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托洛茨基 -> 《俄国革命史》第三卷 十月革命 第二部分

第八章 攻占冬宫



  克伦斯基会见从前线返回有事向他报告的斯坦凯维奇。克伦斯基情绪激昂,他刚从共和国临时议会(即预备国会。——译者)回来,说是彻底揭露了布尔什维克的暴动行径。“暴动?”“难道您不知道我们这里发生了武装暴动?”斯坦凯维奇觉得发笑,街上不是非常平静吗?难道真正的暴动看起来是这样的吗?“但是毕竟应该结束这无限期的动荡。”克伦斯基完全同意这个意见,他只是在等待预备国会的决议。
  晚上9点,临时政府在冬宫孔雀石大厅召开会议,讨论制定“坚决与彻底肃清”布尔什维克的办法。为加快事态的进展而被派往玛丽亚宫的斯坦凯维奇怒气冲冲地通报了一个刚刚提出的几近不信任的公式。预备国会的决议甚至建议与暴动展开的斗争不要由政府,而是由一个拯救社会的特别委员会来承担。一时激动万分的克伦斯基宣布,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分钟也不愿意继续担任政府首脑了”。接着马上打电话把妥协派领导人叫到冬宫。克伦斯基有可能辞职一事给他们带来的惊讶并不亚于他们的决议给克伦斯基带来的惊讶。阿夫克先季耶夫进行辩白,说他们认为决议“纯粹是理论上的与偶然做出的,并没有想到把它付诸实施”。不错,如今他们自己确实也看到了,决议的“表达也许完全不恰当”。这些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证明他们价值几何的机会。
  在起义正在开展的背景下,民主派领袖与国家首脑进行的夜间会谈似乎显得完全令人难以置信。二月体制主要的掘墓人之一达恩要求政府马上连夜在全城贴出声明海报,表明它已建议盟国开始进行和平谈判。克伦斯基回答说,政府不需要这类建议。但可以相信这一点:政府宁愿要一个忠实可靠的师。可是达恩无法提供这样一个师。最后,克伦斯基企图把导致起义的责任推给对方。达恩回答说,政府在自己的“反动司令”影响下,夸大了事实。不过无论如何辞职都是不必要的,那个不愉快的决议对于扭转群众情绪是必需的。布尔什维克“明天就会”被迫解散他们的司令部,如果政府照达恩的劝诫行事的话。克伦斯基用理所当然的讽刺口吻做了说明:“正是在此刻,赤卫队占领了一座又一座政府大楼。”
  还没来得及同左翼朋友结束内容如此丰富的解释性交谈,右翼朋友通过哥萨克部队委员会代表团突然来找克伦斯基。军官们制造假象,似乎驻扎在彼得格勒的3个哥萨克团如何行动要取决于他们的意愿,并且向克伦斯基提出了跟达恩的条件刚好相反的条件: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苏维埃让步,这一次应当彻底镇压布尔什维克,不要像七月那样,再次让哥萨克白受罪。克伦斯基本人也不希望别的,于是答应了他们想从他那里得到的一切,并且就出于谨慎考虑迄今没有逮捕身为苏维埃主席的托洛茨基一事请求对方原谅。代表们表示哥萨克保证履行自己的职责,然后他们向他告辞了。紧接着,一道命令就从司令部下达给了哥萨克各团:“为了挽救俄罗斯免于毁灭,你们应该以袓国的自由、荣誉和光荣的名义去协助中央执行委员会和临时政府。”这个傲慢自大的政府是如此热衷于保持自己对中央执行委员会的独立性,可是每当危急时刻又不得不有失脸面地躲到它身后去。央求口吻的命令也发给了彼得格勒及其四郊的士官学校。给铁路部门下达的命令是:“从前线开往彼得格勒的军用列车可以不按任何时刻表优先安排,必要的话,停止旅客列车的运行。”
  政府完成了它力所能及的全部工作以后,于半夜1点多钟散会,与克伦斯基一起留在冬宫的只有他的副手、莫斯科自由派商人科诺瓦洛夫。军区司令官波尔科夫尼科夫来找他们,他建议在可靠的军队帮助下,马上就组织夺取斯莫尔尼宫的进军。克伦斯基毫不犹豫便采纳了这个绝妙的计划。可是,听了司令官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明白他打算倚靠的到底是哪些兵力。据克伦斯基自己承认,当时只有他明白,最近10—12天间波尔科夫尼科夫关于他已做好充分准备同布尔什维克做斗争的报告“是完全没有任何根据的”。对于评价政治和军事局势而言,克伦斯基似乎除了这位不知凭什么当上了军区首脑的平庸上校的文牍主义报告之外,真的再没有别的什么来源了。在政府首脑进行伤心思考时,特辖市特派委员罗戈夫斯基带来了一连串消息:波罗的海舰队一些进入了战斗状态的军舰开进了涅瓦河,其中有几艘溯河而上朝尼古拉耶夫大桥进发,并且占领了大桥;起义队伍正在朝冬宫大桥挺进。罗戈夫斯基提请克伦斯基注意这样一种情况,即“布尔什维克正在井然有序地实施自己的计划,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没有遇到来自政府军方面的任何抵抗”。什么样的军队应该认为是政府军,从交谈中无论如何是看不出来的。
  克伦斯基和科诺瓦洛夫急忙从冬宫来到司令部:“再也不能浪费哪怕是一分钟。”司令部高大的红色建筑里挤满了军官。他们不是因为本部队的事务,而是为了躲避本部队来到这里的。“有一些谁也不认识的平民在这群军人中间到处乱窜。”波尔科夫尼科夫的新报告终于让克伦斯基相信,不可能指望这位司令官及其手下的军官了。政府首脑决定亲自把“忠于职守的人”召集到自己周围来。克伦斯基忽然想起了他是党的人,如同有的人只有到陷入濒死痛苦时才想起教会一样。于是他打电话要求马上把社会革命党的战斗队派过来。可是,在向党提出派遣武装力量这个出人意料的请求可能——如果总是可能的话——取得结果之前,这请求本身,用米留科夫的话来说就是,它应该“使克伦斯基跟其实对他并不友好的比较右的人士疏远起来”。在科尔尼洛夫叛乱期间,克伦斯基已经十分明显暴露出的孤立,现在具有更加注定要倒霉的性质。“这一夜万分难受的时光显得特别漫长。”克伦斯基重复自己8月间说过的一句话。
  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派来援军。哥萨克开了会,各团代表表示,一般说来可以出动,为什么不出动呢?但是为此需要机关枪和装甲汽车,主要还是需要步兵。克伦斯基未加考虑就答应给他们已经准备离他而去的装甲车和他并没有的步兵。他听到的回答是,各团马上就会讨论所有问题,并将“开始备鞍”。社会革命党的战斗兵力没有显示出存在的迹象。它们还仍然存在吗?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界线一般又在哪里昵?聚集在司令部的军官对最高总司令和政府首脑的态度表现得“越来越具挑衅性”。克伦斯基甚至断言,军官中间流传着有必要逮捕他的说法。司令部大楼照样没有任何人守卫。正式谈判就在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与情绪激昂的私下讨论交替进行着。绝望和崩溃的情绪从司令部渗透到了冬宫。士官生神经紧张,装甲汽车分队焦急万分。没有来自下层的支持,而上层弥漫着无计可施的气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逃脱灭亡的命运吗?
