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保尔·拉法格 -> 《财产及其起源》(1892年)
财产及其起源
献给弗里德里希·恩格斯
他的学生和朋友
保尔·拉法格 |
第一章 现代财产的形式
Ⅰ.财产形式的分类
按照经济学家的说法,财产是不服从于支配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进化规律的一种社会现象。这些偏袒社会不平的御用辩护士承认财产只有一种唯一的和永恒的形式——资本[1],他们断言资本是永存的。为了肯定资本的永存,他们千方百计力图证明资本是从世界创造时就存在了,而且洋洋得意地作出一个结论:它既然没有起端,那就不能有终结。为了确证这个异想天开的结论,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就像鹦鹉似地反复讲述着野蛮人的历史,他们以分享猎获品为条件而将自己的弓借给伙伴。由于不满足于资本主义财产的史前期的起源,某些经济学家还到人类社会以外去寻找它。他们在无脊椎动物中间发现了资本,所依据的事实是有远见的蚂蚁也知道积蓄贮备。可惜他们在这条光荣的道路上也只好半途而废,因为毕竟不能找到这种昆虫积蓄贮备只是为了出卖它们并从商品流通中获得利润。
[1] 笛卡儿派(21)的哲学家主张一切争论必须从弄清争论中所用的词儿和术语的准确意义开始,因此,我们首先就要给资本这个词规定一个准确的定义。一提到资本这个词就会联想到利息、地租、利润和收入等一切财产。为了利息而出借的货币总额也像不由所有主使用而由雇佣工人使用的一切生产工具(土地、织布机、冶金工厂、船舶等)一样可以称为资本。但是农民私有者靠自己家庭之力而耕种的土地、盗猎者的猎枪、渔人的小船、木匠的刨子,外科医生的刀、作家的笔等等虽然也是财产,但不能称为资本或资本主义的财产,因为它们的所有者是把它们当作传送自己的而非别人的劳动的工具来使用。资本这个词是指被雇佣劳动者所使用并生产商品和使财产所有者获得收益的财产。不劳动而获得利润这个观念同资本这个词是紧密不可分的,正如著名的传说所讲的海枯勒士(22)同他的大氅长在一起一样。
可是,在资本永存这种薄弱的理论中是有漏洞的:它的宣传者就不能证明资本这个词本身是永久性的。一只船上的绳子,除了系钟的以外,每一条都各有自己的名称。很难设想在经济的领域里人们反而不用同样丰富的用语并对资本这样有用的东西反而忘记了起个名称。然而人所共知的事实是资本这个词具有我们今天的这种特殊意义只是从十八世纪才开始,正如标志资本主义制度所固有的伪善形式之一的博爱这个词也同样是从那时开始,因为正是这个时期资本的财产形式才开始在社会上取得优势的意义[1]。
[1] 拉·库伦·德·圣-巴莱(La Curn de Sainte-Palaye)提到“资本”这个词时或把它当作规定某种切割的形容词;当作名词则使用于表示建筑或服装上的一部分(自原始以迄路易十四时代法兰西古语词典)。利特勒(Littré)(23)在十七世纪的手稿中发现它是当作形容词使用的。把它当作名词的最早记载是十六世纪的事。在里舍莱(Richelet)(1728)的词典里,这个词是属于形容词,只是在两三个场合才当作名词使用。在特勒岛(Trvéoux)(1771)的词典中也有同样的情形。只是在狄德罗(24)的《百科全书》中它才带上经济的意义:“资本一词意指为取得利息而贷出的金额。一一公司的基金亦得称为资本。”
