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威廉·福斯特 -> 《美洲政治史纲》(1951)

第四章 政治与经济的组织


专制的殖民政府
殖民地的土地攫夺
殖民地的农业和工业
对殖民地商业的限制


  在哥伦布完成了他的异常重要的发现的时候,十五世纪末叶的欧洲主要仍然是封建性质的,不过蓬勃而迅速地发展的商业资本主义已经诞生。这一资本主义前期的全盛时代,约自一五〇〇到一八〇〇年。所以欧洲的统治阶级,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数世纪之久的殖民时期当中,他们即以当时盛行于欧洲之混合的封建——重商主义制度为他们在新世界取得的广大领土的政策发展的基础,商业资本家集中力量发展商业并为“本”国建立商船队。他们设法发展“出超的贸易”和在他们本国积集最大可能数量的黄金。至于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发展则是较迟的事。

  主要的殖民国家中,西班牙、葡萄牙、法国、瑞典与俄国(在阿拉斯加殖民),基本上都是封建国家。荷兰则已沿着资本主义道路迈歩前进。波尔顿说:“差不多每一殖民母国都在美洲复活某些封建主义的遗迹——西班牙实行大授地制,葡萄牙采用封地制*,荷兰实行大地主制,英国实行有产者领地制,法国采用贵族领地制。”[1]

*即葡萄牙在其殖民地巴西,成立行政机关,由这个机关的首长授地给贵族。——译者


  至于英国,资本家阶级在一个发展的工业基础上,已经开始占取上风。这个事实在其美洲殖民地以后发展中具有极大的意义,并且深刻地影响其工业发展,移民方式及其政治组织。所有殖民国家之殖民政策的一般共同目的,是为统治的封建阶级和资本家阶级的利益摄取土地,剥削美洲的人民和资源。他们就以这种贪婪的和贪欲的精神在西半球各地进行建立其一切政治的、经济的和文化的制度。


专制的殖民政府


  各国的殖民方法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不同点,即西班牙和葡萄牙采取了直接在王室和教会领导下的剥削新世界的方法,而北欧各强国——英国、法国、荷兰、瑞典——则以合股公司的方式开拓它们的殖民地。在这许多合股公司中有伦敦公司、普里茅斯公司、荷属东印度公司、英属东印度公司,新法兰西公司等等。这一情况表明了这些国家中商业资本主义发展的程度比西班牙和葡萄牙更高。北美的英属和其他殖民地之成为直辖殖民地只是以后的事。

  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国王霸道地认定他们国家的巨大殖民地是他们自己私人的财产,可随心所欲而加以处置;英国和法国国王的想法也没有很大的不同。引用威尔格斯和德加的话来说:“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的国王都在他们各自的领土中占有陆,水以及陆、水、空中的一切东西。他们自己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占有,他们不要的一切则可以放弃。”[2]因此他们建立起他们的殖民政府机构,以保持这些专制的所有权。

  西班牙的殖民地是由国王任命的专制总督所统治的。在这个制度发展到最盛时期,共有四个总督:新西班牙总督,一五三五年设立,辖地包括墨西哥、中美和西印度群岛;秘鲁总督,一五四四年设立,辖地包括秘鲁和智利;新格拉那达总督,一七一八年设立,辖地包括哥伦比亚、委内瑞拉和厄瓜多尔;拉巴拉他总督,一七七六年设立,辖地包括阿根廷、乌拉圭、巴拉圭和玻利维亚。还有半自治的都督府四个,辖治危地马拉、委内瑞拉、古巴和智利。总督辖区起初分成十三个高等法院辖区,后来分成许多行政区,这些是司法的、咨议的和行政的机构,全部由上级任意任命。各总督虽被认为由西班牙国内的西印度院管辖,但是他们远离本国数千里,因此他们就日渐成为专制魔王,多数都忽视西班牙管辖他们的殖民立法。王室为防止这些殖民地的敌手们发展的危机起见,通常以很短的任期,自三年到五年,限制总督,并在他们四周派遣许多间谍和暗探,报告他们的活动。总督的目的是在他们照例是短促的任期内尽量发财,他们通常都达到了目的。所以他们的统治充满了一切可以想象到的贪婪和腐败。

