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柯伦泰 -> 〔小说〕赤恋(1927)

第7章



  弗拉基米尔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提前回家了,华休躺在床上。

  他在她身边坐下,询问她的感受,他说话时看着她的眼睛,严肃、悲伤的眼神,让华休深感困惑;他的眼神似乎在诉说着痛苦。

  「怎么了,沃洛佳?你好阴郁。」

  沃洛佳把头埋在她身边的枕头里,语气沮丧地说:「人生真是不如意,华休,妳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难,不要只看到我生活的一方面,就拒绝深入理解。如果妳能体会我的心,理解我整个冬天拚了命的努力,妳就不会谴责我,妳会可怜我的。有妳听我倾诉真好,华休。」

  她抚摸他的头,让他冷静下来。虽然她为他感到难过,但心里却充满了喜悦,她觉得他们其实有着同样的想法,承受着同样的痛苦,对一个无产阶级来说,扮演管理者的角色并不容易。她向着他这样安慰。

  但沃洛佳悲伤地摇摇头。

  「不仅如此,华休,不仅如此。还有一些事情在折磨我,让我不得安宁。」

  「是他们在密谋对付你吗?」

  沃洛佳保持沉默,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下不了决心。

  华休用双臂搂住他:「告诉我,是什么让你烦恼,亲爱的。」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什么香水这么香?你什么时候喷香水的?」她抬起头看着他。

  「香水?」沃洛佳显得很尴尬。他退缩了一些:「可能是今天刮胡子时……一定是理发师喷上的。」

  弗拉基米尔站起来,点燃一支香烟,慢慢地、小心地离开了华休。那天深夜他都还得翻阅一些文件。

  华休轻轻咳了一声,弗拉基米尔注意到了,她感觉很不舒服,发烧,身体两侧都有刺痛,尽管她在他面前试图控制自己,但咳嗽还是打扰了他,他现在把外面客厅的沙发当作睡觉的床。

  日子一天又一天,实在是有够寂寥,她无事可做,只偶尔一些小小的家务事。弗拉基米尔虽然尽可能弥补,但坚持一切都「本来就应该如此」。华休将不多的补助金拿来补贴家务,她不希望沃洛佳责备她:

  「家务款项真的被花完了吗?要满足女人真是不可能的事。」

  仿佛宴请宾客吃全席西餐的是华休一样!然而,她不曾想抱怨弗拉基米尔。他在其他方面也非常勤恳,他会很担心华休的健康状况,亲自去找了医生来看诊,诊断结果为全身性的虚弱,右肺也受到影响,医生指示要她尽可能躺在阳光下,并吃有营养的食物。弗拉基米尔便总是询问她是否按照医生的指示去做了,玛丽亚·谢苗诺芙娜要确保华休按时吃饭,他为她采购了可可,又买了一张躺椅,让她可以在阳光下取暖。弗拉基米尔似乎很担心她。

  当他回到家时,会立即去找她。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因为弗拉基米尔当时很忙,那是一个工作繁忙的时期,展览会即将开幕,弗拉基米尔看起来很忧心忡忡,若有所思,而且相当沮丧。

  华休睡在草坪的躺椅上,像蜥蜴一样晒着太阳,享受着生活。她从一边翻到另一边,皮肤晒得像个小吉普赛人。奇怪的生活,没有工作也不用在意,但也没有喜悦,一切像做梦一样。她总是在想:现在,我会马上醒来,我会回到家,回到小区住房那里。她再次想到了住房局、同志们、斯捷潘·阿列克谢耶维奇、格鲁莎,甚至是费多谢耶夫一家人。生活虽然艰辛,却是更为幸福。

  这天,她正在等待弗拉基米尔,他答应早些时候回家,华休预想着,今天她就能跟他谈了,进行一次真正交心的良好对谈。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却再也没有能这样的聊开来,总是有客人,或有紧迫的工作。

  萨维列夫不再拜访他们,平常的客人也不再拜访,来访的是行政当局的官员,这些人对华休来说既陌生又无趣,他们的谈话只包括托运和卸货、包装和发票、销售和上涨的价格。

  华休知道这一切对共和国来说至关重要,没有商品交换就无法建立国家经济,但她听着觉得挺无聊。当她把话题转向党内事务、布哈林的文章或报纸上有关德国共产党的报导时,他们听了听,又回到了主题:发货量、寄售量、净额和毛额。弗拉基米尔并不感到无聊,同志们能使他兴致勃勃,他与他们争论,让他们给点建议。只有当他单独和华休在一起时,他才变得沮丧,他会叹口气,拍拍她的手,哀怨地看着她,但不是请求她的帮助,也不是有了不满;所以是什么可能会困扰他?

