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德〕卡尔·考茨基 -> 社会民主主义对抗共产主义（1932-1937年）
十、“统一战线”
现在时常听到要求有一个统一战线的愈来愈高的呼声。在1914年以前，除俄国外，差不多世界各国都曾有过统一战线，这个统一战线曾经给予劳动群众一个机会，使他们成功地表现了自己的主张。以后工人阶级队伍的分裂，就造成了中欧各国1918年及1919年的革命没有得到当时可能的最大限度的结果。
表面上看来，统一战线的问题，就是要努力使工人阶级两个对立的趋势合并在一起，以便采取联合行动。有些人会问：“这和俄国的专政的性质有什么关系呢？停止工人阶级队伍中兄弟相残的斗争不是迫切的需要吗？”工人们充分了解，他们要取得权力，要达到目标，关键在于他们的统一。他们反对任何威胁统一的东西。他们憎恶任何妨碍统一行动的任何理论上的冲突。
在另一方面，我们必须不让那些不再具有现实意义的以往冲突的回忆妨碍统一工作的进行。我也想起了各种趋势的分裂和冲突，各个有关阵营的追随者彼此之间曾经因此发生过深刻的仇恨。然而，正是这些人，在冲突的原因已经消除，大家已经可能用共同的方法为了共同的目标又一起工作的时候，后来又学会彼此以可贵的同志和朋友相看待了。
这一切我完全知道，但我对于为了建立一个“统一战线”而正在进行的努力，却没有什么热情。
“统一战线”这个名词本身就引起疑惑。为什么不和共产党人“统一”呢？因为共产党人不要统一。人们所提的，并不是社会民主党工人和共产党工人间的统一，因为在这种统一之下，两方面就都会要通过民主的方法、自由的讨论、少数服从多数的统治，以追求共同的目标。
是的，共产党和社会主义政党都自认为是工人阶级的组织。两者的成员中工人都占着压倒的多数。其中许多人在同一个工厂企业中肩并肩地进行着工作。他们分担同一的痛苦，面对着共同的敌方。然而，在他们之间却存在着深远的分歧。这不仅是属于同一阶级的问题，而且也是组织的问题，是各个工人从自己的组织上如何得到他们的口号和指示的问题。在社会民主党方面，口号和指示是按民主原则发出的。它的组织和整个自由工人运动一样，是民主管理的。但并不是工人所参加的一切组织都是如此。例如，有些组织的工人，政治上被编成队伍，穿着制服，情况就不是这样。这些工人遵循着一种军事纪律。他们从上面接受口号，并必须无疑问地服从这些口号。这样一个军事组织对待社会民主党的态度，并不决定于这个组织是否由工人组成的，而是决定于它的最高指挥部对待社会主义政党所采取的立场。
上面所说的情形，除去某些方面和一个军事组织稍有不同外，对于共产党来说，也是完全正确的。与社会民主党不同，他们不是按民主方式而是按军事方式组织的。他们不是选择自己的领导者和口号的，而是由最高指挥部派出或颁发给他们的－最后是由莫斯科决定的。各国共产党只是它的训练有素的地方卫士。俄国现时统治者的共产主义已经成了沙皇的泛斯拉夫主义，所不同的是今天的共产党员对于独裁者，比泛斯拉夫主义者对于沙皇还更恭顺得多罢了。因此，从根本上说，统一战线不是意味着在工人运动内行动自由的工人之间的合作，而是世界上民主的社会主义组织和工人组织与世界上最强大的专政的合作。
在某一个国家内，社会民主党和共产党缔结的统一战线，总是要受到这样一个事实的限制，即这个统一战线不是根据共同利益和思想而缔结的，而是由一个晚上就可以改变的特殊情势所产生的。这是特别正确的，因为背信弃义是专政本质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独裁者，只要他往日的同志成了他决心要去取得绝对权力的绊脚石，他就毫不犹豫地消灭他们。
苏维埃国家军事化的、高度集中的经济，自然是根本不同于私人资本主义的经济，但却也同样远离于工人阶级要从一切剥削和奴役中解放出来的目标。俄国共产党专政兴起以前，资产阶级对社会主义的批评家，总是将社会主义者的目标说成是一种感化院式或兵营式的经济。社会民主党从来就郑重地否认这点。我们不能想象，有一天会出现一批自称为是马克思主义者的社会主义者，真的要把这种感化院式或兵营式的经济变成事实，并激起某些社会主义者的钦佩和赞许，而不是被一笑置之或是受到谴责。
这个政权的血腥的恐怖，竟受到这样的社会主义者的赞赏，认为这就是社会主义理想的实现，因为在苏维埃经济的兵营里，的确没有资本家的地位了；他们只间或被允许作为访问者进去参观。他们被请去作客，受到最友好的接待，很有礼貌地被引导到各处访问，对于这个感化院所供应的佳肴，还被请求给予品评。
了解这一切事实的人，将会看到苏俄新统治贵族和自由工人运动之间，实在很少共同之处；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之间一个成功的统一战线所必不可缺的共同利害关系，也实在太少了。
他们在方法上和性质上，彼此距离太远了。两方面任何持久的合作只能是建立在一个谎言的基础上。对于苏维埃政权来说，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因为虚伪是它的突出的特征。苏维埃政权从没有间断地一直在夸耀它的奴隶经济是劳动大众解放的标志。但社会民主主义是不能在谎言的基础上繁荣起来的，甚至在谎言看来似乎是真理的时候，也不能如此。任何这种情况势必不可避免地把社会主义导向衰落，甚至最后的毁灭。
