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夜
软弱的临时政府和造反的人民群众之间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一个时期:政府当局的每一个行动总是触怒了人民群众;而它的每一次拒绝行动,又会引起人民群众的蔑视。……
临时政府想放弃彼得格勒的计划,引起了人民群众象飓风一样猛烈的反对;而当克伦斯基公开否认政府曾经有过任何这样的意图时,又遭到人民群众一阵轻蔑的哄笑。
《工人之路报》大声疾呼道:
“被革命的压力逼得无路可逃,‘临时’资产阶级的政府为了要脱身,就撒出弥天大谎,保证它从来没有想到要逃离彼得格勒,并且说它不愿意放弃首都。……”
在哈尔科夫地区,有三万名煤矿工人已经组织了起来,他们采用了世界产业工人协会会章序言中的话:“在工人阶级和雇主阶级之间决没有任何共同的东西。”那些矿工被哥萨克兵所冲散,有些人被矿主解雇,而其余的人就宣布总罢工。工商部部长柯诺瓦洛夫指派他的助手奥尔洛夫全权处理纷争,而矿工们是痛恨奥尔洛夫的。然而,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却不仅支持奥尔洛夫的任命,并且拒绝向临时政府要求把哥萨克兵从顿河盆地调回来……
在这之后,加路卡城的苏维埃亦被冲散。本来,布尔什维克已经在加路卡城的苏维埃中取得了多数,他们释放了一些政治犯。但该城的市杜马却得到临时政府特派员的许可,从明斯克城调来了军队,用大炮轰击苏维埃的总部。布尔什维克被迫退让,然而当他们在撤离那座建筑物时,哥萨克兵又向他们进行袭击,并且喊道:“我们就是要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所有布尔什维克的苏维埃,包括那些莫斯科和彼得格勒的苏维埃在内!”这一事件,使整个的俄罗斯为之惊骇不已,燃起了一片愤怒的火焰。……
在彼得格勒,那由布尔什维克党员克雷连柯所主持的北方地区的苏维埃代表大会正在结束。它以绝大多数通过决议,要求由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掌握全部的政权;最后并向那些被关在监狱中的布尔什维克致敬,劝他们安心毋躁,因为他们获得自由的日子就快到了。而在同时,工厂委员会的第一届全俄代表会[1]也郑重宣布赞成苏维埃的主张,并且着重地说道:
“工人阶级在政治上摆脱了沙皇专制制度之后,就要求在生产活动领域内使民主制度获得胜利。这种意图之最好的表现,就是工人监督工业生产。工人监督生产的办法,是在统治阶级罪恶政策所造成的经济破产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的。”
铁路员工职工会正在要求交通部部长李维洛夫斯基辞职。
斯柯别列夫用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名义,坚决要求把苏维埃给他的那个指示提交协约国的巴黎会议,并且正式抗议派捷列申柯到巴黎去出席。捷列申柯提出了辞呈。……
维尔霍夫斯基将军不能完成也那改组军队的计划,他在内阁会议中老是缺席,总要隔好久才来一次。……
11月3日,布尔策夫的《共同事业报》用大标题写道:
“公民们!救救祖国吧!
我刚刚获悉:昨天在国防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陆军部长维尔霍夫斯基将军(他是那导致科尔尼洛夫将军失败的主要人员之一)曾经提议不管协约国的态度如何而与德国单独媾和。
这是背叛俄罗斯!
捷列申柯宣称:临时政府连考虑都没有考虑维尔霍夫斯基的建议。
捷列申柯说道:你可能以为我们是在疯人院里呀!
国防委员会的委员们对于维尔霍夫斯基将军的话都感到惊讶。
阿列克谢也夫将军痛哭流涕了。
不!这不是疯狂!这比疯狂更糟糕!这是对俄罗斯的直接背叛!
克伦斯基、捷列申柯和涅克拉索夫必须马上就维尔霍夫斯基的话对我们作出答复。
公民们,起来!
俄罗斯正在被出卖!救救她吧!”
实际上,维尔霍夫斯基只说过这样的话,必须迫使协约国提出媾和,因为俄国军队已经不能再战了。……
这件事在国内国外都引起了强烈的反应。维尔霍夫斯基“因健康原因准予请长假”,离开了政府。《共同事业报》被查禁。……
11月4日是星期天,被指定为“彼得格勒苏维埃日”,预定在全城各地都举行大规模的集会,表面上是要为苏维埃的组织和报纸募款,但实际上却是要显示苏维埃的威力。突然,有人宣布哥萨克人将在同一天举行“十字架大游行”,以纪念1812年的“圣像”——据说是由于这个“圣像”显灵,俄国人才在1812年把拿破仑赶出了莫斯科。气氛白热化了,星星之火就会燃起内战。彼得格勒苏维埃发表了一篇宣言,题为《告哥萨克兄弟们!》
“你们哥萨克人,正在被煽动着来反对我们工人和士兵。这种该隐的计划,是由我们共同的敌人——那些压迫者,那些特权阶级的将军、银行家、地主、前任官吏、沙皇奴仆所执行着的……所有那些剥削者、富豪、王公、贵族、将军,其中也包括你们哥萨克的将军,都痛恨我们。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要来摧毁彼得格勒苏维埃并扑灭革命……
在11月4日,有人要组织一个哥萨克人的宗教大游行。一个人愿意参加或不愿意参加这次大游行,那纯粹是他本人的良心问题,可以自由决定。我们不加干涉,也不阻止任何人去参加。……不过,我们要忠告你们哥萨克人里!请睁开眼睛来看看是不是在‘十字架大游行’的借口之下,你们的那些卡列金在唆使你们与工人为敌,与士兵为敌。……”
于是,哥萨克人匆忙地取消了大游行的计划。……
在军营里,在城内的工人住宅区,布尔什维克在宣传“全部政权归苏维埃!”而那些黑暗势力的特务分子则在怂恿人们起来杀犹太人,杀小店主,杀社会主义政党的领袖。……
一方面,保皇党的报纸在煽动对革命进行血猩的镇压。而在另一方面,列宁那伟大的呼声却响彻云霄:“起义!……我们不能再等待了!”