  清晨5点,克伦斯基把陆军部的行政主管叫到总司令部来。可是马尼科夫斯基将军在特罗伊茨克大桥旁边被哨兵拦住了,接着被押送到巴甫洛夫团的兵营,不过经过短暂的解释,他又在那里被释放了。将军大概使人相信了,拘捕他可能给整个行政机构带来混乱,并且会给前线士兵造成不幸。大约也就在这时,斯坦凯维奇乘坐的汽车在冬宫旁边被拦住了,但是该团委员会放他回家。这位遭到过拘押的人讲道:“这是些暴动分子,不过他们行事十分犹豫。我从家里打电话把这事报告了冬宫,可是从那里得到回答称,这不过是一场误会。”实际上释放斯坦凯维奇才是误会,因为仅仅过了几个小时,他就试图从布尔什维克手里夺回电话局。
  克伦斯基要求莫吉廖夫大本营和普斯科夫北方战线司令部立即派一些可靠的团队来。杜鹤宁从大本营通过直通电话保证说,已经采取了一切措施派兵前往彼得格勒,而且有些部队应该就要抵达了。可是并没有部队抵达。哥萨克仍然还在“备鞍”。城市的形势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恶化了。克伦斯基同科诺瓦洛夫回到冬宫刚喘了一口气,信使就带来了一个十分紧急的消息:冬宫的电话被切断了。克伦斯基窗前的冬宫大桥也被几支水兵巡逻队占领了。冬宫前面的广场仍旧空无一人。“哥萨克也音讯全无。”克伦斯基再次赶往司令部,可是那里也只有令人不安的消息:士官生收到了布尔什维克提出的要他们撤离冬宫的要求,感到极度慌张。装甲车不巧发现“丢失了”某些重要部件,因而起不了作用。始终都没有从前线开出军用列车的消息。距离冬宫和司令部最近的通道根本无人把守。如果说布尔什维克至今还没有推进到那里,那仅仅是因为消息还不够灵通的缘故。自前一天晚上起,挤满了军官的大楼很快变得空荡了: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逃生去了。一个士官生代表团到达了,他们准备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如果只要还有随便什么援军开过来的一线希望的话”。但是,事实恰恰是什么援军也没有。
  克伦斯基赶紧把部长们召集到司令部来。大多数人没有汽车可坐,这些给当时的起义带来新速度的交通工具要么被布尔什维克夺走了,要么是起义者的散兵线拦截了部长们。只有基什金赶到了,后来又有马利安托维奇加入进来。政府首脑采取什么措施呢?马上去迎接军用列车,要让它们冲过一切障碍。谁也不能提出其他任何建议了。
  克伦斯基下令把自己那辆“性能极好的敞篷旅行车”开过来。可是此刻一个新的事实就是无论幸运还是灾难时刻,表面上让协约国各国政府牢不可破的团结进入了事件的环节。“我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但是关于我出走的消息传到了盟国大使馆。”英国和美国的代表立即表示,政府首脑匆匆逃出首都时最好“乘坐的是辆挂着美国国旗的汽车”。克伦斯基本人认为这个建议是多余的甚至是叫人难堪的,可是又把它当作盟国团结的体现采纳了。
  美国大使戴维·弗朗西斯提供了另外一种不那么像圣诞节故事的说法:紧跟在美国汽车后面,好像一直跟到了大使馆的那辆汽车搭载着一个俄国军官,他要求把大使馆的汽车让给克伦斯基,以便让后者到前线去。大使馆人员互相商量了一阵,然后得出结论:鉴于汽车事实上“被掳”,——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便只得屈从形势的压力。俄国军官似乎不顾外交官先生的抗议,仍然拒绝摘下美国国旗。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要知道只有这五彩的布条才可以使汽车不受侵犯。弗朗西斯赞成使馆人员的行为,不过又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说出这件事”。
  通过对处在不同角度下的两种陈述(在一起)进行对比,当时的情形就会变得足够清晰:当然不是盟国强行把汽车给了克伦斯基,而是他自己把它请求到手的;但是既然外交官必须遵照不干涉内部事务的伪善方式行事,那么汽车“被掳”和大使馆“抗议”非法利用美国国旗都是事先约定好的。这个微妙事件得以顺利解决以后,克伦斯基坐在自己汽车里的一个座位上。一个美国人开着那辆备用车跟在后面。克伦斯基继续往下讲述:“什么也不用说,整条街道——无论行人还是士兵立刻便认出了我。我像往常一样行致敬礼,露出有点随意和轻松的微笑。”无与伦比的形象:随意的微笑。二月制度就是这样退回到幽灵王国的。在出城的地方到处都有武装工人的岗哨和巡逻队。看见汽车在发疯似的狂奔,赤卫队员朝公路跑过去,但是没有打定主意开枪射击。他们一般还是会避免开枪的。也许是那面小小的美国国旗制止了他们。汽车朝远处飞驰而去。
  “在彼得格勒就真的没有军队愿意保卫临时政府吗?”直到此刻还生活在永恒不变的法律真理王国中的马利安托维奇吃惊地问道。“我什么也不知道。”科诺瓦洛夫摊开双手说。“真糟糕。”他又补充了一句。“可是调来的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呢?”马利安托维奇要问个究竟。“看来是自行车营。”部长们长叹了一声。在彼得格勒及其四郊共有20万名士兵。如果政府首脑不得不背地里乘坐插着美国国旗的汽车去迎接自行车营的话,那么制度问题就真是糟糕透了!
  如果部长们知道从前线调来的第三自行车营滞留在别列多伊斯卡亚车站,并且打电话询问彼得格勒苏维埃,为什么调它来,那么他们就更要深深地叹气了。军事革命委员会向这个营致以兄弟般的问候,并且建议它立即派自己的代表前来。当局四处寻找,却找不到自行车兵,他们的代表去了斯莫尔尼宫。
  根据事先的估算,冬宫应于24日夜晚与首都其他所有重要机关同时占领。早在23日,为领导攻占冬宫的行动成立了一个三人小组。波德沃伊斯基和安东诺夫是其中主要人物。算是在军队服过役的工程师萨多夫斯基也加入了三人小组,但是他因忙于卫戍部队的事务,不久便退出了。接替他的是丘德诺夫斯基。他在3月时与托洛茨基一起离开加拿大的集中营,后来他在前线当了3个月的兵。一直当到军士的老布尔什维克拉舍维奇直接参与了军事行动。三年以后,萨多夫斯基回忆说,在斯莫尔尼宫他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波德沃伊斯基和丘德诺夫斯基在彼得格勒地图上就进攻冬宫制订一个最好的行动计划展开了极其激烈的争论。最终决定用一个椭圆战线包围冬宫,涅瓦河沿岸街道成为一个大的中轴。在河流那边,包围圈应该由彼得保罗要塞、“阿芙乐尔号”巡洋舰以及从喀琅施塔得和作战舰队调来的其他军舰连接起来。为了防止和挫败哥萨克和士官生从后方发起袭击的图谋,决定从革命部队中抽调兵员组成强大有力的阻击队。
  相对于它要解决的任务而言,这个计划整体上来看是过于庞大和复杂了。预定的准备时间是不够的。每一个步骤都暴露出小小的不协调和失算,这本该是难免的。一个地方的方向弄错了;另一个地方弄混了指令的领导人迟到了;第三个地方又在等候前来救援的装甲车。带领作战部队出发,要让它们与赤卫队协调配合,占领战斗地段,确保它们之间以及它们与指挥部之间的联络——所有这一切需要的时间比伏在地图上进行争论的领导人预定的时间要多得多。
  到上午10点钟左右,即军事革命委员会宣布临时政府已经被推翻的时候,还要延缓多少时间,即使是军事行动的直接领导人也还不清楚。波德沃伊斯基承诺攻下冬宫的时间“不会迟于12点钟”。直至当时,军事方面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以至谁也没有理由怀疑这个期限。然而到了中午,显露出了包围圈仍然还不完备的问题。喀琅施塔得人也没有到来,与此同时冬宫的防御却有机会得到了加强。错过时间几乎总是必然导致出现新的延误。在军事革命委员会的强大压力之下,攻占冬宫的时间现在定为下午3点钟,而且这一次可真是“最后期限”。根据新的期限,军事革命委员会报告人在白天举行的苏维埃会议上表达了这样的期望:攻占冬宫是马上就能办到的事。可是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波德沃伊斯基自己焦急万分,他打来电话保证,到傍晚6点钟无论如何也要拿下冬宫。可是,再也没有此前那种轻信了。果然时钟敲响了6点,而结局还没有出现。因斯莫尔尼宫一再催促而失去自制的波德沃伊斯基和安东诺夫拒绝再次预定任何期限。这就引起了严重的不安。到苏维埃代表大会开幕之际,整个首都应掌握在军事革命委员会手里,这在政治上被认为是必不可少的。因为那样一来势必会把反对派置于既成事实面前,从而使在代表大会上如何对待他们的任务变得简单了。然而,预定的苏维埃代表大会开幕时间巳经到了,只得往后推迟,可是推迟的时间也到了,而冬宫仍在坚守。由于自身拖延的缘故,围攻冬宫至少在午夜12点钟以前便成了起义的中心任务。
  军事行动的总指挥部设在斯莫尔尼宫,联络线索都集中在那里的拉舍维奇手中。作战司令部则设在彼得保罗要塞,负责人是布拉贡拉沃夫。下属指挥部有三个:一个设在“阿芙乐尔”号上,另一个设在巴甫洛夫团的兵营里,第三个设在舰队陆战部队兵营,战地指挥官是波德沃伊斯基和安东诺夫,看来他们也不清楚到底谁服从谁。