从布尔什维克开始活动时起，他们就一直是工人运动中削弱和不睦的因素。这是不可避免的。这就是专政的结果。工人运动中各种不同的趋势，只有在民主的基础上才能达到和谐的合作。在不同的时期，共产党人走着迂回的路子，在多种多样的伪装下，设法爬进工人运动中来，并且总是抱着一个目的，要么将工人组织置于莫斯科意志之下，要么分裂他们。
工人阶级的统一——对的！但是只能在自由工人运动中求得统一！不要欺诈的“统一”——不要那种只会引起分裂和不睦的“统一”。
有些人说，我们绝对反对俄国以外的共产党，但不反对俄国的专政。实际上，反过来说才对：有些共产党组织正在摆脱他们对俄国现时统治者的依赖，为了达到某种共同目的，和他们合作倒是可能的。经验不止一次地证明了这一点。在另一方面，那些受莫斯科支配的共产党，对社会主义政党所以怀着难于和解的敌意，不是由于他们的共产主义的目标，因为这种目标也是共产党的对方所具有的；而是由于莫斯科统治者所要求的不是有独立思想的同盟者，而是驯服的工具。
使任何统一战线成为不可能的敌人是在莫斯科。莫斯科与社会主义政党和工人党的冲突，不在于一种误会，而是深深地扎根于他们各自的性质，这种冲突之不能解决正如民主与专政之间的矛盾不能解决一样。共产党人最突出的特点之一，一直是他们对民主的蔑视。
许多受了他们的影响的社会主义者也采取了这种蔑视态度；这种态度已经结出了恶果。它削弱了工人阶级，并造成了永久性的分裂。这种分裂是共产党人自从1918年以来在许多国家内所造成的；近年来民主遭受多次痛苦的失败，这就是主要原因之一。
但是这些失败的后果对于苏维埃国家是这样的严重，以致它自己也不得不求助于国外的民主了。它给各国共产党人的口号是现在要采取民主立场，并为此目的要和他们曾经疯狂地攻击过的社会民主党组成一条统一战线。[1]
就这一点来说，情势是令人高兴的。但是我们的高兴在事实面前不能不稍稍冷却下来，因为共产党人的这种转变不是原则性的，而只是一种策略的运用。只有在他们处于反对党地位的地方，他们才捍卫民主；而在他们当权的地方，他们就消灭它，并对任何形式的人民的自由，都实行最残暴的压制。
在俄国的几个强大的邻国内，横暴的专制主义剥夺了民主，这对俄国来说，构成了一个严重的威胁。这些专制主义的国家，按照他们的性质，都在走向军事扩张。其中两个，德国和日本，从东西两方面威胁着俄国。但是俄国的军队单靠自己却很难抵挡从两方面而来的压力。
俄国需要同盟者，但这种同盟者只能在西方的民主国家中找到。在那里，也有着敌视民主的分子。他们同样是俄国的敌人。苏维埃共和国最强烈地关切的，不仅在于这些国家的力量，并且也在于他们民主的力量。这就说明了苏维埃对民主突然发生兴趣的道理，但是只在那些国家——而不是在本国。
他们对民主的帮助，每个民主主义的党都应该表示欢迎。但是这种帮助却不可过分地信赖。它是俄国现时统治者的外交政策的产物，与俄国国内政策是直接相反的。
最近以来，斯大林不得已对民主思想作了一些让步。他给予俄国人民一部新的苏维埃宪法，以代替原先的宪法。他自己宣称这部新宪法是“世界上最好的民主”。
如果有任何一种民主配得上被称为纯粹形式上的民主，这就是斯大林最近的宪法。这部宪法没有真正民主的属性，没有群众运动的自由，也没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的自由。它的国会不是自由选举出来的，仅仅是一只唯唯诺诺的鹦鹉。
这个国家的生活在这部宪法之下是怎样真实地进行的，从苏维埃政府一直在上演的著名的政治审判事件，就清楚地显示出来了。但是，它们不仅仅暴露了今天俄国的“民主”的虚伪性质。从它们继续在统治集团内部找到牺牲者这一事实，就显示了这个国家正受着普遍不稳定的痛苦，不稳定一直往上达到了统治集团的内部－尽管有最猛烈的镇压，这种不稳定的情况并没有停止。
我们等着瞧可怕的惊人事件吧。不管这些惊人事件将是什么样子，他们准会刺激群众行动起来，因而会带来对民主真正的让步。如果民主会实实在在地－实实在在地，而不是在形式上－在俄国占到上风，那么，一切地方的工人就将是受益者。由于广大群众将会扩大自己的队伍，由于他们道路上的障碍将会减少，他们将以更大的力量和速度继续前进。
于是，人类将进入一个新纪元。新纪元的到来主要依靠俄国的共产党人。但是今天社会主义者的职责，就是要在和共产党进行的一切谈判和讨论中，向他们指出这一个事实，并且要向他们解释，全世界工人阶级政党的继续前进，主要靠俄国开放真正的民主；只要他们在那个国家内继续排斥民主，他们对于社会主义和工人又将造成什么样的损害。
只要俄国继续受着企图使全世界工人阶级屈从于自己的专政的统治，要想重建一个社会主义者和工人阶级统一的运动是不可能的。
这个专政只要一旦消逝，统一战线就会自然出现，因为没有了专政，各国共产党就会丧失他们的生命力。只要从俄国来的口号和金钱一旦停止，只要把他们束缚在一起的铁环和金环除去，他们就会很快地分崩离析。
对于现代工人阶级为自由而进行的斗争，构成最大的威胁和造成最大的损害的，不是俄国的专政的崩溃，而是它往后的继续当权。
注释：
[1] 此文写于1937年。——原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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