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亚·波格丹诺夫 -> 《论无产阶级文化》(文章选辑)(1918-1923)

科学和无产阶级

(在无产阶级文化教育组织第一次全俄代表会议上的报告,1918年9月)

亚·波格丹诺夫



  科学具有阶级性。它的阶级性并不在于它捍卫这一或那一阶级的利益。把捍卫某一阶级的利益作为自己任务的科学已不成其为科学,例如,不能把庸俗政治经济学叫做科学。
  但是,并不想专门捍卫阶级利益的科学,就其本质面言却是阶级的科学。它的这种阶级本质表现于起源、观点、研究和叙述的方法。这种性质不单是社会科学,而且是一切科学都具有的,甚至象数学或逻辑学也都是这样。
  科学的本质在于它是人们的有组织的集体经验,是组织社会生活的工具。
  在科学的各个不同领域占统治地位的科学是资产阶级科学:从事这种科学的主要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代表,他们为之收集的是各资产阶级所能得到的经验材料,他们从这些阶级的观点去理解和阐述这些经验材料,用他们所习惯、所掌握的方式方法进行组织;结果这种科学从过去直到现在都是资产阶级社会体制的工具:起先是资产阶级同没落阶级斗争并 取得胜利的工具,然后是它统治劳动阶级的工具,在任何时候都是组织生产的工具,是组织在资产阶级领导下进行的全部生产过程的工具。科学的组织力量就是这样;但是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它的历史局限性。
  这种局限性表现于科学的材料本身,表现于科学所组织的经验的内容,它在社会科学中最为明显。例如,研究生产关系时,资产阶级科学不能看出,不能区分出特殊的、并且恰恰是最高的合作形式,协作的或集体主义的合作形式,因为这种形式几乎是资产阶级所没有的。它们只有这种形式的一点萌芽,例如科学协会,艺术协会等等,主要是在意识形态领域。这点萌芽不能决定各资产阶级的思想,它们的思想完全是个人主义的。而由于不懂得协作,资产阶级科学就不能把握机器生产发展以及工人阶级发展的许多重要条件。
  但是贯穿整个资产阶级科学的基本观点的局限性更为严重,因为这种观点是资产阶级在社会体系,因而也是在其整个生活中的地位本身造成的。这种局限性表现在科学脱离其真正的基础——社会劳动。
  这种脱离发端于脑力劳动脱离体力劳动而独立。就本身而论,这还不排除认识理论和实践作为一个整体在社会过程中的不可分割的联系。但对资产阶级来说这种整体是看不见的,是在其视野之外的。它们是在个体经济、私有制、市场斗争中教育出来的,由于这缘故,就意识而言它们是个人主义的,科学的社会本质是它们所不懂、所不理解的。对它们来说,科学不是有组织的集体劳动经验和组织集体劳动的工具,对它们来说,认识是某种独立自在的东西,甚至是某种同实践对立的东西,具有自己特殊的“理想的”、“逻辑的”本质,而如果实际上能够指导实践,那正是由于特殊的最高本质使然,而决不是因为是从实践中来的,是为实践而提炼出来的缘故。
  然而对我们来说,科学之所以能够指导劳动正是由于其劳动本质使然。资产阶级观点完全颠倒了实际关系。这种颠倒通常叫做拜物教。在这里摆在我们面前的是特殊的拜物教,它可以叫做“认识的抽象拜物教”。
  资产阶级世界的发展是在其所有的创造领域中,其中包括科学领域,沿着日益增长的专业化的道路进行的。科学划分为各种领域,这些领域的数量在增加。它们之间的差别增大了,它们之间活跃的接触交往越来越少了;人们之间个人联系的中断加剧了这一进程,因为如果说同一领域的专家们还有必要相互交流经验和思想的话,那末相对地说,不同领域的专家们就没有这种必要性。这条道路使科学极端分散,如同资本主义社会本身那样分散;而其发展的无政府状态,也同样如此。
  结果是资产阶级科学虽然在所有领域积累了大量的丰富材料和研究方法,但不能使之成为和谐的、有计划的和完整的组织。甚至每一个专业都创造自己的特殊语言,不仅广大群众,而且连其它专业的学者也都不懂的语言。经验的同一种相互关系和联系、同一种认识方式象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样由不同的部门进行研究;一些领域的方法费很大的劲,拖得很晚才传到另一些领域。
  在所有关于生命的科学中适应的思想是基本的指导观点。在社会科学中,包括在政治经济学中,事实上研究的正是 人类的适应过程,但是在那里你们甚至几乎连“适应”这个词也见不到。说的只是“利益”、“好处”。这仅仅是适应的主观方面,而由于不懂得这一点,客观适应的许多问题是不可能得到正确理解的。举一个较为粗浅的例子:在我上学的时代在比例数中教的是三重规则,单利和复利规则,期票贴现:甚至那时候我这个小孩都感到奇怪,为什么把这些分割开来并单独教授,实际上这是同一条规则。在现代分散的科学中的这种语言混杂现象——建筑某种以缓和的形式出现的巴比伦塔——是组织破坏的必然根源。由此产生在从事科学的人们中间正在发展并对创造起削弱和延缓作用的眼界狭窄和行会局限性。