甚至连那些资产阶级的报纸也感到不安了[2]。《交易所新闻》说布尔什维克的宣传是攻击“社会中最基本的原则——即人身的安全和对于私有财产的尊重”。
不过,最具有敌意的还是那些“温和的”社会主义者的报纸[3]。《人民事业报》上公开宣称:“布尔什维克是革命事业最危险的敌人。”孟什维克所办的《日报》上说道:“临时政府应当保卫它自己,并且保卫我们。”普列汉诺夫所主编的《统一报》[4]要求政府注意彼得格勒的工人正在武装起来这一事实,并且要求采取严厉的措施来对付布尔什维克。
临时政府似乎一天天变得更加孤立无援。甚至连市政管理也陷于瘫痪。早报上有许多篇幅都记载着最骇人听闻的盗案和凶杀案,而那些犯罪者却逍遥法外。
但在另一方面,武装的工人们在夜间巡逻街道,他们对盗匪进行战斗,并且无论在什么地方发现武器即将之没收。
11月1日,彼得格勒军区的司令官波尔科夫尼科夫上校发布了如下的布告:
“尽管国家正在多难之秋,那些不负责任的人却仍然在彼得格勒散布谰言,鼓动武装示威和屠杀,而盗案和扰乱治安的罪行也日有增加。
这种情况正在危害着市民生活,并且阻碍着政府和市政机关执行其正常的工作。
本诸我对于国家所负的责任和应尽的职责,兹命令:
一、每一个军事单位必须遵照特殊的指令,在其辖区内对市当局、特派员以及民兵提供一切的援助,以保护政府机关。
二、巡逻队必须与区司令官以及本市民兵的代表合作,并采取措施,以逮捕罪犯和逃兵。
三、凡闯入军营煽动武装示威和屠杀者,立即予以逮捕,并将之送交本市第二司令部讯办。
四、遇有任何性质的武装示威或骚动,在其一开始时就以手边可以调集的一切武装力量加以镇压。
五、协助特派员阻止非法搜查住宅及非法进行逮捕。
六、立即将本辖区内所发生的一切事故,报告彼得格勒军区司令部。我吁请所有的军队委员会和团体协助司令官执行其所负担的职责。”
克伦斯基在共和国临时议会中宣称,临时政府完全知道布尔什维克的准备,并且有充分的力量来对付任何性质的示威游行[5]。他斥责《新俄罗斯报》和《工人之路报》是在做着同样性质的颠覆活动。但他又说道:“然而,因为新闻出版有绝对的自由,政府无权干涉那些报纸上的谰言……”他说,这些言论是同一种宣传的两个方面,都是以黑暗势力梦寐以求的那种反革命为目的的。克伦斯基继续说道:
“我是一个命运已经决定的人了,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我有胆量说:布尔什维克在城中所掀起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挑衅,其后果是很难逆料的。”
11月2日,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还只有十五名代表报到。次日,有一百名代表报到。再次日的上午,报到者有一百七十五人,其中一百零三人是布尔什维克……要有四百名代表才够法定人数,而距大会的开幕期仅仅只有三天了。……
我花了很多时间在斯莫尔尼学院。那边已经不再容易进去了。双重的岗哨守卫着外面的大门,而一进前门,总有一长串的人在等待着放入。他们四个人一批,被盘问身份和来此的事由。当局曾发过通行证,但通行制度几小时一变,因为特务分子在继续不断地潜进来。……
有一天,我刚好走近外面的大门,看见托洛茨基和他的妻子正走在我的前头。他们被一个士兵阻拦着不让进去。托洛茨基掏遍了他的每一只口袋,但却找不着通行证。
最后他说道:“不要紧,你是认识我的。我的名字叫托洛茨基。”
那个士兵固执地答道:“你没有通行证,就不能进去。名字对我说来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我是彼得格勒苏维埃的主席呀。”
那个士兵答道:“噢,如果你真是那么重要的人物,至少你该有一张那样的小纸片。”
托洛茨基很沉得住气,他说道:“请让我见指挥员。”那个士兵犹豫了一下,口中嘀咕着,说什么不能为每个来到这里的家伙去麻烦指挥员。最后他终于把值日的士兵招来。托洛茨基对他说明事情的原委,又重复地说了一遍:“我的名字叫托洛茨基。”
“托洛茨基?”那名士兵搔头思索,隔了半晌才说道:“我好象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大概没有问题。同志,你可以进去。……”
在斯莫尔尼学院的走廊上我遇着布尔什维克党中央委员会的委员加拉汉,他向我说明了新政府将会是个什么样子。
“那将是一个松散的组织,随时听从那经过苏维埃所表达出来的人民群众的意志,允许地方机关充分地发挥力量。目前临时政府压制着各地民主力量的活动,同过去沙皇政府所做的一模一样。新社会的首创精神,将来自基层。……新政府的组织形式,将仿照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党章,那新的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将对那常常举行的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会议负责,它将作为国会;政府各部门不以部长而以委员会为首,它们将直接对苏维埃负责。……”
在10月30日那一天,我按照预先约定的时问,走进斯莫尔尼学院楼顶上一间狭小而朴素的屋子,同托洛茨基谈话。他坐在屋子当中的一张粗制的椅子上,前面有一张空桌子。我必须问的问题并不多;他却滔滔不绝地以坚定的语气谈了一个多钟头。现在我用他自己的语言,把他谈话的中心内容记载如下:
“临时政府是绝对地软弱无力了。资产阶级控制着临时政府,不过那种控制只是以一种虚伪的同护国派政党联合的形式掩饰着罢了。目前在革命期间,我们看到农民的起义。他们不耐烦老是等待着得到那早己答应给他们的土地;而在全国各地,在所有各阶层的劳动人民中,这种同样的不满情绪也是很显著的。资产阶级的统治地位,只有用内战的方式才可以建立起来。科尔尼洛夫所采用的那种方式,就是资产阶级能取得统治地位的唯一途径。不过,资产阶级所缺少的正是武力……军队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那些妥协分子与和平主义者,即那些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已经丧失了一切的权威——因为农民与地主、工人与雇主、士兵与军官之间的斗争,已经变得更加激烈,更加不可调和了。只有用人民群众协同一致的行动,只有无产阶级专政的胜利,才能完成革命,才能拯救人民。……
“苏维埃是人民群众的最完善的代表——无论就其革命的经验、理想和目的来说,都是如此。苏维埃直接依靠战壕中的士兵、工厂中的工人和农村中的农民,他们是这次革命的骨干。
“曾经有人想丢掉苏维埃而来建立一个政权——但结果却只能造成软弱无力的局面。目前在俄罗斯共和国临时议会的走廊里,正在酝酿着各色各样的反革命阴谋。立宪民主党就是反革命的斗士。而在另一方面,苏维埃则代表人民群众的事业。在这两个阵营之间,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举足重轻的团体……这是lutte
finale(最后的决战)。反革命的资产阶级组织了它的一切力量,等待时机来攻击我们。我们的回答将是具有决定意义的。我们将完成那在三月间刚刚开始而在科尔尼洛夫叛乱期间前进了的工作。……”
他接着说到新政府的外交政策:
“我们第一步是呼吁在一切战线上立即停战,召开各国人民代表会议来商谈民主的和平条件。我们在和约中究竟能得到多大程度的民主,这将取决于欧洲革命反应的大小。如果我们在这里建立起一个苏维埃政府,它就会成为争取欧洲各国立即媾和的强有力因素;因为这个政府会越过各国的政府,立刻直接地向人民呼吁停战。在缔结和约时,俄国革命的压力将施诸‘不割地、不赔款和民族自决权’的方向,并建立一个欧洲联邦共和国。……