  在政府总司令部的那所房子里,也有自己的一个伏在地图上的三人小组:军区司令官波尔科夫尼科夫上校、参谋长巴格拉图尼将军和作为最高权威人士应邀参与的阿列克谢耶夫将军。尽管这些指挥人员专业如此娴熟,然而他们制订的防御计划远不如进攻一方的计划那么明确。缺乏经验的起义统帅们固然不善于迅速集结自己的军队,并且及时实施攻击,但是军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防守方面的统帅们没有军队,只得用模糊不清的希望来代替它,或许哥萨克会回心转意;或许能在邻近的卫戍部队中找到可靠的部队;或许克伦斯基会从前线送来军队。从波尔科夫尼科夫晚上发给大本营的电报中可以得知他的情绪:他认为事情已经失败了。更少倾向乐观的阿列克谢耶夫干脆离开了这个倒霉的地方。
  为了进行联络,士官学校的代表被召到了军区司令部,那里的人企图用一系列肯定的语气来振奋他们的精神,说军队很快就会从加特契纳、皇村和前线迅速赶来。但是,代表们不太相信这含混不清的承诺。令人烦恼的传言在军校里流传:“司令部里的人丧魂落魄,谁也没有做任何事情。”情况的确是这样。一些哥萨克军官来到司令部,建议夺取停放在米哈伊洛夫驯马场的装甲车,却看见波尔科夫尼科夫神情沮丧地坐在窗台上。占领驯马场?“你们去占领吧。我这里什么人都没有,我一个人什么也干不了。”
  就在为保卫冬宫而对军校进行萎靡不振的动员的同时,部长们聚集到一起举行会议。冬宫前面的广场和邻近的街道仍然没有被起义者占据。在海军大街和涅瓦大街的拐角处,全副武装的士兵在拦截过往汽车,并且要求车上的人下来。人们在猜测,士兵们是服从政府呢,还是服从军事革命委员会?这一次,部长们总算是占了因自己没有名气而带来的全部便宜:谁也不对他们感兴趣,在路上恐怕谁也不认识他们。全体部长都与会了,只有普罗科波维奇除外,他在马车上意外遭到拘捕,不过当天就被释放了。
  冬宫里面还有一些年老的仆役,他们见多识广,因此见怪不怪,不过也没有消除恐惧。这些特别刻板的旧制度残存者身着戴着红色硬领和金色镶边的蓝制服,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里维持着有序和稳定的气氛。在今天这个令人恐慌的上午,大概唯有他们还会使部长们相信关于政权的幻想。
  还不到11点钟的时候,临时政府终于决定从自己的成员当中推举出一个人担任防御指挥官。早在黎明时分,马尼科夫斯基将军就拒绝了克伦斯基提议给他的这个荣誉。政府成员中另一位军人海军上将韦尔杰列夫斯基对表现勇敢精神更没有什么心思。结果并非军人的社会救济部长基什金不得不担负起领导防御的任务。对他的任命,经全体签字后马上就编成了枢密院的指令:这些人把时间花在官僚小把戏上面。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作为立宪民主党人的基什金遭到了后方和前线士兵的加倍痛恨。同样地,基什金选择帕利钦斯基和鲁滕堡作为自己的副手。工业家的走卒和同盟歇业的庇护人帕利钦斯基是工人痛恨的人物。鲁滕堡担任过萨文科夫的副官,后者甚至被无所不包的社会革命党当作科尔尼洛夫分子开除了。有背叛嫌疑的波尔科夫尼科夫被解除了职务,他空出来的职务由跟他毫无区别的巴格拉图尼将军担任。
  尽管冬宫和司令部的市内电话被切断了,但是通过私人电话仍然与重要机关保持着联系,这其中包括陆海军部,从那里可以打直通电话给大本营。看来匆忙中有些市内电话机也没有被切断。但是在军事方面,电话联系并没有为政府提供任何帮助;而在精神方面,电话联系却使情况迅速恶化了,因为它让幻想破灭了。
  负责防御的领导人从早晨起就在召唤各地的援军,并且在等待前线援军到来。城里也有人试图施以援手。社会革命党中央委员会委员菲特医生直接参与了这件事情,几年后在法庭审讯过程中他谈到了“军队情绪发生的令人惊讶与疾如闪电的转变”。有人利用最可靠的资料,转述说某些团准备起来保卫临时政府,但是只要直接通过电话向兵营提出请求,一支又一支部队都会断然拒绝。这位老民粹派人士说:“结果你们是知道的,谁也没有出动,于是冬宫被攻占了。”实际上,卫戍部队也没有发生任何疾如闪电的转变。不过执政党幻想的残余确实是疾如闪电般地破灭了。
  冬宫和司令部寄予特殊希望的装甲车兵分裂成了两个派别:布尔什维克派与和平主义派;但根本没有出现政府派。在去冬宫的途中,怀着希望与恐惧的半个连工兵士官生碰见了两部装甲车:它们是朋友还是敌人?原来它们是保持中立的,开到街上来是为了阻止双方之间的冲突。原先在冬宫的六部战车只有一部在继续保卫宫中财产,其余的都开走了。随着起义不断取得成功,布尔什维克的装甲车不断增加,中立的军队在渐渐减少。一般来说,在任何重大斗争中,和平主义的命运就是这样的。
  中午快到了。冬宫前面辽阔的广场上依旧空荡荡的。政府肯定没有人可以塞满它。军事革命委员会的军队也没有占领它,因为它们被执行过于复杂的计划占用了。由于包围圈太大,作战部队、工人队伍以及装甲车在继续聚集。冬宫地区开始变得像瘟疫流行的地方,它被离直接传染源较远一些的外围封锁起来了。
  冬宫朝向广场的院子堆满了劈柴垛子,如同斯莫尔尼宫的劈柴垛子一样。左右两边是已经发黑的3英寸口径的野战炮。步枪在几个地方交叉架着。为数不多的宫殿警卫紧贴建筑物站立。院子里和底层安排从奥拉宁鲍姆和彼得戈夫来的两所准尉学校(但远不是全部)守卫,此外还有康斯坦丁诺夫炮兵学校携有6门大炮的一个排。
  下午,工兵学校的一个士官生营赶过来,可是有半个连在路上走丢了。此地呈现出来的情景无论如何也不能提升士官生的战斗意愿。斯坦凯维奇证明,这种意愿早就已经不足了。冬宫出现了食品短缺,可那里的人甚至没有及时注意到这一点。运载面包的货车被军事革命委员会的巡逻队拦下来了。一部分士官生布置了岗哨进行守卫,其余的则因无所事事、消息闭塞与饥肠辘辘而备受煎熬。根本感觉不到领导的存在。冬宫前面的广场和沿河街道上出现了小群的行人,他们突然近前拔出左轮手枪进行威胁,夺了站岗的士官生的步枪。
  士官生中间也出现了“宣传鼓动人员”。他们是从外界渗透进来的吗?不是,这显然暂时还是内部的煽动分子。他们居然在奥拉宁鲍姆人和彼得戈夫人中间引起了骚动。军校委员会在白厅举行会议,并且要求政府代表来做出解释。以科诺瓦洛夫为首的所有部长都来了。争吵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科诺瓦洛夫的讲话被多次打断,于是他再也不开口了。身为老革命者的农业部长马斯洛夫出面讲了话。基什金对士官生解释说,政府要坚持到最后出现转机。据斯坦凯维奇证实,一个士官生试图表达为政府而牺牲的意愿,可是,“别的同志明显的冷淡阻止了他心血来潮的热情”。其他部长的讲话已经引起了毫不掩饰的气愤。士官生一再打断他们,大喊大叫起来,甚至好像吹起了口哨。贵族们用他们出身社会下层来解释大多数士官生的行为。“所有这些人都是地道的农夫,一群半文盲和无知识的野兽……一群愚钝的家伙。”
  在被包围的冬宫举行的会议毕竟以和解方式结束了。士官生同意在他们相信有了积极的领导和正确阐明时局以后留下来。防御指挥官任命的工兵学校校长拿着铅笔在冬宫平面图上画记号,记下了各部队的番号。现在兵力按照战斗地段进行了配置。大部分士官生安排在第一层,可以通过窗口向冬宫广场进行射击。但是又禁止首先开火。为了掩护炮兵,工兵学校的士官生营被带到了院子里。有几个排被指派从事构筑街垒的工作。由每支部队抽调4个人组成联络小分队。炮兵排奉命守卫大门,防止敌人突破。在院子里和大门口,用木柴构筑起了防御工事。大致的战斗序列建立起来了。卫兵们感到比较有把握了。
  直到建立正规军队以及它们得到锻炼之前,国内战争最初乃是赤裸裸的神经战。士官生方面的积极性刚刚显示出稍有加强,他们从街垒后面开火清空了广场;而在进攻者的营垒里,有人特别注意重新评估防守方的兵力和设施。尽管赤卫队员和士兵不满,领导人还是决定把冲击延迟到后备兵集结起来的时候:主要是等待喀琅施塔得的水兵到来。
  就这样出现了推迟几个小时的情况,从而使被围困者等到了人数不多的援军。在克伦斯基答应为哥萨克代表团提供步兵以后,哥萨克部队委员会召开了会议。各团委员会也召开了会议,各团还召开了全体会议。它们决定:由7月时调来镇压布尔什维克的乌拉尔团派两个连和一个机关枪小队立即前往冬宫大楼,其他的部队不要在承诺得到实现之前采取行动,也就是说要等到步兵援军到达以后。然而上述两个连内部也不是没有争执的。哥萨克小伙子表示反对;“老人们”甚至把年轻人关进马厩,目的是不让后者妨碍他们打点行装出发上路。直到傍晚时分,大家不再对他们抱有希望的时候,这些大胡子乌拉尔人才抵达冬宫。里面的人像欢迎救世主一样欢迎他们。可是他们自己看上去闷闷不乐。他们不习惯在宫殿里面进行战斗。此外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哪方是对的。
  过了一段时间,40名乔治十字勋章获得者在一名带假肢的骑兵上尉的率领下意外地到达了。爱国主义的残疾人是民主派最后的预备队……不过,事情终归是比较愉快的。不久又有妇女营一个突击连抵达。最令人振奋的是,援军没有经过战斗就冲过来了。包围者的散兵线不可能或者不敢阻止他们进入冬宫。事情很清楚:敌人力量太薄弱了。“谢天谢地,事情开始变得顺利了。”军官们这样安慰自己和士官生说。新来的人重新安排到自己的战斗地段,换下那里已经疲惫的人。可是,乌拉尔团的哥萨克对这些手持步枪的“娘儿们”不屑一顾。而真正的步兵又在哪里呢?
