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柯伦泰 -> 〔小说〕赤恋(1927)

第10章



  早上华瑟莉萨刚去上班,门就打开了,玛丽亚·谢苗诺芙娜出现了,头上裹着一条黑色蕾丝披肩,气喘吁吁。现在来到了仲夏,天气很热。

  「早安,华瑟莉萨·门捷芙娜,我给妳带来了你丈夫的一封信,他要我搭出租车,以便更快到达这里。但现在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人呢?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当华休撕开写有办公室地址的信封时,她的手指似乎石化了。

  「华休!这是什么意思?妳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无情地折磨我?你想让整个地区的丑闻,给我的敌人提供新谈资,好毁掉我吗?妳常自称是我朋友,但现在却变成我的敌人,妳毁了我的灵魂!我无法继续这样的生活!如果妳不再爱我了,就大声地说出来,为什么要从背后捅我一刀。妳知道我只爱妳,其他人对我的评价,都是短暂的无稽之谈。听我说!我向妳发誓我昨天没有和萨维列夫在一起!我向妳发誓,我昨天一直对妳保持信心。我的心只为妳跳动。我累坏了,华休,可怜我吧,到我这里来,让我看着妳亲爱的眼睛,诉说一切,全部真相!如果妳是我的朋友和同志,妳就会来。如果没有——那么,再见,妳必须知道:没有妳我也活不下去。

  妳的
  可怜的
  沃洛佳。」


  华休把这封信读了两遍,现在她的心里充满了温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短暂的。」「我爱的只有妳。」

  却又怒道:她「折磨」他!他求她可怜他!但他对她可有怜悯吗?他没有折磨她吗?她的眼睛干燥,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可怜的什么!不准说可怜!整个晚上他都在和另一个女人做爱,他还送那女人蓝色丝绸。昨天她拼了命恳求他:留下来!她把全部的灵魂都投入了眼睛里,而他却一把推开她,像个霸道丈夫一样对她大喊大叫就离去了。现在他写道:「我只爱你!」他根本是在撒谎,他不爱她。这都是什么样的爱!充满痛苦和辛酸!但他为什么要写「再见!妳必须知道:没有妳我也活不下去。」他该不会?不,这只是一个威胁,让她心软,好让她像个傻子般立刻来找他。

  她把这封信又读了一遍。

  同时,玛丽亚·谢苗诺芙娜似乎毫不在意,一边擦汗,一边用手帕搧风。

  「昨天妳刚走,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就回家了,问妳在哪里,然后走进书房开始写作。半夜左右,他走进厨房,问妳回来了没有,我说没有,然后他就走了。然后他把伊凡·伊凡诺维奇带到门口,走进卧室,他一定在那里看到了你的字条,我听到他哭得像个伤心欲绝的小孩,而且整晚都没有躺下,一直走来走去。今天早上他连茶都没喝。「我什么都不想要,」他对我说,「找到华瑟莉萨·门捷芙娜,去找她所有的朋友,直到找到她,没有她,妳就别回来了!」

  华休听着,心中为这段与他的残存爱情感到阵阵的心痛,他孤单地等了她一整夜,哭着,痛苦着,不断喊着华休。这对她来说是多么困难,她是多么渴望他,她曾经嫉妒过,将他们的心连在一起的线,并没有断裂,他们的爱并没有完全消失!为什么要延续这痛苦呢?她该回去吗?回去跟他好好谈谈?

