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柯伦泰 -> 〔小说〕赤恋(1927)
第11章
弗拉基米尔刚返回工作岗位,便去了办公室。
此时的华休终于一扫阴霾,内心无比的畅快,她一早便去了趟党委,然后还要再赶去捆麻工厂,里莎正需要协助,工会的会议必须做好准备。
在前往党委会的路上,华休微笑着,她觉得自己如释重负,一切都令她高兴,自己好像很久没见到同志们了,他们也很高兴,十分想念,华休在这边很受欢迎的,她做到了很多事,不是靠空冗的社交辞令,而是真实同情每个人的困难。今天她一到达党总部,就马上有任务——她必须确定会议要讨论的内容,并与发言者一起对材料进行分类。
华休看了看时钟,不可能,已经快八点了!弗拉基米尔肯定等她等得不耐烦了。他们给他吃的晚餐符合医生的嘱咐吗?华休都忘光了。
她和里莎一起走着,讨论中央政府一位同志从莫斯科带来的消息。这几天,党内发生了许多奇特的事情,里莎完全不同意新政策,她选择与工厂男孩们站在一起,他们将在党代表大会上提出自己的候选人——将会有另一场与主席的斗争。
华休很羡慕里莎。自从里莎来了以后,她就没有真正积极参与任何事情,就好像她不是党员,只是一个「同情者」。
「那是因为妳是经理的妻子。如果妳是自己一个人,那妳能很快返回工作岗位的。」
华休叹了口气,里莎不必告诉她这一点,她其实也清楚,可是她现在没时间去想这些;弗拉基米尔一旦完全康复,她就会返回她的省份。
「哎哟,妳别走啊!妳就是太爱她了,以现今来看,妻子毕竟就只是妻子而已。」里莎恼怒地反对。
华休保持沉默,她又能说什么?里莎是对的,但华休没有抱怨,她经历了太多太多。就让沃洛佳继续这样,比较没有痛苦吧。
当华休回到家时,他不在家。
「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在哪里?他还没回来吗?」
「他当然是回来过了,从三点钟就在这里,等妳来吃晚餐。但他不能等这么久。因为妳没出现,他就和伊凡·伊凡诺维奇一起吃饭,他们不久前才刚走。」玛丽亚·谢苗诺夫娜告诉她:「但是桌子上有一张给你的纸条。」
华休接起来看。
「亲爱的华休,我们一致同意,彼此应坦诚相待,妳说妳永远都会理解我。我今天绝对必须去那里,稍后我会再告诉妳原因,然后妳就会明白我无能为力。我希望妳不要悲伤,请遵守我们的约定。妳的沃洛佳。」
当华休读完纸条后,她的手放在了腿上。
再一次?所以事情还没结束,她怎么会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呢?沃洛佳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吗?她难道就不晓得,伊凡·伊凡诺维奇总是来回奔忙,在弗拉基米尔和另一个女人之间互相联系吗?沃洛佳很诚实,正如她所恳求的那样。坦诚,只有坦诚!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她心里升起一股苦涩的怨恨和愤慨,仿佛沃洛佳又欺骗了她?
