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卡尔·考茨基 -> 格鲁吉亚：一个社会民主主义农民共和国——印象和观察（1921）
第七章 国家的尴尬处境
格鲁吉亚享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再加之社会主义政府会采取民主方法，所以境况不会差。
我们已经描述了格鲁吉亚困境的主要因素——格鲁吉亚经济方面依赖外国。这个国家不进口玉米和工业产品，不出口相应的产品，如锰、铜、烟草、羊毛、丝绸和葡萄酒等，就要完蛋了。战火破坏了旧的贸易联系，格鲁吉亚边界线仍弥漫硝烟，所以格鲁吉亚与外国的关系陷入困境。战争造成后遗症，各国普遍缺乏信任，因而世界贸易受到各种措施的阻碍，这对格鲁吉亚是雪上加霜。这些措施如果不去毁灭人民，那就只是来搞笑的。
格鲁吉亚政府改变不了这些灾难性的国际状况，因此格鲁吉亚人民和许多其他人民一样，必须受其影响。
首都梯弗里斯的居民最受影响。直到革命前，梯弗里斯是整个高加索地区（约1000万人口）的政治中心。今天，它是小国格鲁吉亚（300万人口）的首都。这个小国本身就必须养活梯弗里斯的40万居民。哪怕世界贸易不受限，养活这些居民就不大容易。可现在贸易受限，这个任务就显得非常可怕了。
再加上，梯弗里斯人口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大幅增加。因为格鲁吉亚与邻国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俄国相比，简直是天堂。它那三个邻国有布尔什维主义的统治，不仅有饥饿和苦难，还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永无止境的恐惧，没有任何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有告密和谴责，充斥着滥捕滥杀和血腥残暴。能逃出这个地狱里的人——反革命分子，逃到了欧洲；工人从城镇逃到乡村；许多民主知识分子和社会民主主义知识分子，以及熟练工人逃到了梯弗里斯。即使是布尔什维克有时也会在那里寻求庇护，以便从共产主义中恢复过来。这些移民不同程度上刺激了当地的知识分子生活。俄国著名学者和艺术家们在这里齐聚一堂。但住房日益短缺。
继高房价之后，住房短缺是战争最普遍的战争后遗症。甚至纽约也有这种情况。战争耗尽了大量的资本和生产力，人们只能凭所剩无几的东西只能勉强度日。既无资金，又无资源，却要花若干年来给企业回本。最重要的是，建筑也备受损失。所有建设活动都停止了。此外，许多住房被战火毁坏，居民被赶到未被战火破坏的国家。这些国家的住房数量没有增加，长期供不应求。同样，在那些未参战的国家，人口也在自然增长。所以，住房问题更加严峻。
不是只有梯弗里斯才缺房子。但当地的共产党人却宣称社会民主党政府导致房荒和粮荒。共产党宣传的对象是普通人，他们不知道，俄国不仅物价飙涨，还有骇人听闻的饥荒。但是，在俄国许多城市，住房短缺的情况无疑正在缓解。彼得格勒成千上万的房子空空如也，该市三分之一的人口不是饿死了，就是冻死了，或是染疫死了，或是被契卡杀了。另有三分之一的人逃到了农村，剩下三分之一的人仍在城里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因此，格鲁吉亚工人将愿意提前解决住房问题。恢复有序状态，结束内战和恐怖主义，改善物质生活条件，并且为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俄国的邻国恢复格鲁吉亚的条件，将会显著减少梯弗里斯的难民数量，扭转住房短缺的现状。
全世界新房建设也因缺乏长期贷款而备受阻碍，格鲁吉亚也不例外。两点原因：普遍缺乏资本，货币状况令人堪忧。
这是格鲁吉亚等国的痛点。格鲁吉亚卢布的黄金价值比以前低1戈比。当然，其价值仍远高于苏俄的1卢布。
货币贬值一般有两大因素：通货膨胀和滥发纸币。格鲁吉亚卢布贬值亦是如此。革命首先大量减少国家收入。旧的国家宪法腐朽不堪，伤害人民，必须彻底改革。改革旧宪法没那么容易，因为新政权缺乏当地的熟练工作人员。新的国家机器并不总会良好运转。获得自由的农民只能慢慢习惯于纳税。而且，由于贸易瘫痪，关税收入也很微薄。国家财产本身就足以支付国家开支。要是恰当利用这些财产，就没必要收税。1919—1920年的预算估计国家收入为7.49亿卢布，其中5.76亿卢布（占76%），是国家财产的收入。但是，战争扰乱了国有企业，财政收入减少。从旧政权接管过来的大片土地，的确产生了盈余，但不是很大。战前这条铁路是为数不多的尚能盈利的国家铁路之一。由于缺少重油，并且战争消耗了大量物资，再加上贸易瘫痪，交通事业被迫受限，勉强支付目前的业务费用，只能靠国家补贴来购买。还得做很多事！
