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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的茶点
王文元﹝王凡西﹞
〔来源〕原载《语丝》第一百二十六期,1927年4月9日出版。录入自《语丝》合订本第七册——录入者注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无论是悲哀或是快乐,当其时,总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吧;但是,一经了它的冲刷,一切都可以变成为甜蜜的梦。
当时独自两手空空地跑到广州,见过温州洋中的险浪,厦门口外的渔船,香港山上繁密的灯火,黄花岗下夕阳里的坟墓:那时,但觉得无味,引动愁绪。险浪使我心底震撼,渔船象征了我的命运,繁密的灯火为我更衬出了海天的黑暗,夕阳荒塚惹起了我身世的悲凉。然时东奔西走得疲倦了,倒在藤椅中闭紧了眼睛回想起来,一切都入了画境,梦境,诗境,就是那一脸横肉的旅店主人,扣住了我的行李,打起广东官话对我说:「不行,一共五块钱,三天一算是我们的规矩……」的一幕,当初我在肚里暗哭,但现在想来,他也已变成了戏剧中的犹太人,只觉得他凶狠得可笑!
讲到在回忆中觉得最津津有味的,当然要推广州的茶点了。加之在北京连极坏的饽饽都吃不起,所以更使我时时想念到牠。现在姑且把牠写出一点来罢,也算是「画饼充饥」的意思。
谁想得到呀,在「赤化」了的地方竟会有如许的清闲?如果一个人从没到过那边的,凭了他的「直觉」想来,也许要以为广州的一切都是热的忙的罢。不错,广州的确是比各处来得热些忙些;但同时牠那里的清闲处,也远非「白化」了的「首善之区」所能及的。
广东人爱艺术的天性,也许是谁都知道的。他们的日常生活,差不多也有点艺术化的了。广州人就是连吃饭都似乎有「趣味」的成分,他们每天只吃两顿饭,一餐在上午九时左右,一次在下午三四点光景。至于早上,午后,晚上这三个正是我们江浙地方吃饭的时候,他们却吃茶点。
初到广州的人,最惹的注目的,除了长堤一带大洋楼之外,大概就是这些茶室(注意,并不是北京胡同里的那种)了。他那建筑极讲究,类系高大漂亮的房子,式样是中西合璧的,西式的外形而饰以狭长雕花的玻璃窗,内中的器具差不多全是洋式的,桌子上都是大理石面,陈设颇整齐清洁,有西湖上之别墅风。茶市每日三次,非市时吃客很少的;但一到市时,则携烟筒,拖木屐,各式各样的人都来了,而尤其是工人模样的为多。
茶资便宜之极。起初我不知道,只是徘徊门侧不敢进去,进而复出者有好几次,每回总是怕钱不够。后来还是跟了一个熟人才进去的。我一共吃过三处,构造布置,大同小异,楼是一统的,惟暗中分数厅,每厅墙上均有木牌标出「三分厅」「四分厅」等字样。若在三分厅坐下,则每碗(用有盖的茶碗,不用茶壶)三分(小洋)。桌面上放有各色的点心及瓜子,均盛于小碟中,我有一次一连吃了五碟,茶则一喝即尽,伙计对我似乎有点奇怪的样子,心想「那里来的外江老」?我时而环顾左右的几位善喝茶者,见他们茶则一口一口地啜,瓜子则一颗一颗地咬,前后的时距是很长的。至于他们吃那圆的月形饼,则月半到三十,大概起码也要一刻钟。我想这种地方,如果请豈明先生去,定能胜任而愉快的。我则太无「生活的艺术」了。然而,尽量的大嚼,亦殊别有风味 。
点心的种类多极,大概已是东西「文明」的混合物了。早晨普通吃的是早茶饼,薄而圆的,中有「早茶饼」三字,味不坏,价亦便宜。惟我最喜欢的是油酥饺,及一种不知名的油煎的咸味的圈子饼。油酥饺与江浙的略有不同,形小而皮张较薄,分赤豆沙与绿豆沙的两种,味以绿豆沙的较美。其他的圆的方的饼儿多极,我都叫不出名词,味道大多是甜的。
除茶室之外,广州还有种甜品店,亦颇有趣。甜品中主要者有莲子汤,蛋汤,豆沙汤蛋卤等,价极便宜而味颇适口,且陈设精雅,大率桌上搁以鲜花,无聊时随便去吃些,真是说不出的悠闲与舒服——这也许是我个人的感觉。
在繁忙的现代人中,这类调剂的地方是缺不了的。人们于剧忙之后,去找一处比较清闲些的地方来喝喝茶咬咬瓜子,这是何等需要的事呀?因之这类清闲的场所,就在比较热些忙些的广州出来了。这也许就是酒精在现代文明中起来的原因吧?
在广州二十多天,借来的三分之二的钱,多是吃了的,结果则落得一场胃病,及这么一点淡淡地甜蜜的回忆。
二月十七夜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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