  西班牙殖民地机构的所谓民主性组织,是殖民地市议会。不过这类团体的民主性可由这样的事实来加以衡量:这些通常为大地主、教士等类的市议员,最初由总督委派,而当一个市议员辞职时,他有指定其继任者的权利。市议员的席位也时常卖给出价最商的人。州官、市、郡书记、录事、铸币局验金人等一类官职以及庞大的殖民地官僚统治的其他职位也可以出卖,而西班牙王室则从这些来源中获得大宗收入。自然,在管理这个西班牙的殖民地制度中,不论是地方范围内或省范围内,大多数的人民——印第安人、黑人和欧印混合种人都没有丝毫的发言权。

  葡属的广大巴西殖民地的政治组织也建立在大致与这相同的专制基础上。最初在一五三四年,该地分成十三个都督府;而这个计划失败了,因此在一五四九年殖民地贵族地主的权力就被废弃,而在一五七二——一五七七午,这广大的殖民地就分成南巴西和北巴西。但是由于这一机构也不切实用,在一六四五年这个殖民地就重新合并,成为侯国,统治了很短时期。最后,整个巴西是置于一个总督管辖之下,与西班牙的制度极为相似。巴西的不完整的市议会比西属美洲殖民地的市议会更少民主性。葡萄牙的大贵族和巴西的大地主(在这些人中,王室占有最大的土地所有权)控制着整个局势,并严密地组织着,以增加他们的利益,而劳动大众,主要是黑人奴隶,则被全部剥夺公民权利。

  法国与荷兰在他们北美的殖民地中,基本上也采取与西班牙和葡萄牙同样的封建政治组织的制度。由他们国王任意任命的加拿大和新尼德兰的王家总督,像土皇帝一样的实行专制统治。克雷顿说:“传统上,法国总督是本区的大贵族之一……在柯尔勃和他的殖民地官员的心目中,所有这些新殖民者的命运是简单的。他们的本份是去发展一个殖民地社会,使它发展得与农业的(封建的)法国社会极为相似。”[3]殖民地贵族地主向其最高君主宣誓,表示忠诚和服从,并在需要时服兵役。

  十七世纪中,纽约州殖民地尚未属于英国时,荷兰企图在这个殖民地中建立起一个怎样的封建制度,可以迈尔斯描写哈德逊河的荷兰大地主的主要形态来作例证,他说:“大地主生活于荣华与威势的环境中。像许多小皇帝一样,每一个地主有他显著的旗帜和徽章;每个人在他的区域建筑了堡垒,配以大炮,由佣兵防守。殖民者只是下贱的依赖者;他们是地主的直属臣民,被迫对地主宣誓效忠与归顺。”[4]

  英国在现在美国和加拿大的大西洋沿岸的许多殖民地的基本政治政策,虽然由于其本国的资本主义有较大的发展而有一些不同,不过在大体上则与西班牙、葡萄牙、法国与荷兰在他们各自的殖民地中的政策是一致的。他们的目的都是尽量抢夺和剥削这些殖民地。英国通过一个专制的“贸易和种植场局”来统治其殖民地,在整个殖民时期,从一六〇〇年到一七七六年,英国国王任意任命总督去统治殖民地,仅受到议会极少的限制。不过他们对于国内和殖民地中有力的新兴资产阶级的要求,必须要比封建的西班牙、葡萄牙或法国国王予以更多的考虑。在殖民时期中,英国的资本主义有了不断的与迅速的发展,冲破该国的封建关系,产生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这在一六四二年到一六八八年的革命时期中更非常尖锐地表现出来。而西班牙、葡萄牙和法国则依然坚固地停留在封建状态中。殖民国家这种速度不同的发展率正是资本主义不平衡发展规律正确的证据。

  英国在美洲的殖民地省议会普遍地为大地主与商人所控制,若干大地主都作为代表他们所占土地的世袭的立法者,不经过选举而保持他们的席位。不过在英属殖民地的城市和乡镇议会中,民主气息则比省议会浓厚一些,虽然地方议会也有许多财产的资格,以限制投票权,这个萌芽的地方性的民主在新英格兰特别表现出来,该地以小农场而非大规模的种植场作为农业的基础。新英格兰的市议会比殖民地其他任何地方的议会,特别是在殖民时期的初期,一方面更反映出当时正在英国发生的资产降级民主政治的变迁,另一方面,则表现出新边区的小农型的民主政治,这一类型的民主政治最后在美国和加拿大争取自由的斗争中演着具有决定性的角色。


