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国家、政治反革命与波拿巴主义[1]
1935年2月1日
译者:李星
(历史—理论随笔)[2]
苏联当权派的外交(主要的官方渠道和辅助性的共产国际渠道)完成了新转折:靠拢国联、推行status
quo(维持现状)路线、与改良主义和有产民主阵营结盟。内政也有相似转向:重视市场和农村「富裕社员」,再度迫害反对派、半反对派和多少沾点批评倾向的党内分子。为了让斯大林放手推行右倾路线,党内大搞新清洗。本质上讲,「新路线」在走熟悉亲切的老路(对内依靠富农、对外寻找有产盟友[3])。与旧时光相比,「新右转」涉面更广而周遭环境恶劣十倍。莫斯科向何处去?「热月反革命」一词重又挂在许多人的嘴边[4]。唉,使用过频让「热月」一词的精度已失,既难概括官僚层的当前阶段,也无法体现当权派酝酿的政经新灾祸。看来,先得澄清名词的含义。
关于政治反革命[5]的昔日论战
「热月反革命」的真实含义[11]
苏联性质的马克思主义评价
无产阶级专政与官僚独裁
以往研究中,我们确认了一个事实:尽管生产资料国有化造就了不凡的经济跃进,苏联社会仍充分保留着过渡与矛盾的特征,以劳动者的处境、生存条件的不平等与官僚特权的程度而言,这个社会距离资本主义远较未来的共产主义更近。必须重新审视与修正历史类比
热月分子向波拿巴主义者的演变[24]
不久前,苏联驻英大使马伊茨基会见了英国工会代表团,并向后者宣讲了官方迫害「反革命」季诺维也夫分子的正义性与必要性。类似的戏剧片段成千上万,任何一个都能把我们立刻引向问题的核心。对「季派分子」的本质,我们心中有数:不管有多少错误和动摇,他们毕竟是典型的「职业革命者」。世界工运问题,与他们血肉相连。马伊茨基是谁?右翼孟什维克。1918年脱离孟派跑去乌拉尔,荣任白军政府(高尔察克派)部长。高将军垮了,马部长投了苏维埃。列宁和我带着极大的不信任乃至轻蔑看待这号人物。今天,马大使跳脚骂街「季派托派反革命」妄图召唤洋鬼子复辟资本主义,那个「季派托派反革命」粉碎过、马先生捍卫过的资本主义。
现任驻美大使阿·特罗扬诺夫茨基年轻时跟过列宁,后脱党。欧战时以热血爱国著称,1917年加入孟派。十月革命前后,他是孟派中央委员,与工人政权进行了数年地下斗争。左翼反对派失败后,他入党作官,纵横外交圈。十月革命期间,现任驻法大使帕捷姆金是一位主流史学教授,内战后靠拢我党。十月起义后,原苏联驻德大使亨丘克曾与右翼社会革命党人格立宁科(现任财政人员委员)一起加盟「拯救祖国与革命委员会」,顽抗工人政权。亨大使的继任苏立兹是孟派大佬齐赫泽的政治秘书,内战后靠拢我党。苏俄外交圈的今日红人,大都有着同等出身。值得注意的是,数起叛逃后,外派人员的挑选以政治可靠为第一要求。
不久前,国际传媒对苏联采金业巨大成就的报道提及了它的组织者:谢列布洛夫茨基。与亲苏同道展开吹拍竞赛的《Temps》(苏共海外「喉舌」)郑重说明谢先生1903年即是列宁派的「老近卫军」。他的新党证确实如此填写。实际呢?他先以孟派学生的身份投身1905革命,后来脱党「打拼前程」。二月革命前,他是两家国有军工厂的经理兼企业家协会会员,与冶金工会殊死搏斗。1917年5月他骂列宁是「德国奸细」!十月胜利后,我曾安排谢某与其他非党专家出山负责技术工作。政治上,列宁不信任他,我不太信任他。如今他是苏共中央委员。
中央理论刊物《布尔什维克》(1934年12月31日)刊登了谢先生的文章「论苏联采金业」。打开第一页:「党和全体工人阶级的敬爱领袖斯大林同志」;三行以下:「斯大林同志与美国记者的谈话指出」;再过五行:「斯大林同志凝练准确的回答」;本页结尾:「这就是斯大林式的采金精神」。第二页:「伟大领袖斯大林同志」;四行以下:「回答他们(布尔什维克)的报告时,斯大林同志写道:祝你们成功」;同页:「斯大林同志鼓舞人心的指示」;下一行:「斯大林同志为首的党」;两行以下:「我们的党和(!!)斯大林同志的指示」。再看文章结尾:半页篇幅塞满「党和工人阶级的天才领袖斯大林同志」、「敬爱领袖斯大林同志的话」等等,等等。
讽刺剧的效果,精彩显现于奴性洪流中!「敬爱领袖」似乎不需要一篇谈论采金而非祝寿的专业文章每页五次表忠心。另一方面,作者的媚功绝技宣判了自己不可能具有革命者的任何气质。与工人为敌的帝俄工厂经理、有产者和爱国者,今日的体制台柱、中央委员和百分之百的斯大林门徒!