资本主义的财产形式对封建的财产形式的这种占优势的社会的意义曾引起了近代历史的主要事件之一——法国革命的发生。这个革命虽然高唱着自由、平等、博爱、正义和爱国主义的口号,而实质上是在主要有利益于资产阶级的情况下完成的。这些口号后来被金融的和政治的投机家在大纲和纲领中当作广告来利用[1]。与资本一词相适应的财产形式只是由于商品生产的结果才开始获得社会的意义。而商品生产又是欧洲的经济和政治发展的产物,它从十二世纪就已开始并由于美洲和回绕好望角而达印度的航路之发现,贵金属向新大陆的输入,火药、印刷术和指南针的发明,君士坦丁堡的占领,各国王族之间的联姻,欧洲大国的组织以及因此而带来的相对的和平等等而加速发展起来。所有这些因素同其它的次要因素一起促进了资本,私有财产的最完全的,也可说是最后的形式的发展。
[1] 在革命时代资本家还是社会上的初生之物,塞巴斯丁·梅尔西(Sébastien Mercier)(25)在他手编的、1802年出版的新语诃典中给“资本家”一词下了如下的有趣定义:“资本家,这是只有巴黎才知道的东西。它是指一种怪物的所有者,一种铁石心肠的人,只醉心于金属。说到地租,他是漠不关心的,因为他无立锥之地。怎么能要他纳税呢?好像沙漠中的阿拉伯人,抢劫旅行队又怕被人抢去而把黄金埋藏在地下,资本家也将我们的金钱埋藏起来了。”
资本形式比较晚出这一现象提供了最好的证据,证明所有制不是静止的、不变的,而是像一切物质的和精神的秩序的现象一样是在发展着和经历着各种不同的形式,由一种推向另一种。
财产很少停留在一种固定的形式里,甚至在现代社会里它也存在着几种形态和不同的变种:
Ⅱ.个人用品的财产
个人用品或私人用品的财产是财产的最原始的形式;它过去经常存在过而将来也还是要经常存在的,因为它构成生活的必须的条件。这个概念是有非常大的伸缩性的:从人们赖以维持其体力的食物一直到人们用作装饰的珠宝都包括在内。曾经有过一个时期住宅也属于这种财产的范围;人们占有住宅很像乌龟占有龟壳似的。假使文明,由于工业中采用机器,而使以前只有富人才能到手的某些奢侈品现在也能让穷人得到,那末从另一方面它又使多数公民失去自己的住宅,迫使他们住进出租的房子和设备齐全的房间里去,在丰衣足食的情况之下,它却迫使生产者满足于个人用品的财产降到最底的限度。
资本主义的文明注定了无产阶级要在比野蛮人更悲惨的生活条件之下过日子。姑且丢开野蛮人不为寄生虫发财致富而劳动这个事实不讲,让我们来看看他们是吃什么。不容争辩的,在纪元开初的几个世纪,住居在欧洲的野蛮人拥有大量的猪和其它家畜,并且有可能在野兽成群的森林中狩猎和从事捕鱼,他们虽然穿着兽皮和粗糙织成的衣服,但是享用的肉食品要比文明的无产阶级丰富得多。文明的无产阶级穿的衣服虽然是用棉毛料子而由精良的机器制成的,但是不能防御恶劣的气候。
更坏的情况是无产阶级的身体不及野蛮人这么强壮和适于应付恶劣的气候。
资产者认为自己是人类理想的体现者。他们的哲学家——自由思想家和宗教家——一致力图证明这种瘦弱的或被不卫生的脂肪损害了的生物,在它们身上疾病甚至多于恶行,是人类进化的最后产物[1]。但是,一切公正的观察者都应当同意文明人的肉体的和精神的缺陷,自然也要看到例外,为了使人类回复到野蛮人的筋肉强健和感觉锐敏,必须要有高明的教育,从婴儿时代开始继续一生,而且要接连几个世代才有希望[2]。
[1] 一个美国的进化论者考察了资产阶级(用达尔文的学说,这个阶级是在生存竞争中最为成功的)当中相当数量的早期脱发和落齿的事实,预言了无发无齿的人类。假使资本主义的文明继续下去的话,这并非不能发生。
[2] 凯撒(26),资本主义文明的最狂热的崇拜者对他的某些观察也不能不承认,他曾极口称赞野蛮的日耳曼人在战斗中所表现的力量和机智。他们光头赤膊与穿戴盔甲的士兵作战,即使战胜了他们,也不敢去追击。在第七次战争当中,这是对罗马唯一光荣的一次战争,正如拿破仑第一所说,凯撒因对粉碎维尔格托里(Vereegetorix)所指挥的高卢人的英勇抵抗已经绝望,于是派人到莱茵河去征募军队,并且命令自己的骑兵下马,以便将马让给日耳曼人,他做对了。在诺维底亚奴(Novidionum)和阿勒细亚(Alesia)两次战役中,当罗马的队伍后退时,日耳曼的骑兵就打乱高卢的队伍而取得胜利。后来,隔了百余年,西维利士(Civilis)为了鼓动高卢人和日耳曼人起来暴动,提醒他们说,凯撒之所以能打胜高卢人只是由于得到日耳曼军队的帮助。