殖民地的土地攫夺


  无法餍足的贪婪和专制是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指导原则,所有殖民强国的统治阶级都依据这种精神,在悠长的征服过程中,立刻在他们之间进行土地的瓜分,并随之把当地人民也分了,通常是奴役他们。从西半球的这一端到那一端,全部巨大的地产都拿出来分给已经非常富有的贵族和商人、军事冒险家、教会的反动派和当时流行的腐化社会制度的一切各种各样的食客。这样就产生了大庄园制或大采邑制,这个制度到现在还带给许多美洲国家不幸和灾难。在土地分配中最后考虑到的,自然是普通人民、需要土地最迫切的人民。这个总政策背后的主要政治观念,是把新世界在经济上和政治上置于一小撮大土地霸主的手中,以保障新世界的反动统治。

  西班牙国王把从印第安人处窃取来的土地滥予分配,从而在每次交易中诈取大量钱财,并为他们自己保留巨大的土地。他们对于丰富的金银矿特别紧紧地抓住,最初保有出产品的百分之五十,后来减为百分之十作为他们自己应得的部分,柯尔蒂斯得到的授地,计二十二个城镇,二万五千方英里土地和十一万五千印第安人作为奴隶。比萨罗得到一块同样大的土地和十万印第安人,还加上一个贡基斯太侯爵的称号。在这些抢掠和破坏者中的其他征服者首领也都赏予称号和五千到一万方英里的土地以及进行工作所必需的奴隶。一幅一五三四年南美洲的地图表明西班牙在该洲的广大土地分成五大授地[5]。(一)新安达卢西亚,没有受领人;(二)包括南美土地四分之一的新卡斯提拉,赠给比萨罗;(三)新托利多,分给阿尔玛格罗;(四)拉巴拉他河,属于孟多沙;(五)包括阿根廷和智利下部的土地,划给日耳曼银钱业的富格家族。

  西属殖民地就以这样武断的方式被瓜分,而建立起一个富有的地主集团。西印度、墨西哥、秘鲁与其他广大的地区都以这种方式加以分割了。广阔的拉巴拉他河区域——阿根廷,乌拉圭、巴拉圭和下巴西——于一五八〇年分给六十四大地主。智利也以同样的方式被瓜分了,至少那一部分能从顽强作战的阿拉乌加尼亚印第安人夺来的地区是如此的。西属殖民地中的许多巨大采邑,从没有经过正确的测量,广大得没有一个人正确地知道边界在何处起讫,甚至它们的主人也不知道,这一情形就在贪得无厌的地主间造成无数次武装争夺边界的纠纷。在殖民时期的土地抢夺中,天主教会最后也得到最大部分,关于这点,我们以后将再论述。在攫夺墨西哥和秘鲁的印第安人的土地时,西班牙人以他们仅仅是继续并发展阿兹蒂克人和印卡人的旧土地制度作为藉口。许多近代的作家,尤其是狄菲,继续传播这个可耻的杜撰。在很多的情况中,征服者常以与印第安人“公主”结婚的方法来作他们攫取土地合法性的掩护[6]

  葡萄牙的大殖民地巴西是同样地被瓜分而建立起一个富有的专制地主的阶级。这些地主像富豪一样的生活着,他们的种植场就是家庭、堡垒、教堂、学校、医院和藏娇的金屋。如我们所已知道的,一五三四年巴西分成十三个都督府。这些巨大的采邑分配给某些个别的贵族,所谓殖民地贵族地主,每一采邑沿大西洋海岸的南北距离约为二百英里,并深入到葡西二国殖民地不清楚的分界线的内地。当一五四九年为了成立一个更普遍的组织而削减这些采邑的政治权利时,殖民地贵族地主就设法保留对他们土地所有权的控制。后来在十八世纪的中叶,这些巨大的授地被分成更有工作效率的但仍然很大的种植场,对于原来的殖民地贵族地主则予以土地和免税的补偿。有一个地主所占的土地比整个葡萄牙还要大。在亚马孙区域,另一家的地产同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的总面积一样大[7]。当时巴西盛行的大土地所有制的形式可以十八世纪末叶的事实为例,在重要的南里约格兰得省中,有五百三十九个大地主,每个大地主所占有的土地从一万八千到九万英亩之多。

  法国在其加拿大(那时叫做新法兰西)沿圣罗稜士河的殖民地上,也同样慷慨地把印第安人的土地夺来送给法国贵族。在一六二三年与一七六三年(这一年七年战争结束,法国失去加拿大)期间,有三百七十五个殖民地贵族地主共领到八百万英亩土地,其中天主教会得到二百万英亩[8]。这个分配使魁北克省的封建地主平均每人获得一块约一万六千英亩的土地。在分配其他民族的土地中,法国政府并不亚于别国,曾将皮货贸易的永久独占权和整个新法兰西(一点也不少!)的领主所有权授予一百个有钱股东所有的新法兰西公司[9]