“在这次战争结束时,我看欧洲将得到改造,不是靠外交家,而是靠无产阶级。欧洲联邦共和国——欧洲合众国,是其必然的产物。民族自治已经不够了。经济演进的趋势,要求废除国家的疆界。如果欧洲仍旧是分裂为许多个国家的集团,那末帝国主义又会死灰复燃。只有建立一个欧洲联邦共和国,才能给世界以和平。”他笑了——那是一种他所特有的愉快的、依稀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不过,如果欧洲各国的人民群众不行动起来,这些目的现在是不能实现的。……”
此刻,每一个人都等待着布尔什维克会在某个一早晨突如其来地在街头上出现,并开始射击那班白衣领的上层人士时,那真正的武装起义却十分自然而公开地开始发动了。
临时政府策划着要把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调到前线上去。
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约有六万人,他们曾经在革命中起过重大的作用。正是他们,扭转了三月间那些伟大日子里的局势,建立了士兵代表苏维埃,并在彼得格勒的大门口击退了科尔尼洛夫的武装叛乱。
他们之中有一大部分人这时已经是布尔什维克了。当临时政府说要撤出彼得格勒时,正是这些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回答道:“如果你们没有能力保卫首都,那末就缔结和约;如果你们不能缔结和约,那末就滚开,让位给一个能够办到这两件事的人民政府。……”
那是很明显的,任何武装起义的企图都必须看彼得格勒卫戍部队的态度如何。临时政府的计划是要用那些“可靠的”部队(哥萨克兵、敢死队)来代替这些卫戍部队。而那些军队委员会、“温和的”社会主义者和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也都支持临时政府的此项计划。他们在前线和波得格勒都进行广泛的煽动,强调这八个月以来彼得格勒卫戍部队都是在首都的军营中过着舒舒服服的生活,而他们那些精疲力竭的同志们却在战壕中挨饿和死亡。
当然,说卫戍部队不大愿意离开比较舒服的生活而到前线上冒冬季作战的艰险,其中也是有一些真实性的。不过,他们之所以拒绝开往前线,却还有其他原因。彼得格勒苏维埃担心临时政府背后的意图,而前线上的普通士兵又派来成百上千的代表,他们大声疾呼地说:“是的,我们是需要增援,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知道彼得格勒和革命事业是被好好地保卫着。……同志们。请你们牢牢地守住后方,我们会牢牢地守住前线!”
在10月25日那一天,彼得格勒苏维埃的执行委员会举行秘密会议,商讨成立一个特别军事委员会来决定全部问题。次日,彼得格勒苏维埃的士兵部举行会议,当场选出了一个委员会。这个委员会立即宣布抵制资产阶级的报纸,并且谴责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反对召开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行径。10月29日,托洛茨基在彼得格勒苏维埃的公开大会上提议,请苏维埃正式批准设立军事革命委员会。他说道:“我们应当建立我们自己的特别组织去进行战斗,并且如有必要,就去牺牲。……”大会决定派两个代表团到前线去,一个代表团由苏维埃选出,另一个代表团由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选出,同士兵委员会以及前线大本营进行商谈。
在普斯科夫,苏维埃的代表团会见了北方前线司令官切列米索夫将军。切列米索夫将军只简单而粗暴地说,他已经下令把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调往前线,别的就不说了。那个由卫戍部队所选出来的代表团,根本就未被允许离开彼得格勒。……
彼得格勒苏维埃士兵部的一个代表团,要求彼得格勒军区司令部让他们派一名代表参加工作,但被拒绝了。彼得格勒苏维埃提出要求:如果不经过士兵部的核准,不得发布任何命令,结果又被拒绝了。彼得格勒军区司令部用蛮横的语气对那些代表们说:“我们只承认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我们不承认你们;如果你们触犯任何法律,我们就会把你们逮捕起来。”
在10月30日那一天,所有彼得格勒卫戍部队各团的代表举行会议,通过了一项决议:“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不再承认临时政府。彼得格勒苏维埃才是我们的政府。我们只服从彼得格勒苏维埃经过军事革命委员会所发来的命令。”各处的部队都接到命令,叫等候彼得格勒苏维埃士兵部的指示。
次日,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本身也召集了会议,出席的大部分都是些军官。它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同彼得格勒军区司令部合作,并且分别派遣特派员到全市各个地区去活动。
11月3日,在斯莫尔尼学院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士兵会议,当场议决:
“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欢呼军事革命委员会的成立,并保证完全拥护它的一切行动。为了革命的利益,要使前线和后方更密切地团结起来。
卫戍部队更进一步宣布:我们和革命的无产阶级在一起,保证在彼得格勒维持革命的秩序。如果科尔尼洛夫分子或资产阶级那方面妄图进行任何挑衅,将遭到毫不留情的反击。”
这时军事革命委员会已经意识到它自己的权力,乃断然命令彼得格勒军区司令部服从它的管辖。军事革命委员会还下令给所有的印刷厂,如果没有得到它的批准,不准印刷任何宣言或文告。武装的特派员驰往喀琅维尔斯克军械局,夺取了大量的武器和军火,并且截获了正要送往新切尔卡斯克(卡列金司令部所在地)去的一万把刺刀。……
临时政府突然感到了这种危险,提议军事革命委员会自动解散,即可免予追究。但这已经太迟了。在11月5日的半夜时分,克伦斯基亲自派马廖夫斯基来提出请彼得格勒苏维埃派代表参加司令部工作的建议。军事革命委员会接受了这个意见。然而在一个钟点之后,代理陆军部长马尼科夫斯基将军又违令撤消了原议。……
11月6日(星期二)的早晨,彼得格勒出现了署名为“彼得格勒工兵代表苏维埃直属军事革命委员会”的一项文告,全市立即浸沉在兴奋的气氛中。
告彼得格勒居民书
公民们!反革命势力已经抬起了它那罪恶的头。那些科尔尼洛夫分子正在动员他们的力量,想来摧毁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并破坏立宪会议。而在同时,那些鼓动大屠杀的暴徒可能要号召彼得格勒居民起来造成混乱和流血。彼得格勒工兵代表苏维埃承担起自己的职责,保卫本市革命秩序,反对反革命和大屠杀阴谋。
彼得格勒卫戍部队严禁任何暴行或骚扰。请居民们把那些流氓分子和黑帮分子的煽动者逮捕起来,送交最近军营中的苏维埃特派员。当那些黑暗势力一旦企图在彼得格勒街头制造混乱,不论其为抢劫或殴斗,有关罪犯将立即被就地消灭!
