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德〕卡尔·考茨基 -> 马克思的经济学说(1887)

第六章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曙光



  我们在前几章里知道,资本怎样不断地把自己存在所必需的先决条件重新创造出来。但是,很明显,资本只有在这些先决条件达到一定的发展水平的时候,才能够按自己经典的形式确立起来。
  这些先决条件是由哪些情况引起的呢?对于这一问题,我们还没有回答。当我们研究货币怎样变为资本的时候,我们的出发点是这样一个假定,即:一方面,私人手里形成了大量货币款项;另一方面,市场上开始有劳动力作为商品出卖。劳动力怎样成为商品,货币款项怎样积累起来,这些问题当时并未加以研究。
  现在我们应该谈一谈关于这个问题的一些最重要的事实。
  资本积累意味着资本存在所必需的先决条件的重新创立。在资本开始发展以前,这些先决条件就第一次产生了。马克思把这称为原始积累
  当经济学家自己不知道或者不想知道资本来源的实际过程的时候,他们总是告诉我们老一套的故事——罗滨逊的故事。讲这个故事,对他们有两点好处:首先,编故事不需要任何基本常识;其次,故事可以随便怎样捏造,总是能够证明所要证明的东西。
  他们提出罗滨逊的故事,是想解释资本来源问题,想使这个问题的解决能够符合于当时流行的法律观念。其实,这个故事是最低能的捏造。与儿童识字读本里的故事相比较,罗滨逊故事只有一个特点,就是它最为枯燥无味。[1]这无非就是勤劳能干的、心地善良的劳动者后来成为资本家,而挥霍无度的游手好闲之徒则自作自受,世世代代为积德的好心人和他的后辈辛苦工作的旧故事罢了。
  我们如果了解一下14世纪以后的欧洲历史,就能够知道原始积累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这段历史有两个方面,但自由派的历史学家只告诉人民其中一个方面。
  如果没有自由的工人,即摆脱了农奴制压迫和行会制束缚的工人,产业资本是不可能形成的。产业资本需要有从事生产的自由,要求废除封建制的桎梏和封建主的监护。从这个角度来看,新兴资本主义所发起的斗争,也就表现为反对暴力和特权的斗争,争取自由和平等的斗争。
  为资产阶级辩护的文人墨客,只把历史的这个方面反复不休地告诉人民。我们不预备轻视这一斗争的重要意义,特别是在资产阶级自己开始否定过去传统的今天。但是,在打开历史的值得骄傲的光荣一页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忘掉背面一页。无产阶级和资本是怎样形成的?
  历史的这一方面叙述得很不充分。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只就一个国家——英国的例子研究这一问题,因为英国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故乡,是原始积累取得典型形式的唯一国家。马克思关于原始积累过程的另一些提示,见“哲学的贫困”一书(第2章第2节)。
  遗憾的是,德国的这种原始积累过程不能很清楚地考查出来,因为经过地中海沿岸到达东方的通商道路被经过大西洋沿岸到达东方的通商道路所代替,接着是三十年战争,而德国又好几世纪被排斥在世界市场以外,这样就中断了并且歪曲了德国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
  除了城市行会制度以外,公社的土地占有制,即土地集中归农村公社,有时归更高一级的联合组织掌握,是阻挠新资本发展的最重要的障碍。只要有公社土地占有制存在,就不会有无产阶级群众。对资本来说,幸而封建贵族是会自己关心本身利益的。
  从十字军远征时期起,商业和商品生产发展得愈来愈快了。出现了对商品的新的需要,城市工商业供给这些商品,换取货币。但是,封建贵族的财富是建立在农奴纳贡和服役的基础上的。封建贵族拥有很少货币。他们力图抢掠他们无法买到的东西。
  但是,国家权力巩固了。招募小贵族拼凑而成的封建军队,遇到了富有城市和诸侯的雇佣兵的反抗。沿路拦劫,是不可能的了。封建主拼命从农民那里榨取货币,他们逼得农民无路可走(有农民战争为证),但自己并没有从中得到多大的好处。这样,尊贵的封建老爷们既然想领略新的幸福生活,自己也就决心象城里人一样,逐渐变为商品生产者,从事农产品(羊毛、谷物等)生产,以便卖得货币,不象过去那样仅仅为了本身消费的需要了。