  荷兰人在其沿哈德逊河的殖民地中,基本上也采取同一的政策,建立一个大地主阶级以为殖民地社会的反动基地。他们建立一连串的大封建采邑,大部面对哈德逊河,而伸入极远的内地,土地所有主就像小君主一样的生活在那里,并以铁掌统治着。享有采邑最大的地主范·伦塞拉尔,是荷兰阿姆斯特丹的黄金、金刚钻和珠宝商人,他在哈德逊河西岸有一宗田产,长二十四英里,阔四十八英里,约共七十万英亩之大。伦塞拉尔甚至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大如王国的土地,因为他不愿麻烦自己驾临野蛮的美洲。这个荷兰采邑主后来用“若干数量的粗厚绒布、斧、刀和贝壳珠”[10]从印第安人那里“购买”了他的土地。这样的“购买”是土地劫掠者缓和印第安人的反抗的一种得意策略。

  英国人在其北美的殖民地中,对于被征服的土地也并不比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法国人与荷兰人为仁慈。他们也采行一般的政策,把巨大的土地赠与富有的个人和公司,建立起一个强而有力的大地主统治阶级。最典型的例子,是一六二九年查理第一把马里兰和第拉瓦的大部土地赠给巴尔的摩勋爵,根据特许状,他“可宣布战争,缔结和约,委任包括法官在内的一切官吏,用戒严法统治,赦免罪犯和封赠爵位”。在一六八一年,查理第二把现在的宾夕法尼亚的四万方英里的土地赠给威廉·宾,作为王室偿付欠威廉·宾的父亲的债款;于是这伪善的威廉·宾就收集像念珠,线、花边等一类装饰玩物的普通物品而向印第安人进行“购买”土地。其他的巨大授地是卡罗来纳,由查理第二分赠给八个宠臣。这个巨大的授地包括美国的整个南半部,从大西洋伸展到太平洋[11]。亚伦上校也提出要求说,新罕布什尔州全部已赠送给他,而费廸南陀·乔治爵士则对缅因州全部提出同样的要求。斯朴兹伍德总督自立契约把弗吉尼亚州的最佳土地六万英亩让渡给他自己[12]。在一六七〇年,一群伦敦商人和贵族资本家,以亨利·哈德逊的发现为根据,组成哈德遜湾公司(现仍存在),取得了构成今天加拿大的广大领土的整个北部与西部的实际封建权。这个大公司有权发行通货、征收租税、绞死人民、发动战争——它可自由地行使这一切权力。

  与他们所建立的巨大封建采邑同时,各个殖民国家不但把重要的殖民政权置于地主的手中,而且一般地还给他们以限嗣继承和长子继承的封建大权,保持他们的土地不被分割。由于这些中世纪的规定,一个采邑不能因为租税或欠债而被夺取或出卖,而当原来地主死亡时,田产完全由长子继承,因此土地就可保证完整而不分散。这些盛行于各国殖民地中的封建法律一直实行到美洲各国的政治独立时期,甚至还要久些。在美国的殖民时期中以及到一七七六年革命时,若干美洲殖民地都实行这类限嗣继承和长子继承的法律。纽约、罗得岛、弗吉尼亚、马里兰、北卡罗来纳与南卡罗来纳以及佐治亚州则都采行过各种不一形式的此类法律。[13]

  西半球全境的殖民地的大土地所有制有数种的经济形式。第—是西班牙的大授地制,这大体上是自封建的西班牙抄袭而来,在哥伦布时期即已在殖民地中建立起来。这个形式一般应用于整个西班牙的殖民世界,而在巴西境内则在某种程度上也采用此一方式。在这个土地所有制的形式中,所有主在实际上并不占有土地或劳动者,至少在此制度的早期是如此情形。他被给予终身或在他履行授地条件的期间内利用或管理土地之权。他还被“介绍”来一批批的工人和印第安人,而对于这些人的福利要负责任,这些人一部分时间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工作,一部分时间在大授地地主的土地上工作,以缴纳某种照例的贡税。大授地地主对于他们的奴隶和雇农有实际上生杀予夺之权。这一切都与“公共工程”中强迫劳动的分配制吻合起来。大授地制于一七二〇年被西班牙正式废除。*

*大授地制(Encomienda)与分配制(Repartimiento)二字原来互相通用,不过后来前一名词表示长期授地给印第安人的意思,而后一名词则表示短期动员印第安人从事特殊工作之意。