  「你离开时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在做什么?他要去办公室吗?」

  「当我离开时?呃,他刚刚给那个『小女人』打电话,大概是想告诉她自己的烦恼吧,或许他想让她分享他的喜悦,谁能理解这些男人呢?要是没这些丑闻就好了!」

  他打电话给「小女人」了?现在?这种时候?他才给华休写了一封信,然后又打电话给他的小女人?里莎可能是对的,他紧紧抓住华休,只是为了避免丑闻,如果不是为了让妻子受到如此高的尊重,他就不需要多操心那个女人的事了;现在他叫她回来,也只会再次给她带来更多羞辱。不!她已经受够了,她不会回去找他,不会落入他的圈套。她感到头晕目眩。

  「告诉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没有答案,就这样。快,请出发吧!」

  「我都快走不动了,做这些事情是不应该这样匆匆忙忙的,妳之前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华瑟莉萨·门捷芙娜。当然,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做的不对,毕竟妳是他的妻子,但妳也不完全正确,谁会让这样一个年轻人,独自待上好几个月呢?如果妳仔细想想,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毕竟是个好丈夫,他总是担心妳,总是想知道妳是否在喝可可,我是否为妳提供了新鲜的鸡蛋。他比妳更关心妳的衣服,从来没有拒绝过妳任何事。同样都是女人,但谁是无可指责的那位?妳是他的妻子,人们尊重,敬重妳,但另外那一位呢?他付钱给她,送她小礼物——最多也就这样了。」

  玛丽亚·谢苗诺芙娜说话的时候,华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其实华休要是也能这么想的话,一切将会变得多么简单。但玛丽亚·谢苗诺芙娜不明白是什么真正伤了她,弗拉基米尔不再是她的朋友,她对他失去了信心,如果没有信仰,他们怎么能生活在一起?

  「妳不认为应该等到晚上吗,华瑟莉萨·门捷芙娜?我能不能回家告诉他,说妳要考虑一下,晚上给答复吗?那样会更明智。但这么说是怕一时兴起做出的决定,生气的时候很容易犯错,我也不想妳后悔流泪。」

  「不,玛丽亚·谢苗诺芙娜,不要试图说服我,就会像我说的,我永远不会回去,一切都结束了。」

  说话的时候,她的嘴唇在颤抖,豆大的泪水顺着她凹陷的脸颊缓缓滚落。

  「好吧,这是妳自己的事,我已经说够了,必须做出决定!」玛丽亚·谢苗诺芙娜离去了。

  华休又想象受伤的动物一样呻吟,大声抽泣,整个房子和街上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因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有回头路了。再见,沃洛佳。告别。

※     ※     ※


  华休伤心欲绝地哭泣,直到最后她埋在里莎的枕头里睡着了,因为她一整晚都没有阖眼。

  她是被窗下汽车的嘎嘎声吵醒的。

  谁的车?她跳了起来,弗拉基米尔是来找她了吗?希望和喜悦在她心中苏醒。她推开窗户──男孩华休正站在门口。

  「华瑟莉萨·门捷芙娜,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服毒自杀了。」

  「什么?怎么会?」华休奔向男孩,抓住他的手:「他死了吗?」

  「还没有,他还活着,但他正在抽动,很痛苦,一直在呼唤妳,伊凡·伊凡诺维奇要我开车来。」

  华休没戴帽子,衣衫褴褛,上了车。她的牙齿打颤,全身发抖,就像发烧一样。

  她杀了他!把他伤得如此之重!她拒绝了她的怜悯和帮助,今天早上他曾求她──他是多么地哀求她啊!

  她注视着前方,睁大的双眼充满着的不是悲伤,而是望向那避无可避的死亡。

  男孩华休没有看到她的眼睛,他以一种强调的语气讲述了所发生的事情,仿佛他喜欢如此有趣的事情。

  「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早上去了办公室,半小时后,他回到家了,他走进了书房,我看到他走向衣橱,那里保存着正在测试稳定性的染料样本,然后就自顾自地扫院子。等他扫完,回到屋里,就听见书房里有人呻吟,他进去看看出了什么问题,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躺在沙发上,只露出眼白,嘴巴张开,口吐白沫。然后有趣的事情就开始了…」

  男孩华休跑去找住在街角的医生,他正在吃饭,但华休告诉他事情的经过:「那个人现在就要死了,你可以稍后再吃。」华休不得不开车两次匆忙去找药剂师,伊凡·伊凡诺维奇走了过来,把整个房子都掀了个底朝天。

