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柯伦泰 -> 〔小说〕赤恋(1927)

第8章



  「我的野丫头终于回来了!妳去哪里战斗了?在党总部啊?他们那里怎么讲?」

  弗拉基米尔在楼梯上跟华休碰头,看来他一定是在窗边等她。

  他一边听着华休的报告,一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抽烟,脸上满是担忧:「妳说他们指责我维持两个家庭。假设我有五个家庭好了,与他们这些伪善者又有什么相干?我的账目完好,没有偷窃任何物品,也没有收受任何贿赂,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再次,华休没把焦点放到「两个家庭」。

  她对萨维列夫的态度依然坚定,不能和这人做朋友,一切只在办公室,但不要让他影响家里。她也向工人们询问:弗拉基米尔是否满嘴脏话、辱骂他人吗?

  「这纯粹是虚构的废话与诽谤。当然我也有对他们大喊大叫,甚至咒骂他们的时候,但这都是有原因的,绝对不会没有原因。他们独自一人就什么都不行,尤其是运输部那群懒惰、愚钝的人。」

  华休没有告诉弗拉基米尔他受到了驱逐的威胁,没有这些,就已经够沮丧了。现在她决心好好整顿这个家庭。餐饮要更简化,不再招待不必要的客人,弗拉基米尔必须卖掉他买的马,既然有了汽车,为什么还需要一匹马?

  弗拉基米尔再次怒火中烧,这可是上好的马,而且还是侧鞍骑乘的!

  「现在是不可能再获得这样的宝贝了,这机会难得,划算的交易,今天,马代表资本。」

  「资本?难道你想成为资本家吗?别这样开玩笑,弗拉基米尔!往后你可能会为此留憾。」

  「妳认为他们会把我赶出党吗?党怎么了,竟然以「道德」理由驱逐人?让他们去做吧。我的工作是与经济组织合作。」

  华休见他脾气暴躁,也没有反驳,她只是坚持一切都必须改变,必须变得更简朴,而且最重要的是,必须避免所有令人反感的关系,她答应再次与米哈洛·巴甫洛维奇交谈,最糟的情况,她会去莫斯科见托波尔科夫。

  华休坐在窗台上,显得那么苍白、瘦弱,只有一双眼睛炯炯如炬,但眼神也不太高兴了。

  弗拉基米尔看向她,他把烟丢地上,走到她身边,用双臂环抱着她,将她紧紧地抱住。

  「华休,妳是我亲爱的朋友,妳不能在这个时候抛弃我。帮助我,给我建议,我知道我应该受到责备,但那只有妳,而不是被他们责备!」

  他把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像个小男孩。

  「沃洛佳,你为什么该受责备?」

  他犹豫了。

  「妳还不明白吗,华休?妳觉得呢?」

  「因为你伤害了自己?因为你背叛了你的,无产阶级主义?不,不要在我面前指责自己,你应该是在你自己面前指责自己。」

  「哦,华休,华休。」弗拉基米尔转过身去,似乎很失望。他突然转移话题,问:「晚餐准备好了吗?我想吃。从早上起我就没有吃过东西了。」

※     ※     ※


  华休开完会回来。她和捆麻厂的姑娘们一起工作,帮助负责组织工作的妇女让工厂运作,她再次与人群一起工作,很自然,就像以前在家里一样。米哈洛·巴甫洛维奇经常见到她,她也和他的工厂男孩们成了朋友,这个群体并不完全同质,但他们团结在一起,对抗省会主席,反对「经济派」的政策。他们所钦佩的人士是一名已成为钢铁铸造厂经理的前工人,他是他们自己人之一。他并没有脱离人群,也没有表现出「军政府」的态度。

  弗拉基米尔的案件尚未开庭审理,米哈洛·巴甫洛维奇表示,又有新的本参上来了,只是看来不太被上级看重,他建议华休去向弗拉基米尔示警,他真的必须谨慎,必须避开萨维列夫,萨维列夫的名声太差,「经济学家」们尽管去抗议都行,但G.P.U.不打算放手随他乱来。

  华休心里很乱,为弗拉基米尔而苦,尤其是现在,他从早到晚都在工作。他一回到家,就清算账目,中央政府命令他重组簿记系统,他聘请了一位专家(一位银行职员)来帮助他。他们两个会趴在书堆上直到凌晨三点。弗拉基米尔变瘦了,睡得不好,这是很自然的,因为他有双重的忧虑,他身居要职,还要担心阴谋和流言蜚语。华休为他感到心痛。对他充满了温柔。