  这就要求封建主扩大自己的农业经营,由总管、执事或承租人管理农业生产。但是,只有靠牺牲农民利益的办法,才有可能扩大封建主的农业经营。下降为农奴的农民,变得“无依无靠”了,他们从自己的土地上被赶走,他们的土地就与地主所经营的土地并在一起。由地主操纵一切的农村公社所有制,现在变为地主的私人所有制,这样就使农民完全破产。
   羊毛是当时特别畅销的农产品,因为城市纺织业需要羊毛。羊毛生产的扩大,意味着把耕地变为牧场,把大批农民从他们的土地上赶走。这种驱逐农民的做法,有时根据法律,有时不根据法律,有时采取经济强制形式,有时使用直接的人身迫害手段。
  随着城市纺织业的成长,愈来愈多的农民从自己的土地上被驱逐出去,到处流离失所。
  接着,贵族就把自己许多仆役遣散了,这些仆役在新的条件下不再是贵族力量的泉源,反而成为财政困难的原因。最后,宗教改革也是为资本利益服务的。不仅寺院住户变为无产者,而且教会土地也交给投机商掌握。他们把过去世代相袭的旧佃农从教会土地上撵走。
  由此可见,大部分的农业人口离开了土地,失去了自己的生产资料。这样就人为地造成了“人口过剩”,形成了一无所有的无产者大军,他们被迫每天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供资本使用。封建主就是用这种办法给资本奠定基础的。他们为城乡资本提供了无产者,同时为大规模的农业商品生产——资本主义农业——扫清了道路。
  大领地农业当时所具有的资本主义性质,并没有为各种农奴制残余所消灭,而仅仅是被歪曲了。大地主现在把自己说成是特殊的阶级,生来就是要保护工人免受资本压迫,使劳资利益协调一致,没有比这种说法更滑稽可笑的了。
  15和16世纪西欧出现了空前未有的贫民流浪现象,这是农民大批被剥夺的结果。这种现象有颠覆社会的危险,所以当时社会也就采取最残酷的刑罚办法来对待流离失所的农民——鞭笞,烙印,割耳,甚至处死。
  虽然这样被解放出来的工人人数超过了资本所能够容纳的范围,但资本仍然不能始终找到必要数量的熟练工人。在工场手工业时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仍然要依靠对自己局部操作具有一定技巧的工人。工人学会相当的手艺,往往需要好几年的时间。
  当时,资本可变部分超出资本不变部分很多。所以,当每次积累资本的时候,对雇佣劳动的需求就迅速增加,但熟练劳动力的供应却增加得很慢,有一定技术的工人不仅相当少,并且需要很迫切。但是,手工业的传统精神在他们中间是根深蒂固的,比方说,学徒的社会地位与师傅相差不远,他们自己有希望成为师傅。雇佣工人有一定的自尊心和自豪感,并且性格倔强。他们不能够而且也不愿意屈从资本主义生产的纪律和老干单调而同样的工作。因此,“更高的权力”必须出来干预,使工人顺从资本。。
   国家权力曾经起来保护财产不受游民破坏。它曾经鼓励公社所有制变为私人所有制。马克思就英国的例子详细地叙述了国家权力的这种作用。现在,当资本需要教训工人服从资本主义纪律的时候,国家权力也就出来为资本效劳了。国家颁布严格的命令,规定最高工资,延长劳动日,并且禁止工人结社集会。
  究竟所有这种做法在多大的程度上符合于资产阶级当时为“自由”而奋斗的精神?资产阶级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夺得政权后,回答了这个问题。资产阶级对法国当时的公社土地占有制残余展开了极其残酷的斗争,并且严厉地禁止工人结社集会。
  随着无产阶级的产生,资本也获得了国内市场。起先,每个农民家庭自己生产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包括生活资料,也包括家庭工业产品。现在,情况改变了。生活资料开始在大领地(这是由公社土地和农民小块土地凑成的)上作为商品生产出来,在工业区找到了自己的市场。资本主义工业——当时是工场手工业——的产品,在工业和大领地的雇佣工人那里以及在农民中间找到了销售市场。
  农民的小块土地,往往不足以维持他们的生活。农业后来成为他们的副业生产。供农民本身需要的家庭工业退居次要地位,让位于为资本家和商人生产商品的家庭工业;这种家庭工业是资本主义剥削的一种最恶劣的和最有利可图的形式。