  包围部队显然错过了时机,喀琅施塔得人的确迟到了,但不是他们自己的过错:抽调他们太迟了。经过二夜紧张的集合准备,他们于黎明时分开始登上军舰。布雷舰“阿穆尔号”和通信舰“鹞鹰号”径直驶往彼得格勒。由于陆战队在预定解除士官生武装的奥拉宁鲍姆登陆,因此老式装甲舰“自由曙光号”应该停泊在海军运河入口处,以便必要时从各个方向攻击波罗的海铁路。5000名水兵和士兵乘船离开了科特林岛,为的是向一场社会革命靠拢过去。军官休息室笼罩在抑郁的沉默之中,因为要把这些人送去为他们所痛恨的事业作战。部队的特派委员、布尔什维克弗列罗夫斯基向他们宣布:“我们不指望得到你们的支持,但是我们要求你们待在自己的岗位上……我们会让你们免除多余的考验。”军官们简单地回答了一声海军式的“是”。大家分散回到了各自的岗位。舰长登上了舰桥。
  涅瓦河的入口处传来了“乌拉”的欢呼声,水兵们在欢迎自己人。随着“阿芙乐尔号”在河中间掉过头来,乐队高声奏起了乐曲。安东诺夫致了简短的祝词:“前面就是冬宫……我们务必要把它拿下来。”自然是在喀琅施塔得来的部队中挑选出了最坚强和最勇敢的战士。这些身穿黑色上衣,手持步枪与肩挎子弹带的水兵将会战斗到底。在近卫骑兵林荫大道的登陆很快就结束了。只有战斗值班人员还留在军舰上。
  现在兵力绰绰有余。涅瓦大街上有坚强有力的岗哨。在叶卡捷琳运河的桥上和莫伊卡桥上有装甲车和对准冬宫的高射炮。沿莫伊卡桥那个方向,工人们在掩体后架好了机关枪。
  一辆装甲车在海军大街上值勤。涅瓦河以及过河的渡口掌握在进攻部队的手里。丘德诺夫斯基和达什凯维奇少尉接到命令,要他们从近卫团派兵去马尔索沃校场布置岗哨。布拉贡拉沃夫应该从彼得保罗要塞出来过桥前往跟巴甫洛夫团岗哨的接合部。赶过来的喀琅施塔得人要开始与要塞以及第一舰队陆战队建立联系。炮击以后就开始发动冲锋。
  此时,又有5艘作战舰艇从处于作战状态的波罗的海舰队开过来了,其中有一艘巡洋舰,两艘大型驱逐舰和两艘小型驱逐舰。“不管怎样,我们相信可以靠现有兵力获胜。”弗列罗夫斯基写道,“不过作战舰队送来的礼物使得大家情绪倍加高涨。”海军上将韦尔杰列夫斯基大概能从孔雀石大厅的窗口看到这支威力强大的叛乱分舰队,它不仅控制了冬宫及其周围地区,而且控制了进入彼得格勒的重要通道。
  下午4点钟左右,科诺瓦洛夫打电话把亲政府的政治活动家请到冬宫来:被围困的部长们需要支持,哪怕是精神上的支持也好。可是所有受邀请者当中只有纳博科夫一个人到场,其他人则宁愿通过电话表示同情。部长特列季亚科夫埋怨克伦斯基和自己的命运,政府首脑逃跑了,丢下自己的同事无人保护。可是援军有可能到来吗?有可能。可是为什么没有见到它们呢?纳博科夫表示同情,偷偷地看了一下表,然后急忙告辞了。他走得很及时。6点钟过后不久,冬宫就被军事革命委员会的部队最后围得严严实实了。不仅援军再也无法通过,而且连单个人进出都不行了。
  由近卫骑兵林荫大道、海军上将沿海大街、海军街、涅瓦大街、马尔索沃校场、百万大街、冬宫沿河大街连成的椭圆形包围圈越来越严密,越来越缩小了。战斗力很强的散兵线从已经控制在包围部队手里的冬宫花园的栅栏、从冬宫和海军街之间的拱门、从埃尔米塔日博物馆旁边的沟渠、从邻近冬宫的海军上将沿海大街跟涅瓦大街的拐角处延伸开。彼得保罗要塞满脸怒气向河对岸进行威胁。“阿芙乐尔号”用6英寸口径的大炮朝向涅瓦河,几艘驱逐舰沿着河流来回巡逻。此刻,起义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大型的军事演习。
  装甲车出现在3个小时前被士官生清空的冬宫广场,并且占领了各个进出逋道。从前的爱国主义车名仍然从用红色油漆匆忙涂写在装甲板上的新名称下面显现出来了。在这些金属怪物的掩护下,广场上的进攻者感到自己更有信心了。一辆装甲车逼近冬宫的主要大门,缴了守门的士官生的械,接着大摇大摆地开走了。
  尽管最后身处完全封锁之中,被围困的人还是能通过电话与外界保持联系。凯克斯霍尔姆团的部队固然早在5点钟的时候就已经占领了陆海军部大楼,冬宫就是通过它跟大本营进行联系的,但是在这之后,一名军官仍然滞留在阁楼里的休斯电话机旁达数小时之久。胜利者没有想到要去那里看一看。然而,电话联系像以前一样没有任何结果。北方战线的回答仍然是闪烁其词。还是没有援军到来。神秘的自行车营也没有出现。克伦斯基本人也完全杳无音讯。城里的朋友只限于越来越简短地表示同情。部长们苦恼不堪,不说什么话,也不指望什么。他们互相厌恶或自我厌恶起来。有些人有点神志不清了,另一些人则无意识地从这个角落走到那个角落。爱好总结的人在回头看过去,寻找罪魁祸首。原来要找到并不难,那就是民主派!是民主派把他们派到政府里来的,把沉重的负担加在他们身上,而一到危急时刻却不来支持他们。这一回立宪民主党与社会主义者意见完全一致:是的,全是民主派的罪过。双方在缔结联盟时,确实背弃了曾经令它们如此接近的民主会议。要知道,组成联合政府的主要思想就是不依赖民主派。如果不是为了援救陷入灾难的资产阶级政府,那么民主派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不过反正都一样。农业部长、右翼社会革命党人马斯洛夫写了一张备忘录,他自己把它称为遗言。他郑重宣布承担这样的责任,即他的死除了是对民主派的诅咒之外,其他什么都不是。他的同事用电话把这种不祥的意图转告了杜马。死亡固然还停留在计划阶段,但诅咒当中什么也不缺少。
  冬宫警卫司令部的上面,有一间餐厅。在这里,宫廷仆役仍然给军官先生们端来“极为可口的午餐和红酒”。军官们可以暂时忘记痛苦,他们排列职位的高低,进行嫉妒的对比,因为晋升太慢而大骂新政权,特别是克伦斯基挨足了骂。昨天他还在预备国会发誓要死在自己的岗位上,可是今天就化装成女护士急急忙忙逃出城去了。有些军官向政府成员证明,继续进行抵抗是毫无意义的。行事坚决果断的帕利钦斯基宣布这些人是布尔什维克,甚至企图逮捕他们。
  士官生想知道随后会发生什么,并且要求政府回答,可是政府无法做出回答。在士官生与部长们举行新一轮会谈时,基什金也从总司令部过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份由安东诺夫签字的最后通牒,它是由从彼得保罗要塞来的一个自行车兵送给军需将军波拉杰洛夫的,内容是政府投降并且解散冬宫的守卫部队,否则要塞和军舰上的大炮就要开火,只有20分钟的考虑时间。20分钟太短了。波拉杰洛夫代为请求再延长十分钟。临时政府中的军人成员马尼科夫斯基和韦尔杰列夫斯基把事情看得很简单,既然没有可能进行战斗,那就考虑投降吧,也就是接受最后通牒。可是文人部长仍然不屈不挠。最后决定不答复最后通牒,而是诉诸作为首都唯一的合法机关城市杜马。向杜马发出请求是唤醒民主派已经休眠的良心的最后尝试。
  认为需要停止抵抗的波拉杰洛夫递交了解除他的职务的报告,因为他“不相信临时政府选择的途径是正确的”。上校的动摇在他的辞呈有可能被接受之前就有了结果。半小时期限过去了,赤卫队、水兵和士兵的队伍在巴甫洛夫团一位准尉的指挥下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占领了总司令部,并且逮捕了垂头丧气的军需将军。总司令部本来早就可以占领,因为大楼里面根本无人把守。但是直到装甲车出现在冬宫广场上之前,包围部队一直担心士官生从冬宫发动袭击,从而有可能切断他们的退路。
  失去了总司令部以后,冬宫觉得自己更加孤立了。部长们从孔雀石大厅转移到了冬宫无数房间中一间朝院子开着窗户的房间里,因为前者的窗户面朝涅瓦河,好像使人自然会想到“阿芙乐尔号”的炮弹。灯光都熄灭了。只有桌子上有一盏灯孤零零地亮着,不过已经用报纸遮起来了,防止窗外能看到亮光。
  “如果‘阿芙乐尔号’开炮的话,冬宫会有什么危险?”部长们问自己的海军同事。“它将变成一堆瓦砾。”海军上将蛮有把握地解释说,并且带着为海军炮兵感到几分自豪的口气。韦尔杰列夫斯基认为还是投降比较好,并且不反对吓唬一下那些在不该显示勇气的地方竭力显示其勇气的文职部长。不过“阿芙乐尔号”没有开炮。要塞也同样保持沉默。很可能是布尔什维克根本没有兑现自己的威胁吧?