  他们没有再接待客人,也没听过萨维列夫的任何消息,他肯定已经走了,这样就更好了,弗拉基米尔不再去剧院,也不再拜访他的朋友,整个晚上都待在家里,烦恼、沉默、忧郁。

  华休不知道如何摆脱忧虑,如何让她的男人、挚友的工作变得更轻松。

  她只能在为党工作的时候,在捆麻的工作中暂时忘怀。工厂女工过着悲惨的生活,他们赚的钱很少,没有时间查看工资,工资也被拖欠了,政府无法管理。愚蠢的傻蛋!华休攻击官员们,为女工的利益挺身而出。她推动了她们的工会,并将此事提交上会计部门。

  她在工厂里非常忙碌,忙到忘记其他一切,不知不觉这一天就结束了。一天晚上,华休与组织者里莎·索罗金娜一起步行回家。里莎是女工,年轻懂事,华休喜欢她,他们一边走一边制定计划。应该唤起哪些人开始行动,好让会计部门被推动着,认真看待这件事呢?

  不知不觉的,他们就到达了她的家,当她进去时,弗拉基米尔来迎接她。他这时一扫阴霾,愉悦的眼睛闪闪发亮,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华休一进来,他就用双臂搂住了她。

  「恭喜我吧,瓦休可。这有一封来自莫斯科的信,我获得一个新职位了!一个进步,我将成为整个地区的负责人。我们还得在这里多待两个月左右,直到我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然后我们就来看看国务院会做什么,主席还能说什么?」

  「别太高兴呢,针对你的指控也可能早于任命前就先到的。」

  「才不会呢,中央不会再让他们侮辱我了,你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成为一个最重要的人物。」他兴高采烈,仿佛小男孩般抚摸着华休并亲吻她:「我这个不知疲倦的野丫头,我很高兴也给你带来了礼物。」

  他带着她进了卧室,床头放置着一些蓝色丝绸和白色棉纱。

  「这是做裙子的蓝色丝绸,亲爱的,试着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吧,那灰蓝色将为妳添加亮点。这边还有一些用来做内衣的棉纱。」

  「内衣?你到底在想什么,沃洛佳?」华休笑了:「内衣也讲究材质?」

  「这是当然的事,柔软的白色棉纱,适用于女士内衣。别再穿麻布了,妳不是一袋面粉。」

  「不,我宁愿用它做一些衬衫吧。但说到丝绸,你不如不买呢,虽然它很漂亮,我想你是付现金的吧?你为何如此挥霍?」

  华休摇摇头,沃洛佳的礼物并没有带给她任何快乐,只怕他们指责他挥霍无度,可是她又不想伤害他的感情。

  「妳不喜欢吗?」弗拉基米尔问。

  「当然喜欢,材料这么漂亮,但我能用它做什么?你至少判断一下,为了去看剧场吗?要不我以『经理夫人』的身份陪你去看戏?」华休笑着想象自己穿蓝裙子的模样:「但无论如何,我总是谢谢你,还有你的善良和爱。」

  她站起来,拥抱着弗拉基米尔,热烈地吻了他很久。

  「至少妳还没忘记如何接吻呢,瓦休可!我都要以为妳已经不再爱我了,你把我从卧室里赶了出来,不来找我,也不跟我做爱。」

  「但我们没有时间,而且你也没有心情。」

  「那妳还爱我吗?」

  「我?你?」

  「妳想让我提醒妳,我们曾经如何相爱的吗?」

  两人哈哈大笑,仿佛曾经分开,现在又找到了彼此。

※     ※     ※


  华休正赶往工厂,在楼梯上,她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布哈林的《共产主义ABC》,这本书放在沃洛佳的书架上。她赶紧回到书房,打开玻璃门,忽然一个包裹掉地上,纸散开了。华休弯下腰去看,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要停止跳动了。

  这是弗拉基米尔给她的一块丝绸。

  同样的一块麻布,除此之外还有一束花边和镶边。为什么?为了谁?