  华休听着,但已经魂不守舍,此时的她简直生不如死,她的脑海中都是弗拉基米尔和他的痛苦,其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如果沃洛佳死去,那她的生命也将结束,那里只会有空虚,比坟场更可怕的空虚。

  她和男孩华休一起进了屋。伊凡·伊凡诺维奇正送医生到门口。

  「他还活着吗?」

  「我们正在尽一切可能。在早上之前,我们无法得知任何具体的信息。」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弗拉基米尔的哀号声渐渐地清晰。她彷佛在呻吟,弗拉基米尔是不是要离开她、离开华休了?卧室变得与之前不一样,地毯卷起来了,床移动了,但上面是空的。沃洛佳在哪里?长沙发上躺着一个又大又白又长的东西,它的脸呈蓝灰色,眼睛紧闭。

  呻吟声停止了。

  那是什么?他死了吗?

  「沃洛佳!沃洛佳!」

  医生愤怒地转向她。

  「安静!别大声吵闹!」

  在一位白帽护士的协助下,医生忙着照顾弗拉基米尔,两人看起来都严肃而严厉,他们不让华休靠近弗拉基米尔。

  他睁开眼睛,呼吸更加急促。他还活着!

  「医生,」华休恳求地低声说道:「告诉我真相。还有希望吗?」

  「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就永远有希望。」医生愤怒地回答,彷佛她在问一些愚蠢的问题。

  那是什么意思?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就可以。那万一停了?

  但她什么也没问,医生很忙,他和护士抬起弗拉基米尔的头,往他嘴里倒东西。

  弗拉基米尔再次开始呻吟,短促而哀伤的哭声,华休听着。她什么感觉都没了,完全麻木,彷佛悲伤麻痹了她的感官,仿佛她的生命停止了。

※     ※     ※


  黄昏。夜幕低垂。卧室里点着夜灯,其他医生也过来咨询,跑腿的人赶去卫生局,拿取特殊治疗药物。

  华休不被允许会见弗拉基米尔,他也没有找她,他似乎失去知觉,偶尔发出短促的抽泣呻吟。当他呻吟时,她觉得仿佛是他的灵魂,就要离开了他,他的灵魂正在与身体作斗争,身体却拒绝解放灵魂。

  华休无能为力,走在医生中间,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突然间她一个晴天霹雳:城里一定会有流言蜚语,人们会说:一个共产主义者,他自杀了!为什么?八卦就会开始。她得快点,快点想点办法,防止这些闲言闲语的传播。事件经过以及发生原因?啊,她有个灵感:是蘑菇!

  是因为他早餐吃了的蘑菇,现在他已经快死了。她记得她以前去祖母的村落时,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个裁缝从城里来看他的兄弟,他自己采集了一些蘑菇煮来吃,然后就死了。

  华休开始打电话,第一个就先打给米哈洛·巴甫洛维奇,现在先告知他这场悲剧就可以了,以后当面见到他时再讲细节。简单地说,事情是这样的: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是吃蘑菇中毒,濒临死亡。接着她打电话给主席和其他同志。

  伊凡·伊凡诺维奇正在跟政府成员解释事情,她要他先去给办公室的人通知。她非常详细地向跑腿男孩华休和玛丽亚·谢苗诺芙娜,讲述她要他们说的话。男孩华休既敏锐又机智,他撇了撇嘴,耸了耸肩,什么都别说,就这样吧!对他来说没有差。然而,玛丽亚·谢苗诺芙娜感到被冒犯了,她抿紧嘴唇,双手交叉放在围裙上。她不同意蘑菇的说辞。

  「蘑菇最好是毒成这样,而且万一大家说:为什么厨师这么粗心?」

  但华休坚持这个要求,毕竟这个故事已经传遍所有人:他吃了蘑菇,是这让他中毒的。

  「随妳的便吧!但这并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主意,别的东西都好,除了蘑菇!谁会去煮野蘑菇呢?」