玛丽亚·谢苗诺芙娜正在摆桌子,不满地看着华休。
「妳想吃东西吗?」她问:「妳是不是打算让这些事情从头再来?我煮饭,偏偏没人要吃!接着只会更多的是你们无休止的争吵和泪水。不知道妳会不会反感,华瑟莉萨·门捷芙娜,但是恕我直言:妳不适合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的。妳现在因他的信件感到心碎,妳哭是因为他去找情妇。但我告诉妳,妳也有责任,可以这么说,这个人刚死里逃生,他为了妳服毒,但当他走出门的那一刻,妳就自顾自走掉了,如果这婚姻是妳的工作,情况还会是这样?做工作也要依据原则,但妳就是一直开这个会议,开那个会议,要启发我们这些蠢女人;只是说,在教育别人之前,为什么不先把自己家打理好呢?为妳工作是一种耻辱!」
她关上门消失在厨房,但几分钟后,玛丽亚·谢苗诺芙娜回来了,态度温和了一些,端来了一份热煎蛋卷和一杯可可。
「吃饭吧,华瑟莉萨·门捷芙娜,别再胡思乱想了。毕竟,妳也没办法考虑到所有事情。」
玛丽亚·谢苗诺芙娜在华休身旁坐下,讲述了她自己的经历。将军的妻子已故的戈洛洛博娃夫人的家里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切都是为了那位法国家庭女教师。后来将军和他的妻子和解了,生活得很好,直到她去世。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很高兴。
华休漫不经心地听着,但没有打断。她是在弗拉基米尔生病期间认识玛丽亚·谢苗诺芙娜的。玛丽亚·谢苗诺芙娜同情华休,并把她当自己人的一员,她讨厌专家、医生和经理,认为他们都是上流人士,但现在华休得坐着听玛丽亚·谢苗诺芙娜没完没了,讲百万富翁波卡季洛夫的生活故事,以及将军的妻子过去喜欢吃什么晚餐,这让华休感到无聊;但她不想伤害玛丽亚·谢苗诺芙娜的感情,她是个善良的老好人,尽管乍看之下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她的故事实在是让华休太不舒服了,她想权衡一切,将事情放自己心里慢慢厘清,从头到尾把事情想清楚。
「谢谢妳的晚餐,玛丽亚·谢苗诺芙娜。现在我得去看看我的文档了。」
「妳就吃这么多吗?早知道就不为妳做太多了。华瑟莉萨·门捷芙娜,别硬往死胡同里钻了,这些事根本不值得呀!因为,说实话,我根本不会想为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的情人,多费心思!她连妳的小指头都比不上。」
里莎也说过同样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玛丽亚·谢苗诺芙娜?她一定是个大美人。」
「她有什么好看的?她就像小丑似的涂满颜料、扑一堆粉,除了衣服之外,她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她就这样还可以从男人身上得到越来越多的东西。」
「妳认识她?有见过她吗?」
「我当然认识她。在妳来之前,她几乎都睡在这里,这个好打扮的女人!她的想法真是各种各样,晚上必须有热水,需要这个、那个、那个,还假装自己是仕女,说自己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她在撒谎——看起来就不像。真正的绅士多有礼貌,他们总是对仆人说「请」和「谢谢」,但这个贱人只能发号施令:把这个给我拿来!去做!把这些东西清理掉!」
「她叫什么名字?」
「她的名字?妮娜·康斯坦丁诺芙娜,我不记得她的姓氏了,镇上的每个人都称她为妮娜·康斯坦丁诺芙娜。」
「我想找个时间去与她会面。」华休若有所思地说,手里拿着沃洛佳的纸条。
「这简单呀,每天乐队演奏时,她都会去城市公园散步,明天我们就去那里吧,你可以看看那个风流女郎。过去,这种人常常在夜晚的莫斯科街头行走。」
「你说音乐响起的时候?好吧,玛丽亚·谢苗诺芙娜,让我们去那里。也许见到她之后我会感觉好一些。」
玛莉亚·谢苗诺芙娜疑惑地摇摇头,但她并没有试图劝阻华休,她倒很想看看这两个对手会如何看待对方。
※ ※ ※
华休在黑暗的房子里徘徊,她不需要任何光,黑暗让她觉得舒缓下来,今晚她无法入睡。
