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幻想的破灭

　　在苏维埃俄国内部也出现了一种均势。但是这种均势被饥荒、贫困和革命队伍中残余的激进主义破坏了。1921年4月14日，列宁给政治局委员兼莫斯科苏维埃主席加米涅夫写信说：“听说工人们过三四个月将要求废除自由贸易。他们说：不想让官僚们吃白面包。”这是由嫉妒心表现出来的阶级斗争的萌芽。因为耐普对官僚们或职员们要比对工人们更有利。在这方面列宁能够作些什么呢？他对加米涅夫写道：“是否应先采取措施：（1）马上全力办休养所。夏秋两季增加休养所数量。然后我们给‘休养员’间或也买‘白面包’，轮流来。（2）仔细考虑一下给儿童或‘获奖者’买礼物的其他轮流办法。但是第一点更重要。简单谈谈您的意见以及工作情况。……敬礼！列宁。”①

　　既然列宁认为通过给无产者开休养证让他们到被没收的资本家的别墅中的“休养所”去休养，通过给儿童买礼物、间或轮流也给“休养员”分配白面包等办法就可以使无产者变得驯服，那他一定是低估了无产者的阶级觉悟。

　　在俄共（布）第十一次代表大会上，梁赞诺夫提出了一项关于禁止在党的报刊上登载广告的决议案。米高扬对此提出了一项修正案，即只禁止在《真理报》上登载广告。玛·乌里扬诺娃及《真理报》编辑部的其他成员们都没有对米高扬的修正案提出反对意见。由于在通过这项修正案时列宁没有出席代表大会，乌里扬诺娃便决定请列宁参加会议。列宁来到会场后，交给了加米涅夫这样一张便条：“据说，代表大会禁止在《真理报》上刊登广告？能否加以纠正？因为这显然是错误的。”

　　加米涅夫回答说：“不行！已经表决过两次了。这样作会使他们反感的！应当寻找别的办法来支持《真理报》，如刊登新书广告、会议广告、中央通知等等都要收费。列·加·。”②

　　列宁的重商主义思想超过了党。

　　但是最大的威胁并不是党内正在消失的激进的思想情绪，而是列宁的健康受到损害。

　　共产党员、红军战士伊·阿·谢米扬尼科夫是顿河州的粮食工作人员，他来到莫斯科是为了专门向列宁告知顿河州粮食工作人员和党员干部滥用职权、盗窃和经营不善等情况的。谢米扬尼科夫向列宁写信说，这些情况给“工人和劳动农民举行各种暴动”提供了“借口”，他还在信的附言中宣布，他将在“三天内等待着”列宁作出决定：“如果不作出决定，我将离开这个世界。”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0卷第247页。——译者注
②《列宁文集》俄文版第13卷第29页。

　　1921年7月13日，感到不安的列宁给福季耶娃下了书面命令：“请赶快找到写信人，接见他，要他放心，告诉他我在生病，但他的事一定催促办理。把他的来信交打字员复制数份。送莫洛托夫一份，送中央监察委员会索尔茨一份。在把该信送交莫洛托夫时，请以我的名义增添几句话：建议派出由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1名委员加10名（或20名）斯维尔德洛夫大学学员（把写信人也带上）组成的监查工作组去顿河州并将查明有掠夺行为的人就地枪决。”①

　　列宁自我感觉不好。刺耳的声音常使他感到愤怒。为了代替电话的铃声，便安装了一种小的电灯泡，用灯泡发亮来表示电话的信号。1921年7月8日，他向中央组织局给莫洛托夫写去了一个申请：“请组织局或中央书记处（经政治局电话批准后）准许我……请假一个月，假期每周来2--3次，每次2--3小时，以便出席政治局、人民委员会和劳动国防委员会会议。……”②第二天政治局通过了如下决定：“准许列宁同志休假一个月，在休假期间只准参加政治局会议（除经中央书记处决定的特殊情况外不得参加人民委员会和劳动国防委员会会议）。”

