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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运动的我见
张国焘
(1923年1月24日)
〔说明〕本文刊载于1923年1月24日《向导》第17期,署名:国焘。
自“五四”到现在,全国学生大有变化,这是我们敢断言的。从前日本侵略我国太厉害了,全国无人不愤恨,所以北京学生一发动,便得着全国的同情和响应,那次的学生运动,不但是全国一致的学生运动,也是全国人民都表同情的运动。现在外国侵略中国的情势依然一样的厉害,内政更是腐败不堪,而学生运动居然消沉了,这是何等的可惜!学生运动消沉的原因,当然很多,大概有四项原因是最重要的:一、地方观念太甚,没有“全国学生一体”的热烈观念;二、各省各地政治情形不同,造成各地学生对于政治的不同观念;三、他们与民众接触太少,没有由学生运动形成民众运动;四、他们对于自己的地位和责任,没有彻底了解。既然有这些原因,结果便使各地学生分离,使学生运动不能有永久的影响;而且造成现今学生界的复杂情况。但是现在许多政治现状促着各地学生都兴奋起来了,或者像“五四”运动一样的学生运动,能够复活于今日罢。如果各地学生能够采取一种适当的方针,我想全国学生是能重新团结起来的,而且能够得到人民的同情,达到一种一定的结果呢。
五四运动以后,接着便有安徽学生驱逐李兆珍的运动、湖南学生驱逐张敬尧的运动,天津学生反抗杨以德的运动……但是这些运动都没有得到全国学生充分的援助,仅仅有些地方,曾有某省学生之同乡会援助某省学生之举。全国学生既不能充分的援助某个地方的学生,便使全国学生不觉得严密结合之必要和功效。这种现象,是地方观念造成的;地方观念深入人心,所以难得发生一种彼此休戚相关的强固观念。各地学生既无亲切关系,便使各地学生团体散体,无法抵抗的恶势力。地方观念或者是中国民众最大敌人之一,而且地方观念现已侵入各种民众运动。鲁案协定,只有山东入出头反对,他省人民丝毫无表示;片马问题,只有川滇人民力争,全国人民漠不关心;这是两个显明的例。如果全国学生能够不受地方观念的影响,将北京学生被政府国会协同蹂躏的耻辱,认为是全国学生和全国人民的耻辱;将英人殴伤重庆学生的耻辱,认为是全国学生和全国人民耻辱;大家协力同心,一致对付,才是增长民众势力消灭敌人暴力的希望罢。所以全国学生的目前任务,尤其是北京学生的任务;便是如何重新组织一个全国学生联合会。从此大家结合得异常严密,彼此互相担保;以后无论那一个地方学生发生事情,都要认为是全国学生的事情,一致行动。有这种观念和行动做基础,全国学生联合会才能实际成立,才是学生界有益的工作。
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全国学生结合于什么目标之下。学生不过是求学的青年,并没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因此也没有政治上的共同利害关系;所以要找出全体学生的共同目标,真是煞费斟酌。从前全国学生联合会以抗日成立,以抗日为唯一目的,虽然反抗日本的事业仍须进行,但是这个单纯的目的,现在是不能维持全国学生会的存在了。如果重新组织全国学生会,便有重新审定该会目标之必要。全国学生会的目标,不外两种:一种是政治的,一种是学生界的自身利益。现在我们先说学生界应取的政治目标。全国学生界的观念比以前确有变化和进步;虽然因各地政治情形不同,造成各地学生不同的政治观念,但是也有归于一致的趋势。最近学生界的活动足可证明这种趋势。进步最速的学生要算湖南学生,他们不但组织得很好,最近还发表宣言,表示他们要推翻军阀和国际帝国主义的压迫;汉口学生为英商和英国捕房杀伤拘禁花厂工人事件,竞予以实际援助;重庆学生为片马问题,且举行抵制英货的示威;广东学生且能明瞭英国借款给陈炯明的用意,和他们必须赞助民主革命的使命,因而举行反抗借款的国民大会;上海学生是紧来否认北京政府,否认北京政府一切卖国条约和卖国借款的。北京学生在政治的见解上,的确比南方学生较为落后;虽然他们是五四运动的发起者,虽然五四运动明明是政治运动,但是他们屡次表明他们不干预政治,他们历来便取不理政治的态度,以为专心求学和造就个人是能“定吾国文明的百年大计”的。现在蔡校长之走和象坊桥之被殴,是使他们觉得非干预政治不可了,而且承认他们现在的行动是干预政治的行动呢。去年双十节的裁兵运动、取消治安警察法的运动、民权运动和高师学生预选孙中山为大总统的事件及最近北京学生暴露国会罪恶的运动,均是表示北京学生厌恶军阀官僚和反对北京政府国会赞成民主革命的意向。