格鲁吉亚国有的森林和矿产，大多尚待开发。开发这些资源之前，需要准备不少钱，尤其是要准备花在公路和铁路上面的钱。
因此，国家财产大多不产生直接的收入，反而还会花钱。
同时，国家其他开支也大幅增长。花这么多钱，不仅是为了修复战争创伤，还是政府的社会主义性质提出的特殊要求。一个社会主义政府要为社会主义生产铺路，而且以我们的急躁来衡量，这是一项长期的任务。它还必须立即尽可能结束贫困。如果说格鲁吉亚本就积累了资本主义造成的贫困，那资本主义发展就进一步恶化了贫困状况，而且封建主义、专制主义和战争也导致了贫困。
任何政府，除非用了魔术，否则不可能在国家资源匮乏的情况下立即结束贫困状况。我们被革命推上位的同志们，不是魔术师，而是孟什维克，他们不会让自己和周围的人相信专制政权赐他们以神力。
但是，无论政府如何在自己设定的经济任务范围内量力而行，难以抑制的需求量还是超过了国家可支配收入水平。于是，政府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开动印钞机了。结果，卢布不断贬值，物价不断上涨。
不利的贸易平衡加剧了这种状况。以前格鲁吉亚大量向俄国出口烟草、酒和矿泉水等等，这种出口状况已遭到极大破坏。所以通过黑海与欧洲进行海上贸易更加重要，但由于缺乏航运空间，这种贸易长期受到限制。从欧洲进口的高附加值工业产品，占用不了多大运输空间。作为交换，格鲁吉亚只能提供原材料。原材料本身价值不高，却占据了大量的运输空间。所以进口额超过了出口额。1919年，格鲁吉亚花了3.97亿卢布从西欧、土耳其和美国进口商品，而出口额仅为9300万卢布。1920年，贸易平衡较大改善。可另一方面通货膨胀仍在继续。
这一切都最大限度压低了卢布汇率。比起汇率下跌及其造成的贬值，更糟糕的是汇率不断波动——所有发行纸币的国家都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做生意比登天还难。在这种情况下，做生意弄不到长期贷款，顶多在苛刻条件下弄到短期贷款。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物价和币值状况，所以人们更倾向于现金支付。贷款最能高效利用社会现有的资本。如果没有信贷，特定数量资本的活动范围就会大受限制。在战争极大破坏资本的时期，这种影响尤其令人苦不堪言。
另一种情况危害也不小。目前没人愿意把资本投入到企业中去，因为这些企业资本周转很慢。但最强烈的动机却是把资本用在投机活动和高利贷中，而不是用在工业上。只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存在，那么，把现有的资本投入到工业生产中去，促进工人就业，增加商品的数量，符合全社会的利益和工人的利益。寄生虫们不应该拿资本去投机和放高利贷，因为这两样东西不会雇用工人，不生产任何产品，只会哄抬价格。
纸币制度不仅使国家完全破产，让国家发行的货币像废纸，还会越来越让整个经济机制混乱和瘫痪。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合理建立国家财政，平衡收支，停止滥发纸币。但是，工业和交通都停滞了，国家收入从何而来？所以我们仿佛陷入了恶性循环，还没有办法跳出来：财政不恢复健康，经济就不会健康；经济不恢复健康，财政就不会健康。
如果格鲁吉亚与邻国关系正常化，如果俄国、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和安纳托利亚的内战和征服停下来，格鲁吉亚就能找到商品市场，并且能够再次完全连接东西方的贸易渠道，那么情况就会大有改善。总体的和平状态就会明显改善格鲁吉亚的经济和金融地位。此外，如果不再限制蒸汽船通过达达尼尔海峡——这也是该地区战火未停的结果，那么格鲁吉亚的经济地位也会得到改善。然后，必须使格鲁吉亚与外部世界之间的邮政通信更加迅速和安全。这些通讯状况目前令人堪忧，自然就损害了与欧洲的一切商业关系。
但即便全部采取了这些改进措施，克服格鲁吉亚财政危机仍然任重道远。不靠外国贷款，几乎解决不了财政危机。外国贷款能弥补一两年的财政赤字，从而让国家暂时喘口气。这段时间，国家不开动印钞机就能运转起来。如果明智且充分利用喘息的机会，应该足以开发格鲁吉亚的经济资源，稳住格鲁吉亚财政，而不会过多依赖外援。
当然，开发经济资源时，首先应该注意继续开发国家财产，其中包括修建铁路，如通往特克瓦尔切迪煤田的铁路，以及修建新公路以利于进一步开发森林。