早上一切似乎都很好,沃洛佳康复了,又开始工作了,她也很忙,因为她很快就要回到自己的省份了,她不想成为「经理的夫人」。由于她和弗拉基米尔同意要始终坦白,她感觉好多了。但疼痛依然存在,这不是嫉妒,弗拉基米尔也没有食言,他像对朋友一样向华休说了实话。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不太高兴。
她责骂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觉得弗拉基米尔并没有完全回到她身边,也不认为他真的把那女人从心底抹消。华休所想、所希望、所渴望的,也不过仅此而已。
这一切的结果是什么?他们受了那么多的苦,可到头来才发现不曾前进一步,弗拉基米尔再次与那女人共度春宵,让华休独自在满屋子的幽暗中徘徊,对她根本毫不怜惜。他爱谁?他还爱他的朋友兼战友华休吗?或是别人?他曾说他爱华休,但这不是真的,这些凌乱思绪令她徒增痛苦,如果她知道他不再爱她,她就会走开,但事已至此,她还怎么走?假设她弄错了呢?假设他再次尝试自杀?华休无法离开弗拉基米尔。心里如此地痛苦,她要怎么离开他呢?他在的话什么都能忍受。
不管怎样,她爱弗拉基米尔,如果她不爱他,她会因为他而遭受这样的折磨吗?她爱他:但对他的理解却一天比一天少,仿佛他们是从两条不同的路径进入了森林,越深入森林,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越大。她爱沃洛佳,但心里却越来越谴责他,为什么他要和这样的人有关系?如果是她自己的同胞,一个共产主义者,她就不会感到如此受伤,这却是个上流人士。沃洛佳曾告诉华休,她是个陌生人,一位倍受宠爱的贵族小姐,所以无法理解布尔什维克和共产主义者,而是一心向往过去的时代。她是在奢华的环境中长大的,家中有十七个仆人,她还有一匹骑惯了的侧鞍马。她的父亲曾是一名白军士兵,母亲则在革命期间去世,她的哥哥也是军官,根据回报是失踪了,全家只剩她一个。她一直在找工作,由于她懂得多种语言,她被任命为行政办公室的秘书。沃洛佳在那里遇见了她,她爱上他,并给他写了信。
那时候华休离得很远,沃洛佳总是孤单一人。
他们的恋情就这样开始了,很快就在办公室传开,妮娜·康斯坦丁诺芙娜遭到排挤,不得不放弃原本的行政办公室工作,萨维列夫雇用她来当自己的秘书。
「真的只是秘书吗?」华休忍不住问,一方面,她想激怒弗拉基米尔,另一方面,她也想了解对方的真相。
「妳在讲什么闲言闲语吗?」弗拉基米尔勃然大怒:「讲这些恶毒的话都不觉得羞耻吗?我没想到妳会像其他女人一样向她泼脏水。为什么,华休?这不像妳!」
他告诉华休,萨维列夫对妮娜·康斯坦丁诺芙娜来说,就像是父亲或监护人,他也认识她的父母;当妮娜独自一人在世上时,他照顾她,为她提供建议和物质援助,为她在行政办公室谋取职位。当她不得已离职时,他又帮助了她。她得让着她,不然她能去哪里?来弗拉基米尔这?是不可能的。萨维列夫提议带她去他家,但妮娜·康斯坦丁诺芙娜不希望这样。她要被丢在街上吗?萨维列夫找到了一栋小房子作为他的办公室,并为妮娜提供了一个家:「因为他就像是她的守护者,他心疼她,照顾她……」
「顺便还跟她做爱!」华休再次无法控制自己。她很生气,沃洛佳对她评价太高了,尽管沃洛佳是可信赖的,然而,华休还是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怀疑,大家都说她是个普通人……
「这是谎言,是诽谤性的谎言!为什么妳不断口出恶言还以此为乐呢?如果妳想知道真相可以问我的。妮娜只爱我一人,对其他人根本不曾想;而即使这是真的,萨维列夫也不是唯一一个,你认识外贸办公室的马克列佐夫吗?他想为她提供奢华的生活,但妮娜却将他拒之门外。我不否认萨维列夫可能喜欢妮娜,也许他对她的爱并不纯粹是父爱,但妮娜无法忍受他,作为一名男性,事情很清楚的,那里什么也没发生,事情不是像其他人想的那样。我了解妮娜,你可以确信这一点。」
她看到他变得很激动,似乎他想说服的不是华休,而是他自己。但最让她受伤的是萨维列夫与这一切的关联。从第一天起,她就不喜欢他了,国务院告诉她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应该远离他是有原因的。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萨维列夫一定要和它牵扯在一起。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说你跟他两个人一起分享这个女人,并分享所有其他的。」