  华休离开了厨房,但玛丽亚·谢苗诺芙娜却忿忿不平,猛地敲响盆子:「他们在这里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而我却要遭受诘难。他们一开始就铺了一张魔鬼都不睡的床,然后要我去躺在上面,拜托一下!我玛丽亚·谢苗诺芙娜会分不清普通蘑菇和毒蘑菇吗!怎么能这样侮辱人呢?我在厨房工作了二十年──没有其他厨师像我一样;我和外头的餐厅主厨一样优秀!你应该看看我的一堆参考资历。即使是已故的将军夫人戈洛洛博娃夫人,平时总那么骄傲的人,也只称呼我玛丽亚·谢苗诺芙娜,从不称呼我任何别的。还有百万富翁波卡季洛夫一家在圣诞节送给我一只金表和金炼,因为我的酱汁美味极了。他们现在这什么馊主意!「玛丽亚·谢苗诺芙娜给经理吃有毒的蘑菇!」这么荒谬的事怎么发生的我想不透,我都已经竭尽所能了不是吗?我可怜这个华瑟莉萨,从未跟她多嘴提到任何关于她丈夫的情人的事,可人类就是这样!除了不公不义还能有什么!还共产主义者……!」

  「为什么生气呢,玛丽亚·谢苗诺芙娜?妳怎么感觉被冒犯了?」男孩华休若有所思地说。

  他津津有味地喝着汤:「这些人要我们说什么,又能有什么差别?真相迟早会泄漏。妳不需承担任何责任,他们编了蘑菇的故事,只为了杜绝悠悠之口。可我满喜欢的,这地方真是刺激惊险!缠绵悱恻的爱!电影情节都不能跟这里相提并论。」

  「你这傻小子倒是挺乐的,人都快要死了,你还当一件趣事!这世界到底怎么了!没有人关心生命。什么芝麻绿豆的事情一发生,他们就砰、砰两枪,打死个倒霉家伙,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真的不想再活了,因为他们忘记了上帝!」

  「噢,忘了上帝吧!我不是共产党员,但我也不相信上帝。」

  「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上帝此刻正坐在那里闲聊,袖手旁观呢!还不来帮我洗盘子?这些医生怎么能吃这么多盘,还不停要喝茶、要点其他的。那女人派了她的女仆来,一个盛装打扮的风骚女郎,我只想对这女仆说一句话,那就是上帝的旨意一定会实现!医生们才刚吃完晚饭,她就从后门溜进来,裙子沙沙作响,穿着一条小麻布围裙,头上戴着蝴蝶结,摇着尾巴。「我的夫人派我来了解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的状况。」「他现在人很好,」我说,「我想他很快就会站在上帝面前,因为上帝会因祂的罪孽而惩罚每个人。但至于妳的情妇女主人,那个贱人,妳就告诉她,她最好去教会忏悔。毕竟,她是唯一应该受到责备的人。」

  在华瑟莉萨面前,玛丽亚·谢苗诺芙娜非常沉默,但当她找到其他人可以交谈时,她滔滔不绝的抱怨就止都止不住。

※     ※     ※


  房子里静悄悄的。白天来的人有:行政人员、同事;医生们一直在咨询。里莎和华休一起守夜,这样她就不会孤单地承受痛苦并等待结局。里莎觉得自己也有部分责任,是她鼓动华休反对弗拉基米尔。

  「别这么说,里莎。因为我离开他,造成这场危机,才意识到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他更珍贵的了。没有他我怎么活?他的死将归到我的头上。」

  华休用手撑着卷发的头,坐在弗拉基米尔的床思考。倘若沃洛佳死了,她就不能再和他相思相守了──然后呢?回去革命党?党应该任用的是那些无罪的人,但华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杀害了弗拉基米尔。如果有什么好理由的话……就只因为女人的嫉妒。如果是他与萨维列夫这样的小偷有过不正当的交易,或是他的行为违背了人民的利益,那还算是合理。她却是为了一个女人,让她的朋友送命!有这样的朋友!她曾经以为两人之间爱已不再,但他一定还爱她的,否则又怎么会走上绝路。没有了她,生命对他来说便毫无意义,尽管华休很悲伤,这个认知还是让她流下了眼泪,流下了甜蜜、悔罪的泪水。华休看着心爱的男人,温柔地低声说:「亲爱的,你能原谅我吗?你能忘记吗,我亲爱的朋友?」