  她终于想起:「他养活了两个家庭。」

  不可能的,华休不敢去想它,不敢面对事实,但她的嫉妒心却被激起:「他要养活两个家庭。」

  他就是这么善变,现在他会变得疏远,几乎不理她,然后,他会再次变得异常深情,似乎能弥补错误。记得沃洛佳从剧院回来时她总是闻到香水味,记得他晚上出门时总是对着镜子打扮自己,最后她又想起了那个早已被遗忘的嘴唇丰满的护士——还有那张床……

  华休的眼神变得黯淡,她的双手似乎石化了,她的心,沉痛得难以言喻,她的同志沃洛佳正在背叛她,背叛他挚爱的瓦休可。她人还在家,他就在背后偷偷搞上其他女人,假如他们相隔两地,她根本没机会质问他任何问题,情况岂不是更严重。但他如此温柔地抚慰着华休,让她深深觉得两人仍是一体,她要用她的全心全意、用她所有的爱和温柔来感受。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他不再爱她了吗?那是不可能的!华休的内心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痛苦。她寻找一根可以抓住的稻草。如果他不再爱她了,他又怎么可能对她如此疼爱体贴呢?他会打电话给她吗?无论如何,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沃洛佳怎么能不再爱她呢?他们彼此的距离是那么的近,彼此的连结是那么的亲密。他们是朋友、同志,还有什么是他们没有一起经历过的呢!而现在,灾难再次逼近。华休不相信它,拒绝相信它,但嫉妒的巨蛇却已经将毒液注入了她的心。

  为什么他在家待的时间这么少?他为何如此忧郁、如此阴郁?为什么华休不像以前那样让他高兴呢?他为什么要找借口──例如说她常咳嗽──去客厅独自睡觉?

  巨蛇的獠牙十分锋利,锋利得华休几乎痛得呻吟出声。她不想听到它的嘶嘶声。弗拉基米尔爱她,爱华休!他爱她!不然他昨天怎么会像那样爱抚她吗?这布料,可能是供其他人使用的,沃洛佳可能是为某人买的。她怎么知道这个包裹是他的?没有证据。这只是她想象出来的。

  华休为自己的怀疑感到羞愧,为自己像个老妇人一样试图检查丈夫的情况感到羞耻。

  但嫉妒之蛇仍在啃噬着她,停下来,你这条邪恶的蛇!当弗拉基米尔回来时,她会问他,会和他长谈,这样一切都会得到解释,她也会知道真相。

  她拿起《共产主义ABC》,匆匆赶往捆麻工厂,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

※     ※     ※


  华休正匆匆赶回家,她担心自己吃晚餐会迟到,在工厂里,她心中的蛇依然静止不动,但才刚走到街上,它又骚动起来。

  「他要养活两个家庭。」两块丝绸,两块麻布,沃洛佳怎么知道这种材料是用来做内衣的?谁是爱用者?轻佻女子或尼普女孩吧。他把华休的内衣叫做什么?麻布袋,但棉纱内衣能带来什么不同?难道他不爱穿着麻布内衣的她吗?她刚来的那天,他甚至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他说,是参加一场会议,但为什么开会议就要在镜子前打扮得这么仔细呢?为什么他身上有香水味?为什么他不再用温柔调皮的眼神看着华休?回家后就质问他:事情是这样的……所以,告诉我真相,材料是为谁准备的?为什么把它藏在书柜里?如果是给别人买的,他就会把它丢回桌上,不准逃避!没有谎言!若有我将永远不原谅!

  华休跑上台阶,按了门铃,她很着急。

  汽车停在门前,弗拉基米尔一定在家,立即去找他,请他给出答案,她不会原谅欺骗,不会允许捉弄,好像花心的丈夫们玩弄他们根本不爱的合法结婚的妻子一样。

  华休气得满脸通红。为什么没有人开门?

  她听到推螺栓的声音,终于!