  针对他的阴谋似乎已经结束了。自从她到达以来,就没有听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但是到底是什么让他情绪如此低落呢?至少他不是认为华休会死吧?这个想法让她很高兴,那他一定很爱她吧?确实,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但他以前来她家作客那阵子,她也不曾好好宠他,整天都在忙,几乎没有时间去想他。不论如何,她仍然爱他。

  华休躺在躺椅上,蓝天映衬下的树梢令得她愉悦开心。夏日的微风轻轻地摇曳着它们,就像爱抚一样。蟋蟀在草丛中叽叽喳喳地叫着,鸟儿在灌木丛中大声歌唱。

  华休起身,沿着芳草铺就的小径,走到一片盛开的丁香花丛前,这植物闻起来又香又甜,她摘下一枝。嗡嗡声传来,一只蜜蜂从她身边飞过,落在一团紫色的东西上,掸掉翅膀上的灰尘。

  「好啦好啦,你真是勇敢啊。你就不怕人吗?」华休笑道。突然间,她感到幸福、自由,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环顾四周,仿佛第一次看到这座花园,绿草如茵,香气扑鼻,紫色的丁香花--小池塘里长满了浮萍,青蛙在呱呱地叫着。

  华休不敢动,她害怕这突如其来的喜悦,这透亮如蝉翼的喜悦,会从她的心里飞走,就好像她以前从未知道、感受或理解过生命的意义。但现在她已经明白了,没有沮丧,没有奔波,没有工作,没有快乐,没有追求目标,只有纯粹而简单的生活。生活,就像蜜蜂在紫丁香上空盘旋的生活,就像鸟儿在树上歌唱的生活,就像蟋蟀在草丛中鸣叫的生活。生活!生活!生活!为什么人不能在紫丁香丛中度过一生呢?为什么人不能像上帝的所有创造物一样?

  「神?」

  她对自己很生气。

  她什么时候开始想到上帝了?一定是她无所事事、华贵的生活和沃洛佳的美食造成的,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她就真变成了尼普女。

  华休急忙进屋,她害怕自己就此屈服。

  但快乐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她,她精神抖擞,她变得更坚强了吗,恢复了健康吗?

  华休才刚走进卧室,把丁香花放进花瓶,弗拉基米尔就开车过来了。

  他匆忙地走向她。

  「他们又开始了,这些阴谋家们看我闲着够久了,现在他们又开始精力旺盛地来翻陈年往事,刚刚他们把我传唤到监察委员会,正在对我提起诉讼,但我们会看到谁更厉害。」

  弗拉基米尔在房间里踱步,一只手放在背后,表现出焦躁的迹象。

  他被指称无政府主义,缺乏纪律,魔鬼才晓得还有什么!

  他在这里为了让事情顺利进行而拼命工作,但执委会的那些人不但没有提供帮助,反而还给他的轮子上栓上链条。

  「如果他们继续迫害我,我就退党。我会自愿离开它。他们不必用开除来威胁我。」

  华休认为这是一件严肃的事,她感到焦虑、压抑,难道这就是潜伏的灾难吗?但她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试图安抚弗拉基米尔,让他恢复理智。

  「还有,你心爱的斯捷潘·阿列克谢耶维奇——他可真是好了!他们向他询问我的情况,妳知道?说除了我的工作表现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称赞,并说我在其他方面,有了自满和道德不稳定的倾向。他们是什么牧师吗,不根据一个人的工作和行为,而是根据他的道德来判断他的?我根本不想活成一个「共产主义者」!他们是想命令我出家吗?他们有更好的表现吗?再说,他们怎么没将宣传部门的负责人拖上法庭,他可是抛弃了妻子和三个孩子,并与一个普通的阻街女子结婚,这妳认为是对的吗?共产党员可以这样做的吗?为什么他们期望我过苦行僧般的生活?我的私生活关他们什么事?」