  被任命接替不够坚强的波尔科夫尼科夫的巴格拉图尼将军认为,宣布他拒绝继续担任军区司令官的职务正逢其时。根据基什金的命令,将军被“当作不称职的人”免职了,他被要求马上离开冬宫。在大门出口处,这位前司令官落到了水兵手里,并且被他们押送到了波罗的海舰队陆战队兵营。如果不是在发动最后进攻前巡视战线各个地段的波德沃伊斯基把这位倒霉的统帅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的话,那么将军的处境可能定将不妙。
  许多人从邻近的街道和沿河大道看到了刚才还闪耀着数百盏电灯的冬宫是如何一下子湮没在一片昏暗之中的。目击者当中有政府的朋友,其中一人就是克伦斯基的战友列杰梅斯特尔,他记录下了这样的情景:“冬宫所陷入的黑暗难免给人带来一种谜一样的感觉。”朋友们没有想任何办法来揭开谜底。必须承认,他们这样做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士官生躲在木柴堆后面,紧张地注视着冬宫广场上的散兵线,用步枪和机枪火力对待敌人的每一个举动。他们得到了同样的回击。入夜时分,双方交火变得越来越激烈了。出现了第一批伤亡者,不过,牺牲的人屈指可数。在广场、沿河大街和百万大街上,围攻部队巧妙地利用了地形。他们或躲藏在建筑物的突出部分后面,或隐蔽在凹进去的地方,或紧贴着墙壁。后备队的士兵和赤卫队员围坐在随着天黑燃起的篝火周围取暖,并且大骂领导人的迟钝。
  冬宫里面的士官生占据了走廊内、台阶上、大门旁和院子里的射击哨位,朝外的哨位紧贴着围墙和墙壁。整座建筑能容得下数千个这样的哨位,可是只有几百个。防御带后面高大的房子里空无一人。大多数服务人员不是躲起来,就是逃走了。许多军官躲进了小卖部,他们命令那里来不及躲藏起来的侍者把全部没有开瓶的红酒都搬出来。在垂死挣扎的冬宫,军官们狂饮是无法瞒住士官生、哥萨克、残废军人和妇女突击队员的。结局不仅从外部,而且也从内部预备好了。
  炮兵排的一个军官突然向防守司令官报告说:大炮已经架在炮车上了,可是士官生根据从康斯坦丁诺夫军校校长那里收到的命令回家去了。这是一次背信弃义的打击!司令官表示反对:这里除了他以外,谁也不能发布命令。虽然士官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们宁愿服从校长,后者自己也是在军事革命委员会特派委员的压力下做出这一举动的。大多数炮兵带着4门大炮(总共6门)离开了冬宫。在涅瓦大街,他们被士兵巡逻队拦住了,炮兵们打算进行抵抗,不料巴甫洛夫团的尖兵乘坐装甲车及时赶了过来,缴了他们的械,尖兵们把两门大炮带回了自己的兵营,另外两门安放在涅瓦大街和莫伊卡大桥上瞄准冬宫。
  两个连的乌拉尔哥萨克等自己人到来,结果白等了一场。萨文科夫与哥萨克部队委员会关系密切,该委员会甚至派他进了预备国会,现在他企图在阿列克谢耶夫的协助下使哥萨克马上出动。可是,就如米留科夫所正确指出的那样,哥萨克委员会的头目“也很少能指挥得动哥萨克部队,就像司令部很少能指挥得动卫戍部队各部一样”。哥萨克各团从各个方面讨论了面临的问题。最后声明没有步兵它们不会出动,并且向军事革命委员会提出,在保护国家财产方面将提供自己的帮助。同时,乌拉尔团决定派代表去冬宫,为的是把自己那两个连召回兵营,这再好也不过地适应了乌拉尔团“老人们”最终形成的情绪。他们周围全是外人:士官生(其中有不少犹太人)、残废军官,以及妇女突击队员。哥萨克带着满脸的恶意和怒气收拾自己的行装。无论怎样劝说都不起作用。谁留下来保卫克伦斯基呢?“犹太佬和娘儿们,而俄罗斯人民都跟列宁在一起。”哥萨克暴露出了与包围部队的联系,是后者允许他们通过到那时防御方面还不知道的一个出口自由通行。大约晚上9点钟的时候,乌拉尔哥萨克离开了冬宫。他们只同意把自己的机关枪留给那些保卫失败者的人。
  布尔什维克正是通过这条道路早就掌握了从百万大街通向冬宫的入口,以便分化瓦解敌人。一些神秘人物越来越频繁地走进了走廊,与士官生并肩交谈。他们说:反抗是徒劳无益的,起义部队控制了城市和车站,无论什么样的增援部队都没有,冬宫简直是“依照惯性继续说谎”。下一步该干些什么呢?士官生问道。临时政府拒绝发布明确的命令,部长们自己还在泥守过时的决定,其他人知道该怎么办。这等于向愿意离开的人指出了离开冬宫的自由通道。在政府的行为中,再也找不到任何主见和意志。部长们消极等待自己的命运。马利安托维奇后来讲述说:“我们在巨大的捕鼠器里面来回走动,有时全体坐在一块或者分成小组进行简短的交谈。我们这些难逃厄运的人是孤单的,已经被大家拋弃了。我们四周空荡荡的,我们的内心也是空荡荡的。可就在这空虚之中,生成了一种普遍冷漠的轻率决心。”
  安东诺夫—奥夫申柯曾与布拉贡拉沃夫商定,在最后完成对冬宫的包围以后,应该在要塞的桅杆上升起一盏红色灯笼。根据这个信号,“阿芙乐尔号”就放空炮以示威慑。在被围困者进行顽固抵抗的情况下,要塞则动用轻炮对冬宫实行实弹射击。如果冬宫还不立即投降,“阿芙乐尔号”就真的动用六英寸大炮开火。这样安排顺序的目的就在于要把牺牲和损害减少到最低程度,如果不能完全避免的话。可是这个解决简单任务的过于复杂的决定有导致相反结果的危险。执行的难度必将不可避免地要显现出来。困难果然在升红灯笼时就已经开始出现。原来手头没有灯笼,花费了不少时间去寻找,终于找到了。但是要把它固定在桅杆上,同时要让四面八方都能看见它,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结果还是不太好。而极其宝贵的时间白白流逝了。
  不过,主要的困难是跟大炮有关的。根据布拉贡拉沃夫的报告,一见信号,从中午就可以开始炮击冬宫了。实际情况却是另一回事。因为要塞没有常用的大炮,如果不算要从炮口装填弹药的那门正午报时的大炮的话,那么就必须把野战炮抬上要塞的城墙。这部分计划实际上到中午就已经执行了。可是参加战斗的炮手情况不太好。大家早就知道,7月间这个炮兵连并没有站在布尔什维克一边。即便前一天它还在根据政府司令部的命令顺从地守卫大桥。它不会从背后发起攻击,但是它也不打算参与保卫苏维埃的战斗。行动的时刻降临之际,一个准尉报告说:大炮长满了锈,压缩机里面没有油脂,不能射击。大炮完全可能真的有毛病,然而这不是实质所在:实质是炮兵确实是在逃避责任,欺骗没有经验的特派委员。狂怒中的安东诺夫乘坐快艇飞驰而来。计划是被谁破坏的?布拉贡拉沃夫向他介绍了与灯笼、油脂以及准尉相关的情况。两人朝大炮走过去。可是晚上院子里一片漆黑,由于刚下过一场雨,形成了不少水洼。河那边传来了猛烈的枪战交火声和隐约的机枪射击声。黑暗中布拉贡拉沃夫迷了路。安东诺夫跟着特派委员在漆黑一团的院子里转悠,踏着积水啪啪作响地走着,由于不耐烦而急得要死,在泥污中踉跄前行,最后跌倒了。布拉贡拉沃夫讲述道:在一盏闪烁着微弱光亮的灯笼跟前,安东诺夫停了下来,从眼镜上方几乎是用究诘的目光逼视着我,在他的双目中,我看出了深藏不露的不安。”那一刹那,安东诺夫开始怀疑那个地方有人背叛,其实那里的人只不过做事草率而已。