　　但是列宁仍然留在莫斯科，出席了共产国际的代表大会，并且他像任何时候一样，不仅积极地处理一些关键性的问题，而且还处理很多次要的问题。7月13日，他突然写信给在芝加哥的鲍罗廷，想“弄到有关美国第三党，即工农联盟党……在其控制的北达科他州活动情况的材料”。③弄到这些材料，是想建议鲍罗廷根据这些材料为《共产国际》杂志写篇文章。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1卷第53—54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34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54页。——译者注

　　在那些日子里，列宁请秘书为他弄到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党报《红色权利报》和《前进报》有关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五月代表大会的各期。7月22日，他要求煤炭总委员会加速在国外购买掘煤机。第二天，他写信给鲁克钦斯基谈论种马场和育马场的问题以及彼得格勒消费公社中的混乱状态问题等。7月24日和25日，他过问运出鱼货和秋季渔讯问题，并请契切林抓紧写出“揭露格鲁吉亚孟什维克的”论文集。7月份就是这样过去的。列宁未能休息，他显然认为，没有他的提醒、命令、申斥等等，什么事也不可能有所进展。

　　虽然中央政治局作出了有关决定，但列宁还是担心行政机构的垮台，所以他企图把克里姆林宫中的机器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在哥尔克休假时，发出了大量的命令、指示、指责和便函。但是他见到的人比较少。例如，8月2日，他给阿多拉茨基（他对阿多拉茨基评价很高）写信说：“我在休假。身体不好。见不到人。”他的身体是那么不好，以至于他希望读一些轻松读物。波·伊·尼古拉耶夫斯基当时蹲在卢比扬卡街，同自己的孟什维克同志们共同被关在一个牢房里，他从唐恩的莉迪娅即从著名的孟什维克领袖的妻子那里得到了一本《罗堪博尔①的奇异经历》。在押的孟什维克们贪婪地阅读这本书，甚至不得不把它借给蹲在隔壁牢房里的社会革命党人——郭茨、季莫费耶夫及其他一些人，他们用敲墙的作法来表示自己想看到这本书。这本书从一些人的手里转到另一些人的手里，从孟什维克手里转到社会革命党人手里，再从社会革命党人手里转到孟什维克手里，直到这本书的女主人突然宣布说，图书馆要求立即把书还回去为止。列宁在病中请求为他弄到的正是这部小说。蹲在监狱中的那些孟什维克和在哥尔克的这位布尔什维克都在用同一种方法即阅读惊险小说来排忧解闷。孟什维克断定，这是列宁第一次脑溢血，但没有得到证实。

①“罗堪博尔”是法国作家彭桑·杜·特拉伊（1829一1871）所作的长篇侦探小说中的主人公。“罗堪博尔”已成为经历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冒险家的通用名词。——译者注

　　无所事事使列宁感到腻味。于是他在休假中写了一篇文章，标题是《新的时代和新形式的旧错误》①，刊载在1921年8月28日《真理报》上。文章中谈到了“总是在一定程度上渗入无产阶级的”农民的“小资产阶级的动摇”。列宁写道，这种动摇“在资本主义的老根还没有挖掉以前……是无法避免的”②。

　　列宁承认，耐普鼓舞了布尔什维主义的敌人。“孟什维主义者的基本论调是：‘布尔什维克走回头路，又回到了资本主义，这样他们就完蛋了。革命毕竟是资产阶级性的，十月革命也不例外！民主万岁！改良主义万岁！’”列宁解释说，布尔什维主义革命诚然是从资产阶级革命开始的，但是“在短短十个星期内，我们为真正彻底消灭俄国封建残余所做的工作，比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在他们执政的八个月中（1917年2月到10月）所做的要多百倍”。③列宁所说的十个星期，是指从十月革命到解散立宪会议这个时期。

　　布尔什维主义革命的第一阶段是资产阶级性质的，其矛头是反对封建主义的残余。列宁断言，与此同时，布尔什维克已经开始了“社会主义的、无产阶级的革命”。“我们对市侩民主派的偶像即立宪会议和资产阶级的‘自由’，如专供富人享受的出版自由，给予了使全世界都能感觉到的打击。”“我们建立了苏维埃这种国家类型……我们空前地发挥了工人阶级自己运用国家政权的力量。”④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07——116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107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107、108页。——译者注
④同上，第108页。——译者注