摩尔根(27),罕见的人类学者之一,绝不附和那些庸俗之流对未开化的民族加以无意义的轻蔑,他主张“野蛮和半开化时期所达到的进步,或许比文明所带来的还要重要。”
野蛮人难以适应资本主义的文明;他们失掉了自己的性质而以可怕的速度感染了文明的觖陷。然而埃及和希腊的历史证明,半开化民族如放在良好的条件之下并得到自由发展的机会,它的物质的和精神的发展将达到怎样的高度。
现代的工人被迫满足于自身生活迫切需要的个人用品的最低限度,只因为资本家为了实现狂妄的幻想而占有过多之故。即使资本家也像神话上三个巨人那样有五十个脑袋和一百条腿,也不能穿完塞满他们衣柜的帽和鞋。富者常常感叹着不能扩大胃的容量,恨不得吞下桌上堆成山样的食品。他们像荒淫的苏丹似的,使后宫有人满之患,为了寻欢作乐,他们好像有十个海枯勒士的精力似的。假如无产阶级感受个人用品财产的不足之苦,而资本家最后却成为财物过度丰裕的牺牲者。苦闷压抑着他们,病患折磨着和摧残着他们的种族,这是他们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的必然结果。道德家与其拿那可怜的节约论去说服无产阶级,反不如劝说资产阶级实行节欲的善行更好些。
Ⅲ.劳动工具的财产
照富兰克林的说法,人是制造工具的动物(toolmaking animal)(28)。的确,工具使人同其袓先——动物区别开来。猿猴满足于木棍和石块。人是能磨光石斧并拿它作武器和工具的唯一动物。因此在洞穴或地层中发现的磨光的石块正如人的骸骨一样确凿无疑地证明人的存在。
劳动工具——不论野蛮人的石斧,或者木匠的刨子,生理学家的显微镜或者农民的土地,都是人的器官的附加品,有了它,人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就易于得到满足。
在小手工业尚存的时代,自由生产者占有自己的劳动工具。在中世纪,手工业者也像我们时代的外科医生一样,随身带着自己的工具。在土地私有制确立之前,农民暂时占有分给他的一片土地。在封建时代农奴紧紧地依附于其所耕种的土地,使他们与土地分开是不可能的。劳动工具的个人所有的痕迹还有很多,但它是在迅速消灭着:机械化的生产从手工业者手中夺去工具并把它合并于机器。机器不再是个人的工具,而是集体的工具,因而它也就不再属于生产者个人所有了。
资本主义的文明从人的手上剥夺了作为其附属品的工具,而这个剥夺的历史发端可追溯到主要的经过改良的工具——武器的没收之时期。野蛮人占有自己的弓和箭,这两者对于他同时用作武器和工具,兵士就成了第一批的无产者,为了国家的利益,他们既被剥夺了武器,也被剥夺了工具,并由国家将他们编入队伍里去。
资本主义的文明曾经把个人用品的财产降到最低限度:再要继续降下去而又不危害生产者的生命是不可能的,而生产者对于他们是下金蛋的母鸡。现在它正致力于彻底地剥夺生产者手中的劳动工具;对于欧洲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这种剥夺算是大功告成了。
Ⅳ.资本财产
资本是现代社会典型的财产形式:不论在其它的什么社会里,它至少没有作为一般的统治的因素存在过。
这种财产形式存在的条件是对自由生产者的剥削,每天每天地剥夺他们所创造的价值的一部分。对这件事卡尔·马克思提供了无可争辩的证据。资本的存在是建立在商品生产的基础之上,商品生产是这样一种秩序,在这种秩序之下劳动者的劳动产品不是为直接满足劳动者自身的需要或封建领主和奴隶主的需要,而是为市场而生产。