  在这里,华休不再同意弗拉基米尔的观点,苏联共产党是对的,效法资产阶级的生活不符合共产主义者的尊严,一个共产主义管理者,也必须过着模范的生活。

  「但是你究竟觉得我哪里错了?我的反共产主义到底指涉什么?我拒绝生活在肮脏之中?我的工作迫使我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为什么他们不明白规定一个人可以邀请谁到家里来,一个人可以有多少把椅子,一个共产党员可以拥有多少条裤子?」

  弗拉基米尔勃然大怒,两人发生争执,但华休很感激,至少有机会说出她一直藏在心里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在她看来,弗拉基米尔的生活和行为不符合共产主义。弗拉基米尔想说的是,如果经理家里没有镜子或地毯,生意就不会顺利,但她不相信。她不相信有必要与萨维列夫成为好朋友,也不相信弗拉基米尔亲吻了每个女人的手,生意就会变得更好。

  「难道妳同意他们的观点吗?我就知道,我想得没错,妳不是作为我的朋友而来,而是作为我的法官。妳加入敌军了,我总算知道妳和其他人一样鄙视我,那为什么不这么公开地说呢?为什么妳要抑制自己的愤怒?妳为什么要折磨我?」

  弗拉基米尔脸色铁青,眼睛闪烁着光芒,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愤慨,华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火大?现在是不能反驳了吗?真是自负啊!最好他以后就没有理由后悔。

  「噢,华休,华休啊。我没想到妳,我没想到妳会在我需要的时候抛弃我。但我发现我错了,所以,所有一切都见鬼去吧!如果我注定要灭亡,那好吧,到那时至少一切都会结束了。」

  他用拳头砸在桌上,打翻了花瓶。散发着香气的紫色团块掉到了地板上,粼粼水洼流过丝巾。

  「来啊,看看妳都做了什么。」弗拉基米尔挥手要她走开,走到窗前。

  他阴沉地看着外面。华休看着他,一如既往地对他感到非常怜悯,生命对他诚然并不容易,可对于每一个无产阶级,生命又何曾容易?无法看清的前途,难以分辨的是非,到底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可允许的?

  「我们先停下来吧,沃洛佳,你为何如此灰心丧志?现在还为时过早,这件事还有待调查,而且你没有犯罪,所以这只是你不服从的问题。你等我,我会亲自去委员会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一切总会恢复正常。」

  她站在弗拉基米尔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试着看他的脸,但他却仿佛没有注意到,阴郁地站在那里,陷入了沉思。他根本没听见她说话,他怎么了?为什么他们彼此如此陌生,一点也不像「同志」?华休默默地沉思着,所有的喜悦都从她心里消失了,只剩下焦虑、沉闷、压抑的焦虑。

※     ※     ※


  她越问弗拉基米尔,就越自乱阵脚,这些指控尽管带有偏见,但绝不能掉以轻心,事情结果会如何呢?第二天,华休去了党委。

  华休匆匆穿陌生的城市,四处向路人问路,无视周遭美景,她只想尽快到达党委,警报声在她内心响不停。

  那是在一栋独立的大建筑里,入口处飘扬着红旗,门边的牌子看起来那么熟悉,让她感觉像在自己的家乡,在自己的省份一样。突然间,她很高兴,渴望想要见到「她的」子民们,那些拜访弗拉基米尔的同志,不被她视为党员。

  她要求去主席办公室,服务台的男孩给她指路。

  「写下妳的名字和妳来的原因。他今天可能会见到妳,但也可能要等到周四。」

  这是什么样的官僚体系?华休不喜欢这样,但她也无能为力。她坐在一张桌子旁,填写了空白。

  「这个,把这个交给秘书。」信息员把纸递给了杂工:「上楼梯,向左转,这将带您前往候客室,然后就在那儿坐吧。」

  他以一种了无生趣的声音说出这些指示,忽然间两眼一亮,雀跃不已:「曼尼卡,曼尼卡,妳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是个年轻女孩,穿着短裙,戴着时髦的帽子,两眼中闪动妖艳的光芒。