  安放大炮所在的地方终于找到了。炮兵们纠缠不休:又是生了锈啦……又是压缩机……油啦……安东诺夫命令把海军炮手从水兵靶场叫到大炮旁边来,马上就用正午报时的陈旧大炮发出信号。可是炮手在准备信号炮发射时十分可疑地花费了很长时间。当时指挥人员不在远处的指挥部里,也不在电话机旁,就在炮手们身旁,他们明显感觉到指挥人员还没有下坚定的决心来使用重炮。虽然处在这个最笨拙的大炮射击计划支配下,但是仍然可以感觉得到大家都有同一个想法:没有这个计划也可以应付过去。
  这时有一个人飞跑着奔进漆黑的院子,越来越近,绊了一下跌倒在湿泥地里,随即骂了一声,不过毫无恶意,而是充满高兴,接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起来:“冬宫投降了,我们的人占领那里啦!”接着是兴高采烈的拥抱。拖延结果是大好事!“我们就是这样想的。”压缩机立刻被遗忘了。可是,涅瓦河方面为什么没有停止交火呢?可能是个别士官生部队在临近投降时还顽固抵抗一阵吧?也可能是发生了误会吧?误会也是一个好消息。原来攻占的不是冬宫,而只是总司令部。对冬宫的围攻仍在继续。
  按照跟奥拉宁鲍姆学校的士官生部队达成的秘密协议,谁也阻拦不住的丘德诺夫斯基深入冬宫去进行谈判。这个曾经反对起义的人从不放过任何投身战斗的机会。帕利钦斯基下令拘押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但是在奥拉宁鲍姆学校士官生的压力下,他被迫放走了丘德诺夫斯基,还有一部分士官生。这些士官生还带领几个乔治十字勋章获得者跟自己走了。士官生在广场意外出现使散兵线的战士发生了一阵慌乱。但是当围攻者得知这些人是来投降的时,便不停地发出兴高采烈的欢呼。不过,投降的人是极少数。其他人照旧从自己的掩体后面进行抵抗。进攻者一方的火力更加猛烈了。院子里明亮的电灯光使士官生暴露在准星之下。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熄掉了柱灯。不知是谁又悄悄地重新开了灯。士官生朝柱灯开枪,然后找来一个电工,迫使他切断了电流。
  妇女突击队员出人意料地宣布自己打算实施主动出击。根据她们的情报,总司令部的职员们转到列宁一边去了,她们缴了一部分军官的械,还拘捕了阿列克谢耶夫将军这个唯一可以拯救俄国的人,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抢回来。防守司令部无力阻止她们因歇斯底里而做出的举动。就在出击之际,大门两侧高杆上的电灯突然亮了起来。为了把电工找来,一个军官冲着仆人怒吼,说他在这些前沙皇的仆役中发现有革命的间谍。他更加不信任冬宫的电工:“假如不是需要你,我早已把你打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尽管有左轮手枪的威胁,电工还是无力帮什么忙:他的工作标牌被取消了,水兵占领了发电站,电灯现在由他们控制着。妇女突击队员在炮火面前坚持不住,结果大多数人投降了。防守司令官派一个中尉报告政府说,妇女突击队员的出击导致了她们的毁灭,现在冬宫到处充斥着宣传鼓动人员。出击的失败使从10—11点钟出现了一个战斗间隙。围攻部队在进行炮击准备。
  出乎意料的战斗间歇唤起了被围困者的些许希望。部长们试图重新使自己在城里和全国的支持者振作起来。“除普罗科波维奇外,全体政府成员都在坚守岗位。形势肯定变得有利一些了,……冬宫遭到了开枪扫射,然而仅仅靠枪击是没有什么结果的。显然敌人的力量很薄弱。”实际上敌人是全能的,可是他没有下决心让自己的力量得到必要的运用。临时政府向全国通报了最后通牒,通报了“阿芙乐尔号”的动向。通报说政府只能把政权交给立宪会议,通报还说对冬宫发动的头一次进攻被打回去了。“让军队和人民来做出回答吧!”怎样回答,部长们并没有指出。
  这时,拉舍维奇派出的两个海军炮手来到了要塞。他们确实不是非常有经验,但他们是愿意用生锈的、压缩机里没有油脂的大炮轰击的布尔什维克。要求他们做到的只有这一点:现在大炮发出轰鸣比瞄准打击还重要。安东诺夫下令开炮。先前规定的顺序完全得到了遵守。弗列罗夫斯基讲述道:“要塞发射信号之后,‘阿芙乐尔号’轰隆一声开炮了。空射的响声和火焰比实弹射击还要大得多。看热闹的人群从沿河大街的花岗石防护墙边急忙逃开了,许多人跌倒在地,并且趴在地上爬行起来。”丘德诺夫斯基连忙提出一个问题:要不要命令被围困的人投降?安东诺夫马上就同意了他的意见。又是一阵战斗间隙。有些妇女突击队和士官生的人员出来投降。丘德诺夫斯基想让他们保留自己的武器,但是安东诺夫及时站出来反对这种温情做法。投降者把步枪放在人行道上以后,就在护送队护送下沿百万大街离开了。
  冬宫仍然在坚持。必须结束这种局面!命令下达了。开始开炮,炮火不太密集,击中的就更少。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内发射了35发炮弹,总共只有两发击中了目标,结果也只不过损坏了一些墙上的灰泥而已。其余的炮弹从冬宫上空掠过去了,幸运的是没有在城里造成任何损失。这真的是技术太差的缘故吗?要知道越过涅瓦河直接瞄准冬宫这样巨大的目标进行射击,并不需要多高的技巧。甚至是拉舍维奇派来的炮手故意让炮弹飞越目标,从而使得问题能在没有损失和死亡的情况下得以解决,这样的推测是不是更正确一些呢?现在很难找出两个无名水兵所遵循动机的踪迹。他们自己一声也没有说过自己的事。这两个人后来到底是溶解在辽阔的俄国农村去了呢,还是像许多十月战士一样,在紧随其后的岁月爆发的国内战争中的战斗中阵亡了呢?
  第一轮炮击过后,帕利钦斯基很快拿来一块炮弹碎片给部长们看。海军上将韦尔杰列夫斯基承认这碎片是自己的海军的,是“阿芙乐尔号”发射的。可是,这艘巡洋舰放的是空炮。事情原先就是这样商定的,弗列罗夫斯基也是这样证明的,后来一个水兵也是这样向苏维埃代表大会报告的。是海军上将错了呢?还是水兵错了呢?最后一届有产阶级政府在沙皇宫殿里面渐渐消失,谁又会去查证深夜从叛乱军舰上对它发动的炮击呢?