　　现在，革命进入了新的阶段：“协约国被迫停止（能长久吗？）武装干涉和封锁。”但是舞台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敌人：“小资产阶级的自发势力，它像空气一样包围着我们，并很厉害地渗进了无产阶级队伍。无产阶级则失掉了阶级特性，也就是说，它失去了本阶级的生活常态。工厂既然停工，无产阶级也就软弱、分散、无力。”①

　　这样一种状况使得“左倾空谈”流行起来，对于“左倾空谈”列宁已经听惯了。他说：“我们并不轻视危险。我们正视这些危险。……危险是很大的。……惊慌失措的叫喊根本影响不了我们。……孟什维克叫喊说，实行粮食税、贸易自由、租让制和国家资本主义意味着共产主义的破产。”②但是，苏维埃制度在工人阶级中找到了“新的力量”。“无产阶级的优秀代表现在管理着俄国，建立了军队，领导着这支军队，建立了地方管理等机关，管理着工业，等等。如果在管理工作中存在着官僚主义的弊病，那么我们决不隐瞒这种祸害，而是揭露它，同它作斗争。”③但是，从工人阶级中涌现出来的新生力量，现在还不多，这是因为俄国工人阶级在国内战争期间曾经经受了种种折磨。列宁要求：“要让地方更多地发挥首创精神和自主精神！”④“把这种更缓慢、更谨慎、更坚定和更顽强的工作担负起来吧！”列宁到这里结束了自己的文章。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的状况给他带来的欢乐不多。他虽正视危险，但危险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09、110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110、111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112页。——译者注
④同上，第115页。——译者注

　　列宁在这整整一个月中没有发表一次演说，没有在报刊上发表一篇文章。这种情况是没有先例的。终于在9月20日，列宁发表了一篇关于清党的短评。①他坚决主张要把从前的孟什维克和“混进党内来的分子”开除出党。“必须把欺骗分子、官僚化分子、不忠诚分子和不坚定的共产党员……从党内清除出去。”②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45一147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147页。——译者注

　　不久，列宁同斯大林在官僚主义问题上发生了一次试验性的冲突。

　　官僚主义在共产主义国家的生活中起着一种特殊的作用。每一个政府都依靠一批官僚，即依靠一些人写出信件，回答信件，起草文件和保存文件，收集情报，下命令，征税，雇佣一些人和解雇另一些人，等等。但是苏维埃的官僚制度是一种专制制度。苏维埃制度有意不规定独立的立法。立法者和执行者是同样一些人，他们还把法院和司法机关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这个三位一体者，除了其他一切而外，还是全国惟一的企业主、整个工业的惟一管理者、农业的惟一业主、教育和文化的裁决者、惟一的银行家、惟一的商人和对外政策的惟一制定者。在这种情况下，国家的一切全都决定于官僚制度。当然，官僚制度始终只不过是由一个专政者或由几个专政者组成的寡头政体所建立的，是专政者们的工具，他们可以毫无阻碍地解雇一些官僚和任命一些官僚。但是在宝剑还没有砍掉官僚们的脑袋之前，他们拥有令人可怕的权力，对这种权力既无法摆脱，也无法加以任何约束，只有一种极其罕见的例外，这就是在他们的丑行被公诸于《真理报》或其他报纸上的时候，以及某个腐化堕落的官吏被揭露的时候，他们才丧失了自己的权力——但是这种情况是屈指可数的，而舞弊行为则有千百万起。

　　这种巨大的怪物是列宁的产物。列宁在建立共产主义专政和苏维埃国家时就产生了它。列宁和他的很多战友很快就了解到，他们亲手开创的事业带来了什么样的危险，于是他们便发出了呼救声。但是，随着党和政府职权的产生与繁殖，也产生了法兰肯斯坦作品中的怪物①。列宁企图制服这个巨大的怪物，于是便建立了工农检查院。他把制服这个巨大怪物的权柄亲手交给了斯大林。

　　1921年9月27日，列宁就工农检查院的任务给斯大林写了一封长信。这封长信第一次发表在《列宁文集》（1929年）第9卷中，一年之后又作了转载，并附上了斯大林的回信。②列宁像任何时候一样，总是从一般谈到个别。他在信的一开头写道：“工农检查院的任务，不仅仅是甚至主要不是‘捕捉’和‘揭发’（这是法院的事，工农检查院虽然和法院密切有关，但决不等同），而是善于纠正。”③

