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卡尔·考茨基 -> 格鲁吉亚：一个社会民主主义农民共和国——印象和观察（1921）
第五章 阶级
我们已经看到，格鲁吉亚作为俄罗斯帝国的一部分参加了1917年的三月革命[1]。随后，布尔什维克开始专政，立刻开始对俄国边疆地区的国家施加令人厌恶的影响。这场运动蔓延到1918年5月26日宣布独立的格鲁吉亚。它有个社会主义政府，但并不意味着可以引入社会主义生产方式。同俄国相比，格鲁吉亚的经济基础显得薄弱，还过渡不到社会主义。俄国虽仍具有农业性质，但大规模生产已显著发展。
格鲁吉亚现政权之所以具备社会主义性质，是因为工业无产阶级的统治。如果有人愿意，可以使用“无产阶级专政”一词代替。格鲁吉亚的少数人专政甚至比俄国更严重。但它基于民主，完全不搞恐怖主义，并且所有阶级都同意这样做，这不同于俄国。所有阶级（包括统治阶级）都在抱怨。我们看到，格鲁吉亚缺衣少食，既缺工业产品，又缺生产工具，以后还会缺房屋。这一点不足为奇。但迄今为止，没有政党能比现政权政党更有效应对匮乏。因此，不满情绪还不至于想着去搞垮民主政府。颠覆意图不是来自本国，而是收了境外势力的钱。而且，尽管共产党媒体和支部从别人那里收了不少钱，却仍未获得任何影响力。
在一个工业基础薄弱的农业国，无产阶级却能在民主基础上进行专政。该如何解释这个不同寻常的现象？
一切政治的基础都是阶级斗争。但并不是每个阶级都能独立行事。现代社会的三大主导阶级，每个都遵循自身特殊的阶级政策，分别接受地租、资本利润和劳动工资。
它们构成了现代国家的三大基本派别：大地主（或保守派）、资本家（或自由派）、无产阶级（或社会主义者）。但中间阶级却位处这三个阶级当中，没有独立的阶级政策；部分原因是劳动条件使他们的成员相互远离，并远离政治中心位置，特别是农民；部分原因是他们的中间地位同时涉及到不同阶级利益，就像小手工业者和农民的情况那样。他们和拿工资的工人一样，靠自己的劳动生活，但也和资本家或地主一样，凭借自己的财产获得收入。他们既不是纯工人，也不是纯资本家、纯土地所有者，摇摆于不同阶级之间。
知识分子位处中间层的第三部分，包含多种成分，最多只能感受到本职业的利益，例如医生、律师、教授、工程师，但不曾感受到共同的阶级利益。除了他们的专业利益，他们总是会维护另一个阶级的利益，并觉得这个阶级的利益就意味着全社会利益。有的投靠地主，有的投靠资本家，还有的拥护无产阶级。农民和小资产阶级也是如此。有人试图建立农民或小资产阶级的特殊党派，但往往失败，因为这些党派终究会屈从于其他阶级的利益。
现在我们发现了格鲁吉亚有个特殊现象：上述的三大主导阶级中，只有一个存在。1918年土地改革后，格鲁吉亚没有了大地主，也没有了大资产阶级。工业资本塑造了充满活力和独立的资产阶级核心，但格鲁吉亚仍然没有这种情况。那里的货币和贸易资本更有代表性，但主要掌握在外国人手中，因此不能直接参与党派斗争。
因此，无产阶级仍然是唯一能够自主行事的阶级。但是，格鲁吉亚部分无产阶级不具备这种能力。我们在格鲁吉亚发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无产阶级：东方的和现代的。我们清楚看到，格鲁吉亚无产阶级内部有着天壤之别。
东方无产阶级应该被称为流氓无产者。他们生活痛苦，靠乞讨和偷窃为生。乞丐很多。然而他们也有许多人自食其力。他们没有生产工具，而且往往没受过技术培训。他们大多是搬运工，挣点口粮。他们用牛车和驴把玉米、木材、蔬菜和其他农产品运到城镇。但城市交通大多靠人力。梯弗里斯不存在家具货车。所以，某家搬家时，会雇60—80个搬运工，然后搬运工把家具一件件地从一户搬到另一户。甚至搬运钢琴时也这样。