其余各地学生,如果三省等处学生,思想虽较落后,但是没有不痛恨军阀官僚和外国侵略勾当的。照上面这些事实看来,如果全国学生的结合以反抗外国侵略为共同目标,当然是没有人反对的;再加上以打倒军阀官僚建立真正的独立的中华民国为共同目标,也是没有人不赞成的。或者还有许多学生不觉得有取革命方法之必要,但是非有政治上的共同目标,全国学生不能结合拢来,这一点或者大家能够明确。而且各地学生的活动,已经证明现在学生界是有采取一个共同政治目标的可能性了。要是说到学生界的自身利益,那就比较简单。因为学生都是青年知识分子,所以他们的利益也就是一部分青年的利益。中国社会有许多旧道德旧思想旧习惯(如婚姻制等)。束缚青年的发展的,非根本铲除不可;官僚政客时常宣传青年脑筋简单,受人利用的谬说;而且禁止青年干政,用意都是妨阻青年的进步,青年须一致反抗,比如实际要求扩大青年的选举权。改良学校制度,普及教育,谋学生求学之安全等事,当然更是他们的紧要利益。所有这些共同要求和共同利益,都可做为全国学生结合的共同目标。而且非有全国学生一致的努力,决不能达到这些改善青年境遇的目的。现在北京学生既然要挽蔡驱彭谋得求学之安全,又不能忍受象坊桥之耻辱,那么,便非联络全国学生一致行动不可。我希望北京学生能够认清这次运动的性质,急速联络全国学生。而且他们要引起全国学生的热烈同情,便不可专以挽蔡驱彭为目的,首先要明白全国学生的要求和意向,再进于采取全国学生所需要的共同目标,这次北京学生运动或可变为全国学生运动。
学生在中国社会上的重要地位,这是谁也承认的,但是学生离了民众,便会一事无成。最显明的事实,便是无论商大群众、工人群众、农人群众或军警群众,只要一有组织和觉悟,都比学生群众的力量大得多。学生引导各种民众运动是可以的,但是离开一般民众而成为独立的学生群众,是决不可以的。现在各处的学生运动,都有离开民众的形势,这真是学生运动的危机!江苏省议会减少教育经费的议案,这是省议会把纳税人民所纳的教育费移作别用的行为;江苏学生便应该和纳税人一同起来干涉。但是我们只看见江苏学生包围议会和召开全省学生代表大会等举动,没有看他们为纳税做适当的宣传。要是他们能够有适当的宣传,纳税人谁不愿意他所纳的税用在教育自己子弟的事业上呢?蔡校长愤目前政治万恶而辞职抗议,北京学生并没有本着蔡校长的意思向民众宣传;怪不得象坊桥学生流血的时候,满街市民都说,“又是学生捣乱”。学生请愿被打,这是政府国会蹂躏人民的一桩大罪恶。学生如果能够到民众中去宣传这件事实,民众的同情和愤激是会发动的呢。所以我们可以说:各地学生第一步的工作便是团结全国学生;但是这样是还不够的,如果时时把学生运动形成单独的运动,还是很大的失策呢。我希望全国学生不要忘记了与民众密切结合的重要,渐渐在实际上不离开民众;我尤希望愤恨政府国会军阀并有举命精神的学生诸君,能急速到民众中去,做革命的宣传。
我还要说的,便是他们不彻底了解自身责任的事件。许多学生认为他应该专心求学,将来以所学贡献国家社会,现在蔡校长指示给我们说:“从前的留学生和学者不过给恶政府做装饰品;所以现在学生要将来不做恶政府的装饰品,便只有先行引导民众改造现政治的唯一方法。还有许多学生抱和平改革政治的观念,但是有许多事实早已证明这种观念的误谬。国家财政已属破产,军费反日增无已,教育经费不是拖欠便是裁减,安徽的教育经费,简直被军阀勒扣了去。废督裁兵无望,理财制宪亦无望;连学生请愿的和平行动,都已屡遭政府的殴辱。人民生命依军阀官僚的喜怒为转移;一切法律均归无效。外力横行国中,土匪无处不有,现政府何能解决呢?这些事实,我们只要思想一番,便知道民众革命是唯一的道路。又有一些人,以为民主大革命是办不到的,虽然民众势力一天一天的增长,但是他们还不感觉革命之可能。现在我敢断定如果全国学生能够在革命目标之下团结得紧密,再在全国民众中,下宣传的工夫,那么,革命也许在很短的时期之内便会大成功的。我希望全国学生——中国社会最活动分子——能够抛弃一切和平苟安的观念,认清自己的责任,毅然把为自由独立的革命搁在自己的两肩上才是。
末了,我要说的是:现在团结全国学生的机会到了;全国学生聚集一处,大家诉说他们受军阀官僚和外力蹂躏的痛苦的机会;现在他们决定共同反抗军阀和外力的时机也成熟了,或者从此还可动员全国学生向军阀和外力进攻。我们现在问问全国学生们:你们还是抛弃你们的时机呢?还是歧路徘徊、莫名其妙的瞎干呢?还是奋起革命呢?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