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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宁在讲台上

费·阿·别烈佐夫斯基



  这是1918年4月29日的事。综合技术馆里正在召开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会议议程上写着:“苏维埃政权的当前任务”。报告人: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很快就坐满了代表。楼座上早已挤满了听众,他们大多数穿的是灰色的士兵服和黑色的工人服。但是,即使穿着士兵服,也不难猜测,他们是从前线回来的工人。有的地方闪动着帽子和雪白的衬衫。
  楼下和楼座上都是一片嗡嗡的声音。
  楼上戴帽子的人环顾四周,一声也不响。穿士兵服和工人服的同志在大声地叫喊:
  “今天是老大爷!……你听……老大爷!”
  “是伊里奇吗?”
  “当然是……那还用说!”
  “他会给妥协派一点厉害看看的!”
  代表们在座位间的过道上跑来跑去。有的弯腰向座位上的人打着手势。
  坐在我旁边的是个西伯利亚人,他望着主席团,向我一一介绍着:
  “这一个……皮肤黑黑的,裹在高领子里的……是斯皮里多诺娃[1]……这一个……短大衣敞开着,是斯维尔德洛夫[2]。那边一个……皮脐白白的……很灵活的……”
  他没来得及说完,楼下突然响起了掌声,起初稀稀落落,后来越来越响了。
  掌声迅速向我们楼座扑来,不一会儿,便自下而上震撼着整个大厅。
  起初,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看到从通向讲台的边门里快步走进一个人来,他个子不高,穿一件旧裌大衣,戴着一顶扁平的帽子,手里拿着不知是文件夹还是皮包。
  听众席里响起暴风雨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进来的这个人却没有注意这暴风雨般的掌声,而是迅速地脱下帽子、大衣、并把帽子和大衣连同皮包一起丢在桌子后面,同时和斯维尔德洛夫说笑着。
  我的邻座说:
  “大家都向列宁鼓掌,大家都热爱他……”
  几百双闪燿着激情的眼睛,紧紧地盯在主席团里的一个点上,人们长时间地热烈鼓掌。
  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列宁的身子。我在舞台上寻找着一个神奇的英雄。
  就在舞台上,在为数不多的一群人旁边站着一个人,他外表极其平常,满脸笑容;个子不高,但很结实;穿着一套旧衣服,一件白色的软胸衣,系着一条深色的领带。他的头部和手的动作敏捷多变。
  斯维尔德洛夫走到主席团中央自己的桌子旁,摇了摇铃,大声宣布会议开始,然后宣读了议程。
  接着,他说:
  “现在请人民委员会主席列宁同志讲话!”
  又一次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手拿讲稿,迅速绕过主席团的一张长桌子,站在讲台旁。
  会场里鸦雀无声……
  我听过许多报告,听过许多公认的演说家的演说。可是这时……我对报告的全部理解,对演说技巧的一切概念,都翻转过来了。列宁演说中使用的非常朴实的语汇、深刻而准确的定义,使听众产生了强烈的印象令人惊叹不已。时过数月数年后,这些想法还久久地盘旋在我的脑际。
  令人惊叹的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好象不是在做报告,简直是在和一些人亲切地谈心,在责怪一些人,鞭笞另一些人……
  列宁演说中还有一个特点也很引人注目,这个特点是我在列宁同志以前或在他以后所了解的任何一个演说家那里都没有见到过的。这个特点就是:尽管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报告铿锵有力,感情十分强烈,十分直率,但是,他的演说直至一些细枝末节,也都是经过精雕细琢的。
  列宁的声音使听众们全神贯注、屏气静听。
  列宁的声音充满了对那些阴谋破坏劳动人民解放的伟大事业的人的忧虑和愤恨。
  身穿灰军装和黑色工作服的人们,眼里也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听众们严肃而紧张的心情为一种感觉所代替了,他们感到了无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政权放在自己双肩的巨大责任。
  报告的结束部分充满对工人阶级敌人的毁灭性的嘲讽,听众中寂静的气氛不时为一阵阵感人的笑声所打破。
  似乎列宁在敌人行动之前,就把他们粉碎了,消灭了,埋葬了。
  听众报以长时间的、震耳欲聋的掌声。
  列宁不只是在说话,不只是把自己那些必要的、具有国家意义的炽烈的思想告诉听众,不,他还把一种无形的、不可捉摸的东西吸收过来,译成经过锤炼的语言。这种东西是从数以千计的听众那里象一股强电流一样迅速向他传来的,是从楼上楼下巨大的灰、黑色人群的眼睛中流露岀来的。
  年岁和不断变化着的种种事件,已把列宁所说的许多话从我的记忆中磨灭了,但报告中所贯穿的火一般的思想却永远铭刻在我的脑子里。
  在苏维埃俄罗斯对社会进行共产主义改造以前,她不得不经历一个国内战争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
  列宁了解人类心灵最深沉的奥秘,并在人类心灵中得到回答,回答他们所痛切地关注的问题,回答世世代代郁结于千百万普通人饱受折磨和蹂躏的心中的问题。
  在他的话中,在他的声音里,响彻无可争辩的布尔什维克真理。
  暴风雨般的掌声静下来了。辩论开始。
  社会革命党人卡姆柯夫[3]的发言吵吵嚷嚷,缺乏说服力。
  孟什维克马尔托夫[4]咝咝的嗓音,犹如秋日的败叶沙沙作响。
  头发斑白、骨瘦如柴的无政府主义者格耶挥着手哇啦哇啦喊了一阵。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坐在桌旁的角落里,在一页纸上写着,不时地皱起眉头,看着一个个论敌。有时,他微笑着,摇着头,好象在说:“简直胡说八道!”同时立即俯身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
  在信奉无政府主义的白发老头挥着两只长臂说话时,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几次仰着头,无声地笑着。
  发言终于结束了。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拿着发言稿重新走到桌子前。
  列宁的演说仿佛在这座巨大的、挤满了人的会议厅里撒下一串串火花,掠过一道道闪电。
  伊里奇演说的非凡本领再次吸引了人们。当列宁无情地嘲笑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和无政府主义者的时候,听众不是感到厌倦,而是发出善意的哄堂大笑;而当孟什维克和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在列宁愤怒斥责下站起来狡辩时,听众们却以喊叫、跺脚和严厉的吼声来回答他们。楼座上尤其激烈,犹如暴风雨中的大海,怒涛澎湃。
  有时觉得,这巨大的灰、黑色人群会冲出楼座,越过栏杆,在敌人的头顶轰隆一声,把他们炸个粉碎。
  但是铃声和斯维尔德洛夫同志瞭亮而威严的声音,及时地制止住了愤怒的咆哮。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拿着讲稿,仍然安详地站着,有点特别善意地、讽刺地微笑着。他的双眼闪燿着愉快的光芒,好象在说:“不要生气,工人同志们!让社会革命党人去叫嚣吧!对我们来说,这并不可怕……”
  列宁的结束语讲完了。
  我沉浸在伊里奇演说所造成的无比强烈的感受之中,一步一步下了楼,向外走去。
  记得,那密密麻麻的拥挤的人群,象一股天然的洪流,把我带到大街上。在我的周围,一双双眼睛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到处都能听到一些简短的对话:
  “老大爷没有出卖!……”
  “他支持我们!……”
  “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还用说!……伊里奇啊?!老弟,他会给点颜色看看的!”
  “跟着他,一切都属于我们!……”
  “我们会获得一切的!我们要夺取整个世界!”
  人们沿着人行大道,缓缓地向四面八方散去。