  「有来自莫斯科的客人,」玛丽亚·谢苗诺芙娜告诉她:「有六个人,要煮丰盛点,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客人?他们是谁?」

  她听到客厅里有声音,有对话,弗拉基米尔在现场担任男主人,他介绍了他的妻子华瑟莉萨·门捷芙娜。客人都是集团的成员,他们带来了一个新的工作计划。

  华瑟莉萨很想向他们询问莫斯科的消息,以及目前每个人都感兴趣的政治诉讼。但玛丽亚·谢苗诺芙娜就在门口,默默地招手,打暗号给华休,一定是需要帮助。男孩华休被派去取酒。伊凡·伊凡诺维奇去拿主菜了。可敬的玛丽亚·谢苗诺芙娜陷入了绝望,她必须做饭、摆桌子,华休得帮助她,因为弗拉基米尔希望一切都如此,餐桌看起来就应该要饱满亮丽。

  两个女人都非常努力。幸好伊凡·伊凡诺维奇回来了,而且也帮忙了。

  华休没有时间去想蓝色丝绸,而她心中的那条蛇也没了生命迹象,似乎消失了,华休只想着帮忙她的爱人,让他给集团成员留下好印象。

  跑腿华休带着酒回来了,气喘吁吁。伊凡·伊凡诺维奇开了瓶酒。这餐桌简直适合复活节大餐,有开胃菜、葡萄酒、鲜花、莫罗索夫餐巾、银色餐具。

  客人们被请进来。弗拉基米尔焦急地看了一眼桌子,似乎很满意。但他为什么至少感激地看看华休都没有呢?她这么努力了,她感到受伤、被冒犯。

  华休与她的客人交谈,但她无法停止想起那条蓝色丝绸,它是为谁准备的?为了谁?

  她看了沃洛佳一眼,异样的眼光看着,就好像他是个陌生人,如果他是体贴的人,如果他属于她,他就会可怜她,也绝不会让那该死的蛇钻入她的心窝。

  华休整个晚上都饱受折磨,她不得不接待访客,她让跑腿男孩拿了枕头,又在书房安排了一个宿舍。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个该死的书柜,蓝色丝绸就躺在那里,是谁的?到底是给谁的?

  她筋疲力尽地端茶出来,客人们只谈论自己的事情,谈论各种货物,谈论不同的包装方法,规格和计算。

  他们经营生意,之前曾经是商人,其中有两名共产党员正在透过贸易,寻求救赎。他们是真正的“红”商。

  弗拉基米尔变得活跃起来,他为自己的事业感到自豪,为自己领先于其他人而感到自豪。他的生意才成立不到一个月,但正在蓬勃发展,商人对他的尊重可见一斑,每个人都听他的,没有人注意政府的其他成员。

  华休看着他们,在正常情况下,她会为弗拉基米尔感到高兴,但今天的他显得这么陌生;生意,眼中只有生意,连一点都没有想到她,而且也没看到她这一整天下来,精神有多疲惫。而如果他果真有事瞒着她,欺骗了她,那他做生意是不是有点歪了?党委追究他的责任难道不是有道理的吗?

  这些集团人士都讨论些什么去了。如果她能单独和弗拉基米尔在一起就好了,如果她能找到一些关于蓝色布料的事情就好了。

  华休脱掉了过夜的衣服,等待弗拉基米尔。晚上他要和她一起睡,因为集团的人已经占用了所有其他房间。她听着他的脚步声,客人们道了晚安,现在他正要给伊凡·伊凡诺维奇早上的指示。

  他要来了!华休的心狂跳,双膝颤抖着坐在床上,他一进来,她就质问他。

  但弗拉基米尔没有给她提问的机会,他反而先问的一大堆,他想听听她的建议:他们应该如何重组国家机器,以加强共产党,使党员压倒集团人士,压倒资产阶级?

  「告诉我吧,华休,仔细想想,明天我们将一起讨论新项目,但首先你要自己看过整个流程并思考。这些「海户」(bay-windows)想要获得权力,他们正在暗中密谋反对我们无产阶级,让他们策划吧!我们可不是昨天出生的。我们的工作就是建设国家机器,这样每个环节都要透过党、没有共产主义者就什么也做不了。」

  「那你为什么不遵守党的规定呢?你不是常说,开除党籍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没有党你也可以活吗?」

  「哦,人有时候会说很多无意义的话,妳明白的。」弗拉基米尔笑道:「但没有党怎么活?我们能离开它吗?」

  弗拉基米尔若有所思地说,同时脱下了鞋子:「但愿我尽快把这愚蠢的案子办完,我们就可以过上完美的生活,华休。等我调到新的区,你们就会知道我是多么模范的共产党员。我不会再和主席吵架了,他们会给我加官晋爵。」