公民们!我们请求你们保持完全的镇静,毋相惊扰。社会秩序和革命是掌握在强有力的手中的。
下列各师团,均驻有军事革命委员会的特派员。……
在11月3日那一天,布尔什维克党的领导人举行了另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秘密会议。我得到札尔金德的通知,在会议室门外的走廊里等候消息。随后沃洛达尔斯基走出来,把会议情况告诉了我。
列宁说道:“11月6日发动嫌太早了。我们必须使起义具有全俄罗斯的基础;而在6日那一天,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代表们还没有到齐。……但另一方面,11月8日发动又嫌太迟了。到那时候,大会将组织就绪,而要求一个人数很多的团体来采取迅速的、决定性的行动是有困难的。我们必须在11月7日举行起义,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在那一天开幕,那末我们就可以向大会宣布:‘政权就在这里!你们将怎样来行使这个政权?’”
在楼上的一间屋子里,坐着一位面庞消瘦、头发很长的人。他曾经一度在沙皇的军队中当过军官,后来成为革命家和流亡者,原名奥弗申柯,化名为安东诺夫,是一位数学家和奕棋能手。他正在细心地拟定着夺取首都的计划。
临时政府方面也正在准备着。它暗地里下令,从分散在各地的师团里把那些最忠顺于它的团抽调到彼得格勒来。士官生的炮兵部队被调来冬宫驻防。哥萨克兵的巡逻队出现在街头,自从七月事变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波尔科夫尼科夫连续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威胁着要用“最厉害的手段”来镇压一切不服从上级的行为。那在内阁阁员中最招人痛恨的国民教育部部长基什金,被任命为负责维持彼得格勒秩序的特派员!基什金又任命了两名和他自己同样声名狼藉的人——卢登堡和帕尔钦斯基——做他的助手。临时政府宣布彼得格勒、喀琅施塔得和芬兰处于戒严状态。关于这件事,资产阶级的《新时代报》用讽刺的笔凋写道:
“为什么要宣布戒严?临时政府已经不再是一个权力机关了,它既没有道义上的权威,也不具备必要的机构来使用武力。……既使在最顺利的条件下,它也只能和那些同意坐下来谈谈的人讨价还价罢了。它的权威仅限于此。……”
11月5日(星期一)的早晨,我踱进玛丽亚宫,去看看俄罗斯共和国临时议会里的情况。在那边,大家正在激烈地争论着捷列申柯的外交政策,仍然重复着布尔策夫-维尔霍夫斯基的老调子。除意大利大使以外,所有各国的使节都在场。人们都说,意
大利人是因为意军在卡尔索地区的惨败而心神沮丧。……
当我走进会场的时候,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卡列林正在大声地念着伦敦《泰晤士报》上的一篇社论。那篇社论中说道:“医治布尔什维主义的良药就是枪弹!”他转过身来向那班立宪民主党的议员们喊道:“这也就是你们的想法吧!”
右翼的议席上有些人答话:“是的!是的!”
卡列林怒气冲冲地答道:“对了,我知道你们是这样想的。但你们却没有勇气来试一下呵!”
接着发言的是斯柯别列夫。他看上去就象一个受妇女崇拜的名优,留着柔软的棕色胡子和波浪式的黄头发。他用颇为抱歉的门吻在为苏维埃给他的那个指示作辩解。随后讲话的是捷列申柯,他受到左翼议席上猛烈的攻击,人们喊道:“辞职罢!辞职罢!”捷列申柯坚决主张临时政府和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派去出席巴黎会议的代表们必须保持一个共同的观点——那就是他自己的观点。他说到要在军队中恢复纪律,说到要把战争进行到彻底的胜利。……这时全场骚动,在那好斗的左翼议席上所发出来的坚决反对声中,共和国临时议会转入讨论当天的单一议程。
在议场里面,空着几排布尔什维克的议席。从他们退出共和国临时议会的第一天起,那些座位就是空着的,他们带走了不少的生气。当我走下楼时,我觉得,尽管在这里也有激烈的争吵,但议场外面那种排山倒海的人民群众的真正呼声,还没有透进这座高大而冰冷的大厅呢。临时政府触礁了——触在那曾经使米留可夫内阁倒台的战争与和平的同一礁石上。……看门的侍者替我披上大衣的时候,口中嘟哝地说道:“我真不晓得这可怜的俄罗斯会变成个什么样子。所有这些什么盂什维克呀,布尔什维克呀,‘劳动团’分子呀。……什么乌克兰呀,芬兰呀,又是什么德帝国主义呀,英帝国主义呀。我已经四十五岁了,在我这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象在这地方听到过这样多的名词。……”
我在议场的走廊里遇到沙茨基教授。他是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穿着一套贴身的燕尾服。他在立宪民主党的各种委员会中颇有权势。我问他对于那风传甚盛的布尔什维克的发动作何感想,他耸耸肩膀,表示出轻蔑的样子。
“他们都是些蠢牛——一群流氓,”他答道。“他们不敢发动,万一他们竟敢发动,马上就会被打得作鸟兽敬。从我们的观点看来,这也不坏,因为那时他们就会自取灭亡,在立宪会议中就没有权力了……
“不过,我亲爱的先生,请让我向你简单地说明我将要向立宪会议提出的关于政府组织形式的方案吧。你知道,我就是临时议会与临时政府联合任命的那个起草委员会的主席,要草拟一份宪法草案。……我们将成立一个两院制的立法机关,正如你们美国的国会一样。众议院由那些地区性的代表所组成;参议院由那些自由职业团体、地方自治局、合作社以及职工会的代表所组成。……”