※     ※     ※

  我还记得一件事。
  在苏维埃第八次代表大会上,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好象在人民委员会报告的结束语中抨击了国际资本。他面对着外国代表坐的包厢,辛辣地嘲笑了他们。
  大会的代表们哈哈大笑,大声地为列宁鼓掌。
  我向外交界和新闻界的包厢看了一眼,感到十分惊讶。
  外国人居然也露出满嘴的金牙,长时间地、大声地为列宁鼓掌。

载于费·别列佐夫斯基《列宁在讲台上·肖像画·母亲》1962年鄂木斯克图书出版社版第5—10页





[1] 玛丽亚·亚历山德罗夫娜·斯皮里多诺娃(Мария 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 Спиридонова,1884年10月16日——1941年9月11日),1902年加入社会革命党并加入了党内的战斗小组。1906年刺杀了坦波夫州长卢热诺夫斯基,当场被捕,在狱中遭受非人虐待。1906年被判处死刑,后改判为无期徒刑。二月革命后获释,当选为全俄农民代表大会特别会议和第二次会议主席。同年另立左派社会革命党。1918年2—3月是彼得格勒革命防御委员会委员。1918年7月6日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叛乱后,全体左派社会革命党成员被逮捕。1918年11月被判处1年徒刑,随后将其释放。1919年再次被莫斯科契卡逮捕,被判处1年监禁,后被软禁在克里姆林宫医院。1919年4月逃离克里姆林宫。1920年再次被捕,1921年获保释。1923—1925年被关押在莫斯科国营农场,1925—1936年期间被监禁。1937年在乌法再次被捕,被判处25年徒刑。1941年遇害。1992年完全平反。

[2] 雅科夫·米哈伊洛维奇·斯维尔德洛夫(Яков Михайлович Свердлов,1885年5月23日——1919年3月16日),1901年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1903年加入布尔什维克。多次被捕和流放。1910年任《真理报》编辑。1912年当选为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布)中央委员。二月革命后回到彼得格勒,积极领导了十月革命。1918—1919年任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1919年因感染西班牙流感而逝世,葬于克里姆林宫宫墙下。

[3] 鲍里斯·达维多维奇·卡姆柯夫(Борис Давидович Камков,1885年6月3日——1938年8月29日),早年即参加社会革命党。1907年起流亡国外。一战时持国际主义立场,曾参加齐美尔瓦尔德会议。二月革命后曾任彼得格勒苏维埃委员。1917年5月发起成立左派社会革命党。1917—1918年任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立宪会议议员。1918年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叛乱失败后逃往立陶宛。1918年成为乌克兰社会革命党领导人。1920年被捕。1929年因“劳动农民党案件”被判处2年徒刑。1937年再次被捕。1938年遇害。1992年平反。

[4] 尤里·奥西波维奇·马尔托夫(Юлий Осипович Мартов,1873年11月24日——1923年4月4日),原姓策杰尔鲍姆(Цедербаум),孟什维克代表人物之一,出身于奥斯曼帝国伊斯坦布尔的一个犹太中产阶级家庭,后随家庭移居敖德萨。大学期间开始投身革命运动,1895年同列宁一起组建工人阶级解放斗争协会。1900年同列宁一起创办《火星报》,1903年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就组织问题同列宁发生严重对立,此后成为孟什维克派领导人。1905年革命失败后流亡国外,1917年二月革命爆发后回国,他反对孟什维克参加资产阶级政府。十月革命后,他支持红军,但反对布尔什维克的许多措施。1920年流亡德国,1923年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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