  沃洛佳很高兴,不像过去几天常常那样闷闷不乐。他的眼眸再次露出狡诘的笑意。

  「我们去睡觉吧。」

  弗拉基米尔想要熄灭灯,但华休握住了他的手。

  「不,等等……我必须……我想问你一件事……」

  她用手肘撑起身子,以便更好地看清他的脸。她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弗拉基米尔开始说。

  「说吧,是什么?」

  他没有看着华休,而是看着墙壁。

  「我想问你,为什么你的书柜里有衣料?丝绸——还有棉纱?」

  「丝绸?你是说样品吗?」

  「不,不是样品。一块,一大块,和你送我的一模一样……给谁的?……」

  她凝视着弗拉基米尔的脸。

  「你想知道它是给谁的吗?你真的猜不出来吗?」

  「不。」

  「伊凡·伊凡诺维奇让我为他的未婚妻买同样的东西,妳知道,他想拥有我所拥有的一切,什么都要模仿我。」

  他解释得如此简单、如此平静,华休的脸都红了。她为自己感到羞耻。

  「伊凡诺维奇?他的未婚妻?我以为…」

  「你觉得呢?」弗拉基米尔转身面对她,笑着说。

  「你是我亲爱的宝贝!我的沃洛佳。」

  华休吻了他。她怎么会想到这些?她怎么可能怀疑他呢?怀疑她的朋友?

  「妳是怎么想的?噢,这个小侦探!盘查员!」沃洛佳用双臂搂住华休,但他的眼神却显得有些担忧:「现在上床睡觉,别再接吻了,我们明天的工作无论如何都会很难完成。为了客人,我们得早起。」

  他把灯灭了,华休感到心中的负担卸下。但他一睡着,蛇又动了。

  等等!他为什么叫我小侦探?还有盘查员?

  一定有什么事情要查出来!

  弗拉基米尔睡得很香。但华休躺在那里,像豪猪一样蜷缩着,完全清醒,凝视着黑暗。

  信还是不信?信还是不信?

※     ※     ※


  集团人士已经走了,弗拉基米尔的工作量现在加倍,整顿工作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忧虑,但也有令人高兴的补偿。米哈洛·巴甫洛维奇把华休叫到他的房间,告诉她中央政府的一些秘密指示。由于经理不能被指控犯下任何真正的罪行,而且整件事实际上只是服从和不当行为,所以这件事必须尽可能安静和不引人注目地保密。

  华休松了口气,几乎又恢复了说「感谢上帝」的老习惯。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

  米哈洛·巴甫洛维奇也很高兴。这都是因为他喜欢她,也心疼她的缘故。

  然而华休并没有成功,会计部门做出的决定,更有利于管理阶层。捆麻工厂的姑娘们开始焦躁起来,罢工似乎迫在眉睫。孟什维克份子打着与党无关的布尔什维克的幌子,竭尽全力煽风点火。

  尽管咳嗽、发烧,但她每天都在工作,她与管理阶层抗争、坚持、要求让步。然后,她再次试图安抚店员们的情绪。她的工作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她完全忘记了蓝色丝绸,她没有时间,她心中的蛇只有一次表现出生命的迹象。它已经盘据着,生了根,不容易被赶出去。

  这次是狗,白色贵宾犬。

  男孩华休把贵宾犬带回家的,它的耳朵之间戴着一个丝绸蝴蝶结。

  「那是谁的狗?为什么把它带到这里来?它从何而来?」

  华休回答说,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命令他暂时把狗留在家里。萨维列夫出城了,把属于他的贵宾犬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华休惊讶地猜想弗拉基米尔怎么突然喜欢狗,或许只是想帮萨维列夫一个忙吗?而她对萨维列夫的怨恨又再次被激起。为什么弗拉基米尔继续与他、这个投机者、这个小偷成为朋友?

  当弗拉基米尔到来时,贵宾犬像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主人一样冲过来迎接他。弗拉基米尔抚摸着它,开始和它说话。

  「沃洛佳,这只狗是从哪里来的?萨维列夫的?」

  「啥,不是,它属于伊凡·伊凡诺维奇的未婚妻,她出城了。伊凡·伊凡诺维奇让我把它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但华休说它属于萨维列夫。」

  「他搞错了!这只狗的确这几天一直在萨维列夫家,华休是从那里拿走了它。所以他以为它属于萨维列夫。」

  华休听着,彷佛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蛇却动了动,盘绕着她的心。她应该相信他吗?