  我们知道,无产阶级和人为的人口过剩是怎样形成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怎样因而有可能发展起来的。资本主义的发展反过来又经常地并且愈来愈多地把无产阶级和相对人口过剩再生产出来。
  少数人手里集中大量财富,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第二个条件。这些财富是从哪儿来的呢?
  中世纪从古典时期继承了两种资本——高利贷资本和商业资本。从十字军远征时期起,同东方的通商关系大大扩大了,同时商业资本也大大增加了。商业资本愈来愈多地集中在少数人手里。我们在这里只要提一下奥格堡的富吉尔家族(15和16世纪德国的洛特什尔德[2])就可以了。
  但是,高利贷和商业并不是从15世纪起愈来愈多地变为产业资本的货币款项的唯一来源。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了另外一些来源。读者可以在“资本论”中看到关于这个问题的详细论述,这些论述可以奉为“原始积累”问题的具有历史意义的杰作。我们在这里只预备用马克思的意味深长的一段话,简单地介绍一下原始积累的各种方法。
  “美洲发现金银矿,土著居民被消灭、被奴役、被活埋于矿坑,东印度公司开始征服和掠夺的战争,非洲成为猎取黑奴牟利的禁区——这一切都表明了资本主义生产时代的曙光。这些安宁闲逸的过程是原始积累的主要内容。接踵而来的是欧洲各国的商业战争,它们把整个世界作为大显身手的舞台。这种战争是以尼德兰反对西班牙的叛乱开始的,在英国反对雅各宾的战争中达到了巨大规模,目前则在反对中国的鸦片战争中继续进行。
  原始积累的各种内容可以按一定的时间顺序,在西班牙、葡萄牙、荷兰、法国和英国之间分配。在17世纪末的英国,原始积累的各种内容集而成为有系统的制度,包括殖民制度、国债制度、现代课税制度、保护关税制度。这些方法在很大程度上是以最残忍的强力为基础的,例如殖民制度就是这样。但是,所有这些方法都利用国家权力,即集中的有组织的社会强力,以便加快封建生产方式向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转变过程,并且缩短过渡阶段。强力是每个旧社会当胎里怀着新社会时的接生婆。强力本身是一种经济力量”[3]
  这段引文的最后第二句,被人引用得最多,但常常是脱离上下文引用的。任何人根据上文来考虑这句话,都能够了解它的确切意义。强力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接生婆,还包括“国家权力,即集中的有组织的社会强力”;但这不是悬在阶级矛盾上空的“国家本身”的权力,而是作为新兴阶级手中工具的国家的权力。
  一方面,居民(特别是农民)的日益无产阶级化,国内市场的形成;另一方面,巨额财富的积累和集中,以及国外市场的产生(这特别是由于商业战争和殖民政策造成的)——这就是15世纪以来西欧面临的条件。这些条件促使整个生产愈来愈多地变为商品生产,促使简单商品生产变为资本主义生产。从这时起,农民和手工业者的分散的小生产,被资本主义大企业逐步消灭和排挤掉了。




[1] 比方说,罗歇尔就这样说:“就一个渔猎部落的例子来说。他们没有土地和资本的私有制,赤身住在石洞里,乘海潮下退的时候空手抓鱼,把海鱼作为食物。假定一切成员都是平等的,每人每天都抓到3条鱼,并且当天把3条鱼都吃掉。但是,有一个聪明人坚持100天每天只吃2条鱼,积蓄了100条鱼,这样他就能够用自己50天的全部劳动力建造一条船和编织一张渔网。他用这笔资本每天就开始捕到30条鱼”(“国民经济学原理”,1874年斯图加特版,第1卷,第423页)。关于资本来源问题的一切传说,都可以闻出这种臭鱼腥味。

[2] 德国的金融巨头。——译者注

[3] 译文参看:“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3年版,第948—9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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