在其它的社会里也有买者与卖者,但那里售卖的只是消费以外的剩余品。在这些社会里也对生产者,农奴或奴隶,进行剥削,但是所有主对他们还承担了某种义务:比如奴隶主人曾豢养自己的劳动的动物——人,即当他们无工可做的时候。资本家则解除这些麻烦,把它统通推到自由生产者身上去了。仁慈的普鲁塔克(Plutargue)(29)曾对卡东(Caton)的道德规范表示愤慨,因为他把一些衰老不能工作的奴隶卖出去。他对我们时代所发生的事情又将如何说法呢?还没有一个资本家、基督教徒、自由思想家、反犹太教者或慈善家不把那个使他们累富巨万的无产者赶到街上去饿死。资产阶级当解放奴隶和农奴时曾大叫大喊地宣布自己是人类自由的战士,然而他所关心的不是生产者的解放,而是使资本家解脱对劳动者所负的一切义务。只是在资本主义的财产形式存在的情形之下,所有主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和滥用”其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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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现代社会存在着的财产形式。甚至表面的观察也能指出不该把它看作不变的,相反地,它们是在不断变革中间。例如,当古代起源的公有财产被私有财产排挤而消灭下去之时,资本主义的私有财产又转变为国家管理的公有财产;然而在达到这个形式的极限之前,资本家将从生产者手中剥夺他们个人的工具并且创造集体的劳动工具。
在我们考察了当前财产形式的这个进化之后,若还断言说在过去财产总是停滞不变的并且在取得资本(它注定是要消灭的并为新的形式所代替)形式之前没有经过一系列的形式,那是毫无根据的。
在开始描述财产进化的各种形式之前,我认为有必要谈一谈在这个历史概述里所采用的方法。
Ⅴ.方法
所有的人,不论种别,从生到死都经历着同样的发展阶段。在相同的年龄中,只是由于不同气候的影响而稍有差别,他们都经历着相同时期:出牙、发育、成长和衰老。人类社会也同样地经历着家庭发展的同一形式,同样的社会的、宗教的和政治的制度以及与之相适应的风俗和哲学观点。
被称为“历史哲学之父”的维科(30),第一个发现历史进化的这个伟大规律:在自己的《新科学》一书中他说到“所有民族的历史都要通过的理想的、永久的历史,不论它们在开始自己的文明时带着什么程度的蛮性、兽性和残忍性”。卡尔·马克思把政治界和精神界的现象同经济界的现象联系起来,革新了历史的概念,确证了维科的规律,他在《资本论》的序言里说:“工业较发达的国家只不过为较不发达的国家指出自己未来的图景。”
假使弄清楚了某一民族由野蛮状态到文明状态的历史,它就可用来作为地球上一切民族的历史的原型。然而连续不断地彻底追究任何民族所经过的一切阶段是不可能的。但是,假使不能从某一民族或种族的整个生活中构成这个历史,——那末可以从地球上各民族的历史中选择材料[1],连在一起构成它。人类在这种方法帮助之下,即使到了老年,还是有可能认识自己的童年。
[1] 在以下各章节中读者将读到从旧大陆和新大陆生活中搜集来并加以整理分类的材料,目的是要证明一切民族不论其起源如何不同和往后的文化阶段如何不同,总都重复着相同的现象。
文明民族的祖先的风俗习惯在野蛮民族中还会碰到,在那里文明还没有将它们摧毁。野蛮人和半开化人的风俗、社会的和政治的制度、宗教和观念使历史家有可能把那永被遗忘的过去唤了转来。探究原始民族,就能找出财产的起源;捜集全地球的材料,就能追究财产发展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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