我出了玛丽亚宫,凛冽而寒湿的风从西面吹来,脚下冰冷的泥泞浸透了我的鞋子。有两队士官生大摇大摆地经过海洋大街,他们穿着长大衣,直挺挺地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并且唱着旧日那种刺耳的军歌,正如以前在沙皇政体下士兵们所常唱的一样。……刚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我注意到本市的民兵都骑着马,簇新的枪套子里插着左轮手枪;有一小群人站在那边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在涅瓦大街的拐角上,我付了一张那种作为找零钱用的邮票,买了一本列宁所写的小册子《布尔什维克能保持国家政叔吗?》。电车照常地蹒跚而过,公民们和士兵们攀在外面,那种方式简直要使西奥多·肖恩茨为之艳羡不已。……在人行道上,有一排穿着制服的逃兵在兜售香烟和葵花籽。……
在涅瓦大街上,在那阴寒的黄昏时分,一群群的人在抢着买刚刚出版的报纸,而人们三五成群,企图辨识那些贴满在每一个平坦之处的许许多多的宣言[6]和文告;那些宣言和文告有的是由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发布的,有的是由农民苏维埃发布的,有的是由那些“温和的”社会主义政党发布的,有的是由军队委员会发布的——恫吓,咒骂,恳求工人们和士兵们留在家里,拥护临时政府。……
有一辆装甲车慢慢地往来巡逻,警报器发出尖锐的啸叫。在每一个角落里,在每一个空旷的场所,都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士兵们和大学生们在争论着问题。夜幕轻临,那些稀疏的街灯闪耀着微光,巨浪一般的人群无穷无尽地流过。……在彼得格勒,每当要发生什么重大事变之前总是这样的。……
全城紧张万状,每一个尖锐的响声都会使人们心惊肉跳。然而,布尔什维克那方面还毫无发动的迹象;士兵们留在军营里,工人们留在工厂里。……我们到喀山大教堂附近的一家电影院里看电影——上演的是一部充满着血腥气味的意大利摄制的色情和阴谋片子。前排坐着一些士兵和水兵,他们以孩子般的惊奇神情注视着银幕,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多的暴行,以及这样多的凶杀案。……
出了电影院,我赶快来到斯莫尔尼。在顶楼的第十号房间里,军事革命委员会在继续不断地开会,担任主席的是一位留着淡黄头发的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名叫拉锡米尔。当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下来很忸怩地和我握了握手。
“刚才彼得巴甫洛夫要塞已经起义到我们这边来了,”他脸上带着一种愉快的微笑说道,“在一分钟以前,我们得到一个团的保证。那个团原接到临时政府的命令要开进彼得格勒,但士兵们心里怀疑,所以把火车停在加特契纳而派一个代表团到我们这边来。他们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的意见如何?我们刚才已经通过了一项决议:全部政权归苏维埃。’……军事革命委员会回答道:‘弟兄们!我们用革命的名义向你们致敬。请停留在原来的地方,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拉锡米尔又说,所有的电话线都被割断了;不过,同各个工厂和兵营之间的通讯已经用军用电话设备联络了起来。……
川流不息的报讯员和委员们不断地走进走出。在门外面等待着十多个志愿人员,他们随时准备把命令传达到市内最远的地区去。其中有一个面孔有点象吉卜赛人,穿着陆军中尉制服,他用法语说道:“一切都已准备好了,只要按一按电钮就开始行动……”
这边走过来几个人:彼德沃依斯基是一个瘦削的、留着胡须的文职人员,他的脑海中策划着武装起义的战略,安东诺夫没刮胡子,衣领很脏,他因为缺乏睡眠而显得昏沉沉的样子;克雷连柯是一个矮胖的,宽面孔的军人,他好用强劲的手势,说话结结巴巴,总是面露笑容;还有德宾科,他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水兵,满面胡须,脸色很镇静。这几位就是决定着当前大局的风云人物——并且也是决定着未来大局的风云人物。
在楼下那间工厂委员会的办公室里,谢拉托夫坐在那边签署前往国家兵工厂领取武器的命令——每一个工厂领取一百五十支步枪……有四十名工厂代表排队站在那边,等候拿到这个命令。……
在大厅里面,我跑过去和一些布尔什维克的基层干部谈话。其中有一个人把左轮枪拿给我看,他脸色苍白,说道:“我们已经干起来了。无论我们发动起义或不发动起义,对方都是知道的:不是他们消灭我们,就是我们消灭他们。……”
彼得格勒苏维埃整天整夜在开会。当我走进那宏大的会议厅时,托洛茨基刚刚在结束他的演讲。
他说道:“有人问我们是不是要发动。我可以对这个问题作一个明确的答复。彼得格勒苏维埃认为,政权必须交由苏维埃掌握的那个时候终于到来了。这种政权的转移,将由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来完成。武装示威有无必要,将取决于……那些想来干涉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人。……
“我们觉得,我们的那个临时政府,由那些临时内阁的人员盘据着,是一个奄奄一息和无可救药的政府。它仅仅是在等待着被‘历史’的巨帚扫除掉,以让位给一个真正代表人民利益的政府罢了。然而,即使在今天,在此刻,我们都还在努力设法避免冲突。我们希望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将根据人民群众有组织的自由抉择,把政权拿到……自己手中。但是,如果临时政府想利用它那短促的苟延残喘的时间——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或七十二小时——来进攻我们,那末我们就将给以回击,予打击者以打击,刀对刀!枪对枪!”