这种无产阶级缺乏组织，政治上冷淡。他们像古代（例如古罗马）的无产者。他们不能独立参与政治活动。
另一无产阶级由大企业的工人组成，与之截然不同。马克思和恩格斯一直强调古今无产者之间的区别，并指出为什么古代无产者产生不了强大的社会主义运动。当然，这不能阻止那些讲坛社会主义者和布尔什维克以他们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为荣，发现伯里克利时代雅典首次实现议会专政。
我们以前只在书本上看到两种无产阶级有着天壤之别，现在可以直接在梯弗里斯了解到这些区别。
大工厂的工人很有现代思想，尤其是铁路工人。铁路工人是开始受到资本主义渗透的经济落后国家中的无产阶级的精英。铁路把现代无产阶级的思想和斗争传播到天涯海角。
我认为，我所了解的这类无产阶级的其他成员（如印刷工人、金属工人、电器厂工人、烟草工厂工人和商业职员）与其西方原型几乎别无二致。他们受过良好的训练，学会了从社会主义角度思考问题，也学会了从经济角度思考问题，因此认为社会主义不仅是权力问题，还是经济问题。
他们在工会和社会民主党中都有组织。当然，这些工会很年轻。1905年革命期间，格鲁吉亚工会就像俄国工会如雨后春笋。但在反动时期，当局镇压这些格鲁吉亚工会甚至比镇压俄国工会还狠，因为格鲁吉亚总是往杜马派社会民主党代表。只有1917年3月革命之后，工人才能在格鲁吉亚重新成立工会。首先是印刷工人抓住机会。商业雇员紧随其后。1917年12月底，41个工会，29, 000名会员，参加了在梯弗里斯举行的第一届工会代表大会。85个工会参加了1919年4月举行的第二届大会。1920年底，格鲁吉亚共有113个工会，64，000名工会成员。格鲁吉亚约有10万工人，其中73000人受雇于大型企业，绝大多数加入了工会。工会本身中立，但95%的成员属于社会民主党。社民党自己的党员人数（8万）就比工会多，这是很不寻常的情况，因为除了工会会员外，还有农民和知识分子。党控制着四份日报、五份周报和两份月评；工会控制着两个普通的工会机构，铁路工人也有两种专门的报纸，这些报纸大多是格鲁吉亚语、俄语双语。
工会是行业组织，不是职业组织。但格鲁吉亚工会并不严格遵循这一原则。他们在梯弗里斯有自己的办公场所、剧院和会议场所——普列汉诺夫之家，工人们最近为自己建造了这座房子，在建造过程中付出了巨大的牺牲。铁路工人为他们的工会建造了专门大楼。格鲁吉亚工会规章制度类似于西欧，我觉得它们比较分散，所以有些缺点。但是一个才搞了三年的运动不可能十全十美。不过它也有优点，没有那种封闭狭隘的精神，而重视整体利益，兼顾工人利益和社会利益。
例如，工会对罢工的态度就表明了这一点。他们认为罢工是无产阶级斗争的利剑。他们高度重视罢工，还要求把罢工权写进宪法。但是他们很清楚，不到十万火急，不会抽出这把利剑。
他们认为，目前特别不适合罢工，也不必急着罢工，因为经济普遍萧条。罢工会干扰生产，减少产品数量，从而让无产阶级更痛苦。扩大生产才是当务之急。在这种情况下，工会能接受计件工资制和奖金制度。根据他们的提议，集体协商委员会成立了，是劳动部的组成部分之一，工人和资本家各提名10名成员。委员会主席是去年冬天的劳动部长埃拉泽同志[2]。该委员会要关注食品价格和工人工资的变动情况，调查工人的不满，讨论集体协议并达成协议，最后负责调解劳资纠纷。
迄今，集体协商委员会阻止了劳资爆发公开冲突。委员会自1919年5月开始运作以来，格鲁吉亚工会尽管没有像布尔什维克的俄国那样受到禁令的阻碍，但也不会想着罢工了。格鲁吉亚在这方面也许独一无二。