  他动了动,不安地摇头:「水……水……」

  华休依照护士的指示,轻轻地从枕头上抬起头,给他喝了水。

  弗拉基米尔喝了下去。他睁开眼睛看着她,却彷佛没有看到她:

  「沃洛杰奇卡,你感觉好些了吗?」

  她焦急地俯身查看。

  他没有回答。他睁开眼睛,又闭上。

  「伊凡·伊凡诺维奇在吗?」他有气无力地问。

  「不,他离开了,你要找他吗?」

  他点了点头:「打电话给他——给他打电话。」

  「但是医生不准你管正事。」

  弗拉基米尔看起来不耐烦,焦躁不安。

  「拜托现在不要再折磨我了。带他来这。」他闭上了眼睛。

  华休感到心如刀割。他为什么这么说?「拜托现在不要再折磨我了!」所以他没有原谅她带给他的这致命痛苦。

  她召来了伊凡·伊凡诺维奇。

  当他来的时候,弗拉基米尔要求华休让他单独和伊凡·伊凡诺维奇在一起。她走进了花园,红玫瑰枯萎了,大理花盛开着,阳光照在她的手上、肩膀上、头上,它不再像春天那样爱抚她,反而灼痛她。花园被忽视了,金银花藤蔓像常春藤一样,缠绕着紫丁香灌木丛。天空不太蓝,高温使它看起来像熔化的银。

  华休走过赤炎炎的草地。

  不,弗拉基米尔不会原谅她!他不会忘记。如果那天早上他找她的时候她马上就来,那也不至于会发生这么多事,现在她失去了他──永远失去了他,不再是她深爱的爱人,而是她的朋友,她的战友,沃洛佳也不会再信任她,不会再依赖她。华休站在一棵春天开满白花的银合欢树旁,闭上了眼睛。她为什么没有毒死自己?为什么她还活着?

  「华瑟莉萨·门捷芙娜。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想要找你。」伊凡·伊凡诺维奇上车离开时对她喊道。

  伊凡要去哪里?给弗拉基米尔的朋友传达讯息吗?但华休已经不在乎了。

  过去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     ※     ※


  天气真炎热,夏天的烈日晒得人疲惫不堪,窗帘已经拉低了。弗拉基米尔正在睡觉;华休跪在床尾,驱赶苍蝇。

  他必须睡觉,才能恢复体力,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屋里只剩下华休和沃洛佳两个人,玛丽亚·谢苗诺芙娜去购物了。华休,那个男孩,被送走了。

  华休喜欢和沃洛佳单独相处,她觉得他是她的,是她的财产,他是那么的软弱无助。

  要是他能明白,要是他能读懂她的心就好了,他会看到她是多么热烈地爱他,她是多么痛苦,她是多么渴望他的爱抚,她是如何因孤独而饥渴着爱情。为什么沃洛佳总是那么沉默寡言,对她那么充满敌意?他为何不深情望向她的眼睛?当她没有把枕头摆好时,他就会恼怒地说:「那还自称是护士!甚至不会调整枕头。」

  当然,或许不能对一个病人抱有太大的期望。还是——他为什么那样?他真的不能原谅她吗?绝不?如果他们在一起,会不会永远像现在一样,孤独、凄凉、凄凉?