　　列宁是否在刹那之间怀疑过斯大林是一个隐藏的力求“捕捉”错误的暗探和很想“揭发错误”的起诉人呢？这很难说，因为现在全世界对斯大林性格的认识所产生的那种成见太深了。但是列宁曾经指出过，斯大林对工农检查院的惩罚职能过于重视，而对工农检查院的感化职能则过于忽视。

　　列宁写道，要感化人，就得研究问题，了解问题。“例如，汇报工作是一切部门和各种机关的一项基本任务。工农检查院应该熟悉和掌握这项工作，善于在最短时间内进行检查（派人到有关的办公室去半小时，去一小时）：工作汇报了没有，汇报是否符合规定，有哪些缺点，怎样纠正等等。”④

①法兰肯斯坦（1197一1851）是英国女作家，她的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一个生理学家，曾制造一种怪物，后来这个主人公为怪物所毁灭——译者注
②《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50一156页。——译者注
③④同上，第150页。——译者注

　　提交给列宁的关于燃料机构的工作和1921年秋季燃料危机加剧的报告初稿是列宁写这篇文章的起因。列宁写道，他在看了这个报告初稿之后，“确信工农检查院的工作基点摆得不对。在这个报告初稿里，既没有对情况的研究，也没有纠正的办法。”①列宁承认，被检查的机构工作得不好。“汇报搞得不好”。“但是找出有过错的领导人，这只是工作的极小一部分。工农检查院是否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尽了自己的职责呢？它是否正确地理解了自己的任务呢？主要的问题就在这里。可是对这个问题只能作否定的回答。”②列宁说，报告初稿的起草人指出：“负责的领导人员工作忙得喘不过气来，而下属机构……的业务部门却充满了无事可做的工作人员。”列宁写道：“我认为这种看法是可贵的，而且是绝对正确的，它不仅适用于燃料总管理局，也适用于所有的或者99％的机关和部门。”

　　“应该怎样纠正这种不良现象呢？我甚至一点都不知道。工农检查院应该知道……”列宁在说工农检查院时，指的不仅仅是不幸的报告初稿的起草人，他说：“我很清楚，事情不仅同这一位起草人有关。”③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51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152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154、155页。——译者注

　　斯大林了解，列宁的这些话暗中是指他本人来说的，于是当天他就写了回信。他认为不为自己本人进行辩护，而为报告初稿的起草人进行辩护要更好一些，因为这样可以使自己避开嫌疑。斯大林写道：“您对报告‘初稿’起草人的指责可能早了一些，因为正式报告还没有送给您。我已经向您说过，起草报告‘初稿’，是为了使您了解情况，而把这些问题列举出来，是为了减轻您事先检查的麻烦，或者像目前所常说的，是为了使您能够‘关心’这个问题。但是，我可以断言，我们腐败的检查院还会乱用容易采取的‘捕捉’的老办法，如果我们不派共产党员来加强该院的力量，不给领导人员物质保证的话。……两个调查燃料机关的工程师的收入加起来，还赶不上北海白海地区森林工业管理局的一个信差。……我不得不在前几天发给他们几十万卢布。报告‘初稿’的起草人是洛尼诺夫，共产党员……洛尼诺夫前天告诉我，他将在报告中附上改进燃料机关工作的具体方案。”①

　　十月革命四周年快到了。列宁为这个令人欢乐的节日准备好了一篇自我庆祝的文章，在庆祝会即将到来的20天以前发表在《真理报》上，以便让全国几百个、几千个在庆祝会上发表演说的人能够在自己的演说里利用这篇文章。列宁写东西任何时候都写得很快，而且几乎没有什么涂改的地方。他写道：“俄国革命直接的迫切的任务是资产阶级民主性的任务：打倒中世纪制度的残余，彻底肃清这些残余，扫除俄国的这种野蛮现象、这种耻辱、这种严重妨碍我国一切文化发展和一切进步的障碍。我们有权引以自豪的是，从对人民群众的深远影响来看，我们所做的这种清除工作比125年多以前的法国大革命要坚决、迅速、大胆、有效、广泛和深刻得多。”②