  「我要去见一些朋友,怎么的,我不该去你们党委吗?」

  华休不由地轻贱她,看她如阻街女郎,在革命之前这类女子是不能去党部拜访朋友的。

  华休走过长长、明亮的大厅,员工无论男女,都匆匆从她身边走过,没有停留,每个人都很忙,只有她是多余的。

  在候客室里,接待员会见了她,是一位没有胡子的年轻人,他神情严肃地询问了她的名字,并在某个驼背人保存的一本记录本上查询她的名字。

  「距离轮到妳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事情并不紧急,妳必须等。」

  华休在后面坐下,还有其他人也在等待,其中有几个工人的脸尖尖的,表情痛苦,衣服破旧,他们在进行热烈的讨论,显然是一个代表团。一位身材高大、衣着考究、戴着眼镜的绅士——显然是一位专家——全神贯注地阅读着一份旧报纸。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妇人,一位戴着防水披肩的职业女性,耐心地坐在那里,叹着气。

  还有一名赤卫军,是个健康快乐的年轻人。一个穿着短夹克的农民,他旁边是一位穿着法衣的牧师。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轮到你了,牧师。」接待员说道,带他走进主席办公室。

  「他是永生教会的人。」他向其他人解释:「一个非常聪明的家伙,对我们很有用。」

  各种各样的职员进来了,都是短发、穿着破旧短裙的共产党女孩,忙碌着,拿着要签字的文件,向接待员询问,对他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便匆匆跑开。

  进来了一位衣着非常时尚的女士,她的举止像个「仕女」,但实际上华休认识她的,她是一位著名党员的妻子,她本人并不属于党。她要求要直接进去,她收到了一位中央委员的来信,她从莫斯科来,没有时间等待。接待员态度坚决,但来自中央委员会的信头似乎让他动摇了,最后他说他不能违反规则,如果是个人事务,请她等候。华休眼中的这位「伪仕女」,瞬时转为愤怒,这些省级规定她看不懂,在莫斯科,她会立刻受到觐见,在莫斯科,他们正在与官僚主义作斗争,但在这里!永远发明新规则!「官员们!」

  她觉得自己深深地被冒犯了,小心翼翼地抚平自己的衣服才坐下来。

  一个肥胖的男人吵吵嚷嚷地冲了进来,帽子戴在脑后,大衣扣子解开,又来一个尼普家伙,华休心想。

  「我说,同志,你们这里是什么制度?我的时间很宝贵的;我们只是在发货,他们却用各种废话来拖延我的时间。要我填空格!那个康拉舍夫,现在就去替我进去传令。」

  他一脸得意地仰起头,仿佛他就是列宁本人,华休感觉到心中那股对资产阶级的所有旧恨,一下子沸腾起来。这种人应该被逮捕,送上法庭,那个猴脸,那个无礼的猴脸!