  她看着弗拉基米尔,看着那张熟悉的、长着长睫毛的脸。华休一开始就爱上了他。他被她的头发迷住了,但她现在留短头发……

  这就像古老的童话故事一样,女人的头发让爱人着迷,而当头发被切断时,爱人便离开了她。 1917年那时候,他们是多么相爱,后来,当白军攻势开始时,那天晚上,他们一起策划要逮捕同谋。

  「如果我挂掉了,华休,不要耽误妳的工作,眼泪可以留到以后再说。」

  「你也一样,沃洛佳。我们互相承诺。」

  他们握着彼此的手,看着彼此的眼睛,然后立即开始着手,那时天气很冷,星星闪闪发光,当华休和弗拉基米尔带着他们的人离开时,雪在他们脚下嘎吱作响。

※     ※     ※


  一想起往事,华休的心就变得温柔;消散的幸福仿佛融雪般,散发仅存的温暖,她的心也柔软起来。降临到华休身上的各种天大的灾难,都不能击败她;她既不哭泣,也不哀叹,甚至不挂念于自身,但唯有现在,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不是苦涩的、滚烫的泪水,而是温柔而伤怀的眼泪,她为很久,很久以前,曾经那么幸福过而哭泣。

  「华休,为什么,华休!怎么了?」

  沃洛佳从枕头上抬起头,看着她。他的目光似乎不再越过她,能够对到焦距;那是沃洛佳的眼睛,沃洛佳的眼睛并不冷酷,而是充满爱与同情,尽管仍然悲伤。

  「怎么了,瓦休可?妳怎么哭了?可怜的孩子」

  他把手放在她的卷发上,充满爱。

  「沃洛佳,我亲爱的,你会原谅我吗?」

  「愚蠢的华休,妳到底什么事情需要让我原谅的?好了,别哭了,我们来聊一聊。坐这儿,离我近一点,我们在这里并肩生活,默默承受这痛苦。」

  「但你现在千万别太激动了,我好担心你,亲爱的,改天吧。」

  「不,其他时候就不会这么顺利了。让我谈谈,华休,我好可怜啊,这就是我想死的原因,即使现在,虽然我想活下去,但我看不到出路……」

  「我们总会一起寻找到它,沃洛佳,毕竟我不是你的陌生人。」

  「妳已经知道一切了吗,华休?」

  她点点头:「我知道。」

  「现在妳明白是什么伤害了我吗?妳总是用愚蠢的事情来责备我,拿着萨维列夫的事喋喋不休。」

  「我知道,沃洛佳。」

  「妳想错了,妳以为我跟她那样就是爱情吗?妳是否?不,华休,我只爱妳,我的守护天使,我忠实的朋友。那边的情况不同,完全不同,妳尽能责怪我缺乏自制力,但我并不爱她!可是为什么妳嫉妒我,怀疑我,监视我。」

  「从来没有,沃洛佳。绝不。」

  「怎么说呢?想想蓝色丝绸那件事吧!妳盘问我,为什么闻到香水味?萨维列夫现在在哪里?」

  「我没有监视你,沃洛佳,不是这样。但我确实想到各种可怕的事,我想赶走那些幻想,沃洛佳,我想相信你,保持对你的信心。」

  「呵呵,别谈你的幻想了!妳没有明说,但却充满忌妒心,总是折磨着我,我们都有责任。」

  一阵安静。两人都在思考。

  「我们的生活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吗,沃洛佳?」华休哀伤地问。

  「我不知道,华休。我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再次沉默,彼此都有很多话要说,但心遥远到难以对话。

  「沃洛佳,你和另一个女孩在一起难道不会更幸福吗?」华休小心翼翼地问,她很惊讶这个问题并没有伤害她自己。

  「华休,华休!我知道妳不信任我,难道妳看不出我爱谁吗?我不是因为失去了妳才想自杀吗?」他的声音和眼神中都带着责备。

  她的心因喜悦而颤抖。

  「沃洛佳!」

  他们拥抱,他们的嘴唇互相寻找。

  「不,等等,华休!冷静点,瓦休可!我的力气还没有恢复,你看我连和妳接吻都做不到……」

  弗拉基米尔微笑着拍了华休的头,但他的眼神无比悲伤。不,他们之间的高墙已经牢不可破,找不到任何路,可以穿过荆棘丛生的误解,从这颗心到达那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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