  第二是传教会的大土地占有制。这是西班牙大授地制应用到宗教方面的一种形式,主要是在西属巴拉圭、墨西哥、加利福尼亚殖民地以及葡属巴西殖民地中普遍实行。一个特殊的宗教派别——耶稣会、方济各会或其他教会——就可占有土地,而印第安人则在主要的采邑上操作,据说是为了基督教的光荣和一切参加教会生活之人的幸福。实际上印第安人是受着他们的宗教主人的苛酷剥削的。

  第三,继西班牙大授地制而起的一般制度是大地产式的大土地所有制,这种制度在各殖民土地中有各种不同的名称。在这种制度中,所有主实际上占有土地,而少地或没有好地的劳动者则为大地主工作,表面上是自由劳动者,但实际上由于经济的、政治的和宗教的压迫,无异是农奴和雇农。英国殖民地中的许多土地占有制也与这个一般的方式近似。

  第四是几乎纯粹封建式的土地占有制,盛行于哈德逊河畔的荷属殖民地和圣罗稜士河畔的法属殖民地中。例如在法属殖民地中,农民从贵族地主租得土地,这些地主是从王室那里取得采邑的。农民须为贵族地主在其土地上从事各种形式的劳役,包括中古时期最恶名昭彰的徭役或强迫劳动。荷兰人在他们的大采邑中也有一种相似的农奴制度。

  第五是种植场的奴隶制度经济,在这个制度中,种植场主完全占有土地和土地上的工人。巴西的大种植场就是完全在这一主奴的基础上组成的,在殖民地的巴西,西班牙式的大授地制和大地产制从来没有广泛地扩张开去。这一形式的土地所有制也在西印度和中美各国中普遍实行。直到一八六一——一八六五年内战以前,美国南部的大种植场也是属于这个类型的。

  西半球全境的所有殖民地在某种程度上供给了小土地占有制发展的条件。不过一般说来,这样的土地所有制并不为各本国政府所鼓励,因为大地主绝不希望一群自由的小农势力发展起来,威胁到他们巩固的地位。因此除了在英属殖民地外,小农并不占有重要的地位。由于各种情况的综合——蓬勃的工业发展、土地的不适种植场之用,社会中流行着强大的民主精神一一在弗吉尼亚以北的英属殖民地中,大土地所有制并不发达。相反的,大土地所有制渐渐消失而继之以小农经济的广泛发展。这一事实具有极重大的意义,我们以后当会知道。它给予十三个美洲殖民地及以后的美国工业和民主的发展一个很大的推动力。


殖民地的农业和工业


  从墨西哥一直向南的拉丁美洲各国的殖民时期,于一四九二年哥伦布到达时候开始,直到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为止,为期共约三百二十五年之久。美国的殖民时期,长仅及其一半;实际上即从一六〇七到一七七六年。加拿大之为英属殖民地直到一八六七年。

  在殖民主义的数世纪中,若干“母”国(“后母”的称号当合适)把他们的美洲殖民地和居住美洲的人民当作无限度剥削的对象。它们就在这个意义上来处理初步发展的农业和工业。他们认为殖民地的任务不是生产自己人民所需要的东西,而是生产殖民国家中统治阶级经济上所需要的东西,或者生产其野心勃勃的商业资本家能在迅速扩大的世界市场中很快卖出去的东西。

  在整个殖民时期中,所有的殖民地是以农业为主的,虽然在若干地方,特别是在西属美洲中,殖民主义剥削者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金银矿的开采上。所以威尔格斯说:“在一八〇〇年,新西班牙(墨西哥)农产品一项的价值估计为三千万美元,或比矿产收入多三分之一。”[14]在其他殖民地中,包括大部的西属殖民地在内,农业出产要比墨西哥大得多。许多环绕着开矿或羊毛和皮革生产而建立的西班牙大授地制是推行一种以谷类、马铃薯和其他土产为主的自给自足的农业的。但是热带和亚热带中的农业,主要是为了生产能在世界市场上自由出卖的作物。这就产生了单一产品制,这种制度对于拉丁美洲的生活和繁荣,现在仍为一个严重的障碍。

  在比较南方的殖民地中,对于大多数的剥削者,糖是最富庶的收获物。克罗说过:“在古时,糖几乎和与它等重的黄金同样价值,欧洲的国王时常交换闸装的糖食,这些是被认为最高贵的礼物。”[15]哥伦布的一艘船上从西班牙带到甘蔗后,立刻在西印度广泛地种植起来。从马台罗来的犹太难民于一五四八年把甘蔗输入巴西[16],立刻成为该国一切种植物之王。在该国的殖民时期中,葡萄牙和巴西的富翁从糖产所得的利润要比从他们一切金矿和金刚钻矿所得的大十倍。在今天的美国,在路易西安那州中,直至一七九四年方始种植甘蔗,这离西班牙开始在其殖民地中种植甘蔗已约三百年之久了。