  保卫冬宫的部队人数大大减少了。如果说在乌拉尔哥萨克、残废军人和妇女突击队员抵达时它达到了1500人(也许有两千人)的话,那么现在它减少到了1000人,可能还要少很多。谁也挽救不了冬宫,除非奇迹发生。果然,有消息突然闯进冬宫的绝望气氛中,它固然不是奇迹,可却是类似奇迹的消息。帕利钦斯基通知称,城市杜马刚刚打来电话,说有国民准备从那里出发前来援救政府。他命令西涅古布:“您告诉大家,人民正在向这里前进。”这位军官沿着台阶和走廊到处传播这则令人喜悦的消息。在路上他碰见一些喝醉了的军官,他们正在挥舞长剑格斗,不过还没有受伤流血。士官生们稍稍抬起了头。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变得色彩鲜明和意义重大了。社会活动家、商人、民众在宗教人士率领下已经在朝这里进发,来替政府解围。民众和宗教人士一起:这真是令人惊叹的美妙。”残存的精力发出了最后的闪光。“乌拉,俄罗斯万岁!”本来已经完全打算离开的奥拉宁鲍姆士官生重新决定留下来。
  可是,和宗教人士在一起的人民前进十分缓慢。而冬宫里宣传鼓动人员的数量却在不断增加。“阿芙乐尔号”马上又要开火了,他们沿着走廊低声传播这个消息,于是消息从一只耳朵传到另一只耳朵里。突然传来了两声巨响。几个水兵溜进了冬宫,不知是他们扔出了还是从回廊上掉下来了两颗手榴弹,很轻易就炸伤了两名士官生。水兵被抓住了,原本职业为医生的基什金给负伤的士官生包扎了伤口。
  工人和水兵内心里的坚决情绪增强了,但是还没有演变为残酷。作为无比弱小的一方的被围困者,不敢严厉惩罚渗透到冬宫的敌方间谍,以防止残酷落到自己头上,因此没有枪毙他们。不速之客已经不是以个体,而是以群体方式开始出现了。冬宫越来越像一个筛子。当士官生朝渗入者扑过去的时候,后者自动放下武器。“多么胆怯的混蛋!”帕利钦斯基鄙视地说。不,这些人并不胆怯。要渗入满是军官和士官生的冬宫,需要很大的勇气。在一座陌生建筑的迷宫里,处在不知道通向哪里和不知道隐藏着什么危险的黑暗走廊里面和无数道房门之后,即使勇敢的人除了投降以外,没有别的什么选择。俘虏的人数在增加。可是又有另外的人群冲进来了。到底是谁向谁投降,以及谁缴谁的械,这并非总是很清楚的。大炮还在不停地轰鸣。
  除了直接毗邻冬宫的地区以外,街上的生活直到深夜还没有发生变化。剧院和电影院照样演出和放映。对于首都殷实和有教养的阶层来说,直到他们的政府遭到炮击为止,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列杰梅伊斯特尔注意观测到特罗伊茨克大桥附近平静地停下了脚步的行人,水兵不让他们继续前行。“看不出有什么反常的情况。”从人民宫走过来的熟人那里,列杰梅伊斯特尔得知,在隆隆炮声中,夏里亚宾在《唐·卡洛斯》中的表演无与伦比。部长们继续在捕鼠器中间团团乱转。
  “很明显,进攻者力量薄弱。”如果再坚持一个小时,那么增援部队也许会赶来呢?基什金深夜叫同为立宪民主党人的财政部副部长赫鲁晓夫接电话,请他转告本党领导人,政府需要哪怕是不大的帮助,以便坚持到清晨,即克伦斯基最后该从军队回来的时间。基什金愤恨地说:“这是什么一个党呢,难道300个武装人员也派不出来吗!”不错,这是什么一个党呢?在彼得格勒选举中得了数万票的立宪民主党在资产阶级制度万分危急之际居然派不出300名战士。如果部长们能想到在冬宫图书馆找出唯物主义者霍布斯的著作,那么他们就能在他关于国内战争的对话录当中读到,既不能指望,也不能要求发了财的小店主表现出勇气来,“他们除了自己的眼前利益以外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成为被掠夺的人时,就完全失去了头脑”。可是在沙皇图书馆里面未必可以找到霍布斯的著作。再说部长们哪里又有工夫去管历史哲学呢。基什金这次电话铃声是从冬宫发出的最后一次电话铃声。
  斯莫尔尼宫坚决要求尽快结束战斗。不能把围攻再拖到清晨,不能让全城继续处于紧张之中,不能使苏维埃代表大会不得安宁,不能给所有成就都打上疑问号。列宁寄来了一封怒气冲冲的短信。军事革命委员会往外一个接一个打电话。波德沃伊斯基恨不得要咬人了。可以调集群众发起冲锋,志愿者也是足够的。但是会造成多大牺牲呢?部长和士官生能剩下几个人呢?可是,必须把事情一直干到底是绝对无条件的。除了让海军大炮开始说话之外,其他什么办法都没有。从彼得保罗要塞出来的一个水兵把一张纸片送给了“阿芙乐尔号”。上面写着马上朝冬宫开炮。看来现在一切都明了了吧?事情倒是没有因为“阿芙乐尔号”的炮兵而停顿下来,可是领导人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萌生了回避问题的新意图。弗列罗夫斯基写道:“我们决定再等15分钟,我们凭本能推测局势可能会发生变化。”本能一词需要理解为对事情将会通过一些示威性手段而得以解决的顽强信念。果然,这一次本能没有骗人:15分钟以后一个新的信使从冬宫飞奔来报:冬宫拿下来了!
  冬宫并没有投降,是通过冲锋而攻占的。不过是在被围困者力量已经消耗殆尽的时候攻占的。100名进攻者这次不是通过暗道,而是通过有人把守的院子冲进了走廊,而军心涣散的防守者把他们当成了杜马代表团。不过还来得及解除他们的武装。有些士官生陷入了混乱,其余的至少还有部分人仍在继续承担防守的职责。但是,进攻者和防守者之间拼刺刀和交火的间隔地带最终不复存在了。
  属于埃尔米塔日博物馆的那部分冬宫房屋已经被敌人占满了。士官生企图绕到他们后方。结果在走廊里发生了十分荒诞的遭遇和冲突。全体人员都武装到了牙齿。手里举着左轮手枪,腰带上别着手榴弹。可是谁也没有开枪,谁也没有扔手榴弹,因为敌我双方如此混杂在一起,以至彼此不能分隔开。不过反正都一样:冬宫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工人、水兵、士兵一队队和一排排从外面进行挤压,迫使士官生放弃街垒。经过院子冲了进去,在台阶上与士官生迎面相撞,步步逼退他们,击溃他们,就在自己面前追捕他们。进攻的第二波浪潮已经在从后面进行挤压。它从广场涌进了院子,又从院子涌进了宫殿,接着沿着台阶和走廊散开了。人、步枪和手榴弹躺卧在肮脏的地板上,躺卧在床垫和面包屑中间。胜利者得知克伦斯基不在这里,于是失望的苦涩与他们热烈的喜悦掺杂在一起。安东诺夫和丘德诺夫斯基已经到了冬宫。政府又在哪里呢?就在这道门里面,门口的士官生做出僵硬的最后抵抗姿势。守卫队队长跑进去问部长们:他们下令抵抗到底吗?不,不,部长们不下令这样做。因为冬宫反正已经被占领了,没有必要再流血,必须对实力做出让步。部长们想要体面地投降,要坐在桌子旁以便看上去像开会一样。防守司令官还来得及把冬宫交出去,他对士官生说还是保全性命为好。其实谁也不会谋害他们的性命。至于临时政府的命运,安东诺夫拒绝发表任何看法。
  在最后一道守卫的门口,士官生被缴了械。胜利者冲进了部长们所在的房间。“走在人群前面的是一个长得难看的矮个子,他努力维持着挤压的队形。他本人衣服邋遢,一顶宽边帽歪在一侧。鼻梁上勉强架着一副夹鼻眼镜。一双小眼睛流露出胜利的得意和对失败者的凶狠神情。”失败者用这些侮慢他人的特征来描绘安东诺夫。不难相信,他的确衣冠不整,这足以令人想起在彼得保罗要塞的水洼中的那次夜间之行。胜利的得意之情无疑可以从他的双目中看出来。但是目光中未必含有对失败者的凶狠之意。“我对你们,临时政府成员宣布,你们被捕了。”安东诺夫以军事革命委员会的名义宣告说。时钟指在10月26日凌晨2点10分。“临时政府成员在暴力面前只得屈服,投降是为了避免流血。”科诺瓦洛夫回应说。仪式中不可避免的部分得到了遵守。
  安东诺夫把25名武装战士叫过来,他们是从最先冲进冬宫的战士中挑选出来的,他把看守部长的任务交给他们。做好笔录以后,被捕者被带到广场上。在遭受了伤亡牺牲的人群中爆发出对失败者的愤恨:“枪毙他们!让他们去死!”有一些士兵试图攻击部长。赤卫队员竭力制止那些难以约束的人:请你们不要给无产阶级胜利抹黑!武装工人组成一个严密的圏子,把俘虏和押送人员围在里面。“出发!”其实他们并没有走多远,只走过了百万大街和特罗伊茨克大桥。但是,人群的激愤情绪使这段短短的道路变成了漫长和充满危险的里程。后来,部长尼基京不无根据地写道,要不是安东诺夫坚持不懈地说情,那后果将是“十分严重的”。除了上述灾难难以避免之外,行进的队列在桥上还遭到了意外枪击:被捕者和押送者都不得不卧倒在路面上。不过谁也没有在这里受到伤害。看来是出于吓唬的目的,子弹从上方飞过去了。