再举一例。扎斯拉夫茨基(《真理报》的台柱)今年一月谈到妥斯托也夫斯基的小说与「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的反动作品」一样,禁止出版。姓扎的是个什么玩意?遥远的过去——犹太工人联盟(「崩得」)右翼成员,后来混迹有产传媒。1917年赤膊上阵向「卖国特务」列宁和托洛茨基泼了无数狗血。同年的列宁文章可见不断重复的词句「扎斯拉夫茨基及同类恶棍」。以职业有产造谣家的身份,扎秀才进入了党史。内战时他躲在基辅,以白军杂志记者谋生。1923年转向苏维埃。今天,他捍卫总路线免遭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的「反动血手戕害」!这号人挤满了官方报刊,包括国外的亲苏舆论阵地。
布尔什维主义老班底荡然无存。革命者让腰杆灵活的官员取代。马克思主义让恐惧、阴谋和奉承取代。列宁时代的政治局只剩斯大林一人:两人靠边站并遭中伤(李科夫、托姆茨基);两人坐狱(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一人流放和开除国籍(托洛茨基)。按照列宁夫人的说法,死亡使列宁免受监牢之灾。来不及给他上枷,败类们把列宁锁进水晶棺。执政大厦的材料已统统败坏。雅科宾党人让热月分子和波拿巴主义者取代:斯大林分子取代了布尔什维克。
对远非无私的庞大官员群体——各型号的谢局长、扎秀才和马大使——来说,斯大林是最高仲裁者、福祉之源和避免底层侵害的守护神。
与此相应,官僚层时不时向「守护神」提供确认合法性的机会:(全民或全党)「公决」。党代会与苏维埃大会只有一条组织标准:赞成或反对斯大林。谁反对?惟有「反革命」及同伙。是为今日政权的运作动力学——波拿巴专政的动力学。
有产国家与工人国家的角色差异
「官僚中派立场」向波拿巴主义的转化
结论
1 俄国革命的「热月」转折已完结。蜕化分子可以欢庆胜利——大致——十周年。
2 苏联现制度是「苏维埃」(或曰反苏)波拿巴主义,它更接近拿破仑帝国,而非执政府时代。
3 以自身社会变革基础和经济趋势而言,苏联仍是工人国家。
4 波拿巴制度与社会主义发展需求的矛盾,是国内危机的最大来源,也代表着对工人国家的生存威胁。
5 生产力水平仍较低下与资本主义围困,使阶级与阶级矛盾——时缓和时激化——在苏联仍将存在较长的不确定期。该时期的结束,至少需要全球资本主义中心带的无产者取得全胜。
6 无产阶级专政仍是苏联经济文化沿社会主义轨迹前进的必备条件。专政的波拿巴蜕变,对工人革命的全部社会成就构成直接威胁。
7 国内进步青年中的个人恐怖倾向,是波拿巴制度丧失了(继续存活的)政治可能性并陷入生存内斗的一个主要痛苦标志。
8 专权制度的必然覆灭导致工人民主的复兴需要一个前提:现制度的垮台是无产先锋自觉行动的结果。否则,取代斯大林制度的 可能是法西斯类型的资本主义反革命制度。
9 无论打什么旗号,个人恐怖的战术目前只会给无产者的最凶险敌人提供方便。
10. 对国内进步青年中的个人恐怖倾向,党的掘墓人斯大林应承担全部政治与道德责任。
11. 与波拿巴主义的斗争中,国内无产先锋被削弱的主因在于世界无产者的连续失败。
12. 世界无产者连续失败的主因,是共产国际——苏式波拿巴主义的盲目工具与境外改良主义官僚层的最佳盟友及卫士——的可憎政策。
13. 工人阶级的下一个重大成就,取决于国际无产先锋如何摆脱莫斯科及雇佣狗腿——所谓的「共产国际」——的灾难性影响 。
14. 对头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拯救,与第四国际的斗争完全一致。
后记
1935年2月1日
1935年4月《反对派公报》N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