「如果再有人敢对妳说这种话,就往他脸上吐口水!妳必须理解我,华休,这是最可怕的部分,当我带走妮娜时,她还是处女。她很纯洁……」
「纯洁?」
华休感到心里一阵刺痛,仿佛有一根细针穿刺于内。很久很久以前,1917年,在华休房间里那晚的茶会上,他说:我的心是为了一个纯洁的女孩。然后还有跟他的初次,他抚摸着她时也说:世界上没有人比妳更纯洁。
「纯洁?弗拉基米尔,你在胡说什么?身体哪有什么纯洁不纯洁的?你怎么开始像上层资产阶级一样思考了!」
「试着理解我,华休。我并不这么想,但她是这么想的。我都还没有娶她,就带走了她,对她来说真是巨大的悲剧,她现在认为自己「失去」了。事实上很难揣想她内心的遭受,她总是不停哭泣。试着去理解吧。她的想法和我们无产阶级不同,第一个拥有她的男人也必须娶她。」
「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谁阻止你娶她?我吗?」
「噢,华休,华休,妳很聪明,但在爱情方面,你和其他女人都一样。我要怎样才能娶她,华休?我们是陌生人——我们在各方面都不同,这不是爱,而是怜惜。妳很明白的。」
只是怜惜吗?真的吗?她宁愿相信这真只是怜惜。
「如果你们不相爱、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不分开呢?真是折磨你们两个啊!」华休这句不是在讲自己。
「我怎么能离开她呢?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华休。如果我离开她,她能去哪里?在街上?萨维列夫该留下她吗?还是她应该登记为妓女户?」
「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让她去找工作吧!」
「工作!如今,每个人都在裁员,这说来容易做来难。另外,什么样的工作?毕竟妮娜不能进工厂啊!」
华休本想说:为什么不进工厂呢?为什么不呢,那个贱人?但她想饶过弗拉基米尔。他的身体还没好,医生嘱咐他要避免情绪波动,看得出这段谈话已经影响到他。
后来,当华休在黑暗的房子里漫步时就感到后悔了,当时她干嘛不大声说真话呢?她为什么不告诉弗拉基米尔,她对这个女人的一切看法?她相信妮娜·康斯坦丁诺芙娜根本不爱他,只是为了诱骗他,以获得双重优势。华休恨她,不是因为传言讲她的性格如何,而是因为她的内心根本不纯洁,有很多卖淫者比这些所谓的正派女人好一百倍。华休想起了卷发的辛卡,她被白军枪杀,临死时哭喊着:「苏联政府万岁!革命万岁!」流落街头的她是社会底层中的底层,但当革命爆发时,她自己挺身而出,承担了最困难和最危险的任务,全心全意地为契卡工作,假如弗拉基米尔爱上的是如此的女子,华休都可以理解。然而这个「仕女」——这个上层人士!她根本是个陌生人,而且真没有良心,完全是在愚弄他,骗取他纯真的信任;这也就是最令她心痛的原因,这绝不是华休能与之谅解的。
华休对这个女人十分愤怒,她到底对他有什么执着?他对她的怜悯吗?噢,我这软弱又无助的弱女子唷!他说她很纯洁!纯洁呢!纯洁不早就无影无踪,她已经用它来交换男人们的献礼,然而他却依然相信她。
「华瑟莉萨·门捷芙娜,妳到底要这样在屋里晃多久?」玛丽亚·谢苗诺芙娜嘟哝着,打断了华休的思绪:「妳应该照顾好自己,要有体力去参加会议。为什么不睡觉呢?为妳的丈夫熬夜是没意义的。妳实际上也不会想让他进来妳房间──如果他是从她的房间回来的话;我在客厅里给他弄张床铺吧。」
华休张开双臂拥抱玛莉亚·谢苗诺芙娜,但却感到更加难过。连陌生人都会为她感到难过,但他身为她的情人,丈夫,挚友,却只怜悯对方,那个无情、狡猾、像条巨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女人。
※ ※ ※
「妳睡着了吗,瓦休可?」弗拉基米尔走进卧室,点燃了灯。华休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这么苦,她怎么睡?
