党去承担那个签定屈辱和约的臭名吧;骄傲的军人要行动自由,要保持清白,以便有朝一日动员全国,打一场爱国战争。同时,他们希望,不论凡尔赛和约的条文如何,协约国将默许德国军队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以便使它成为反对革命俄国的缓冲力量。事实上,凡尔赛和约允许德国保留一小部分军事力量,这就使那支战败的军队的领导人,能够把它的军官骨干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

  青年军官对他们的上级的这种随机应变的策略,感到不能容忍。解除武装就是使他们面对失业的悲惨前途。他们反对凡尔赛和约,主张发动一场民族解放战争。他们对凡尔赛和约的态度,与俄国布尔什维克左翼对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和约的态度十分相似。他们建议对协约国占领军开展游击战争,对国内外敌人实施示威性的暗杀恐怖计划,推翻签订屈辱和约的共和国政府。德国的极端民族主义青年酝酿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与俄国联合起来,共同对协约国作战,解放德国,以维护它的荣誉。推翻社会民主党政府,瓦解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这也是德国共产主义者的目标;因此,联合可以从国内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展到国际方面,青年军官们寻求与革命无产阶级建立联盟,在民族布尔什维主义的旗帜下,开展一场反对奴役德国的抵抗运动。

  这种奇特的主义,在斯巴达克同盟中获得了不少信徒。革命在军队的冲击下迷失了方向。如果敌人阵营中发生了叛变,有更多的积极分子投顺叛变的一方,革命就有了继续下去的可能。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事。马克思不是预言过,在最后的危机中,资产阶级社会的分解将保证革命的胜利吗?

  当时拉狄克在柏林是一名政治犯。新的发展使他喜出望外。在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条约签订之后,德国侵入俄国的时候,他也鼓吹过相似的抵抗方法。现在可以在德国应用它,以反对协约国帝国主义了。这一次列宁肯定不会像前一次那样反对了。在俄国布尔什维克正处在不稳定的局面之中。如果协约国受到德国大规模抵抗运动的牵制,他们就不可能增援进攻彼得格勒和莫斯科的俄国白军了。俄国和德国在革命战争中的联合行动,说不定会使整个欧洲获得解放。拉狄克是俄国布尔什维克和苏维埃政府的代表。他的态度对民族布尔什维主义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卢森堡和李卜克内西死了,其他一些老资格的杰出领导人都在监狱里,斯巴达克同盟觉得自己已经很难恢复元气。但是,与斗志昂扬的青年民族主义者缔结联盟的可能性,向它展示了一个新的前景。在当时一片混乱和骚扰不安的气氛中,民族布尔什维主义的鼓吹者们,对斯巴达克同盟发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德国共产主义正在走向危险的境地,而当时军队正在准备一次强大的进攻,想推翻年幼的共和国。群众对这次进攻的和平抵抗,以及进攻的可耻失败,是德国早期革命史上最惊心动魄的事件。大部分军官想与共产主义者联合,同时反对社会民主党政府,他们对共和国的命运漠不关心,其中许多人还真的同情起义者。不论由于什么理由,总之,在那些决定性的日子里,共产主义者确实没有获胜的希望了。

  早在1919年初,当社会民主党政府允诺“志愿服务团”在柏林城自由活动的时候,这个服务团就提议建立以艾伯特为首的独裁制度。但是总参谋部要慎重行事,控制了那些急躁的青年军官。凡尔赛和约的缔结打破了德国军国主义分子的渺茫的希望:他们本来以为协约国会答应德国保留相当大的一支军队,用以对抗发生革命的危险。原来规定的军队人数是四十万,于是引起了他们的希望。那样就可以起用旧军队的全部军官骨干力量,建立一支高度专业化的军队了。但是数目被削减到了二十万,到1920年年中,又要再减少一半。那么小的一支军队,至多只能安排旧军队中百分之二十五的军官。两万以上在旧制度下占有特权地位的职业军人,将被解雇,从而失去他们的社会地位。不言而喻,这在军队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共和国政府负有在协约国管制委员监督下,执行凡尔赛和约条款的责任。如果德国要拒绝这种强迫接受的和平条件,政府就要被推翻了。

  西线的军队被遣散了。但是还有许多个师留在遥远的俄国,不受协约国管制委员会的约束。东线军队的指挥官们拒绝服从共和国政府的命令,不愿解散,也不交出武器。他们在总参谋部的秘密支持下,决定向柏林进军,推翻共和国政府,建立军事独裁制度。这一计划吸引了那些青年军官,他们本来就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要与共产主义者和布尔什维克俄国结成联盟,以发动革命战争来维持德国的荣誉。那些人在东线并没有被打败,他们成了柏林的前卫部队。这些东路军队正在向首都开来,名义上是要来交出武器,接受遣散。他们不能继续驻扎在俄国的波罗的海各省和波兰了。根据凡尔赛和约,俄国波罗的海各省及波兰都已成为独立国家,处在协约国的保护之下。这些军队也不能无限期地在遥远的乌克兰和南俄罗斯活动下去,因为他们与德国的供应基地的联系被切断了。因此,东路军队的指挥官们决定冒险行事;这确实是冒险,因为如果必要的话,协约国的军队会随时开进德国,强制执行凡尔赛和约。

  到1919年底,在柏林流传着一个小册子,题目是《漫谈独裁》。它提出要社会民主党政府辞职,解散国会,在军队的监督下选举新的国民议会;同时,必须停止按照凡尔赛和约解除武装的工作。在这以后不久,一支典型的普鲁士军队,戴着的“卍”字徽章的钢盔,举着以前的帝国国旗,开进了柏林。它包围了政府的所有大厦,宣布成立一个新政府,政府首脑是东路军总指挥吕特维茨将军和一个名叫卡普的博士,他是旧政府的高级官员。

  艾伯特总统向总参谋部驻柏林代表告急。他们断然拒绝援助;一部分军队决不打另一部分军队。他们建议艾伯特与叛乱分子谈判。后者准备接纳社会民主党的诺斯克作为他们独裁政权的傀儡首脑。社会民主党政府意识到,柏林的局势已无法挽回,于是流亡到德累斯顿去了,但是在那里,他们觉得仍有被当地卫戍部队拘捕的危险。流亡政府最后在南部的斯图加特找到了栖身之所,远远地离开了风暴中心柏林。恐怖和内战的一年,终于以反革命的暂时胜利而结束。这就是我到达德国的时候所见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