这一切都与鼓励农业发展密切相关。排干波季[1]5万公顷的沼泽，在东边灌溉15万公顷的土地——为了做好这些工作，勘测工作已经准备就绪了，足以让格鲁吉亚避免过分依赖外援食品。
农民从租赁者转变为所有者，应该能改善农业。向农民传授农业知识，可以加快这一进程。确实，小土地所有制不利于建立合理的农业制度。合理的农业制度要产生可观的盈余，而盈余又至关重要。
甚至许多支持小规模农业生产的人都承认，大生产比小生产的净收益要大，但他们声称小生产总产量更大。但即便如此，也不会更有利于小农户。广大人类生活在农业以外的社会，都依靠农业净收益。我们说的是社会，而不是国家，因为个别国家可以通过进口生活资料来寻找出路。没有农业的大量收益，就不可能有大量知识分子和工人，也就不可能有较高的文明程度，因而也就不可能有农业本身的技术进步。合理的大农业生产转变为小农业生产，意味着降低农业收益，意味着增加农业劳动力，意味着减少非农业人口，从而意味着文明倒退。有些军国主义者希望农民去当兵，热衷于小农业生产。现代社会主义者本质上不代表军事力量，而代表文明水平，所以必须支持大农业。
除了国家和地方企业外，格鲁吉亚土地改革后几乎没法推行大农业生产。私有大庄园不会快速发展了。
在向合理的农业生产方式过渡期间，公社化的畜牧业可能会发展。目前格鲁吉亚牧场仍是公社制。公社化农业将会实行大生产。
格鲁吉亚应该实行公社化农业的原因有很多。我们在上面已经看到，旧式犁需要十到二十头牲畜来拉，要四人以上。当然，个体小农支配不了这些资源。要克服这些困难，若干个体农民就得联合起来耕田。除了犁地之外，其他方面也可以这样合作。多达五十个小农结合在一起，在他们的一块田里共同完成同样的工作，从而享受这种合作的好处。这种做法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合劳”（ნადი）[2]，在共同劳动时配以适当的韵律唱的歌被称为“合劳歌”（ნადური）[3]。如果合并小块土地，按共同的计划劳动，这种联合劳动制度会更成功。平均分配土地后，应该能更轻松实行这一制度。引进现代农业机械也应有助于这一进程，因为个体小农买不起现代农机。没有大块土地，就用不了现代农机。
因此，格鲁吉亚很可能会出现一种以村社为单位的耕作制度。村社是大型公社企业，为市场生产，本身不是社会主义，但更接近社会主义，也是好于小农生产的劳动者组织。
但是，并不是只有农业领域才需要尽快消除封建主义和沙皇专制造成的不良影响。还必须提升教育水平，以利于提升文明程度。现政权在这方面尽管缺少资源，但已成就了不少。
最后，为了繁荣格鲁吉亚，为了发展工业，就必须尽量在原料产地加工原料，这是绝对必要的。纸厂和家具厂（两者都用木材来创造财富）、蔬果罐头厂、纺织厂都有必要这样做。这些工厂附近还要布置农具农机厂。
我们已经看到，各地政府和合作社已经开始致力于这些方面。但我们也曾指出，要想稳扎稳打，避免出错，就得走慢点儿。并且它们也缺钱。
格鲁吉亚经济要想展翅腾飞，就离不开外援。只有西方列强和美国才有丰富的资源和经验，允许建立和正确指导大型企业——但这些国家仍然盛行资本主义。目前，援助形式只能是让外国资本投资格鲁吉亚企业。
为了格鲁吉亚人民和无产阶级的利益，迫切需要外国贷款来稳定国家财政，修建铁路和排灌工程，也迫切需要外国资本来建立工厂。在资本主义经济仍能统治的地方，工业资本越是迅速增长，工人力量就越壮大。资本主义陷入停滞，工人的日子就难了。
格鲁吉亚社会主义政府发现自己陷入了矛盾的境地，即不得不创造条件吸引资本，也就是说，既要保证企业能盈利，又得保证不会在未来某天无偿没收它们。
社会主义政府很难解决这个问题。但是，这个政府毕竟由孟什维克组成，所以知道为了经济必须做些什么，所以会自愿去做布尔什维克现在迫于形势而不得不做的事情[4]。过去几年，布尔什维克实行与之相反的政策，把整个俄国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1] 波季（格鲁吉亚语：ფოთი）是位于黑海沿岸的格鲁吉亚港口城市，距离第比利斯312公里。——中译者注
[2] 据译者考证，考虑到阿拉伯人曾经统治过高加索地区，这个词（拉丁转写：nadi）应该是借自阿拉伯语的“نادي”（拉丁转写：nadi，有“社”、“社团”等意思，相当于英语中的“club”）。此处意译，不音译。——中译者注
[3] 这个词（拉丁转写为“naduri”）应该是上面那个词的变体。此处意译，不音译。——中译者注
[4] 此处应该是指自苏俄自1921年春季开始实行的新经济政策。——中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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