  在殖民的初期,烟草是美国弗吉尼亚以南的一带殖民地中之“王”。这也是一种发财的种植物,无数的黑奴都为了种植烟草而工作至死。烟草为美洲的一种土产植物,由波卡洪太斯的丈夫约翰·罗尔夫于一六一二年首次在弗吉尼亚种植。烟草的世界市场发展得很快,在一七七〇年,美国每年就有一万万磅的烟草输出。在初期,甚至在詹姆士顿的街道和广场上也种植烟草。

  棉花也是热带和亚热带所有殖民地中的另一重要的种植物。但是把棉子和纤维分开所需的劳动很大(一个工人清理一磅生棉须一整天时间),因此在一七九三年美国人艾里·惠特尼发明节省劳力的轧棉机以前,棉花市场和棉花栽培始终有限度。这个机械再加上英国纺织机、动力织机和其他棉花纺织机器的发明,就大大增加了棉花的需要。单在美国,每年棉花的生产就突增到数百万包。这样,作物之王的棉花在美国就取作物之王的烟草的地位而代之,大规模的棉花栽植就迅速地扩展到新世界的许多国家中去。

  咖啡也种植于美洲热带的许多殖民地中,这是十八世纪时从葡萄牙移植过来的。主要由于廉价的奴隶生产,咖啡就大大风行于全世界,因此它的市场也大形扩大。在殖民时期以及现在,巴西都是咖啡的主要产地,好久以来,它就至少供给全世界消费量的三分之二。

  米、蓝靛、茶、朱古力、柑橘、羊毛、皮革等等,是美洲殖民世界的大授地、大种植场、大地产和种植场所出产的另外几种重要物产,这些东西的生产牺牲了无数印第安人和黑种工人的生命,而且为着一小撮大地主和资本家的私人利润。在北大西洋沿岸的法属和英属殖民地中,皮货贸易也是一个重要的经济因素,这是把数百万金钱送到从事这个残忍职业的欧洲殖民商人和冒险家的口袋中去的方法。直到十九世纪上半期,美洲皮货公司仍为美国最大的商业公司。渔业,特别是在纽芬兰沿岸,也是加拿大和美国的殖民地的一个重要活动。

  为暴富的引诱所迷惑的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者,集中他们的注意力于开矿工业的发展,特别是在早年时期,集中于金、银、金刚钻、绿宝石及其他贵重金属与矿石的开采。发现巴西的巨大矿产富源较迟的葡萄牙人,甚至赠送贵族官爵给那些发现有利可图的矿产的人。我们已经指出过,西班牙在三百二十五年的殖民时期中,曾从他们富庶的金银矿中取得价值六十亿美元的金银。不过拉丁美洲的工业矿产如铁、锰、锡、铜、镍、锌与硝酸盐的开采和发展,则完全有待于现代工业的诞生。甚至富庶的秘鲁沿海群岛上可作肥料用之鸟粪的开采,一直到一八四〇年才开始以有系统的(但极浪费的)规模开采,虽然印卡人在数百年前早已知道鸟粪的肥料价值并且以能够保证维持长期供给的谨慎方法开采它。

  主要的殖民国家(西班牙、葡萄牙、法国、英国)对于阻碍新世界工业的发展方面都是非常注意的。他们都不想在殖民地中建立一个强大的民族资产阶级及其扰乱滋事的同盟者——手工业者和工人。总之,他们不愿意他们的国内工业受到殖民地工业即使极其微弱的竞争。他们要为其本身的利益利用殖民地来劫夺和剥削印第安人和黑人。统治所有各国的殖民地的法律中都有这样的规定,即把每一竞争性的殖民地工业铲除于萌芽之际。例如在南美洲的西岸,西班牙严厉执行这一政策,甚至禁止在他们的区域中种植橄榄树和葡萄,藉以保护西班牙国内这些植物的栽培,对于西班牙、葡萄牙和法国的殖民者来说,他们的反工业措施已证明完全成功,殖民地在基本上仍然一直是农业性的,大地主保有着完全的控制权。这类的反工业化倾向就是后来帝国主义大国绞杀世界广大区域如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人民之含有竞争性的工业而保护其本国资本家利益之政策的根源。