在会众的欢呼声中,他宣布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已经同意派代表参加军事革命委员会。……
当我在凌晨三点钟离开斯莫尔尼学院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两挺机关枪已经架设了起来,大门口左右两边各一挺。由士兵们所组成的强大的巡逻队,把守着大门和附近街头的每一个角落。比尔·沙托夫连蹦带跳地走上台阶,他喊道:“好呵,我们开始发动了!克伦斯基派士官生来封闭我们的报纸《士兵报》和《工人之路报》。但我们的部队赶到,撕去了临时政府的封条,而现在我们正分头派遣队伍去占领那些资产阶级报纸的编辑部!”他兴高采烈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就跑进屋子里去了。……
在11月6日的早晨,我有事要找新闻检查员打交道,他的办公室设在外交部。沿途看到所有的墙壁上都贴满了歇斯底里的文告,叫人们保持“镇静”。波尔科夫尼科夫接连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命令:
“我命令所有的军事单位和队伍留在各自的军营里,等待彼得格勒军区司令部下一步的命令。……所有的军官,如果不得到上峰的命令而擅自行动,都将按叛逆罪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我绝对禁止士兵们执行从其他团体发来的任何指示……”
晨报上宣布,临时政府已经查封了《新俄罗斯报》、《现代言论报》、《工人之路报》和《士兵报》,并且下令逮捕彼得格勒苏维埃的领导人和军事革命委员会的委员们……
当我穿过冬宫广场的时候,有几队士官生的炮队正轰隆隆地驶过红色拱门,在冬宫前面来集合。参谋总部那座巨大的红色建筑物前面显得非常热闹,有几辆装甲车排列在门口,而载满着军官的摩托车不断地进进出出,……那位新闻检查员十分兴奋,就象小孩子在看马戏团的表演一样。他告诉我,克伦斯基刚才已经到共和国临时议会去提出辞职了。于是我急急忙忙地跑到玛丽亚宫,赶上听到克伦斯基那篇意气用事而且几乎是语无伦次的演说的末尾部分。克伦斯基的演说充满着自我辩解的话,并且恶毒地指责他的政敌。
克伦斯基说道:“在这里,我要引证乌里杨诺夫·列宁在《工人之路报》上发表的一系列文章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段。列宁是国事犯,他已经躲藏起来了,我们正在通缉他。……这个国事犯,公然煽动无产阶级和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来重复那7月6日至18日的经验,并且坚持要马上发动武装叛乱。……此外,布尔什维克的其他一些领导人也在各种会议上发言,同样是号召马上发动武装暴动。现在彼得格勒苏维埃主席勃朗施坦·托洛茨基的活动,尤其值得注意。……
“我应当提请你们注意……在《工人之路报》上和《士兵报》上发表的那一系列文章,其论调和风格是与《新俄罗斯报》完全一模一样的。……我们并不十分过问这个政党或那个政党的活动,我们所要过问的是有人利用一部分居民在政治上的无知和罪恶的本性。当前有一种组织,其目的就是不惜任何代价,在俄国煽起丧心病狂的破坏和抢劫活动。就目前群众的心理状态而言,如果彼得格勒发生任何的行动,继之而来的必然是最恐怖的大屠杀,那将使自由俄罗斯的名誉蒙上永久的耻辱。……
“……乌里杨诺夫·列宁自己承认,社会民主党的极左派在俄国的处境是非常有利的。”(说到这里,克伦斯基宣读了下面一段从列宁的著作中摘来的引文):
“只要想一想,德国人处境极端困难,他们只有一个李卜克内西(而且还在服苦役),没有报纸,没有集会自由,没有苏维埃,而各个阶级直到最差的富裕农民都对国际主义思想极端仇视,帝国主义的大、中、小资产阶级都有完善的组织,这样的德国人,即德国的国际主义革命者,穿着水兵服的工人,也举行了海军起义,尽管只有百分之一的胜利可能。”
“而我们呢,有几十家报纸,有集会自由,在苏维埃中占多数,我们是世界上处境最好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者,可是我们拒绝用起义来支持德国革命者。……”
克伦斯基继续说道:
“由此可见,那些叛乱的组织者已经意在言外地承认,目前在临时政府治理下的俄国,有最完美的条件供各个政党自由活动。然而在布尔什维克党人的心目中,临时政府的首脑却是‘一个窃权者,一个把自己出卖给资产阶级的人,内阁总理克伦斯基。……’
“……暴动的组织者们并不是要援助德国的无产阶级,而是要援助德国的统治阶级。他们是要开放俄国的前线,让德皇威廉及其盟友们的铁拳伸进来。……不管那些人的动机如何,不管他们是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这样做,这对临时政府来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可是,无论如何,我完全意识到自己有责任站在这个讲台上宣布:一个俄国政党的这种行为,我认为是背叛俄国的行为!
“……我本人赞成右边议席上的观点。我建议立即进行调查并进行必要的逮捕。”(这时左边的议席上发出了一片怒吼)克伦斯基提高了嗓子喊道:“请静一静!在国家因为有意识的或无意识的背叛行为而处在危险中的时候,临时政府的全体人员,其中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是宁可被杀害,也不愿背弃俄国的生存、荣誉和独立的。……”
这时,有人递给克伦斯基一张纸头。
“我刚才收到一份他们正在部队中散发的公告。内容是这样的。”于是,他宣读道:
“彼得格勒工兵代表苏维埃面临着威胁。我们命令所有各团立即进入战备状态,并等待下一步的命令。一切拖延或拒不执行此项命令的行为,将被认为是背叛革命。军事革命委员会代理主席波德沃依斯基。书记安东诺夫。”
克伦斯基继续说道:“实质上,这就是要煽动老百姓起来反对现存的制度,破坏立宪会议,并且给德皇威廉铁拳的部队打开大门。……
“我之所以用‘老百姓’这个字眼是有用意的,因为那些有觉悟的人民群众和他们的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所有的军事组织,以及一切为自由俄罗斯引为光荣的东西,那伟大的俄罗斯民众的理智、荣誉和良心,都是反对这些事的。……
“我不是到这里来祈求的,而是来说明我那坚定不移的信念:在这紧要关头,临时政府保卫着我们新近所获得的自由。这新的俄罗斯国家必将有一个光辉的前途。它将得到人民的一致拥护,只有那班永远不敢面向真理的人是例外。……
“……临时政府从来没有侵犯过我国任何公民自由行使他们的政治权利。……但此刻临时政府……宣布:在这紧要关头,凡是胆敢动手来反抗俄国人民的自由意志,同时又威胁着要把前线开放给德国军队的俄国社会成员、团体和政党,都必然要被坚决地肃清!……
“让彼得格勒的老百姓知道吧,他们所要碰到的是一个坚如磐石的政权。也许在最后的时机,理智、良心和荣誉会在那些天性未泯的人们的心里获得胜利。……”
与这一篇演说相始终,会场上响彻着震耳欲聋的吵闹声。当那位面色苍自、额上冒着汗珠的内阁总理走下讲台并且和他的侍从官员们步出会场的时候,左派和中派的发言人一个接着一个登上讲台,对右派施以猛烈的攻击,甚至连社会革命党人都通过郭茨之口说:
“布尔什维克尽量利用人民群众的不满情绪,他们的政策是煽动人心的,而且是罪恶的。不过当前确实是有一系列的人民群众的要求,直到现在并没有得到满意的解决。……关于和平问题、土地问题以及军队民主化的问题,必须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提出来,使得每一个士兵、农民和工人都毫不怀疑我们的政府是在坚定不移而又确实可靠地试图去解决这些问题。……
“我们孟什维克并不愿意挑起一次内阁危机。我们准备用我们的一切力量来保卫临时政府,直到流尽最后的一滴血。——只要临时政府对于那些迫在眉睫的问题,用明白而准确的语言说出人民群众所迫切期待着的解决办法。……”
接着是马尔托夫发言,他怒气冲冲地说道:
“内阁总理的演说,不过是一篇煽动内战的言论。他竟说到‘老百姓’这个字眼,而问题的实质却是无产阶级和军队中的重要部分所进行的运动,尽管它被引导到错误的方向去了。”
大会通过了左派所提出来的议案,那实际上等于对临时政府投了不信任票:
“(1)过去这几天一直在准备着的、其目的在于举行政变的武装示威,势将引起内战,为黑帮分子之类的反革命的蠢动和大屠杀制造有利条件。它将不可避免地使立宪会议无法召开,造成军事上的一败涂地,招致革命的失败,使全国的经济生活陷于瘫痪并毁灭俄罗斯。
(2)由于迟迟不采取紧急措施,也由于战争和普遍混乱所造成的客观环境,使得这种煽动获得了有利的条件。因此,目前最紧要的事就是立即颁布一道法令,把土地交给农民的土地委员会;并且在外交方面采取坚决有力的行动方针,建议各协约国公布其媾和条款并开始和平谈判。
(3)必须采取紧急措施,镇压保皇党的抬头和恐怖分子的蠢动。为了这个目的,必须在彼得格勒成立一个治安委员会,由市政机关和革命民主团体的代表组成,与临时政府协作。……”
有趣的是: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都联合起来拥护这个决议。……然而当克伦斯基看到这个决议时,他却把阿夫克森齐也夫召到冬宫去,要求加以解释。他说,如果这个决议是表示对临时政府不信任,那末他就恳求阿夫克森齐也夫来组织一个新的内阁。于是,“妥协派”的首脑唐恩、郭茨和阿夫克森齐也夫作了他们最后一次的妥协。……他们向克伦斯基解释说,这个决议并不意味着对于临时政府的批评!