　　列宁掰着手指列举道：我们消灭了君主制、等级制、土地私人占有制，废除了宗教，消灭了妇女和少数民族没有全权的现象。

　　列宁在谈到推翻了专制制度但并没有触动沙皇及其家族的临时政府时，大声地说：“这些胆小鬼、空谈家、妄自尊大的纳尔苏修斯和哈姆雷特③总是挥舞纸剑，可是连君主制都没有消灭！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1版第33卷第457页。——译者注
②同上，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60页。——译者注
③纳尔苏修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孤芳自赏的美少年。哈姆雷特是英国作家威莎士比亚的同名悲剧中的主人公，是内心矛盾、犹豫不决、耽于幻想而不能坚决行动的人的典型。——译者注

　　我们却把全部君主制垃圾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更干净地扫除了。”①后面这句话显然是指布尔什维克枪毙了沙皇的家族而言。

　　“就拿宗教、妇女的毫无权利或非俄罗斯民族的被压迫和不平等地位来说吧。这些都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问题。小资产阶级民主派这些鄙俗之徒在这些问题上空谈了八个月。世界上没有一个最先进的国家按照资产阶级民主方针彻底地解决了这些问题。而在我国，这些问题已……彻底地解决了。我们一向在认真地同宗教进行斗争。我们让一切非俄罗斯民族成立了自己的共和国或自治区。在我们俄国，妇女无权或少权这种卑鄙、丑恶、可耻的现象……已经没有了……”②

　　“我们把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问题作为我们主要的和真正的工作即无产阶级革命的、社会主义的工作的‘副产品’顺便解决了。我们一向说，改良是革命的阶级斗争的副产品。我们不仅说过并且还用事实证明过，资产阶级民主改造是无产阶级革命即社会主义革命的副产品。……前一革命可以转变为后一革命。……后一革命可以巩固前一革命的事业。斗争，只有斗争，才能决定后一革命能比前一革命超出多远。”③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70一171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171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172页。——译者注

　　这里列宁的想法是很清楚的。布尔什维克起初不得不进行非社会主义的革命，以便从非社会主义的革命过渡到社会主义的革命。飞跃是没有的。从封建社会不可能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或共产主义社会。

　　但是，列宁把第一个革命称之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并且他知道，社会主义者、自由主义者及其他一些人指望苏维埃俄国会实行民主制这是徒然的。对于国外的这种评论，他使用起他所固有的善于辞令的本领来：“让垂死的资产阶级和依附于它的小资产阶级民主派的猪狗们用数不清的诅咒、谩骂、嘲笑来攻击我们在建设我们苏维埃制度中的失利和错误吧。……在缔造前所未有的新型国家制度这种全世界历史上新的事业中，难道能没有失利和错误吗？……但是我们有权自豪，而且我们确实很自豪，因为我们有幸能够开始建设苏维埃国家，从而开创全世界历史的新时代，由一个新阶级实行统治的时代。这个阶级在一切资本主义国家里是受压迫的，如今却到处都在走向新的生活，去战胜资产阶级，建立无产阶级专政，使人类摆脱资本的桎梏和帝国主义战争。”①

　　这篇文章是列宁善于辞令的光辉范例。从这篇文章中看不出列宁患病的任何迹象。

　　“千百万人都在思考着昨天战争的起因和行将到来的明天战争的问题，他们愈来愈清楚地、明确地、必然地认识到一个严峻的真理：不经过布尔什维克的斗争和布尔什维克的革命，就不能摆脱帝国主义战争以及必然会产生这种战争的帝国主义世界（如果我们还用老的正字法，我就会在这里写上两个含意不同的“MNP”②），就不能摆脱这个地狱。”③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72、173页。——译者注
②“MNP”一词是现代俄语，有“和平”与“世界”两种含义。这两种含义在旧的俄语中是两个词，即MNPD和“Mipb”，前者意为“和平”、“和约”，后者意为“世界”。——《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l74页原编者注。
③《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73一174页。——译者注