  接待员连忙道歉,但这是不可能的,这是规定。尼普商人拒绝听,他坚持自己的要求,秘书只得走进另一个房间,向里头告知他的到来。但很快他就一脸歉意回来了。

  「主席请您先坐好,他有紧急事务,必须在你之前见另外两个人。」

  「这是什么鬼制度啊!他们想要一个伙伴跟他们做生意!他们对我们要求一堆,还威胁我们,称我们为破坏者,我倒要知道到底是谁在搞破坏!」

  他用手帕擦去汗水,伪仕女也点头表示赞同,戴眼镜的绅士从报纸后面不满地看着她,工人们忙着自己的事,好像没有注意到吵闹的尼普家伙。

  他们是下一个被叫进来的人。在他们之后,轮到戴眼镜的「专家」了。

  真是一个令人厌烦的等待,她走到窗前,俯视花园,花园里有两个孩子正在追着一只狗跑来跑去,楼上都能听到他们高亢清晰的声音。

  「拉博布卡的尾巴,牠会嚎叫,但不咬人。在这里,博布卡!抓住牠,抓住博布卡!…」

  总算是轮到华休了,主席是个身材矮小的人,在他的大桌子后面几乎看不见。他留着尖胡子,戴着眼镜,非常消瘦,肩膀的骨头透过外衣显得格外突出。

  他不客气地看了华休一眼,头也不抬地向她伸出了手。

  「妳想要做什么?是私人的事吗?」他说话简短、干巴巴,仿佛她在向他恳求。

  「我来与您们总部做个报告。」华休思忖着,最好不要一开始就提及沃洛佳的事,这人看起来不好协商。

  「我不久前来过这里。」

  「嗯嗯了解,妳在这里待了多久?」

  「我有两个月的假期,但由于我身体不好,我可能会在这里待更长时间。」

  「你只是休息,还是想工作?」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华休,而是整理着自己的文件,仿佛在向她表明,他没有时间闲聊。

  「常规职位就不用了,我不需要,但你可以在宣传工作中运用我的能力。」

  「是的,我可以好好利用妳的专长。我们下周将开始向地方预算过渡的工作,我听说妳不是专门研究住房问题的吗?」他又看了华休一眼,然后又继续看他的文件。

  「我在房管局工作了两年。我组织了一些小区住房。」

  「啊!听起来很有趣。妳必须教教我们如何让小区住房能够自给自足。」

  华休摇摇头:「我不能那样做,当我们过度强调自力更生时,其实是会造成无止尽分歧,小区住房的主旨,应该要成为培养共产主义精神的一所校园。」

  「可妳晓得的,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让我们对承担国家预算负担的成本、财务估算有一个合理的想法。那要如何才能将住房问题与教育结合呢?我们有为此目的的学校和大学。」主席露出了一种非常优越的笑容,这让华休很恼火。

  突然,她站了起来。

  「美好的一天,同志。」

  「再见。」

  这一次,他看她的眼神更加仔细。华休也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可以去宣传部门,在那里登记。然后你可以停在女子部门,那里总是需要工人。」

  「我另外也想问你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的事情。」她问这话的时候,目光敏锐地看着主席,此人也涉足其中的。

  「为什么,我能讲什么?」主席皱着眉头,把香烟移到了歪着的嘴角上:「情况相当严重。我听过妳,妳在党内的地位很好。但我并不是那个适合的人,不便告诉妳任何与他相关联的事情。」

  「你对他的指控是什么?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没有做过任何犯罪行为,也不能做任何类似的事情。」

  「你说的犯罪是什么意思?但我与这个无关。试着从国务院那里找线索吧,再见。」

  他向她点点头,然后又埋头埋首于文件中。别打扰我,我很忙。

  华休怒目而视,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主席。即使是非共产党员在她所在的省份,也不会受如此无理对待。她来到了她的人民身边,却被当作陌生人对待。弗拉基米尔是对的,这些人已经成为官僚,行事风范堪比军政府。

  华休若有所思地继续走着,甚至没注意到她遇到了一个同乡,米哈洛·巴甫洛维奇,华休所在工厂里机械部门的一名工人。

  「各位圣人啊,我看到了什么!美丽的华瑟莉萨?早安哪!」

  「我亲爱的米哈洛·巴甫洛维奇。」

  他们拥抱、亲吻。

  「去看妳丈夫了吗?」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正在清理党,我是国务院的成员,我们永远在清理,但总是无法清除所有的污物。」

  他捊着红胡子笑了起来,他的眼神温暖、亲切,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一如既往。

  两人都很高兴,纷纷提问并回答。米哈洛·巴甫洛维奇把华休带到了正门旁的牢房,过去的美好时光里,看门人就住在那里。米哈洛·巴甫洛维奇抵达后暂时定居于此,并一直留在那里,一间不起眼的小房间:一张床、一个装着他个人物品的篮子、两张椅子和一张铺满报纸、玻璃杯和烟草的桌子。

  他们很高兴认识对方,谈话也很顺利。他们谈到了朋友和同志。省级问题出现了:他们讨论什么还算健全,什么已经腐败。他们也谈到了尼普商人,米哈洛·巴甫洛维奇彻底厌倦这些尼普商人,他也不能忍受省会主席。