  不过在英属殖民地中,这一政策的结果则大不相同。英国是工业上最前进的国家,但英国的反动统治者也是极力要窒息他们海外属地的一切独立工业。他们还设法阻止发展一种银行制度和一种健全的殖民地通货。他们以猜忌的眼光注视新英格兰初兴的工业,因为这些工业是直接同英国工业竞争的。因而,英国就在一七三二年颁布一个法令,禁止美洲殖民地制造帽子,一七五〇年议会中的另一个命令禁止建立各种铁工厂。类似的法律很多,这里仅举其二。不过这类绞杀殖民地工业的努力大部分毫无效果。在所有的美洲殖民地中,特别是在新英格兰,工业不管遭受到怎样的绞杀压迫,仍然继续快步发展——造船业、海军军需品、木材、纺织、铁、鞋子、玻璃与其他工业都是如此。熟练的工匠和拥有若干资本的人们从英国移入,推动了殖民地的工业化。资本家阶级,中等阶级和工人阶级迅速地发展起来,他们日益团结起来,反对美洲和英国的封建地主。

  美洲殖民地的许多年轻工业是有效率的和进步的,寇克兰说:“这些工场工业,在技术的发展上,在美洲进入了比英国更进一歩的阶段。殖民地设立锯木工厂比其母国为早,工厂的设备一直是比较优良的。经美洲发明而改良的面粉工厂使欧洲的参观者感到惊奇和畏惧。林恩熔铁炉的性能不是欧洲熔铁炉所能及。”英国的殖民地移民已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造船者。“美洲建造的船只不仅先取得某自己区域内的市场而且侵入世界的市场,这是毫不足异的。十八世纪的上半期是殖民地造船业的黄金时代。在西印度、葡萄牙和西班牙出卖的新英格兰的船只,每噸的价值是非常低廉的。而英国是最大的购买者。”[17]在这个殖民地的情势中,再由于新英格兰工业的迅速发展以及英国的工业制度之不知不觉地刺激的因素,就已看到美国巨大工业发展的开始。这是具有最主要的革命意义的。


对殖民地商业的限制


  所有的殖民国家,依据它们独占殖民地土地、使殖民地农业配合世界市场需要、压抑殖民地工业、政治上以高压手段统治殖民地以及其他残酷地剥削殖民地的政策,也企图独占和限制殖民地的商业,不论是在各殖民地之间的或殖民地与世界其余部分之间的商业。他们这一目的的计谋不仅极有害于殖民地的成长与繁荣,而且是令人难以置信地笨拙、无能和反动。所有的“母”国在这方面都犯了罪,不过西班牙是最大的罪犯。

  西班牙完全专制地控制着(或企图控制)它的巨大殖民体系的贸易,各殖民地间不准互相贸易,除非远涉重洋,经过西班牙港口独返转运。殖民地也不准与西班牙以外的国家贸易。一切运到殖民地去的货物都须由西班牙人所有的并为西班牙人所驾驶的船只运输。起初是塞维尔,以后为加的斯,独占着殖民地的贸易。在一五六一年到一七八四年间,大约每隔十八个月,数约百余艘的大商船队由军舰护送着从西班牙开往殖民地。这样的大商船队经常先开到圣多明各,然后分为二队,一队往巴拿马的波托贝罗,一队往墨西哥的委拉克路斯。到菲律宾的货运也是在巴拿马转运的。这个护航制度是一种保护的措施,以防止加勒比海或称“西班牙海”上成群的英、法与荷兰海盗的打劫。

  西班牙商人(如果幸运地)到达他们的目的地后,就在各城市举行大市集,出售他们的货物而购入殖民地的土产。买主和卖客都从很远各处来参加这些市集。除了某些有特殊使命的小船外,船只不准从西班牙直接开往阿根廷的拉巴拉他河。因此运往这一区域的货物须从巴拿马转运到利马,然后再以骡子或骆驼越过安德斯山脉,经三千英里的陆路运到布宜诺斯艾里斯。这个无法相信的笨拙方法使货物运到阿根廷时,成本增加八倍,从西班牙到布宜诺斯艾里斯的这样旅行,来回需时二年之久。

  西班牙人为了进行殖民地的贸易,曾成立若干贸易垄断公司,因经营无方和贪污腐化,大部分多归失败。有些西班牙商人在一次单程的航程中常获得百分之三百的高利润。永远缺钱的王室对于这个运转不灵的贸易制度保持着一般的监督,并且还给它加上各种想象得到的苛捐杂税的重负。在西班牙殖民地中共有四十种不同的捐税。