　　“我们已经开始了这一事业。至于哪一个国家的无产者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期间把这一事业进行到底，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坚冰已经打破，航路已经开通，道路已经指明。……第一次的布尔什维克革命使地球上一亿人首先摆脱了帝国主义战争和帝国主义世界。以后的革命一定会使全人类摆脱这种战争和这个世界。”①

　　如果列宁在结束自己的文章时用的是铜号吹奏的雄壮乐句和胜利的钟声这样一种长调，那就完全不是列宁的声调了。列宁在文章快结束时写道：“困难是巨大的。……我们已经学会了……革命所必需的另一种艺术：灵活机动，善于……迅速急剧地改变自己的策略，如某原先的道路在当前这个时期证明不合适，走不通，就选择另一条道路来达到我们的目的。”②

　　他的错误在这里：“我们为热情的浪潮所激励，我们首先激发了人民的一般政治热情，然后又激发了他们的军事热情，我们曾计划依靠这种热情直接实现……同样伟大的经济任务。我们计划（说我们计划欠周到也许较确切）用无产阶级国家直接下命令的办法在一个小农国家里按共产主义原则来调整国家的产品生产和分配。现实生活说明我们错了。为了作好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准备（经过多年的工作来准备），需要经过国家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些过渡阶段。不是直接凭热情，而要借助于伟大革命所产生的热情，靠个人利益，靠同个人利益的结合，靠经济核算……”③于是便产生了新经济政策，“无产阶级国家必需成为一个谨慎、勤勉、能于的‘业主’，成为一个精明的批发商……现在，在我们和资本主义的（暂时还是资本主义的）西方并存的条件下，没有其他道路可以过渡到共产主义。批发商这类经济界人物同共产主义似乎有如天壤之别。但正是这类矛盾在实际生活中能把人们从小农经济经过国家资本主义引导到社会主义。同个人利益结合，能够提高生产……”④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75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175、176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176页。——译者注
④同上，第178一177页。——译者注

　　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不管过渡时期的苦难如灾荒、饥荒和经济破坏多么深重，我们决不气馁，一定要把我们的事业进行到最后胜利。”①文章到此结束。

　　可以加以总结。列宁认为，布尔什维克进行的第一个革命即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已经获得了成功（虽然列宁在纸上所列举的某些成就——消灭宗教、解放妇女、各民族获得平等权利——有些夸大，因为列宁对传统的力量估计不足）。谈到第二个革命即社会主义革命或共产主义革命时，列宁表现出了一种完全不像列宁的空想主义：指望在俄国只要人民委员会一想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就能来到。本来应当指望的是，共产主义将是千百万人共同的、自愿的努力的结果（这千百万人在精神、文化等方面达到了成熟的程度，在思想方面获得了高度的发展），而不只是克里姆林宫下命令的结果。列宁在革命前曾不止一次地反复说，俄国首先应当使资本主义获得充分的发展，然后才能成为社会主义的国家。那为什么他竟认定社会主义能够在废墟上、在落后和无知的基础上获得巨大发展呢？不管怎样，到1921年10月时他已经了解到，需要使私人资本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经过几十年时间的发展，国家才能摆脱落后状态。

　　列宁在沉默了几个月之后，1921年10月17日在全俄政治教育委员会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发表了演说。他在这里列举了三个敌人：“共产党员的狂妄自大——这就是敌人！文盲。贪污受贿。四项诫条：（1）不要玩弄聪明，不要摆共产党员的架子，不要以大话掩盖疏忽大意、无所作为、奥勃洛摩夫精神和落后；（2）要扫除文盲；（3）要同贪污受贿现象作斗争；（4）要用经济建设的实际成绩来检验自己的一切工作，使你的话不致成为空话。”②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77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402页。——译者注

　　这篇长篇演说是列宁在关于向共产主义过渡问题上少有的一次自我批评。他说：“当时我们认定，农民将遵照余粮收集制会交出我们所需数量的粮食，我们则把这些粮食分配给各个工厂，这样，我们就是实行共产主义的生产和分配了。不能说我们就是这样明确具体地给自己描绘了这样的计划，但是我们差不多就是根据这种精神行事的。不幸这是事实。我说不幸，是因为经过一段不很长的试验我们终于确信，这种构想是错误的……”①