  机器生产的发展给技术方法带来了统一,在科学中也出现把各种方法统一起来,克服专业化的有害因素的趋向。在这方面做了很多的工作;但是只要科学的各领域从根本上脱离其总的社会劳动基础,那么这一趋向只能在局部起作用,而不会导致在整体上和谐与统一地组织科学。
  科学方法的统一直接来自生产领域,这一点极其重要,极其有意思。例如,整个物理—化学科学领域现在都由动力学原则统一起来了。但什么是动力学?这是直接转化为认识的机器原理;因为机器完成的实际上正是能量的转化。但是对于脱离生产的资产阶级来说,动力学同他们的这种联系是不可理解的,甚至是难以辨识的。
  资产阶级科学是工人阶级难以弄懂的。它大量积累而又缺乏足够组织的材料是过于庞杂了。它那困难费力的语言本身就是掌握它的严重障碍之一。此外,资产阶级科学是商品,它的售价对工人阶级来说是太贵了。但毕竟有个别有毅力的工人代表克服了这些障碍,掌握了某一知识领域。
  结果如何?工人是否获得他所需要的东西呢?资产阶级科学是否向他提供实现科学同生活结合的有力手段呢?
  没有。通常获得的是另一种结果。工人不知不觉地染上了资产阶级的文化精神,掌握了它的世界观,脱离了科学的劳动本质及同本劳动阶级的联系。他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带有行会狭隘性的典型特征的精神贵族。他的心灵被打上了资产阶级文化的烙印。
  情况就是这样。它已足以得出相应的结论,这就是必须从无产阶级观点出发在内容和叙述方式方面重新审查现代科学;必须建立新的组织以便在工人群众中研究和传播科学。在多数科学领域,完成这些任务将意味着有计划地获得旧世界的遗产,但在某些知识领域则要求有广泛而深刻的独立创造。这一切之所以必须是要重新把科学同劳动世界联结在一起,填补资产阶级科学所挖掘的鸿沟,在群众的意识中还科学以本来面目:人类的实践经验,组织人类实践的工具。
  迄今为止只有社会科学完成了这一任务,然而也只是部分地完成;这一事业是由卡尔·马克思开始的,并且大部分是他实现的。但这是不够的。这项工作应推广到所有的认识领域。这种改造将使科学成为同工人阶级休戚相关的事业。
  初看起来似乎这一任务是无法实现的,因为说的是例如生理学、物理学、天文学等等专门知识领域。
  但是如果对问题看得深一点,如果用新的观点去分析每一门科学的概念,那就会很清楚,上述观点中没有任何不能实现的东西。让我们举关于机体的正常生命机能的科学——生理学为例。所有这些机能乃是能量的消耗和恢复过程;因此,摆在我们面前的无非是关于劳动力的学说。一旦理解了这一点,工人就会对它发生深刻的兴趣,他们会在生理学中看到一门同他们的生活和活动密切相关的科学。
  或者再举物理—化学科学,广义上的“物理学”为例。它通常被当作关于物质变化的科学。而什么是物质呢?这一概念被放进各种各样的内容;在哲学中这一词有不下于十种含义,甚至在科学中也不只是一种含义。现代科学所达到的最准确的定义是按照“阻力”的特征来说明物质的。进一步的考察表明,问题正在于这样一种“阻力”,它是客观的,也就是说不只是对个别人,而是对所有的人都起作用,都具有意义的,对个别人来说梦中的幻影和幻觉也可能是“阻力”;也就是说,物质是人们的集体劳动所遇到的阻力。
  可以用同样的办法确定,天文学是关于在空间和时间中确定劳动的作用力的学说。应把逻辑学看作思想的社会协调,劳动的组织工具的理论,等等。显然,按照这种理解,所有这些科学都是接近工人的意识的。
  其次,必须力求消除由专业化进程造成的科学的分散状态:力求科学语言的统一,使各种不同知识领域的方法接近和把它们综合起来,这不仅在各知识领域之间进行,而且要同各种不同实际部门的方法一起进行,制订出各种领域和部门的方法的完全一元化。普遍组织的科学将是这种一元化的体现,它是无产阶级这个未来人类生活和生活的各个方面的组织者所必需的。
  至于科学的叙述形式,那么这里的任务在于在不损害所叙述的东西的本质的情况下予以最大程度的简化。近来进行过知识民主化的试验,这种试验清楚地表明,资产阶级科学中包含着多少无用的累赘,可以扔掉多少多余的东西,可以简化多少东西而不改变知识的本质。从集体劳动的观点重新审查科学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简化工作。我们再举几何学作例子。在资产阶级看来,这是抽象的逻辑科学。然而,它是组织人类劳动的最典型的工具。早在古埃及时代,祭司们就利用几何学作为正确分配和建设每年被河水泛滥所淹没的土地的工具,作为指导工程施工和修筑道路的工具,作为天文观察(按照这种观察来计算农时)的工具。而当时几何学被看作是宗教的启示,是来自神的真理。
  在我们的现代资产阶级世界里,几何学被大规模地用来指导组织现代技术,并被看作“纯科学”。所以,在不同的时代科学具有不同的形式,有不同的含义,掌握在不同阶级的手中。从这种观点看来,说有封建的几何学,然后有资产阶级的几何学,而现在则需要也将会有无产阶级的几何学,这并非奇谈怪论。