  在用冒烟的煤油灯照明(今天电灯不能用了)的要塞守备队倶乐部的狭小房间里,聚集了好几十人。在要塞特派委员在场的情况下,安东诺夫给部长们点名。他们共18人,其中包括一些最亲近的助手。最后的手续完成了。俘虏们分别被带进具有历史意义的特鲁别茨科伊棱堡的各个小房间里。防守部队里没有任何人被捕:军官和士官生以名誉担保不反对苏维埃政权,接着被放走了。他们当中只有为数不多的人信守了这一承诺。
  攻占冬宫以后,有关枪杀士官生、对妇女突击队员施加暴力和窃取冬宫财产的谣言马上就在资产阶级圈子里流行起来了。所有这些无稽传闻很早,也就是在米留科夫写自己的《历史》一书的时候就已经被驳倒了,但他还是写道:那个黄昏与晚上,那些没有战死和被布尔什维克抓获的妇女突击队员遭到了士兵可怕的对待,遭受了暴力和枪决。”实际上没有发生任何枪决的事情,依据当时双方的情绪来看,也不可能发生枪决。施行暴力特别是在冬宫施行暴力更是不可想象的,因为与街上那些不相干的人一起进入冬宫的,还有数百名手持步枪的革命工人。
  图谋偷窃的行为确实发生过,然而正是这些事体现了胜利者的纪律。约翰·里德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革命的戏剧性情节,他紧跟着第一批人的足迹进了冬宫。他讲述了这样一件事,一群士兵在半地下仓库里用枪托砸开箱子盖,从里面拿走地毯、桌布、瓷器和玻璃器皿。很可能是冒充士兵的真正盗贼在胡作非为,在战争的最后年月,他们老是那样用士兵的毛皮高帽和军大衣把自己隐蔽起来。偷盗刚刚开始,就有人大喊起来:“同志们,什么都不要碰,这是人民的财产。”门口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士兵,他手里拿着笔和纸,两个佩带左轮手枪的赤卫队员并排站着。所有出去的人都要受到搜查,所有偷窃的东西都要收回,并登记下来。结果收回的东西有小塑像、墨水、蜡烛、匕首、肥皂和羽毛笔。士官生也遭到仔细搜身,原来他们有些人的口袋鼓鼓地塞满了抢来的小物件。士兵那里响起了对士官生严厉斥责和威胁声,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当时建立了以水兵普里霍季科为首的冬宫守备队。到处都布置了岗哨。不相干的人从冬宫清出来了。几小时后,丘德诺夫斯基被任命为冬宫警备司令。
  可是,那些在宗教人士率领下前去解救冬宫的民众又被丢到哪里去了呢?有必要谈谈这个堪称勇敢的尝试,因为有关这事的消息曾经令士官生大为激动过好一阵子。城市杜马成了反布尔什维克势力的中心。涅瓦大街上的杜马大楼就像一个沸腾的锅炉。好些党派、党团、依附各党团的游离分子、集团、旧制度残余和真正有势力的人在那里讨论布尔什维克的罪恶冒险。他们给在冬宫里面备受煎熬的部长们打去电话,宣称在全体人民一致谴责的强大压力下,暴乱势必会窒息而死。在道义上孤立布尔什维克花去了好几个小时。就在那个时候,大炮开始说话了,早晨被拘捕旋即又被释放的部长普罗科波维奇哽咽着对杜马倾诉,他失去了为自己的同僚分担命运的机会。人们对他表示深切的同情,而表达同情需要时间。
  伴随整个大厅响起的雷鸣般掌声,一项实践计划从乱作一团的思想和议论中产生了:杜马完全应该到冬宫去,必要时要在那里与政府牺牲在一起。
  社会革命党人、孟什维克和合作社工作者同样满怀着要么把部长们解救出来,要么与他们一同牺牲的意愿。一般来说不愿意从事冒险事业的立宪民主党人这一回都有意同其他人一起献身。偶然出现在大厅的外省人、杜马记者,还有听众当中的某些人用多多少少是漂亮话请求准许他们为杜马分担命运。他们的请求得到了准许。
  布尔什维克党团尝试着提出一个很实用的建议:与其在漆黑―片的街道上走来走去寻死觅活,还不如最好是打电话劝部长们投降,免得造成流血。然而民主派人士发怒了:暴乱代理人不仅想从他们手中夺走政权,还要夺走他们光荣地死亡的权利!议员们果真一致决定,为了对历史负责,举行唱名表决。归根结底,死亡,哪怕是光荣的死亡,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算晚。62名杜马议员重申:他们一定要报名去死在冬宫的瓦砾之下。14名布尔什维克在回应此举时说,与斯莫尔尼宫一起欢庆胜利,要比与冬宫同归于尽好得多,于是立即起身前往参加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会议去了。结果只有3名孟什维克国际主义派人士决定留在杜马大楼的高墙内,他们哪里也不去,也不为任何事情去牺牲。
  杜马议员已经完全踏上了自己的不归之路,突然电话传来一个消息,称农民代表苏维埃全体成员正在前来加入他们的行列。接着是没完没了的掌声。现在的情景是完整和清晰的:一亿农民的代表与全体城市居民的代表一起要去死于一小撮暴徒之手。从发言和掌声中真是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在农民代表到达以后,队伍最后沿涅瓦大街前进。走在队伍前面的是市长施雷杰尔和部长普罗科波维奇。约翰·里德注意到加入行进行列的还包括农民代苏维埃执行委员会主席、社会革命党人阿夫克先季耶夫,以及孟什维克领导人欣楚克和阿布拉莫维奇,他们两个中的第一个被认为是右翼,而第二个则被认为左翼。普罗科波维奇和施雷杰尔提着两盏马灯,这是与冬宫里的部长这样约好的,以免士官生把朋友当成了敌人。此外普罗科波维奇也像其他许多人一样,手里还拿着一把雨伞。没有宗教界人士。所谓宗教界人士也参加了是士官生并不丰富的想象力从我国历史的模糊片段断中臆造出来的。但是也没有民众。他们的缺席决定了整个行动的性质:这是三四百人“代表”自己的行为,他们所代表的人当中谁也没有来。社会革命党人晋季诺夫回忆说:“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涅瓦大街的路灯都没有亮。我们排成整齐的队伍前进,只能听见我们自己所唱的马赛曲。远处传来了大炮的轰鸣:这是布尔什维克在继续向冬宫开炮。”
  武装水兵的岗哨经过涅瓦大街一直延伸到了叶卡捷琳运河,哨兵挡住了民主派队伍的去路。那些注定要走向灭亡的人宣称:“我们要继续前进,你们能拿我们怎么样呢?”水兵直截了当地回答会采取武力,“请你们回家去,不要打扰我们。”一个参加行进队伍的人建议就死在这个地方。但是杜马在一致表决通过那个决定时没有预见到类似情况。普罗科波维奇部长爬上高处,“挥动着雨伞”(彼得格勒的秋天经常下着雨),呼吁民主派人士不要去招惹这些居心不良和受骗上当的人,他们有可能真的动用武器。“我们回杜马去讨论拯救国家和革命的办法。”
  这真是一个英明的建议。虽然原先的主意没有得到执行,可是又能拿这些不允许民主派领袖英勇牺牲的武装暴徒怎么办昵。“站了一会儿觉得冷起来了,于是决定回去。”也是进军参加者的之一的斯坦凯维奇凄凉地写道。已经不再唱马赛曲了,相反,在凝重的沉默中,队伍沿涅瓦大街朝杜马大楼往回走。在那里,杜马想必最终能找到“拯救国家和革命的办法”。
  随着冬宫的攻占,军事革命委员会完全掌控了首都。可是就如同刚死的人继续在长指甲和头发一样,已被推翻的临时政府通过官方刊物还显示出活着的迹象。《临时政府公报》24日还报道了解除秘密顾问的职务,但是继续给他们发制服和养老金的消息。25日却突然没了音信,确实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可是26日它又重新出版了,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第一页登出一则说明:“由于停电,10月25日没有出公报。”除了电流以外的所有其他领域,国家生活正常有序地延续着,设在特鲁别茨科伊棱堡的政府《公报》刊登了任命10名参政院新法官的公告,在“政务消息”栏内刊出了内务部长尼基京的通令,通令劝告各省特派委员“不要听信有关彼得格勒时局的谣言,这里一切都很平静”。这位部长这样说并非就是错的:革命的那些日子确是够平静地流逝过去的,如果不算其实只限于声响效果的炮击之外。然而历史学家毕竟没有错,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10月25日这一天,不仅政府印刷厂停电了,而且人类历史上重要的一页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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