在海洋大街和涅瓦大街的十字路口,有几队士兵拿着安上刺刀的步枪,正在拦住所有的私人汽车,把车主赶下,喝令汽车开往冬宫。周围聚集了一大群人,看着他们这样做。谁也不知道这些士兵究竟是属于临时政府的还是属于军事革命委员会的。在喀山大教堂前面,同样的事也正在发生着,汽车被指挥退回到涅瓦大街。有五六名带着步枪的水兵走了过来,他们很兴奋地欢笑着,并且和两名士兵攀谈起来。这些水兵的帽徽上写着“阿芙乐尔”和“自由曙光”——这是波罗的海舰队中两艘最著名的布尔什维克巡洋舰的名称。这些人中有一个说道:“喀琅施塔得人来啦!”……这句话就仿佛1792年巴黎街头有人说“马赛人来啦!”一样。因为在喀琅施塔得有两万五千名水兵,他们都是具有坚定信仰的布尔什维克,愿意为革命事业赴汤蹈火。……
《工人和士兵报》刚刚出版,它的第一页全幅用大字刊载着下列的文告:
士兵们!工人们!公民们!
人民的敌人在昨天晚上转入进攻。司令部里面的科尔尼洛夫分子正在千方百计地设法把近郊的士官生和志愿兵大队调集到市区来,但奥拉年堡的士官生和皇村的志愿兵都拒绝出动。反对彼得格勒苏维埃的叛国阴谋正在策划之中。……反革命分子的活动是反对即将开幕的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是反对立宪会议的,也是反人民的。彼得格勒苏维埃在保卫着革命。军事革命委员会正在进行指挥,以击退叛乱分子们的进攻。彼得格勒的无产阶级和全体的卫戍部队准备给那些人民的敌人以歼灭性的打击。
军事革命委员会命令:
(1)所有师、团和军舰委员会,连同苏维埃的特派员,以及所有的革命团体,都必须经常不断地举行会议,把关于叛乱分子行动计划的一切情报都掌握在手中。
(2)非经过委员会的许可,任何士兵均不得擅自离开其所属的部队。
(3)每一个军事单位派两名代表,每一个区苏维埃派五名代表,立即到斯莫尔尼来。
(4)所有彼得格勒苏维埃的成员,所有来参加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代表们,请马上到斯莫尔尼来开非常会议。
反革命势力已经抬起了它那罪恶的头。
士兵和工人已经得到的一切胜利果实和希望都在遭受着巨大的威胁。
但是,革命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反革命的力量。
人民的事业是掌握在强有力的手中。阴谋叛乱分子将被粉碎。
不要有任何犹豫或怀疑!坚定,沉着,纪律,决心!
革命万岁!
军事革命委员会
彼得格勒苏维埃正连续不断地在革命风暴的中心斯莫尔尼举行会议。代表们躺在会场里睡一会儿,醒来又立即参加辩论。托洛茨基、加米涅夫、沃洛达尔斯基等人,每天发言的时间竟长达六小时,八小时,甚至十二小时。……
我走到二楼第十八号房间,布尔什维克的代表们正在那边举行核心会议。房间里不断地迸发出一种严厉的声音,那讲话的人被会众遮住了,看不清是谁,只听到他说道:“妥协派说我们是孤立的。不要理睬他们那一套鬼话。只要一发动,他们必然会跟着我们走,否则他们就要失去他们的群众。……”
讲到这里,他把一张纸头高举在手里,继续说道:“我们正在把他们拉过来!这是刚刚从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那边送来的信件!他们说他们谴责我们的行动,不过,如果临时政府攻打我们的话,那末他们是不会反对无产阶级的事业的!”会众迸发出一阵欢呼。……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那宏大的会议厅里挤满了士兵和工人。这是一大片灰褐色的人群,在蓝色的烟雾缭绕的氛围中嗡嗡低语。那旧的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终于决定欢迎那些来参加新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代表们。这次新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召开,将意味着旧中央执行委员会的死亡——而且也许还意味着它已经建立起来的全部革命秩序的崩溃。然而,在这次会议上,却限定只有那些旧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委员们才可以投票。……
当郭茨登上主席台而唐恩站起来发表演说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了。会场上是一片紧张的沉默,就我看来,这种沉默几乎具有威胁性。
唐恩说道:“我们当前所生活的这些时日,似乎最具有悲剧的色彩。敌人就在彼得格勒的大门口,各派民主力量正在设法组织起来进行抵抗,然而我们却眼看要在首都的街头上发生血战。饥饿的威胁不仅要毁灭掉我们血肉相连同族同种的临时政府,而且要毁灭掉革命本身。……
“人民群众困苦颠连,疲惫已极。他们对于革命已经不感兴趣了。如果布尔什维克发动什么事变,那就会葬送革命……(会场上有人喊道:”这是谎话!“)反革命分子正在等待时机呢,只要布尔什维克一发动,他们就会开始骚动并进行屠杀。……如果有任何发动,立宪会议就开不成了。……〔会场上有人喊道:”说谎!无耻!“)
“在军事行动区内,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拒不服从司令部的命令,那是决不容许的。……你们必须服从司令部的命令,并服从你们所选举出来的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命令。全部政权归苏维埃——那就意味着死亡!强盗和小偷正在等待着时机来进行抢劫和纵火……当有人向你们提出这样的口号:‘到房里面去,拿走资产阶级的鞋子和衣服……’(这时会场上掀起一片喧嚣。有人喊道:“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口号!扯谎!扯谎!”)那么,一开始可能不是这样,但总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有充分的权力来行使职权,大家都必须服从它。……我们是不怕刺刀威胁的。……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将以它自己的躯体来保卫革命。……”(有人喊道:“它早就是一具僵尸了!”)