  总之,根据以上所述很清楚,无产阶级面临一个伟大的任务:实行科学社会化,使科学能够为社会主义斗争和建设任务服务。为达到此目的,如上所述,必须创建传播知识的组织,促进工人群众最广泛地显示其创造力。传播知识和科研工作是紧密联系的;工人大学和工人百科全书应是其生动体现。
  不应认为工人大学是现代资产阶级大学的翻版。不是的。由于现在大学严格划分专业,所以它们的原则本身就是我们所无法接受的。
   工人大学应是文化教育机构的体系,是通向建立和组织科学力量的单一中心的阶梯。
   在这种体系的每一个阶梯上除了一般教育课程外还应该加上专门的、社会实践的和科学技术的课程。
  在把各阶梯及其附加部分联系在一起的基本大纲保持统一的情况下,保留试验改进局部大纲及方法的完全自由。这将是在大学工作中发展和保持生动活泼精神的保障。
  就组织类型而论,工人大学同现代资产阶级大学截然不同,后者的基础是权威、思想统治,是严格划分绝对领导者和从自己的教师那里顺从地接受精神财富的消极的学生。
  无产阶级大学是另一种原则。这里没有“教师”,这里是同志关系,合作共事,充满着自由批判思想精神的生气勃勃的协同工作。这里不存在消极地接受知识。无产阶级大学的基本任务是给工作者提供掌握科学研究方法的可能性。这只有通过工作才能达到,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同志式的协同工作。经验表明,这个任务是能完成的。我个人曾在喀普里和波伦亚的工人学校工作过;同志们可以向你们证实,那里的工作就是这样安排的,而这样的工作是有成果的。
  目前此事是建立在稳固和广泛的基础之上的:成立了莫斯科无产阶级大学。已经建立社会主义科学院,等等。所有这些都是一个伟大的整体——工人大学的一部分。
  不要认为我们打算摧毁资产阶级文化所创立的大学。不,我们认为,目前还需要这些大学,因为它们正在进行必不可少的创造文化珍品的工作。它们的时代还没有过去。现在我们还不能没有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学者。我们还应造就自己的工人知识分子、自己的大学生、自己的学者。
  波克罗夫斯基同志在报告中说,我们需要尽快培养出数千名无产阶级大学生,他们能够去占领各国立大学,能够从资产阶级学者手里取得组织国民经济所必需的知识。但是他没有谈,这应是什么样的教育。它决不应当仅仅是科学技术教育:教给工人利用参考书,使用科学仪器,给他们以起码的科学知识,并且仅限于这些。这是不够的。如果他们只带着这点东西走进资产阶级知识的旧殿堂,那末这种教育就会屈服于这种知识的资产阶级影响,正如迄今为止出身于工人而进入资产阶级科学世界的那些人一样。这种“纯粹的”科学将使他们脱离劳动世界,使他们养成一种精神贵族的派头,在开始研究“高级科学”、仅仅略知皮毛的人身上是很容易表现出这种贵族派头的。其实你们到处都看到跟科学有关的这种贵族派头的萌芽,甚至刚刚学会几个外国字的工人也常开始天真地炫耀这几个外国字。需要培养在社会意义上自觉的有学识的工人大学生,他不会屈服于资产阶级科学的精神,而会有计划地从旧大学取得他所需要的和有用的东西,并且要用最短的时间,而不是用四至五年的时间做到,这么长的时间是资产阶级提供给自己的富裕的、不愿用功的子女的。只有在工人大学,在其低级和中级阶段能培养出这种大学生,面高级阶段自然将提供比旧大学更为完全更为完善的知识。
  工人大学也是编写工人百科全书的组织。工人百科全书是无产阶级斗争和工作所必需的。历史表明,每一个伟大的 阶级都编写了自己的百科全书。曾有过封建的、祭司的百科全书:圣经就是封建时代犹太人的百科全书;摩奴书是印度教徒的封建主义的百科全书,等等。为了同封建制度作斗争,法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编写了《大百科全书》,它成了他们手中的强大武器。百科全书的形式本身总是取决于编写它的那个阶级的思想方式:象圣经这样的祭司的百科全书采取基于神的启示的对生活的各个方面实行历史—道德领导的形式,资产阶级的分散的思维在字典中找到了最好的表现形式,在字典里点滴知识简单地同单个的词联系在一起。无产阶级百科全书将是劳动和知识的方法和成就的完整的图画。这种形式的百科全书将是进行胜利的阶级斗争和创造性的建设的最优良的工具。
  我们在思想领域的总口号是科学社会化。我们的科学组织口号是工人大学,工人百科全书。

  译自亚·波格丹诺夫《论无产阶级文化(1904—1924年)》
  列宁格勒—莫斯科1924年版第222—230页。
  摘自《苏联无产阶级文化派论争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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