除了集体协商委员会不懈努力以外，八小时工作制保护工人，政府充分关心工人日常生活，所以罢工越来越难以发生。每个工人都能低价购买面包和盐等生活必需品，每个家庭成员都领取一定量的食物。政府支付的价格与商品售价之间的差额由工人的老板补足。这种特殊制度让工资随生活必需品价格的变化而浮动，很有效。
工人是格鲁吉亚唯一有组织、有决心的阶级。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们不仅知道自己的特殊利益，而且还知道社会的共同利益，并服从这些共同利益。
这使他们能够影响众多最优秀的知识分子，如教师、医生、工程师、艺术家（梯弗里斯艺术氛围非常浓厚）和律师等等。在反对沙皇主义的斗争中，革命知识分子倾向于社会主义。
在立宪会议的102名社会民主党成员中有32名工人，其余的是知识分子；20名教师、14名记者、13名律师、7名医生、3名工程师和13名市政公务员。
他们几乎都由农民选举产生。农民占80%以上的人口。社会民主党代表占整个立宪会议的80%（130人中有102人）。
在1919年2月的立宪会议选举中，社会民主党获得了全国82%的选票（总投票率为76%）。他们在城镇只获得了72%的选票（总投票率为72%）。大量农民支持社会民主党，部分原因是格鲁吉亚租地存在小私有农场。大多数农民不能仅靠农业生活；其中许多人只能靠打零工来提高微薄的收入。使这个阶级习惯于无产阶级的思维方式并不难。此外，社会民主党还开展了强征大庄园的运动。因此，工人最支持小农。
但是，社会主义者如果分裂了，就无法主导革命农民的思想。他们只有通过民主，不靠恐怖主义才能获胜。因为他们团结起来，形成了压倒性的孟什维克多数派。格鲁吉亚在这方面与俄国有着根本的不同。
如果俄国社会主义者团结起来，或者布尔什维克决心同孟什维克和整个社会革命党组成联合政府，他们也可以支配农民的思想，以民主方式进行统治。布尔什维克废除群众的一切民主权利，并不是要去压制资本家，而是去压制其他会主义者。为了掩盖真相，布尔什维克立即把右翼孟什维克和右翼社会革命党打成资产阶级走狗和反革命分子。
所以布尔什维克政权从一开始就以谎言为基础，这个因素已能决定其进一步的政策方向。
格鲁吉亚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和政策，允许少数工人用民主方式掌握这个国家的政治权力，完全不搞恐怖主义，并保证他们政府不会面临严重的内讧，直到今年2月为止。
[1] 即俄国二月革命。——中译者注
[2] 格奥尔基·巴甫洛维奇·埃拉泽（格鲁吉亚语：გიორგი პავლეს ძე ერაძე；俄语：Георгий Павлович Эрадзе，1882—1971），格鲁吉亚社会民主党政治家。1882年生于格鲁吉亚季尔比（Дирби）的农民家庭，曾就读于梯弗里斯职业学校。1907年作为格鲁吉亚代表参加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伦敦代表大会。1917年2月革命后当选为格鲁吉亚苏维埃成员。1918年5月26日签署格鲁吉亚独立宣言。1919年当选为格鲁吉亚立宪会议议员，1919—1921年担任饶尔丹尼亚政府的劳动和供应部长。1921年孟什维克政府垮台后流亡法国，参加流亡政府的活动。1971年死于巴黎。——中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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