  「一个小个子,但傲慢到不行,总是讲着些我为人人之类的鬼话,当然,他是勤奋且精力充沛的人,而且并不愚蠢,但实际上是想成为如沐光辉般无所不能的主席,工人们怎么忍受这一点。国会不是已决定民主化,但官僚为何还是只增不减,还有更多的阿谀奉承和大量的流言蜚语,他们拉帮结派,干扰我们的工作,破坏党的权威。主席的职责应该要像父亲一样,公正地将他们团结在一起,但他却把人们离间开来。」

  「米哈洛·巴甫洛维奇,我顺便问一问弗拉基米尔的事情怎么样了?他被指控以什么罪名?严重吗?以朋友的身份告诉我。」

※     ※     ※


  米哈洛·巴甫洛维奇抚摸着他的红胡子,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这件事本来没什么,如果我们共产党员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被送上法庭,那么几乎所有人都必须受到谴责。问题在于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主席的观点,两人都坚持自己的权利。主席发布了命令,但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就是不遵守,他说这是党的事情,与他无关:『我不是你的下属,我只和经济组织有联系。让这来判断我是否做好了我的工作。』」

  「因为发生了冲突,这事后来闹上莫斯科了,一些人支持主席,另一些人则为经理辩护。没有做成明确的决定,因为两者都是对的。」

  「所以事情变得越来越糟,两人都不屈服,一有机会就向莫斯科发出谴责信。事情这样发展了一段时间后,莫斯科派了一个委员会来平息这场争吵,也制定了严格的协议,但委员会一走,争吵又开始了。」

  现在这件事到了国务院,米哈洛·巴甫洛维奇试图和平解决。经理在他自己的领域工作,中央对此表示满意,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指控他的,也不可能有,米哈洛对此深信不疑,难道他不认识「美国人」、这位无政府主义者吗?他仍然记得他们在1917年如何一起建立苏维埃,如何一起工作。至于他的生活有格调,他的行为不典范,他非同志式的举止──在这方面他们谁不曾受到这类责备呢?

  然而,主席和委员会的其他成员都赞成深入研究此事,为经理树立榜样,并表明党不会掉以轻心,以阻止其他人做同样的事情。

  「但是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做了什么?房子装潢得很好吗?但这些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属于国家,并且已交付管理者作处置。」

  「不仅仅是家具的事,大家想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钱来养活两个家庭。」

  「哪来两户人家?你认为弗拉迪尼尔一直在养我吗?你怎么能把事情想象成这样呢?如果你真想知道,我甚至还把自己的钱给了家里,因为弗拉基米尔无法应付。他的工作迫使我们接待客人、宴请客人。」

  当米哈洛·巴甫洛维奇听华休讲话时,她觉得自己从他的眼中读到了某种怜悯。她不喜欢那样,他为什么要可怜她?因为她在捍卫「无政府主义者」?很久以前,当她第一次与弗拉基米尔交往时,米哈洛·巴甫洛维奇曾反对她当选。

  「你为什么反对我?你不相信我吗?你怎么会认为我会向他要钱呢?」

  「我说的不是妳,亲爱的。但他有这么令人反感的朋友,实在不合适。」

  他一边说话,一边探寻地看着华休。

  「你是在暗指萨维列夫吗?」

  「是的,萨维列夫也是。还有其他人。」

  「萨维列夫不再来找我们了。弗拉基米尔已向我保证,除了业务关系之外,不会与他有任何关系,至于其他人,那就都是他的工作了。他不喜欢的人很多,每个企业、股东或技术人员都有的,但对我们来说就是陌生人,他能做什么呢?」

  「是啊!」米哈洛·巴甫洛维奇慢吞吞地说道,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的胡子。

  华休告诉他,她也无法理解很多事,有时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共产党员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人变了,工作也变了。

  她本来想和她的朋友多待一会儿,但米哈洛得去国务院一趟。

  道别时,他们安排米哈洛·巴甫洛维奇让华休认识他的工厂男孩,至于经理的问题,他会考虑一下,但她应该明白这点:如果弗拉基米尔继续这样下去,他将面临被开除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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