　　这样一来，列宁就承认了给俄国导致破坏和饥荒的战时共产主义并不只是战时所采取的一种措施，而是想使俄国成为共产主义俄国的有意识的尝试。这是一种充满幻想的、没有结果的、带来灾祸的一种冒险行为，是严重错觉的结果。对于被宣判为“自行消亡”而实际上则是处于瓦解状态的国家，竟然指望它一挥手就能在落后的、不识字的、农民的俄国建立起共产主义，而不必经过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这是旧日的、民粹主义的关于俄国负有特殊使命的那称幻想（虽然这种幻想发生了某些变化）。在列宁那种求实精神的掩盖下，有时候很难在他身上看出这种幻想来，然而这种幻想无疑是潜藏在他的内心之中的。

　　随着耐普的实行，资本主义又回来了。于是又提出了“谁战胜谁？”这个问题。列宁说：“我们中间的敌人就是无政府状态的资本主义和无政府状态的商品交换。”②“斗争还将更加残酷。”因此，“我们不应该指望直接采用共产主义的过渡办法。必须以同农民个人利益的结合为基础。”③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82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188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190页。——译者注

　　列宁要求在这场新的战争中要采取残酷无情的手段。他说：“市侩们在书刊上号叫：‘看啊，布尔什维克采用枪决的办法了。’我们应当说：‘是的，我们采用了，而且是完全有意采用的。’……温情主义是一种并不亚于战争中的利己行为的罪恶。”①列宁要求清党，他说：“我很希望我们能从党内赶走10万到20万混进来的人，他们不仅不会同拖拉作风和贪污受贿行为作斗争，而且妨碍同这些现象作斗争。”②列宁说，俄国需要提高文化，但是提高文化是一个很长的过程。政府必须学会搞经营，学会做生意，而且是向资本家，向租让合同中的承租者和土地的承租者学习这一切。从理论上讲，列宁是反对出租土地的。1921年10月25日，列宁写信给司法人民委员德，伊·库尔斯基，信中指出：“不应该有租赁。但是国营农场或‘未耕种的土地’的租赁呢？这又当别论。这是一种特殊形式。……这不如说是管理权的转移。”③列宁借助于这种法律上的灵活手法使租佃具有法律上的根据，也就是使租佃具有“支配关系的转移”这种可以使人们接受的名义。粮食比原则更重要。饥荒压倒了其他一切。所有的人都想伸出援助之手。安娜·叶利扎罗娃－乌里扬诺娃的养子回忆说，母亲把“乌里扬诺夫家全家的银具”都捐献了出来作为救济灾民的基金。④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192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197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51卷第506一507页。——译者注
④《回忆列宁》俄文版第2卷第137页。

　　资本家－承租人能够养活饥民和拯救饥民。

　　列宁相信，第二个革命即社会主义革命还将到来。相信这一点他是有根据的。但是他关于第一个革命即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已经获得了成功的断言所依据的只是纸上写的东西，是他签署的法令，而不是现实。他本人不久就看到了：少数民族所得到的比他们想得到的或者是比列宁本人想得到的要少得多。斯大林向农民表明，他们从令人痛恨的集体农庄那里既不会得到土地，也不会得到自由，更不会得到拯救。妇女只是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解放：她们被允许参加投票选举（只能投一个候选人的票），她们有被选举权；在穆斯林地区，她们能够去掉笼罩物，能够进入学校学习。但是《共产国际》杂志1963年11月号上发表的一篇文章说明了这种解放的结果。在第82页上文章的作者写道：65年前苏维埃妇女的平均寿命比男子的平均寿命短两年，而现在则短八年。作者认为，苏维埃妇女平均寿命的这种灾难性的降低，是由于大量流产以及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所造成的外伤而形成的。苏联大部分成年妇女在生孩子的时候还工作。革命带给她们的是形式上的解放，但是加在她们身上的却是沉重的负担。

　　在第一个革命即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达到它预先确定的途程的一半之前，列宁就开始了第二个革命即反资产阶级的和反民主的革命。这样他就破坏了两个革命，他的历史性错误也就在这里。

　　