在一阵持续很久的怒吼声中,只可以勉强分辨出唐恩那声嘶力竭的叫喊。他捶着讲台,说道:“那些煽动这件事的人是在犯罪!”
会场上有人喊道:“当你们窃取了政权并把它交给资产阶级的时候,你们早就犯罪了!”
郭茨在主席台上摇动着小铃档,喝道:“静一静,不然我就要把你们赶出会场!”
有人喊道:“试试看吧!”(会场上发出喝采和吹口哨的声音。)
唐恩继续发表演说:“现在来谈谈我们的和平政策。(会场上发出了笑声)不幸得很,俄国已经无力再继续进行战争了。和平正在到来,但那并不是持久的和平,也不是民主的和平。……今天,在共和国临时议会上,为了避免流血,我们通过了一项决议,要求把土地交给土地委员会并马上进行和平谈判。……”(会场上发出笑声,并且有人喊道:“太迟啦!”)
接着是布尔什维克的代表发言。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托洛茨基登上讲台。这时掌声迸发为喝采,全场起立,欢声雷动。托洛茨基那消瘦的、尖削的面孔上带着一种纯粹是麦斐斯托非尔式的恶意嘲弄的神情。
“唐恩的战术证明,人民群众——那广大的、愚昧的、无动于衷的人民群众是绝对地拥护他的!”(会场哄堂大笑。)托洛茨基戏剧性地转身对主席说道:“当我们提议把土地交给农民的时候,你们曾表示反对。我们告诉农民说,‘如果他们不把土地给你们,那末你们就自己去夺取吧!’于是农民就照我们的话这样做了。现在,你们又提出我们早在六个月以前就提出的主张了。……
“我不相信克伦斯基那关于在军队中停止施用死刑的命令是出于他自己的本意。我想克伦斯基是被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逼得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因为卫戍部队拒不服从他的命令。……
“今天有人责骂唐恩,说他在共和国临时议会上所发表的那篇演说,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暗藏着的布尔什维克。……我想总有一天,唐恩自己会说,他是曾经参加过7月16日至18日起义的革命之花呢……在唐恩今天向共和国临时议会所提出的议案中,没有提到要在军队中加强纪律,然而他所属的那个政党在宣传中却是主张那样做的。……
“不!过去七个月的历史事实证明:孟什维克已经被人民群众所唾弃了。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战胜了立宪民主党人,但后来当他们攫取了政权的时候,他们又把政权交给了立宪民主党人……
“唐恩告诉你们,说你们没有权利举行武装起义。举行武装起义是一切革命者的正当权利!当那些被践踏的人民群众起来反抗的时候,那就是他们的权利。……”
在这之后,那面孔长长而言词尖酸的李伯尔上台发言,会场上报之以一片嘘声和嘲笑。
李伯尔说道:“马克思和恩格斯都说过,当无产阶级尚未成熟到足以夺取政权的时候,它是没有权利去夺取政权的。在象我们这样的一次资产阶级革命中……人民群众夺取政权,那就意味着革命的悲惨结束。……托洛茨基,作为一个社会民主工党的理论家,他目前所主张的这一切,正好同他自己的理论背道而驰。……”(会场上有人喊道:“够了!打倒他!”)
马尔托夫发言,他的话经常被会场上的闹声所打断:“孟什维克国际主义者并不反对把政权转归民主派,然而,他们不赞成布尔什维克所采用的那种方法。目前不是夺取政权的时候。……”
唐恩又走上讲台,他猛烈地抗议军事革命委员会的行动,说它已经派特派员去夺取《消息报》的编辑部并检查新闻。这时会场上掀起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喧嚣。马尔托夫企图再讲下去,但根本听不清他究竟讲了些什么。会场上所有陆军和波罗的海舰队的代表们都站了起来,他们高呼苏维埃是他们的政府。
在这极端混乱的气氛中,埃尔利希提出一项议案,呼吁工人们和士兵们保持镇静,不要响应那些鼓动游行示威的号召。这个议案还认为有必要马上成立一个治安委员会,同时要求临时政府立即颁布法令,把土地交给农民并开始举行和平谈判。……
接着,沃洛达尔斯基跳上讲台,他大声喊道:在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开幕的前夕,中央执行委员会根本没有权利来执行代表大会的职能。他说,中央执行委员会实际上已经寿终正寝了,埃尔利希所提的议案不过是一种阴谋诡计,想替它那正在消失中的政权撑撑门面罢了。……
“至于我们布尔什维克党人,我们不参加这个议案的投票!”于是所有的布尔什维克都退出会议厅,剩下的人通过了埃尔利希所提出的议案……
在清晨四点钟的光景,我在外面大厅里遇着佐林,他肩上挂着一支步枪。
“我们行动起来了!”[7]他用一种镇静而满意的神情说道,“我们逮捕了司法部的助理部长和宗教事务部的部长,他们此刻都被关在地下室里。一个团正去占领电话局,另一个团去占领电报局,还有一个团去占领国家银行。赤卫队已经出动了。……”
在斯莫尔尼大门口的台阶上,在那寒风刺骨的黑夜里,我们第一次看到了赤卫队——他们是一群仓促组成的青年小伙子,穿着工人服装,拿着安上刺刀的步枪,很激动地聚在那里谈论着。
越过那些静悄悄的屋项,从西边的远方传来零零落落的枪声。在那里,士官生正在设法旋开涅瓦河上的几座大桥,以阻止维堡区工厂工人和士兵开到市中心来与苏维埃的军队汇合在一起;然而,喀琅施塔得的水兵马上又把那些大桥合拢起来了。……
在我们背后,那宏伟的斯莫尔尼大厦灯火通明,象一座硕大无比的蜂房一样发出嗡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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