「不,我没睡。」
「瓦休可生我的气了吗?」
他坐在床上,试图亲吻华休,她用力把他推开。
「所以妳生我的气了,我们的约定呢?我像对待朋友一样告诉妳真相了。你自己要求我这样做,为什么现在……撒谎比较好吗?」
华休没有回答。
「亲爱的,重新开始争吵和责备对我们也不好。妳为什么生气?因为我拜访了妮娜?可是妳要想,华休,我一直和妳在一起,而她孤身一人,妳觉得我生病的时候,她还不够担心和受苦吗?」
华休想要咆哮:「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但她却抿紧了嘴唇,什么也没说,只有心脏气噗噗在跳动。
「妳千万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瓦休可,我并不是跟她独处,萨维列夫也在场,伊凡·伊凡诺维奇也进来了,我们是要讨论事情的。妳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在那里吗?好吧,华休,我是去道别的,妳为什么这么盯着我?妳不相信我吗?问问伊凡·伊凡诺维奇。所以我才让他也去,他来安排一切,帮妮娜·康斯坦丁诺芙娃离开这里,支付她的房租,以及剩下的一切。」
「她要去哪儿?」华休的声音听起来空洞。
「去莫斯科,萨维列夫会带她去他亲戚那里,妮娜将和他们住,并在那里找工作。这样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会更容易。」
华休保持沉默,眼中带着疑惑。
为何突然发生转变?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他不再爱她了吗?
「我们先别谈爱,这是另一个问题了。但妮娜也明白事情不能这样发展,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去莫斯科,她很久以前就决定了。她告诉我她会在妳离开我的那天早上离开,她打电话给我,说她不能再这样生活了,事情总要解决,再不然她会去莫斯科……」
「啊,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服毒的原因!一个女人走了,另一个女人威胁说,如果你不娶她,她就要离开,现在我明白了这一切,你害怕失去她!我真是个傻瓜啊,我以为是因为我,你才沮丧得想死呢。」华休歇斯底里地苦笑。
「妳这是扭曲了,华休,妳变得好恶毒,不再是以前的瓦休可了。」
弗拉基米尔从床上站起来,悲伤地说:「我们这样谈话并没有意义。我想告诉妳一切,让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但现在却发现越是诚实,就越糟。妳变得不一样了,好残忍。」
「好了、停,沃洛佳!」华休的声音如同玻璃破裂,随着内心的绝望而颤抖:「如果我们要讨论事情,那就开始吧,为什么送她去莫斯科?你爱的是她而不是我,如果你爱我,你今天就会和我在一起,但你只考虑她,只可怜她。」
「华休,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如果你知道妮娜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就好了,她太年轻——几乎还是个孩子。她没有任何亲密的朋友,每个人都向她泼脏水,为什么,华休?只因她不幸爱上了我。华休,妳有妳的政党,还有朋友,但她只有我一个人,我是唯一能保护她,支持她的人。」
弗拉基米尔把手放在背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告诉华休,妮娜曾经怀了孩子,而这也是他的孩子──他的梦想!诸多欢乐,诸多悲伤。
「孩子在哪里?」华休颤抖着问。
「妳应该也不认为妮娜会留下它的!是啊,糟糕透了,妳知道的话会多么痛苦啊!因为我们有想到妳。妮娜哭得心都碎了,但为了妳的缘故,华休,我们甚至还是决定去做堕胎。」
为了她?他和一个陌生的女人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两个「有想到她」,他们想到了她华休,就好像华休不是他的朋友和同志,而是某种敌人。他有这些烦恼也不来找华休谈,而是去找那女人妮娜。所以妮娜跟他更亲近——妮娜现在是属于他的,而华休不是。
「妳来的那天我发现妮娜怀孕了,现在妳知道是什么在折磨我了,华休。」
她默默地点点头。