  伊凡·伊凡诺维奇一回来,华休就向他质问,那是谁的贵宾犬?

  伊凡·伊凡诺维奇非常详细地,向她讲述他的未婚妻的事,她请他照顾她的贵宾犬,但他哪里会?他老是不在家,所以又把它托给萨维列夫。然而,那里现在只有仆人,他们只是把贵宾犬锁在屋里就离开了。

  这大概是真的。

  但华休不喜欢贵宾犬。

※     ※     ※


  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已经离开几天了,处理集团的一些事,华休独自一人在家。她以为自己会感到孤独和悲伤,但并没有,尽管独自一人,但似乎更快乐、更自由;当弗拉基米尔在的时候,她就像被大石头压住一样,而现在她的负担减轻了。她不再感受到沃洛佳那种令人沮丧的漠视,沃洛佳无视她,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她知道他很忙,他的脑子里装满了其他事情;她知道他很忙。但她的心,傻女人的心,却是如此悲伤,渴望爱情。

  没有弗拉基米尔她会过得更好,当她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什么可做的,她什么也不期待,什么也不听,也不觉得受伤。

  她邀请朋友到她家作客:里莎·索罗金娜、工厂男孩、米哈洛·巴甫洛维奇。她举办了一场晚宴。当她招待朋友时,她很高兴。

  晚餐后他们讨论党务,并一起走进花园唱歌,如此美好,每个人都快乐极了,但华休是最快乐的。这与在客厅里跟集团人士,跟萨维列夫的对话截然不同。她甚至没注意到弗拉基米尔不在的日子过得有多快。

  他搭乘清晨的火车回家,发现华休坐在茶几旁。

  华休一跃而起,急忙迎上前去,他没有吻她,却将她的手贴在唇上良久。当他抬起头时,眼里竟含着泪水,她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怎么了,沃洛佳?难道又出事了?」

  「不,华休,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我的人生太艰难了,华休,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

  他在桌边坐下,把头靠在手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但是有什么麻烦吗,沃洛佳,究竟是什么?亲爱的,请告诉我,至少会感觉好一些。」

  「会吗,华休?」他可怜巴巴地问:「我心里反反复覆,一直在想……我经历了这么多,华休。不,事情不可能变得更好,没有出路了。」

  华休的心再次因恐惧的痛苦而抽搐。

  「别折磨我,沃洛佳!告诉我真相,别再这样下去,我也累了,我无法休息……」

  她无法继续下去,因为她开始咳嗽。

  「妳又咳嗽了!我怎么能跟妳说话呢?」

  沃洛佳这句话是责备还是悲伤?

  华休咳嗽着,弗拉基米尔的脸上明显流露出厌烦,他点了一支烟。

  「为什么不喝点茶呢?这会止咳。」他建议。

  「不用了,我先吃点药吧。」

  咳嗽结束后,华休给弗拉基米尔倒了一杯茶,弗拉基米尔用平常的语气再次告诉她,这生意要继续下去是多么困难。船运职员的平日工资被削减了,现在他们吵着要求提高加班费,集团的账面上是赔钱的,但船运职员威胁如果不提高薪资就要罢工。这可能是煽动者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搞出来的的杰作。

  「我一下火车,伊凡·伊凡诺维奇就带来了他的报告,妳还指望我会高兴吗!我离开个几天,回来又有仗要打了,政府官员到底在做什么?他们不应该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现在麻烦大了。还有主席似乎发现了什么新东西。」

  「所以你才说人生如此艰难,没有出路?是因为船运职员的缘故吗?」

  「当然呀!妳觉得呢?」

  弗拉基米尔吸着香烟,慢慢地搅拌着茶,再次谈到了这场争执。这件事怎么可能平息,大概一定是会发展成公众丑闻了。但华休只是半信半疑,她应该相信他吗?他真的只因船运职员罢工就哭泣吗?这不像他。

  他心里还有别的事。

  蓝色丝绸……弗拉基米尔可能真的累了,看看国务院把他给折磨的,现在每一件小事,都可能让他失控。她试图说服自己,相信弗拉基米尔的担忧,纯粹就是商务上的争执,船运职员的这事应归咎于政府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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