  葡萄牙为了它自己的利益,也有一种大体类似的独占巴西殖民地贸易的制度,不过没有像西班牙的制度那么荒诞。最初,商人驾驶他们自己的船只到巴西去,到了十六世纪末叶,就成立一个由军舰护送的商船队制度。这一制度一直维持到一七六五年恢复个别航行之时为止。不过所有殖民地的贸易都须经过里斯本。葡萄牙在十八世纪中企图通过二个大公司来独占它的殖民地贸易,但为时并不很久。葡萄牙的殖民地贸易中也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捐税、诈取和巨额的利润。

  法国人之管理加拿大的殖民地,也与西班牙和葡萄牙一样的为狭隘的,重商主义的观念所驱使。在十七世纪初期,他们委托好几个公司来控制皮货贸易的独占。不过这些都失败了,皮货贸易落入私人企业家的手里。但是法国国王仍设法保持这赚钱的贸易,由王室的亲信控制着,在一七六一年,即法国丧失加拿大的前二年,这项贸易的总数共达十三万五千镑之多。

  英国对于其与北美殖民地及北美殖民地之间的贸易管制,也采用重商主义的独占原则。英国在其实际控制殖民地的一百七十年时期中,以一整套的措施,大大地限制殖民地之间相互贸易的权利,以及殖民地与英国以外国家间贸易的权利。在若干情形中,例如在一六六九年,禁止羊毛、棉纱和毛织品从一个殖民地输出到另一个殖民地。根据一六六三年的法令,美洲殖民地居民在欧洲所购得的货物须先运至英国,在那里转运后,再运回殖民地。根据一六五〇年的法令,所有从殖民地运到欧洲的货物也必须经过同样迂回曲折的道路,仅方向相反而已。一六五〇年,没有许可证的外国船不得和英国在美洲的任何殖民地贸易。一六五一年的航海令规定所有从殖民地运到英国或到殖民地沿岸的货物,必需用英国船运载。英国商人、船主和政客用这种独占方法,由殖民地往来的贸易中捞了一大笔。

  寇克兰说:“在英帝国的计划之下,希望殖民地的贸易经营大部分掌握在英国商人的手里,而殖民地的商人阶级不能分享利润和起而竞争。”[18]但最后证明这些希望仅是幻想。美洲殖民地、特别是北部殖民地的迅速成长的资本士主义,并不是这种方法所能阻止的。美洲殖民地居民利用了走私和其他手段,在他们之间和跟别的国家建立了广泛的商业关系。他们也建立了一个重要的商船队,一七七五的时候,在服役中的美洲船只有二千艘,水手达三万三千人。在十八世纪上半叶英国企图摧毁这年轻的工商业,颁布了一些法律,像一七三三年的糖浆法,一七六五年的印花税法,一七六七年的唐森德进口税法,和一七七三年的茶叶法,以及随着而来的其他一系列的相似法令,这些都是最后促成一七七六年美国革命的决定因索。




[1] 波尔顿著:“大美洲的史诗”,载一九三三年四月号“美洲历史评论”,第四五二页。

[2] 威尔格斯和德加合著:“拉丁美洲史纲”,第六七页。

[3] 克雷顿著:“北方的自治领”,波士顿一九四四年版,第五七及六〇页。

[4] 迈尔斯著:“美洲大富豪史”,芝加哥一九〇七年,第一卷,第二二页。

[5] 威尔格斯著:“地图上的拉丁美洲”,纽约一九四三年版,第七四页。

[6] 见狄菲著:“拉丁美洲文明”。

[7] 见那希著:“巴西的征服”,纽约一九二六年版。

[8] 赖尔逊著:“法兰西和加拿大”,纽约一九四三年版,第一一一页。

[9] 克雷顿著:“北方的自治领”,第三六页。

[10] 迈尔斯著:“美洲大富豪史”,第一卷,第一九页。

[11] 史威兹著:“殖民地”,纽约一九一三年版,第八二页。

[12] 摩里逊及亨利·康马格合著:“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纽约一九三七年版,_第一卷,第一六七页。

[13] 寇克兰著:“美洲经济生活史',纽约一九三二年版,第一三八页。

[14] 威尔格斯著:“西班牙美洲的发展”,第一九二页。

[15] 克罗著:“拉丁美洲的史诗”,第二三四页。

[16] 威尔格斯著:“西班牙美洲的发展”第一七八页。

[17] 寇克兰著:“美洲经济生活史”第九〇、一一八及一一九页。

[18] 同上书,第一二二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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