弗拉基米尔继续告诉她,妮娜已经去了另一个城市,以防止流言蜚语,萨维列夫在那里为她找到了住处。她在那里堕胎了,但手术进行得不顺利,导致并发症,所以弗拉基米尔去看她。
「那是船务员要罢工的时候吗?」
「是的,大约就是那个时候。」
嗯……所以那天他在餐厅里哭了,当然是因为妮娜的缘故,不是因为船运员。
「萨维列夫到达的那天早上她回来了,是吗?」华休继续说。
「是的。」
「我明白。」
两人都没说话,在等待对方,等对方再次说出严厉而又残酷的言词,将来再后悔都无法收回了。爱情被扭曲,被肢解,直到像一张破碎的面容,不再有美丽,不再有暖心的幸福。
「华休!」弗拉基米尔打破了令人沮丧的沉默:「为什么这么心痛?我不是该受责备的人吗?我发誓,堕胎的事我完全不是归咎于妳。」
「那没有必要,沃洛佳,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是你的朋友。」
弗拉基米尔再次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是的,华休,我知道妳是我的朋友。这就是为什么这对我来说如此困难。」他把头靠在华休的肩膀上,就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华休抚摸着他的头,感到一种甜蜜的喜悦减轻了她的痛苦。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在那里,和她在一起!他仍然以他的方式爱着她。
「沃洛佳,如果我走,她留下来,不是更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别再这样开始了,华休,别折磨我。妳非但没有帮助我,反而让我偏离了正确的道路,我已经像朋友一样向妳坦露了我的灵魂,没有任何秘密,妳却说妳想要离开。」
「是为了你,沃洛佳,如果你爱她的话。」
「华休,妳说爱是什么意思?爱必须有回报,可我清楚知道妮娜和我没有任何共同点,她不是同志,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如妳这般的朋友。我对不起她,我会照顾她。如果我离开她,如果我们分开,她会怎么样?我觉得我对她有责任,妳不明白吗?毕竟,我带走她的时候她还是处女。」
「胡说八道,沃洛佳,你为何要对她负责?她又不是个孩子,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再说了,现在谁还管这些事?」
「你有无产阶级思想,但妮娜不同,这对她来说真是悲剧。」
「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要离开,而你应该娶她。」
「又来了,华休!不是拜托别再折磨我吗?而且已经太晚了,一切都已经决定好,妮娜·康斯坦丁诺芙娜周四前往莫斯科,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别再谈论这件事了。」
看弗拉基米尔说得又平静又十分确定,她还真必须相信他了。
「但是华休,这几天妳要有耐心,别做鲁莽的事情,她会走的,我们会像以前一样生活,不,它会比以前更好。现在我们一起受的苦,会让我们彼此更加亲近。」
沃洛佳用双臂搂住华休,亲吻她的眼睛。
「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瓦休可,妳介意吗?我好累,头好晕。」
他躺下,把头靠在华休的肩膀上,立刻就睡着了。
然而华休并没有睡觉。如果他爱她,他就会抚摸她,如果他爱她,他就会理解她的悲伤;她凝视着他,那个熟悉的脑袋,藏着如此奇怪、不可理解的想法,那些长长的睫毛,温柔的眼神并不适合她,而那温暖的嘴唇,覆盖着另一个女人渴望的吻,更激起了她的愠怒。
她把沃洛佳的头从肩上推开。他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人!
「为什么要把你心爱的伏尔迪亚赶走?」弗拉基米尔在睡梦中低声说。
「你的宝贝沃尔迪亚?」是谁这样昵称他?华休不这样子称呼他的。沃洛佳搞混了,甚至在睡梦中也想到了另一个人。
华休皱起眉头看着熟睡的丈夫,那是她的爱人吗?他曾经是她的朋友和战友吗?他是他们一起为苏联而战时所爱的男人吗?
他是个陌生人。一个陌生人。
她颤抖着,自己竟是如此孤独。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